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丁號一字一頓地送出門，跟他說：“珍、重?！卞\鯉先生的腦子還沒轉(zhuǎn)過彎兒來——這就行了？

    真是奇也怪哉。

    別說錦鯉先生了，就是顏神佑也覺得有些奇怪。到了自己家里，顏神佑問顏肅之：“阿爹，這位丁先生怎么這般爽快就答應(yīng)了？看著有些不對呀?！?/br>
    姜氏笑道：“不是因為……么？”說著，也比了個“收”的手勢。

    顏神佑滿頭黑線：“那他不結(jié)巴了，就更不會答應(yīng)出來了呀。這得有十年了吧？阿爹不是說他十多年前就成名了么？咦？他是怎么成名的？”

    顏肅之張開五指，罩住顏神佑的臉：“好啦，不要想那么多了，跟六郎玩耍去罷。你們又得有一陣兒見不著面兒了?！?/br>
    原來，顏肅之是計劃著將顏神佑留在京中，看守泉安侯府，并且作為歸義京辦主任，就此長駐的。等下再給顏神佑蓋幾個章，做空白文書，就讓她拿著。萬一京中有什么事情，她可以就地解決。

    顏肅之是嘗到甜頭了，要不是顏神佑反應(yīng)快，給歸義拆作三個縣，升格成郡，現(xiàn)在做了泉安侯的顏肅之，怕是沒辦法再做縣令了。因為不匹配，慣例不是這么做的。以侯領(lǐng)縣，是貶謫，是羞辱。到時候想繼續(xù)在歸義呆著，也就只有耍賴一途了。哪比現(xiàn)在，留下來也不怕有人說爵與職不相襯。

    這么好的事情，為什么不繼續(xù)呢？而且，女兒也確實需要嫁人了呀！雖然顏肅之的心里，是有那么一些些不情愿，是有那么一些些擔憂，擔心京中紈绔配不上他閨女?？墒菤w義現(xiàn)在有什么呢？一個覬覦他閨女的小土包子！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本來，如果丁號不同意去歸義，他打算將六郎也留下來的，有顏神佑照看著，他也放心。如果能拜丁號為師，姜氏也不介意大的帶著小的駐京——歸義發(fā)展前景雖好，畢竟偏僻，不好叫兒女在那里弄得村野了?，F(xiàn)在丁號同意隨行，便只有顏神佑一人留下了。

    顏肅之夫婦將在京之一切事務(wù)都交給女兒了，姜氏的眼睛里滿是憂愁：這要怎樣才能嫁得出去？可不交給女兒，她也不太放心，顏肅之手下的人太少了，現(xiàn)在還沒成規(guī)模，一時半會兒的，沒人能代替得了。除非楚氏旁的不干，專替顏肅之在京里盯著——這也不太可能。

    姜氏最后是哭著走的。

    顏神佑不知道她在哭啥，還以為她是舍不得離開自己，反而安慰她道：“阿娘放心，不用幾年我就回去看您了?！?/br>
    姜氏哭得更大聲了，淚眼朦朧中就看到顏神佑身后那一溜騎士。帶著三百部曲，見天兒地訓練，這還像個閨女嗎？

    像不像的，都生下來了，都養(yǎng)這么大了，也只好繼續(xù)跟她過了。姜氏覺得，哪怕顏神佑嫁了，她還要擔心閨女被休回來。照顏神佑的尿性，這個可能性真是太大了。

    于是當娘的哭哭啼啼走了，做女兒的惆悵動感了半天，又充滿干勁地去收拾新家了。爹娘兄弟都走了，新家太空曠了，先調(diào)些甲士來看門吧！余下的都放到京郊莊園里面安頓下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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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很忙，顏淵之也不清閑。

    顏淵之似乎是鐵了心跟他二哥混了，除了已經(jīng)練熟了的一千部曲，說是處得熟了不舍得離開。其他的都以“我不善練兵，不如阿兄來做”的理由，全交給顏肅之了，至于怎么安排，隨便了。

    姜云那里，也被顏肅之給敲詐了幾百部曲走。明面上的說法是：“地廣人稀，看來圣上與諸王不和，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生亂，讓他們?nèi)ツ抢镌鷤€根。”總之，他又劃拉了幾千口人去。

    此時春耕還沒開始，及時遷人過去，正好組織春耕生產(chǎn)。顏肅之的算盤，打得叮當響。遠在歸義的盧慎也十分配合，及時報上了“似有海賊入境”這樣的警報，給了顏肅之回歸義的大好借口。

