江南地區(qū)發(fā)行的票據(jù)，多為大面額，要兌換，至少要提前三天預約，錢莊好歹還有一個緩沖期，而荊湖地區(qū)發(fā)行的票據(jù)，小面額的特別多，根本就無需預約，即到即換，給了錢莊極大的壓力。

    況且，與江南地區(qū)僅揚州有一家錢莊不同，邦泰在荊湖地區(qū)的每個縣都開設了錢莊，于是，兌換風潮一旦形成，就呈現(xiàn)出迅速擴大之勢，一日之內(nèi)，從錢莊流出的大圓就高達一百五十萬枚！

    整個荊州集團的現(xiàn)銀幾乎都快被搬空了，高管們手頭雖然都有預案，并且對即將面對的困境有著充分的準備，但看著一車車的大圓從百里洲銀庫不停地運往碼頭，荊州集團高管的臉都黑了，心不停地往下沉，大有多年積累毀之一旦的感覺。

    尤其是暫時代理財政司的錢秉鐙，額頭上全是汗水，手腳也不自覺地顫抖，好不容易從懷中摸出一張紙，交給身邊的隨從，吩咐道：“按紙上的名單通知，后日巳時正，荊州星拱樓開會……”

    與荊湖地區(qū)參與兌換的盡是一些小商家不同，鄭芝龍一出手，就是大手筆，要求兌換一千五百萬兩現(xiàn)銀！這幾乎是鄭芝龍、福建籍海商所握有的全部票據(jù)！

    十日內(nèi)運送一千五百萬兩現(xiàn)銀至安平？怎么看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事實上，鄭芝龍早就看安平的錢莊不順眼，在錢謙益抵達安平之前，就試圖借著揚州的擠兌風潮徹底搞垮安平錢莊。

    此舉遭到了鄭彩的竭力反對。鄭彩麾下的商船隊已經(jīng)形成了固定的商路，首先由安平裝載大量的香料及西洋奢侈品前往揚州，然后再在揚州收購生絲、絲綢、工藝品、瓷器等日本緊缺的商品前往日本，然后自日本攜帶大量的銀子回到揚州，采購巨量的西洋喜好之物，前往安平出售。

    這個時代，海上航行遠遠談不上安全，一旦安平的錢莊被廢除，鄭彩的海上風險直線上升一倍，這豈是他所能容忍？

    不僅鄭彩極力反對，就連福建籍的海商也紛紛跳出來，反對此策。

    鄭芝龍投鼠忌器，方才隱忍不發(fā)，直到錢謙益到達安平。

    錢謙益坦言，溫體仁在朝，禁止票據(jù)流通的可能性不大，這次主要目的是整垮邦泰商號的票據(jù)，待邦泰的票據(jù)消失蹤跡后，不如自己來辦票據(jù)。

    鄭芝龍一聽，大為心動，把鄭彩等海商叫過來一商量，鄭彩也對辦票據(jù)心動不已。鄭彩精于商道，哪能不明白票據(jù)乃一本萬利的暴利行業(yè)。

    于是，鄭芝龍經(jīng)過精心策劃，將手持大量票據(jù)的海商聚攏，一次性兌換一千五百萬兩白銀，擺出了一副痛打落水狗的架勢。

    鄭芝龍籌劃已久，終于拋出了他的殺手锏。

    鄭芝龍令鄭彩率領(lǐng)一眾閩籍海商前往錢莊后，志得意滿，忍不住哼起了小調(diào)。

    也難怪鄭芝龍如此興奮，自去年初以來，一提到林純鴻，鄭芝龍就心里冒火，這次能夠借東林黨之勢，yin林純鴻一把，他豈能不拍手稱快？

    這一年來，鄭芝龍?zhí)珘阂至耍?/br>
    林純鴻自持有了四艘超大型戰(zhàn)艦，以嚇唬熱蘭遮城的荷蘭人為借口，時不時開到臺灣海峽晃悠，偶爾還向著熱蘭遮放上幾炮。對林純鴻的打算，鄭芝龍可謂了如指掌，無非在精告他：“老子連荷蘭人都不懼，你鄭芝龍最好給老子放老實點……”

    這些都還算了，畢竟林純鴻也不敢將他的主力戰(zhàn)艦開到福建沿海來，對鄭芝龍的威脅并不大。

    最讓鄭芝龍郁悶的是，他的收入在慢慢減少！

    自從取消令旗費，在安平、廈門開設固定貿(mào)易點后，鄭芝龍欣喜地發(fā)現(xiàn)，此舉不僅得到海商的竭力擁護，還得到了江南官紳的一致好評，收入也略有上升。然而，好景不長，僅僅過了不到三個月，收入就逐步下滑，甚至比收令旗費時還低。

