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山腦袋埋在涼皮碗里，只手抬起來晃一晃：“不妨事，我讓堂叔帶我上他家中去尋?！?/br>
    到了休沐第三日，周大山果然將那文書辦了出來，獻(xiàn)寶似的揣著三張鈐了印的紙箋，笑嘻嘻到云嬸家來了。

    而江滿梨卻是又在五岳池邊支了一上午的攤兒，驢車甫一回院，就被吳大娘子叫住。

    說是申阿婆院里有人找她，已經(jīng)連著來了好幾日了。

    第14章 意料外的插曲

    許國公府的徐管事一身束帶褐衣，與申阿婆并坐于堂屋檐下閑聊，見吳大娘子顫著她那有些粗圓的身子，帶著一個(gè)十六七的小娘子進(jìn)了院門，不動(dòng)聲色地往申阿婆方向偏了偏身子。

    尚未開口，申阿婆便咧開了嘴，低聲道：“說了是個(gè)年輕小娘子，沒騙你罷？”

    徐管事心中仍是半信半疑，目光上下將江滿梨打量了幾遍，跟著申阿婆起身迎接。

    申阿婆腳已經(jīng)好許多了，拄一根粗圓的新木杖，笑著蹣跚過來，應(yīng)了江滿梨的招呼，道：“阿梨這些日子真是忙，今日可算把你逮到了?！?/br>
    拐杖抬起一點(diǎn)指了指徐管事：“這位姓徐，在府里做管事的，就是他有心尋你，且讓他自個(gè)同你說罷?！?/br>
    徐管事與申阿婆長得挺像，大臉厚唇，溜圓一個(gè)蒜頭鼻，本是憨厚的相貌，唯獨(dú)一雙眼中卻透著狡黠。

    因而江滿梨將兩人看了一看，臉上不自覺溢出一絲懷疑。

    “這小娘子，眼神怪好，”申阿婆看懂了，唭一聲笑道，“他是我外甥。我是無后，可我的jiejiemeimei還是有的啊?！?/br>
    江滿梨被看穿心思，連忙笑著打哈哈：“什么都瞞不過阿婆的眼睛，我沒有別的意思，阿婆莫見怪?！?/br>
    又與徐管事見了禮，道：“讓徐管事白跑幾趟，實(shí)在對不住，不知何徐管事尋我所為何事？”

    徐管事笑著搖搖頭：“不怪小娘子，是我冒昧打攪。實(shí)在是那日在姨娘家吃到小娘子做的紅燒肥腸，便覺得無論如何，須得與小娘子見上一見?！?/br>
    原來，徐管事家郎君是個(gè)對吃食極為講究的人。一月前，府上唯一能得郎君青眼的庖廚出了點(diǎn)意外，人沒了，剩下的一干廚子濫竽充數(shù)，郎君嘴上不刁難，用飯的頻率卻是騙不了人。

    郡主心里著急，好幾次讓人去尋好庖廚，尋來幾個(gè)，卻愣是沒有郎君看得上的。

    因而全府上下，無不偷偷為此事焦心。

    那日江滿梨給申阿婆做了肥腸面后便去各處遞送招子，并不知曉傍晚徐管事來探望，與申阿婆一同吃了鍋中剩下的肥腸。

    這一吃，好個(gè)驚艷！

    徐管事當(dāng)即就有了打算。

    原先他們都是到各個(gè)名酒樓打聽，尋那些年長的、有聲譽(yù)的廚子回去，卻從未想過在市井之中竟還藏著這般手藝非凡之人。

    一道紅燒肥腸，辣中生香，潤而不膩，做法出挑新穎，與那些酒樓庖廚的路數(shù)全然不同，不若請回去，興許郎君會(huì)喜歡呢？

    于是乎便有了徐管事“n顧茅廬”之舉。

    徐管事道：“府上重用庖廚，月銀給得豐厚，即便小娘子初去，也能給每月十兩銀子，小娘子可愿意去試試？”

    酒樓幫廚工錢撐死不過每月一兩，因此徐管事對自家府上庖廚的待遇頗為自信，此話說得也就很是胸有成竹。

    沒想到耳邊隨即一道驚雷。

    “不愿。”

    江滿梨笑吟吟的，微微收著下頜，態(tài)度誠懇。

    笑著解釋道：“多謝徐管事美意。我不愿，并非是為了月銀，只是生性頑劣，上不得臺(tái)面，慣愛留在這市井之中罷了?！?/br>
    徐管事原先聽申阿婆說做這道紅燒肥腸之人是在郭東樓做活的，想著應(yīng)當(dāng)是個(gè)青年，再聽說是個(gè)十六七的小娘子，也只當(dāng)是申阿婆的玩笑話。