    顏肅之向皇帝拍胸脯：“必還陛下一個安穩(wěn)南疆。”又對太子說，他要為朝廷開疆拓土。

    兩位都很開心，尤其是太子，虞喆年輕，又是父母寵愛長大的，師長也對他充滿了期望。這輩子他就沒受過什么挫折，年輕人的沖勁兒和不知天高地厚在他的身上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伴_疆拓土”四個字，拍到了他的xue位上，拍得他渾身都酥麻了起來，大力地點頭。

    虞喆的心里，將來要給顏肅之換個好點的封地。泉安聽起來很美，地方比歸義還靠南呢。那塊地方，雖然也是朝廷管轄，周圍的夷人比歸義這邊的山民還多。這片廣大的地方，跟歸義歸屬同一個州，比旁的州大上三倍，每年稅收還不到人家一半。朝廷實際能夠控制的地方，絕對領(lǐng)土不到本州面積的四分之一。

    泉安的三千戶，不夠肥襯。

    顏肅之開開心心帶著一群打手，想著將要被遷去歸義與他會合的幾千戶部曲，哼著小曲兒走了。一面走，還一面想，這些人要怎么安置呢？家具種子耕牛土地，鹽田是重點保護單位，不能讓人窺了去……

    盧大郎做事挺不錯的嘛，理由找得挺好，發(fā)警報的時機也挺對的呢。

    山小郎……

    想到山小郎，他的臉就掛了下來。那孩子是不錯啦，這一回，顏肅之在表盧慎做主簿，方章做典史的同時，也給山璞弄了一個“都尉”的頭銜。這個頭銜比較虛，如果是實的，大約能管得了歸義全境的兵！治所都是另立的。山璞這個，明顯不可能，乃是有水份的。

    歸義也與正常的郡不同，它是后設(shè)的，且算是戰(zhàn)時。軍事、民事，都由顏肅之這個長官來掌管。都尉是什么？沒有這人！

    顏肅之在馬上，一搖三晃的，心說，得勒，發(fā)展得好了，還得弄個都尉了？

    這一路走得比較快，越往歸義，天氣越暖。姜氏一路上有郁氏相伴，心情也開朗不少，只是依舊想念顏神佑。六郎事務(wù)頗多，丁號閑著沒事兒就好撩他。丁號學問既好，長期的結(jié)巴生涯，讓他有許多吐槽說不出來，用寫的也很費力，所以他總是那么地言簡意賅。往往短短一句“電子合成音”，就能讓六郎想半天。

    顏肅之與姜氏樂見其成。郁氏倒是想讓兩個兒子也跟著丁號學一學，還跟姜氏說：“家里鐘先生、齊先生那般好，他們也學不進去。我想是不是不投緣？有丁先生在，讓他們試上一試？”

    不好意思，姜氏答應(yīng)了、顏肅之答應(yīng)了，哪怕丁號也答應(yīng)了，兩個小東西不配合！人家字也識，書也背，背完就死也不肯再學了，天生六十分萬歲星人。郁氏被氣哭一場，抱著閨女念叨：“你可要斯文，千萬不要學你哥哥們。你外公與阿公雖然是武人，可是你外婆和阿婆是士人之女呀！咱學點好的罷。”

    姜氏膝蓋一痛，想到了顏神佑，姜氏爹也是士人呢，怎么就養(yǎng)出顏神佑這么個閨女來了呢？

    這一路，男人們談笑風生，顏肅之給姜云、顏淵之、丁號講解沿途之風物。丁號建議：“府君勵精圖治，不如看看沿途州郡是如何施為的，有無可取之處?！彼麄€電子合成音，一口一頓的打著節(jié)拍，聽得顏肅之起了一頭的汗，還是答應(yīng)了。

    顏肅之心中那股怪異之感越來越強，蓋因他早就想四處看看了，尤其是上京沿途——畫點地圖什么的，勘查地形什么的，摸一摸駐軍什么的，不知道以前太仆的馬場還在不在？

    他這么想自然有他的理由，丁號這么說，就有點奇怪了吧？仔細觀察丁號，只見丁號凝神注意的，都是些顏肅之也想注意的事情。

    顏肅之：……不會吧？

    丁號瞇著眼睛看完了一處馬場，此地離官道已經(jīng)有六十多里地了，他硬是領(lǐng)人過來看了。發(fā)現(xiàn)顏肅之一點阻攔的意思也沒有，丁號心說，有意思。

    拿眼睛找了一下顏肅之，正與顏肅之對了個正著，四目相對，擦出一串靈感的火花來。顏肅之擦了擦汗，丁號嘿嘿一笑。

    當天晚上，顏肅之就找到了丁號：“先生真是高人，看的都是金貴的地方?！?/br>
    丁號道：“恰、與、府、君、同。”