    為何往來安平、廈門的船只不見少，收入?yún)s少了呢？鄭芝龍大奇，令人一查，方才發(fā)現(xiàn)，他的固定貿(mào)易點出現(xiàn)了大規(guī)模的貪污現(xiàn)象！

    鄭芝龍雖然依葫蘆畫瓢建起了固定貿(mào)易點，卻缺乏嚴格的財務審計制度，又缺乏專門的管理人才，麾下的海賊在摸清了貿(mào)易點的套路后，無不借著管理貿(mào)易點的機會，中飽私囊。鄭芝龍大怒，狠狠地斬下了二十多人的腦袋。

    然而，貪污一事，并不是靠砍腦袋就能奏效的，從事管理的海賊立即轉(zhuǎn)移了陣地，開始勒索海商，甚至與海商互相勾結(jié)，逃避貿(mào)易點征收的關(guān)稅。

    一些被勒索的海商心氣難平，便將交易點轉(zhuǎn)向了廣州、惠州等地，徹底地離開了福建沿海，還有一些海商，鋌而走險，重cao走私舊業(yè)?？傊?，無論海商作何選擇，都在挖空心思逃避安平、廈門貿(mào)易點的關(guān)稅。

    眾多因素影響下，鄭芝龍的收入越來越少。

    不僅收入越來越小，鄭芝龍發(fā)現(xiàn)，他的投入也越來越大。福建沿海海灣眾多，島嶼密布，可謂走私的溫床。鄭芝龍不得不投入重兵打擊走私，然而，其麾下缺乏蜈蚣船一類的利器，打擊走私的效果非常一般，致使福建沿海的走私越來越猖獗，幾乎達到了動搖鄭芝龍根基的地步。

    而且，這類走私不僅影響了鄭芝龍，還對廣東的定點貿(mào)易產(chǎn)生了不利影響。

    于是，張兆派遣使者前往安平，試圖幫助鄭芝龍打擊走私。

    此舉讓鄭芝龍的老臉往哪里擱？鄭芝龍惱羞成怒，嚴詞拒絕張兆的好意，不停地追加兵力追繳走私，海上的開銷越來越大，已經(jīng)快到了維持不了的地步。

    鄭芝龍后悔了，后悔當初不該追隨林純鴻的腳步，搞什么狗屁的定點貿(mào)易，直接收收令旗費多好，又省事，又省錢。

    正當鄭芝龍在維持定點貿(mào)易和重新征收令旗費上左右搖擺時，揚州爆發(fā)了擠兌票據(jù)風潮，讓他看到了希望，他的心情一下子好起來。

    不過，他得瑟不過半日，鄭彩的匯報就讓他愣住了。

    鄭彩道：“安平錢莊答應，十日后一定如數(shù)兌換銀子！”

    鄭芝龍一點也不相信林純鴻能在十日內(nèi)籌集到一千五百萬兩現(xiàn)銀，他哼了一聲，冷笑道：“且看十日后林小三如何變出一千多萬兩銀子！”

    ……

    第二百八十三章 開始反擊

    荊湖地區(qū)風聲鶴唳，一片哀嘆之聲時，羅永浩、洪齊云、張德勝等荊州豪富，自然不會無動于衷，在收到錢秉鐙的邀請函后，首先聚集在枝江縣城內(nèi)，以期同進退、共患難。

    洪齊云作為三人之首，也不廢話，直接言道：“荊州面臨的困難，我就不多說了，至于幫不幫邦泰，這個也不用多說，現(xiàn)在要議的是，怎么幫，幫到什么程度?！?/br>
    羅永浩、張德勝不停的點頭。三人非常明白，這次票據(jù)無論面臨著什么結(jié)局，林純鴻手中有糧有兵，絕不會失去對荊州、襄陽和夷陵的控制，他們的根基都在這三個地方，關(guān)鍵時刻幫幫林純鴻，得到的好處肯定少不了。

    況且，洪齊云、張德勝和羅永浩為商多年，哪能看不出票據(jù)好處？一旦票據(jù)最終取消，他們的交易成本會驟然上升，這是他們絕對無法接受的。

    羅永浩沉吟片刻，道：“現(xiàn)在要維持票據(jù)，無非就是信心和真金白銀，咱們可以從這兩方面著手?！?/br>
    張德勝也言道：“說是兩個方面，實質(zhì)上是一體的，只要咱們拿出現(xiàn)銀全部兌換成票據(jù)，信心和現(xiàn)銀不都有了？”

    洪齊云笑道：“是這個理。不知兩位手頭有多少現(xiàn)銀？我手頭籌集個四十萬兩應該沒有問題?！?/br>
    羅永浩、張德勝大吃一驚，不約而同地說道：“看來洪兄在兄弟面前還多有隱瞞，四十萬兩，拿出來就跟玩似的！”