    沒想到今日見了果然是年輕小娘子，其實(shí)心中是不大信任的，所以才拿月銀的事當(dāng)頭來壓，想著能請動(dòng)最好，不能便作罷。

    沒想到此刻被她這般直率撼了一下，反而當(dāng)真生出挽留之意來了。

    道：“小娘子不必忙著拒絕，月銀大可商量，若是小娘子不習(xí)慣住府上，也是可以每日下了工便出府，回自己住處的。”

    江滿梨仍是笑著搖搖頭：“徐管事大抵也聽申阿婆說過了，我不久前已在象福小市支了個(gè)攤子，賣些朝食，還算得顧客喜愛，這一走了之，實(shí)在舍棄不下?！?/br>
    吳大娘子受申阿婆之托泡了些茶來，四人便在桌邊坐下同喝，聽著江滿梨這般果斷就拒絕了許國公府的差事，心里直嘆惋惜，那可是多少人擠破腦袋也去不了的地方。

    嘆息著嘆息著，又開始佩服江滿梨，有手藝的人真的可以這般任性。

    江滿梨卻是只有一個(gè)想法。

    不當(dāng)籠中的雀，要當(dāng)任飛的鳥。

    她若是想在某府衙酒樓謀個(gè)差事，過一輩子，當(dāng)初就不會(huì)舍了阿娘的家底兒悔婚，從陶州來當(dāng)京漂，更不會(huì)一攢夠擺攤的本錢就離了郭東樓。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徐管事最終勸不動(dòng)了，心里嘆嘆氣，取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搖頭笑道：“那我也不勉強(qiáng)了，只請小娘子幫我一個(gè)忙?！?/br>
    “我那日吃了小娘子做的肥腸，便猜想我家郎君定會(huì)喜歡，但也只是我的猜測。可否請小娘子再做一次肥腸，我?guī)Щ厝プ尷删龂L一嘗？”

    “這樣來，若是我猜得不錯(cuò)，也好日后照著小娘子的廚藝，再去尋其他庖廚。”

    見庖廚一事已經(jīng)推拒了，這點(diǎn)小事，江滿梨自不能不應(yīng)。

    笑吟吟答應(yīng)下來，待徐管事差人買來肥腸，照著那日那般做好，交予人家?guī)Щ厝?，客氣道別。

    -第二日第三日接連兩天，江滿梨拿著坊正的文書，與劉、周兩家一同到宣文坊的街道司衙門申請夜市的文牒。

    “沒有沒有！”值守的瘦猴差役趕雀一樣不耐煩揮了揮手，“沒聽說過要開夜市！”

    “衙役大哥能否讓我們進(jìn)去問問？興許是還未通告下來?！苯瓭M梨道。

    “沒通告就是沒有！”差役皺了皺眉頭，“有告示嗎？沒有告示，休拿道聽途說的事情來擾大人們休沐，趕緊走！”

    劉、周兩家均有些灰心，只道作罷，待休沐結(jié)束有了告示再說。

    江滿梨不死心，指著正往衙門里抬的、一看就是大商賈家的轎輦，道：“為何他們便可以進(jìn)去？”

    差役遲疑了一秒，隨即態(tài)度愈加惡劣：“這是你們該問的事？滾，再不走我便叫人了，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江滿梨有些憤憤，腦子里想著莫不然去平成侯府找酒窩俊哥兒…？

    想得自己心里反倒笑了。好大的面子，人家可是京城最高法院的副院長，如何請得動(dòng)？

    最終還是先去問郭東樓的呂掌柜。

    哪知呂掌柜聽完搖搖頭，他雖對夜市新政有所耳聞，卻對街道司也毫無辦法。

    怏怏而歸時(shí)，經(jīng)過申阿婆家的院門，聽得里面一個(gè)有些熟悉的聲音喚她：“江小娘子，你可算回來了?！?/br>
    “徐管事？”

    徐管事闊步出了院門迎上來，客氣行了禮，笑著開門見山：“我家郎君那日吃了江小娘子做的肥腸湯餅，嘴上不說，可我看得出他十分喜愛。今日是我家郎君生辰，能否請小娘子去府上為他做頓暮食？”

    江滿梨一連兩日碰了兩鼻子灰，本就心中有些煩悶。又聽得生辰，想著宴席的排場，豈是她能辦得了的？

    只當(dāng)這徐管事著實(shí)搞笑，婉拒道：“對不住徐管事，我今日……”

    “郎君并未設(shè)宴，只與郡主母子二人，吃些便飯而已?！毙旃苁孪袷强闯鏊闹兴?，“小娘子不必?fù)?dān)心。”

    國公府少郎君生辰不設(shè)宴？這倒是新鮮。

    江滿梨抿嘴想了半天，最終點(diǎn)頭，也罷，權(quán)當(dāng)去換換心情。

    -切成漂亮長方塊的老豆腐沾了金黃的蛋液，再裹上薄薄一層淀粉，下油鍋，煎成表皮微微皺起的模樣。再加入鮮辣椒碎、醬油、鹽糖和蒜茸調(diào)成的料汁，中火收煮得濃稠了，撒一把蒜苗下去，炒出那清中帶嗆的香氣來。

