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位于明華中學(xué)的西側(cè)教學(xué)樓一樓。日已落西山, 于是這座被稱為圖書館的大型階梯教室便沉浸在兩側(cè)路燈并不好的光照中, 平白顯出幾分因打光不足而生的陰森恐怖來。

    一般來說, 很少有學(xué)生會去圖書館。圖書館老師的壞脾氣和其中匱乏的藏書量, 都足以讓大多數(shù)人對此望而卻步。

    負責(zé)看守圖書館的老師背對著他們，看著電腦屏幕，臉上是幽幽的光。陳方兩人向老師出示了自己的學(xué)生卡，老師拿過卡看了一眼, 還給了他們。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回頭。

    神經(jīng)大條的陳昊宇沒有發(fā)現(xiàn)不對勁，繼續(xù)大大咧咧地往里面走。方程跟在他身后，有些精神過敏地打量著四周。

    不知為何, 他總覺得樹木透過窗戶，映照在墻壁上的影子如張牙舞爪的鬼物，整個圖書館內(nèi)鬼影幢幢。

    圖書館內(nèi)光線有限, 不過也足夠照亮?xí)芰?。方程循著由左至右由前至后的順序，將一排排書架一一看過。陳昊宇兩手抱著頭在他身邊，嚷嚷著閑話：“平時沒見你這么愛學(xué)習(xí)，現(xiàn)在林老師來了整天積極得和什么似的……”

    “我覺得小林老師說的是對的?！彼f，“要先從這個高中跳出去，再……再去更高的地方?！?/br>
    他一時停住手指，低下眼，陳昊宇繼續(xù)在他旁邊說：“什么小林老師，聽得好像在說日本人似的……你說林老師，不會一直教我們這個班級吧？他只是代課老師吧, 一個月后就要走的那種?！?/br>
    “是吧?！?/br>
    過了社科區(qū)，便是理科區(qū)。終于在倒數(shù)第四排書架處，方程在書架的第三排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目標(biāo)——厚厚的《中等數(shù)學(xué)》。

    他用力將書籍抽出，抱在手里。陳昊宇看見他找到了所需的書籍，大聲道：“我們回去吧……誒，那邊的書架怎么都倒在地上？”

    方程循聲望去，只見另一邊的書架的最后幾排都倒在地上，如同癱倒的多米諾骨牌。他還沒說話，陳昊宇已經(jīng)多管閑事地跑過去：“方程你過來扶一下。”

    他這個朋友最是熱心到近乎多管閑事，就連晚自習(xí)已經(jīng)開始十分鐘都不管了。方程也只好把書放下，跟著他一起一排排扶起書架。

    “我屮，這書架真他娘地重。”陳昊宇一邊扶一邊抱怨，“這要是有人在最后一排下面，得零落成泥碾作塵了吧?！?/br>
    他說完這句立了個flag的話，就聽見方程抱怨：“大晚上的說什么恐怖故事?！?/br>
    “嘿嘿嘿，萬一真有呢？”扶到最后一排時，陳昊宇看著方程，故意嘴賤道，“來，讓我看看書架后會不會有一雙眼睛……”

    說著，他故意趴到書架上，往里面看去。

    層層書后，一雙死不瞑目的血紅眼睛，正對上他向內(nèi)看去的眼。

    “啊啊啊啊——”陳昊宇發(fā)出一聲慘叫。他跳起來，指著書架說：“書架后壓著人！壓著人！”

    方程被他的慘叫聲嚇得渾身的毛都炸開了。出于人類的本質(zhì)，他也頭賤地湊過去看了一眼，并發(fā)出了一樣的叫喊。

    兩個人慘叫著從圖書館里跑了出去。到了圖書館老師背后，陳昊宇氣喘吁吁大叫著去拍老師的肩膀：“書架下，書架下有人！”

    一直面對著電腦的老師，在這一刻回過了頭來。

    兩個人的神情，在這一刻被冰封了。

    “哪里有人？”她說。

    她明明在發(fā)出聲音……但她的臉上，竟然是平坦一片，沒有五官！

    兩個人慘叫著沖出了圖書館。在一路狂奔后，他們終于看到了一個熟悉穿著西裝的身影。

    正是發(fā)現(xiàn)自己的領(lǐng)土——三年f班少了兩個農(nóng)民跑出來找人的農(nóng)場主林槐。

    “老師，老師！”陳昊宇嚇得口不擇言，“圖書館里，有鬼，有鬼！”