    洪齊云微微笑道：“剛好與武昌的藩庫做了一筆交易，手頭的現(xiàn)銀有點多……”

    羅永浩也不多話，說道：“我這里三天內(nèi)籌集二十萬兩應該沒問題。”

    張德勝也言道：“我這里差點，不過籌集十五萬兩應該沒問題?！?/br>
    洪齊云大笑道：“好，九十五萬兩，應該能讓其他商人精醒了，就這么辦吧，明日到了荊州，咱們就大張旗鼓地去兌換?！?/br>
    ……

    第二日，待洪齊云、張德勝和羅永浩分頭押送著第一批銀兩抵達荊州碼頭時，發(fā)現(xiàn)碼頭至錢莊的路上，人山人海，一片人喧馬嘶。

    三人大驚，稍一打聽，方才知道：毛紡商人黃渤，敲鑼打鼓地押送著十二萬兩現(xiàn)銀，要到錢莊全部兌換成現(xiàn)銀！

    洪齊云拍了拍額頭，苦笑著對張德勝和羅永浩說道：“這黃渤倒是伶俐人，居然搶在了我們前面，看來，以后議事得拉上他了……”

    張德勝、羅永浩皺眉道：“往后，估計還得冒出李渤、王渤，幸虧咱們見機早，也不算晚，否則，風頭全被黃渤蓋過了……”

    三人稍稍議論片刻，立即下令往錢莊運銀。

    這一下，整個荊州城都驚動了，隨著銀子不停地被運上岸，連綿不絕的馬車幾乎在碼頭和錢莊之間牽成了一根線，讓荊州的老百姓大大地開了一把眼界。

    事實上，在荊湖地區(qū)，稍微有點實力的商人均捂住手頭的票據(jù)，沒有參與到擠兌的風潮之中。他們很清楚，自己的身家都在荊湖地區(qū)，要是這個時候還落井下石的話，以后還怎么在林純鴻的地盤上混？因此，在經(jīng)歷了頭三天的擠兌潮后，整個荊湖地區(qū)逐漸安靜下來，甚至還出現(xiàn)了大圓回流的跡象。

    待到羅永浩、洪齊云、張德勝、黃渤等商人帶頭用真金實銀兌換了價值上百萬兩的票據(jù)后，市面上徹底穩(wěn)定下來。

    后來，待錢秉鐙親口承諾，將拿出錢莊二成的股份進行出售，入股時，票據(jù)和真金白銀皆一視同仁。這一下，大圓回流的速度急劇加快。

    嗅覺靈敏的商人聽說四人的行為之后，無不悔得連腸子都青了。試著想一想，如果當初與四大豪商一起，帶頭支持票據(jù)之戰(zhàn)，恐怕已經(jīng)入了林純鴻的法眼，被列為重點合作對象。

    商人們紛紛行動起來，將手頭的大圓或者真金實銀全部兌換成票據(jù)，惟恐落后一步，成為了邦泰的打壓對象。

    于是，荊湖地區(qū)終于迎來了大圓的大規(guī)?；亓鞒保潭滩坏轿迦?，就收回了前幾天投放出去的大圓。到了第十日，還多出了七百多萬兩白銀！

    荊湖地區(qū)的商人，用他們的實際行動，支持了票據(jù)保衛(wèi)戰(zhàn)。

    緊接著，林純鴻在揚州，借助報紙宣布，以后在邦泰所轄的貨棧內(nèi)交易，千兩以上的交易，全部采用票據(jù)進行交易，表現(xiàn)出邦泰全力維護票據(jù)的堅強決心。

    另外，報紙上還詳細公布了邦泰集團的信用等級制度，并宣稱，信用等級為乙級以上的客戶，將得到邦泰的保護，一旦財產(chǎn)被劫或者被盜，甚至被敲詐，邦泰將窮追到底！

    信用等級制度一經(jīng)宣布，即掀起了軒然大波。

    江南豪商、徽商不是不知道，邦泰有這樣一套制度，但是以前從未聽說過追究敲詐者一說?，F(xiàn)在，林純鴻公然宣布，商人被敲詐之后，邦泰將主持公道，豈不是說，以后即使被地方官府敲詐，也可以申請追回財產(chǎn)？

    林純鴻也太囂張了吧？想跟江南的地方官府對著干？

    但是，這幫豪商又不得不承認，林純鴻有這個實力。

    別的不看，就看那遍布江南的糧店里的護衛(wèi)，一看就知道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的考驗！