    與此同時(shí)，白米煮的粥底也滾了，江滿梨取小勺舀一點(diǎn)，吹去熱氣喝下。

    白米軟滑粘稠，濃淡正好適宜。

    便讓一干幫廚把切好的料絲拿來。

    已經(jīng)蒸熟的鰇魚、燒鵝、浮皮、豬肚，再加一小撮鵝黃生姜絲，放入粥底攪勻，待姜絲的香氣隨著咕嘟的小泡冒起來，再下生鱸魚片、生蝦仁滾煮片刻。

    最后拿底部刻畫了雙魚戲蓮的青釉荷葉邊小碗盛出來，頂部放上極薄的油條片、些許蛋絲、些許蔥花和芫荽。

    并著香煎豆腐和一盤外皮烤得焦脆的燒鵝，放進(jìn)雕花的褐色木托盤里，由小女婢端去少郎君屋中。

    盛平端給阿娘和淑郡主一碗粥，又拿筷箸夾些豆腐和燒鵝，放到阿娘面前的小碟里。

    郡主笑著點(diǎn)頭：“這豆腐做得倒是極其漂亮?！?/br>
    咬一口，牙齒輕輕撕開外層薄而香脆的酥殼，舌頭便觸到里面幼嫩鮮軟的部分，微辣的醬料里豆香濃郁，挑眉驚道：“外焦里嫩，滋味也特別，好像是第一次見此般做法?！?/br>
    說罷看看盛平。

    盛平是她的長子，哪哪都好，唯獨(dú)性子過于沉靜了些，即便對著家人，喜惡也不形于色。她這個(gè)當(dāng)阿娘的若不這樣一驚一乍地?cái)x著他說些話，恐怕母子連這頓生辰飯都要冷著臉吃了。

    盛平只淡淡點(diǎn)點(diǎn)頭，給阿娘又夾兩塊豆腐，然后自己拿調(diào)羹喝粥。

    混雜了多種食材的粥看似不懂做飯之人的瞎胡鬧，其實(shí)底味濃郁，粥稠料多，一勺下去既有浮皮軟中帶脆，又有魚片細(xì)滑甜香，還有鰇魚韌、豬肚鮮，吃起來很有那各個(gè)相融、又和而不同的市井趣味。

    盛平一口接一口，面無表情地喝，阿娘卻看在心里，默默勾起唇角。

    待到吃完，讓徐管事喚了江滿梨進(jìn)來，賞了十兩銀子。

    江滿梨挑著眉道了謝，退出去時(shí)，感覺耳側(cè)有道目光看過來，對視過去，便見那一直默不作聲許國公府少郎君對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

    -休沐第六日，江滿梨因著昨日去許國公府做飯得了銀子，心情也好了不少，又打起精神來，叫上劉、周兩家，再去那街道司衙門闖一回。

    心想著若是還不行，大不了就做些精致的吃食，厚著臉皮去平成侯府請一請那位酒窩少卿。

    卻沒想到，前腳剛被那瘦猴差役趕出來，后腳一頂轎子便在面前停住了。

    轎簾徐徐掀開，里頭人聲音磁沉，道：“江小娘子可是有什么事？”

    還不等江滿梨反應(yīng)過來，那瘦猴面皮掛著尷尬，堆笑噔噔跑來了，先是與轎中人行禮：“盛少監(jiān)怎突然來了？小的不知，有失遠(yuǎn)迎，還請少監(jiān)莫怪?！?/br>
    又腆著臉，指指江滿梨幾人道：“這幾位是來請夜市攤鋪的文牒的，小的這就帶他們進(jìn)去找勾管大人，盛少監(jiān)不必?fù)?dān)心。”

    盛平聞言，看了那差役一眼，頷首同意，又看向江滿梨。

    江滿梨趕忙擺出職業(yè)微笑，點(diǎn)頭道謝，其實(shí)心中訝然，這也忒巧了罷？

    第15章 夜宵攤開張啦

    縱使有了盛平的幫忙，允準(zhǔn)擺夜市的文牒也硬生生拖了幾乎半月才發(fā)下來。

    據(jù)說是因?yàn)槌悄弦粋€(gè)小市試行夜市，結(jié)果因?yàn)閿偽恢疇幤鹆丝诮牵蚱饋硪娏搜?，一下子抬出去好些個(gè)骨rou模糊的商販。嚇得街道司向上級都水監(jiān)請了增援、重新部署夜市治安，上頭又讓軍巡院也參與進(jìn)來，才總算是把新政落到實(shí)處。

    這十幾日江滿梨也沒閑著。

    徐管事復(fù)又來了好幾次請她去國公府做飯。概因有賞錢拿，又得過少郎君盛平的幫助，她也就沒拒絕，高高興興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