    說著，他就要拉著林槐往圖書館走，剛走了兩步，就發(fā)現(xiàn)自己腦袋秀逗了，于是又拉著林槐往反方向跑去：“老師我們快跑吧！”

    林槐：……

    他以“再不冷靜就把你們?nèi)舆M湖里”的方式安撫下兩個幾近失控的學(xué)生。陳昊宇已經(jīng)無法言語，只有方程能夠?qū)睚埲ッ}勉強講個清楚。林槐摸著下巴，開始思考。

    ‘連圖書管理員這種充滿浩然之氣的神級職業(yè)都會有鬼出現(xiàn)……看來這個學(xué)校真的是好不了了啊?！?，‘校園第四個不可思議也出現(xiàn)了，看來得加快給學(xué)生上課的腳步了，教案恐怕是講不完了，以后作業(yè)還要翻一番……’

    沒人能明白為什么這一刻他還在想著上課的事。陳昊宇已經(jīng)急得要哭了出來：“現(xiàn)在我們……”

    “現(xiàn)在你們，回去晚自習(xí)?！绷只闭f，“我去看看?！?/br>
    他剛走兩步，就被陳昊宇和方程一左一右拉住了手臂。一米八五比林槐還高出一個頭的陳昊宇大聲道：“林老師，你不能回去送死??！”

    林槐：……

    “先回去上課，”他說，“我去去就回……”

    “越來越像死亡flag了啊！”陳昊宇大叫，“說這種話的人一般半個小時之后就死了——”

    “等回來了我繼續(xù)給你們上晚自習(xí)……”

    “老師你不要再立flag了??！不要再cosplay戲臺上的老將軍了??！”

    “……”

    正當(dāng)三個人在糾纏時，校警的聲音在他們背后響起：“大晚上的，你們不去上晚自習(xí)，在這里干什么？”

    三個虎背熊腰的校警讓在場的兩個學(xué)生都瑟縮了一番?？粗麄兪掷锏挠嗤q在的棍子，陳昊宇結(jié)巴道：“有死，死……”

    “死亡詩社?！绷只毖杆俜磻?yīng)道，“我們在進行念詩的活動?！?/br>
    校警兩名學(xué)生：……

    “大晚上的，月黑風(fēng)高，兩位學(xué)生亦未寢，相與步于中庭……”林槐說，“見此情景，我們組成了死亡詩社，忍不住開始吟詩作對，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

    校警：“你覺得我們會相信嗎？”

    林槐看向兩個學(xué)生。雖然不知道老師是什么意思，陳昊宇很識相地結(jié)巴著說：“額……床前明月光？”

    方程說：“疑是地上霜……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林槐：“oh captain，captain！”

    校警：……

    在一番胡攪蠻纏后，校警終于提著電棍離開了此地。見三人離開，林槐輕推了二人一把：“回去晚自習(xí)?！?/br>
    “可是老師……”

    “回去?！?/br>
    “可……”

    “回去。”林槐冷冷地說，“你們煩死了?！?/br>
    他這是要翻臉的節(jié)奏。兩個人見此形勢只好抿了嘴唇，咬緊了牙關(guān)，帶著無能為力的感覺自己上樓去了。

    看見他們離開的背影，林槐深深為自己的善良所感動。如果不是看在師生之情上，他早就派他們過去探路了。

    林槐經(jīng)過正門進入了圖書館。圖書管理員依舊坐在電腦前，盯著蔚藍一片的屏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也懶得和它打招呼，直接進入了圖書室內(nèi)部。

    最后一排書架依然癱倒在地上，旁邊扔著一本《中等數(shù)學(xué)》。林槐爬到書架上去看，只見一個人正被壓在書架下，全身酥軟，外酥里嫩，似乎是死去多時。

    他看起來像是被書架砸死的。林槐扶起書架，通過死者身上的信物確認了他的身份——三年c班，錢一鳴。

    至于書架的附近，則扔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l(fā)uxuria”。

    ‘luxuria，色\\欲的單詞?？磥磉@個人和桃色新聞有關(guān)系。’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還是這么慘烈的死法，看來惡鬼對他恨得很深刻啊?！?/br>
    他接著將圖書館搜尋了一遍，發(fā)現(xiàn)了一些膠帶粘貼過的痕跡，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新發(fā)現(xiàn)。