    再看看那聚集在瓜洲碼頭的蜈蚣船，數(shù)一數(shù)，居然有三十多條！三十多條啊，至少有萬余水師！

    豪商們猶豫了。這些日子，從揚州貨棧拉回了數(shù)不清的銀子，就如拉回了定時炸彈一般，時時刻刻處于緊張之中，深恐引來土匪或者地方官的覬覦。

    哪像以前一樣，幾張紙帶在身上，幾萬兩銀子就輕松地帶走？而且，這幾張紙即使不小心丟了，或者被搶劫了，也不用擔心，因為大額的票據(jù)都畫了人像，留在了店內(nèi)，別人根本就取不出銀子來！

    豪商們一看到乙級信用就可以受到邦泰集團的保護，無不砰然心動，這年頭，這幫豪商哪個沒有貨物、銀子被劫，或者被地方官敲詐的經(jīng)歷？

    “奶奶的，把票據(jù)徹底搞垮了，對老子又有什么好處？”

    這幫豪商們終于開始動搖……

    與此同時，張兆在廣東展開了動作。

    錢謙益從常熟起程時，張兆一聲令下，海軍艦隊如狼似虎地從遂溪基地沖了出來，氣勢洶洶地撲向呂宋島，全力攻打呂宋島上的達古潘。

    達古潘位于呂宋島北部的林加延灣內(nèi)，邦泰早已偵知，那里有大規(guī)模的銅礦，銅礦之中，還伴生著大量的金礦和銀礦。

    荊州集團早就計劃今年年底時攻打馬尼拉，這次強占達古潘，意義可謂非凡，荊州集團終于跨出了海外擴張的第一步。

    氣勢洶洶的艦隊嚇壞了菲律賓總督科奎拉，科奎拉如臨大敵，點齊了全部戰(zhàn)艦，試圖阻止梁楓強行拔除達古潘的據(jù)點。

    可是，待科奎拉趕到林加延灣后，待他看到遮天蔽日的戰(zhàn)艦后，數(shù)了數(shù)三層甲板戰(zhàn)艦的重炮數(shù)量，便識趣地命令艦隊躲進了馬尼拉灣，任憑梁楓的海軍艦隊拔除了達古潘的據(jù)點。

    時至今日，邦泰總算吹響了攻占呂宋島的號角，讓已經(jīng)投入了不少銀子的海商們奔走相告，紛紛組織大量的人手前往達古潘察看商業(yè)前景。

    這一看不打緊，達古潘擁有大規(guī)模銅礦、金礦、銀礦的消息猶如瘟疫一般，傳遍了整個東南、華南沿海。海商們猶如飛蛾撲火一般，紛紛跑到張兆那里追投軍費，于是，荊州集團迎來了一次銀子大豐收，當然，這次收到的還是以票據(jù)為主。

    當?shù)玫洁嵵堃獌稉Q一千五百萬兩白銀的消息后，邦泰商號海事部總管盧詩源立即親赴安平。一番謀劃后，在貨棧外貼出了巨幅布告。

    布告宣稱，邦泰將在達古潘設立錢莊，開辦票據(jù)匯兌等業(yè)務，征收一成的手續(xù)費，并且還規(guī)定，此次兌換票據(jù)超過一萬兩者，將被列為不受歡迎者，不提供匯兌服務。

    同時，邦泰將在達古潘設立礦業(yè)商社，歡迎各位入股開采礦藏。入股時，歡迎大家使用方便、安全的票據(jù)。

    海外開設錢莊？

    這個對海商的沖擊實在太大了，這將使海貿(mào)的風險大大降低，讓所有海商怦然心動。更何況，呂宋島上還有金銀銅礦，一旦入股，簡直就是穩(wěn)賺不賠的生意！

    一些精明的商人更是看到，呂宋島上何止是金銀銅礦啊，就拿遍布全島的原始森林來說，那就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庫。

    雙管齊下，讓閩籍海商徹底暈了頭，開始認真考慮，是否繼續(xù)追隨鄭芝龍的腳步搞垮邦泰的票據(jù)。

    這還不算完，十日限期的最后三天，溫州籍海商鄭夢帆、廣東籍海商楊惟義、李文信、王德茂等三十三名海商率領(lǐng)二十余艘六桅帆船抵達安平，將船上的貨物銷售一空，最后還將手頭的七百多萬兩現(xiàn)銀全部兌換成了票據(jù)，然后浩浩蕩蕩地往揚州而去。

    此舉一下子轟動了整個安平，不僅閩籍海商被震得目瞪口呆，就連鄭芝龍也徹底石化了。

    “娘的，不用林純鴻運銀子來，這幫廣東蠻子就眼巴巴地運銀子來了……斗個屁啊……”

    痛罵聲中，鄭芝龍不得不取消了兌換票據(jù)的打算。

    第二百八十四章 風潮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