    顏肅之默默地牙疼，心說，也對，以他的本事，名副其實的話，看出要出亂子也是正常。想過來避亂，也是應(yīng)有之義，既然要來避難，那就得給顏肅之出力，幫他建設(shè)好歸義。

    顏肅之以為與丁號達成了共識，舒展了眉頭道：“先生一定會喜歡歸義的?！?/br>
    丁號頷首道：“這是自然?！?/br>
    這種“以為泡上了男神，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其實是男神想泡你，你才能得手”的淡淡的蛋疼，是腫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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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路，又走了一個來月。將到的時候，后撥的部曲都跟上來了。正好，理好了部曲，整整齊齊帶入歸義。

    才踏過界碑，顏肅之就聞到了飄在空氣里的血腥味。他千里迢迢帶著隊伍過來，便遇到了一個流血的局面。

    盧慎已經(jīng)在最近的驛館里等著他了，一向四平八穩(wěn)的青年，臉上少有地露出了焦急之色。顏肅之看在眼里，從容地為他介紹了隨行之人。盧慎有禮地一一見過，這仨都是他惹不起的。丁號名氣大，姜云世家子，顏淵之是上官的親弟弟，光身份就不好相與。

    可盧慎實在沒心思與他們周旋，聽說他們都是新任縣令之后，盧慎就直接說了：“山上出事了！山小郎父母都為叛逆所害，山小郎兄妹兩個帶著幾十親衛(wèi)，不見了人影。山上……死了不少了?！?/br>
    顏肅之吃了一驚，面上卻強壓著不顯，問道：“消息可靠么？”

    盧慎嚴肅地點頭道：“可靠。是山小郎原本一個伴當，僥幸逃得命來，下山報與我的。待我整隊戒嚴，山上已立起拒馬了。他們還沒有沖下來，想是，還在亂。咱們的人不擅山林奔襲，不得其門而入?！?/br>
    “什么時候的事？”

    “算來當是新年前后?！?/br>
    “現(xiàn)在才知道？”

    盧慎苦笑道：“現(xiàn)在才知道?！?/br>
    顏肅之道：“知道原因么？”

    盧慎點頭道：“山小郎得了一個都尉，頭人以為下山也是不壞。不想，山上自然有人不愿意的。朝廷還有黨爭呢，山上雖然未必有多精明，卻夠粗暴。內(nèi)里有些人不愿下山，并非是因為有甚仇恨，乃是覺得一旦下山，原本不學無術(shù)也能使奴喚婢的好事便沒有了……”

    簡單地說，人家本來有特權(quán)的，只要一直活著，就能靠奴隸制度吃香的喝辣的。憑什么叫人家下山，在封建制度下被淘汰呢？什么廣闊的天地、更好的生活他們不想去懂，懂了也沒用——實力不夠。可看頭人這樣兒，不但是自己下去，還要把所有族人都帶下去。

    憑什么呀？！

    必須得反！必須堅決地反對！你是頭人，可不是咱們家長呀，我家財產(chǎn)，憑什么你說下去就下去？可頭人拳頭大，說話算數(shù)，頭人也知道，多帶些人下去，他的話語權(quán)都才會更大。才更有資格跟顏肅之談條件，不是么？哪怕是合作，也得實力相當吧？

    原本顏肅之只是個縣令，頭人且不覺得。待傳回消息，這位做了郡守，還封侯了。頭人就覺得，他是個好的合作對象，自己要跟人合作，也得拿出更多的資源來。

    矛盾，也就這么產(chǎn)生了。

    正常地毆斗，是打不過頭人的?？梢坏┯昧岁幹\詭計呢？

    山民過年，釀米酒、屠肥豬，蒸米飯……十分豐盛。內(nèi)里一項十分重要的活動，自然是持續(xù)很久的祭祀。祭天地神明，山神水神，前代祖先，還有各種風俗，又要為即將到來的春耕再準備祭祀。自然是有什么好的，都要先祭神，祭完之后，大家分食余下的。再然后開個篝火舞會什么的。

    問題就出在酒上了。釀過酒的人都知道，一個釀不好，酒會變酸。這一回，某一家的酒便酸了，味道有些不對。獻酒的人家十分尷尬，潑了碗里酒，又命取了新酒來，就著原本的酒碗，又倒了一碗給頭人，次及山娘。

    大家都給面子，本來酒是酸的，碗里沾了點味道，再嘗新酒，味道稍有差異倒也不覺得不對了。幸爾新酒釀得味道不錯，雖然摻了一點酸酒的味道，總的來說還是可以的。毒藥，就下在酒里。

    在提純技術(shù)不夠發(fā)達的年代，凡是毒藥等，都不純，有異色異味等，想下毒，除非擺明了要逼人喝，偷偷下，就得有點遮掩。酸了的酒，正好。這毒也下得淺，太重，怕被嘗出來。就這一點毒，讓頭人等的戰(zhàn)斗力大打折扣，險些被一窩端了。