    他走了一圈，又停在了死去的尸體之前，在吸了一口氣后，他蹲下，將手指放在尸體的頸部上，閉了眼。

    沒有呼吸，沒有溫度，沒有死后七天內(nèi)不會消除的死魂，沒有……

    這不是一具一個月內(nèi)，死亡的尸體。

    他的死亡時間，比這還要久遠，只是在某種力量下，得到了保鮮。

    林槐的所有猜想，基本都已經(jīng)得到了證實。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jié)果，卻并沒有為此感到輕松。

    “顏息……”他緩緩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中等數(shù)學(xué)》被壓在幾本書底下，為了獲得它，需要將書籍搬開。在拿開最上面一本《夏天、煙火、我的尸體》時，一張小小的借書票，從書頁里滑落了下來。

    “誒？”

    林槐打開借書票，只見借閱名單寫著一個名字。

    “顏息”

    顏息的名字，出現(xiàn)在了上面很多次。

    那一刻，林槐如墮冰窖。

    一個新的猜想浮現(xiàn)在了他的腦海中，如果這個猜想成真，那么它比起上一個，將會更加地恐怖。他打著手電筒，在漆黑的圖書館里亂轉(zhuǎn)，一次又一次地，不斷抽出書架上的書籍。

    各種書籍。

    《白夜行》、《惡意》、《圣女的救贖》、《秘密》、《□□》……

    顏息，顏息，顏息，顏息，顏息。

    《zoo》、《goth斷掌事件》、《暗□□》、《夏天、煙火、我的尸體》……

    顏息，顏息，顏息，顏息。

    屬于乙一的小說，內(nèi)容清晰，字跡清楚。

    屬于東野圭吾的小說，除了最有名的幾本之外，內(nèi)容皆是模糊不清。

    許遲說，顏息是東野圭吾的粉絲。

    許遲說，他其實更喜歡乙一。

    許遲說，他從來不去圖書館。

    余行健說，顏息很孤僻，平時喜歡去圖書館。圖書館的管理員是校長的親戚，一個脾氣很差的老妖婆。她領(lǐng)了這一份閑職，強行開了個圖書室，就是為了安放自己收藏的書籍。

    但她對喜歡看書的顏息，卻很好。

    顏息和圖書管理員，應(yīng)該很熟悉。

    圖書管理員的臉，是一片扁平和模糊。

    白色的顏息，和紅色的顏息。

    ——不只死魂可以變成鬼，不只人格分裂可以形成鬼。

    過度的執(zhí)念、過度的愛與恨……

    都可以成為鬼物誕生的溫床。

    ——天啊。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全身僵硬，就連神經(jīng)末梢，也被冰封了起來。

    “原來……”他低低地說著，“是你啊?！?/br>
    “不喜歡植物學(xué)的人……是你啊。”

    最終，他將《中等數(shù)學(xué)》撿起，清除掉自己和兩名學(xué)生在此地留下的痕跡，離開了圖書館。

    離開圖書館時，那個圖書管理員還背對著他坐著。

    ‘雖然有心要去問問她，不過圖書管理員這種神級職業(yè)……敢擔(dān)當(dāng)這種神級職業(yè)的鬼，想必能力也不可小覷吧?！只毙南?，‘既然如此的話，還是控制住自己……’

    他想著一些快樂的事，終于將自己的心情，調(diào)整回了正常狀態(tài)。

    回到教室后，他叫來正在心不在焉地學(xué)習(xí)的陳方兩人?？粗钌牧只?，陳方兩人流下了感動的淚水。

    “林老師?！标愱挥罡袆拥卣f，“你還活著，真好?！?/br>
    林槐：……不知道為什么很想打他。

    林槐將《中等數(shù)學(xué)》扔到方程手上，讓兩個人好好讀書，就要往講臺上趴著去了。他還沒走幾步，方程便上前來問他：“小林老師……”

    “你干嘛。”

    方程咬了咬嘴唇，問：“小林老師在學(xué)校里是在找什么東西嗎？”

    察覺到林槐身上越來越冷的氣息，他堅持著說：“我和昊宇都可以來幫您，一開始我們就覺得你不是普通的老師……”

    “就你們？”林槐冷冷擊碎他的期待，“你們太弱了?！?/br>
    方程只覺得自己的心口都被揪緊了。他聽見林槐不帶任何感情的話語：“別想學(xué)習(xí)之外的事，好好讀書，小朋友就該有小朋友的亞子。”

    說完這句話，他揮揮手讓他坐回座位去，又道：“你們現(xiàn)在真是越來越讓我覺得煩了?！?/br>
    方程坐回座位，他看著自己手里被林槐拿回來的《中等數(shù)學(xué)》，終究是閉了眼開始學(xué)習(xí)，再也沒有了多余的想法。

    第二天，三年c班。

    李欣怡坐在角落的座位上，瞅見講臺上越發(fā)壓抑的余行健的臉色，只覺得自己在恐懼之外又多出了幾分暢快。

    只見余行健雙目赤紅，多日不曾安眠的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他胡子拉碴，頭發(fā)蓬亂，額際的發(fā)絲竟然也染上了幾分銀白。

    看上去真是憔悴極了。

    自從林槐一日三次來c班串門后，她的日子便變得好過了起來。一日她正在樓下走，突然之間林槐便從斜刺里出來，往她的頭上撐了一把傘——

    下一刻，無處安放的水潑到了傘上。

    諸如此類，種種針對她的欺負都在林槐的迷之行為下被化解。c班同學(xué)也漸漸放棄了在她身上重復(fù)顏息曾遭受過的一切，開始無視她的存在。

    她想到這里時，下課鈴卻響了。剛要去上廁所時，她就看到樓梯口站著林槐。

    李欣怡極為高興地跑了過去，這幾天，她發(fā)揮自己的八卦能力，又知道了很多關(guān)于顏息的事。果然，這次林槐又是問她一個人：“你知道錢一鳴嗎？”

    聽到這個名字后，李欣怡想了想，說：“他是我們班的學(xué)生，前幾天轉(zhuǎn)學(xué)了。”

    “又是轉(zhuǎn)學(xué)的標(biāo)準死亡結(jié)局……”林槐自言自語道，“然后，他和顏息又有什么糾葛呢？”

    從李欣怡的話語里，林槐得知了一個兩男一女的愛情故事。

    如果換在別的頻道，這個故事可能會被冠以花季雨季歡喜冤家校園情緣等等標(biāo)簽，不過它在無限流頻道，因此只能被稱作法治在線。

    故事很簡單，錢一鳴暗戀班花，班花偏偏和內(nèi)向羞怯的顏息走得近，錢一鳴討厭顏息，在顏息被全班孤立后可著勁地對他落井下石，無所不用其極。

    李欣怡說：“……他在顏息去圖書館還書時，曾經(jīng)故意推倒書架去砸他，還好顏息跑得快，不然非死即殘。這件事當(dāng)時鬧得還有點大，不過被余行健壓下來了?！?/br>
    她已經(jīng)不再稱呼余行健為老師。

    ‘原來如此，砸人者恒被砸之，有被射殺覺悟的人才有資格開\\槍……’林槐心想，‘因為是感情糾葛，所以被稱作‘色\\欲’這樣所有的拼圖都被拼起來了?！?/br>
    “老師，你還有什么想問的嗎？”李欣怡星星眼道。

    “沒什么想問的了，你回去吧，好好讀書?！绷只睋]揮手。

    李欣怡回到了c班，林槐則帶著若有所思的神情路過b班，上樓，直到返回f班。

    再過一天就是第二周周考。林槐在布置完學(xué)習(xí)任務(wù)后，將許遲叫了出來。他說：“上次考試，你考了全班第一?！?/br>
    許遲垂著眼睫：“嗯?！?/br>
    “既然如此的話?！绷只睂λα诵?，“給你一個獎勵?！?/br>
    “??？”

    “又或者是一個挑戰(zhàn)。”林槐比了一個“噓”，“我的身上，現(xiàn)在有五千四百三十九元零二毛。你的獎勵和挑戰(zhàn)是——”

    “在今天之內(nèi)把它花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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