    說是險些，乃是因為山璞跑了。山璞沒有喝酒，因為發(fā)現(xiàn)顏肅之不喜飲酒，凡宴必飲清水。他便也有樣學樣，即便是新年這樣的節(jié)日里，也只開頭喝了一碗自家祭神的米酒表示表示而已。這讓他逃過一劫。

    眼看著四面火起，父母倒在血泊之中。山娘大吼：“快走！不要都折在這里！記得報仇！不要讓他們?nèi)缭福　?/br>
    山璞雙目一片血霧，背著meimei、帶著幾十個親信，跑掉了。

    留下的人凡頭人親信，都受到了清洗。還好，山璞帶的人都是跟他久了的，十分可靠。只是遺憾，走得急忙，不能將死黨盡數(shù)帶走。下山報信之個，就是被囚禁拷打，逼他說出山璞下落。大家走的時候根本沒有約好，親信也不知曉，自然是說不出來的。反倒讓他偷了個空兒，跑下山來求援。

    盧慎一聽就急了，才要發(fā)書信給顏肅之：這回不是假的，是真的，快來，跟咱們說好的不一樣！

    顏肅之的信就到了，說他很快就到歸義了，地方準備好了嗎？歸義比較好，天氣熱，如今開了春，隨便搭個草棚子就能先住下人。一面生產(chǎn)、一面再規(guī)劃新的住宅區(qū)，什么事兒也不耽誤。比顏家部曲秋天到的時候，可好安置多了。

    好了，現(xiàn)在先想想山民吧！

    顏肅之道：“且將人領(lǐng)結(jié)起來，圍山！斷他們的路，一粒鹽也不許上山！一兩鐵也不許輸入！”

    盧慎道：“是?！?/br>
    顏肅之又說：“懸賞，保山小郎安全者，我賞錢萬貫，誅逆賊者，首惡一千貫、協(xié)從五百貫、兵丁五貫——按人頭計數(shù)！不要錢的，換成田也可！想換別的，過來與我談！”

    盧慎道：“是?！?/br>
    “四處宣講！”

    “是?！北R慎一揖，小跑著出去了。由此可見，山璞之意義十分重大！

    顏肅對眾人道：“得了，咱們也甭歇了，先去縣衙罷。你們?nèi)?，雖然是縣令了，嘿嘿，沒縣城，還得新建，都跟我擠一擠去吧！”

    顏淵之姜云丁號：臥槽！

    到了縣衙，盧慎已經(jīng)高效率地組織人寫了十幾張布告，開始往外貼去了?？h衙很擠，顏淵之不得不委婉地道：“二郎，咱不是有塢堡么？要不我把妻小安排在那里?。俊?/br>
    顏肅之擺擺手：“住得下！我那還有沒收的兩處宅子呢！”丁號、姜云單崩個兒，住前衙，一人開一個小院子——這個地方還是有的。顏淵之拖家?guī)Э?，住顏肅之沒收牛、羊兩家的宅子，看喜歡哪個就住哪里。

    “都去安置一下，用過了飯，過來議事?！?/br>
    姜氏與郁氏都是理家的婦人，一個去安置新居，一個回來整頓縣衙，都沒耽誤男人們吃飯。用過了飯，由顏肅之簡介了歸義的形勢，且不說什么安頓部曲之類的了，先議山民的事情。

    姜云立意先聽著，顏淵之亦如是。唯丁號道：“他、們、下、不、來！”

    顏肅之一挑眉，丁號盡量言簡意賅：“器小?！?/br>
    明白了，閉關(guān)鎖國的萎貨，怎么會想下山呢？還有，沒抓到山璞，他們也不會安心的。

    丁號帶一點優(yōu)越感地道：“筑縣城?！迸杜?，三位縣令還沒城呢，趕緊選址吧！

    顏肅之道：“要春耕，怕抽不出人手來?！?/br>
    丁號道：“選址?！?/br>
    于是又抱地圖來選址。四個人的看法都差不多，凡選址，合適的地方就那么幾個。所謂背山面水，四面平地。畫好了圈兒，三個縣城也只存在于地圖上，他們要做的，首先就是……睡上一覺。已經(jīng)月上中天了。

    第二天一早，盧慎來見顏肅之，商議著加派人手巡邏，以防有人趁亂生事的事情。本郡的精兵，只聽一個人的，得見了顏肅之的命令，才肯聽調(diào)度。顏肅之開了手令，盧慎去宣。

    才出去，迎頭撞上何三：“山小郎派人來了！”

    “什么？！”盧慎叫得很大聲，“他還活著？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