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見深能這樣對我，因?yàn)槲覙芬庾屗@樣對我。”

    這千般思量萬般情愫。

    這萬種權(quán)衡千種顧忌。

    全遮攔不住那一句“我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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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見深回程的這一路走得一點(diǎn)都不平靜。

    每經(jīng)過一個城池，每經(jīng)過一個山澗與江流，總會有人阻攔在他的身前。

    此時已沒有了任何話語，他們沖上來，然后是刀與劍，是血與尸體。

    如果說這些刺客哪怕再多十倍，也不能叫浪子腳步稍旋的話，那么一城一城，一縣一縣，一村一村漸漸出現(xiàn)了活死人之征兆的百姓，卻讓蕭見深的腳步快不起來。

    這世上沒有人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慢慢死去，也沒有人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周圍的人慢慢死去。

    這樣的壓力與殘忍，足以逼瘋?cè)魏握Ｈ恕?/br>
    蕭見深此時剛從腥風(fēng)血雨里穿行而出。

    他手中的破日劍上，身穿的衣服上，全都沾滿了血與碎rou。

    他駐足停留在被封鎖的城門之前。

    明銳的視線可以看透街道的遠(yuǎn)處，看見那些關(guān)節(jié)僵硬，一步一頓的行人；聰敏的聽力可以聽見那些被重重屋舍與空氣阻攔的聲音，那是絕望之人心底的呻吟與哀嚎。

    守在城門口的兵丁一看見蕭見深就如臨大敵，舉著手中的長矛喝道：“你是從哪里來的？此地不可通行，快速速離去，換別的地方走！”

    蕭見深收回了自己視線與聽力。他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面前這個兵丁之上，目光只在對方身前一看，就發(fā)現(xiàn)對方的長矛正在漸漸暗下來的天色中顯露出一種更暗更沉的色調(diào)；他再四下一看，就看見了在城門的橋洞中，露出了半截鞋尖，就蕭見深所站的時間里，那鞋尖一動不動，如死了一般。

    突然有閃電橫過星際，這萬古長空也被照亮！

    隆隆的響雷隨之而來，然后天上開始飄起了雨絲。

    先是一絲一縷的，繼而就變成一滴一滴，然后就是一瓢一瓢。

    站在雨幕之下的人很快就被澆濕了。

    那守門的兵丁急慌慌地找著遮雨的地方，而蕭見深沒有動。

    大雨洗刷他身上的血腥之味。

    他站在雨幕之中，感覺這天上地下，宛若死了一般的靜。

    但在這長久寂靜之中，又有一只飛鳥撲扇著翅膀的拍擊聲漸漸傳來。

    蕭見深抬起了眼睛。

    一只白色的鴿子奮力揮舞著翅膀，擊破了仿佛永遠(yuǎn)看不見盡頭的雨簾，掙扎到了蕭見深身前，而后一頭栽下。

    那是一只軍中信鴿。

    蕭見深接住這只鴿子，接下了它腳上的信筒，取出其中紙條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出大事，請速歸?！?/br>
    末尾落款是一個病字。

    蕭見深于是轉(zhuǎn)身而走。

    就與他剛才離開傅聽歡一樣十分平靜，一樣毫不遲疑，一樣不曾再駐足回望。

    xxxxxx

    蕭見深回到了琴江城。

    當(dāng)他不愿意被世間任何事情阻攔的時候，世間再無任何事情能夠阻攔他。

    他進(jìn)入官衙的前一步還渾身濕透，下一步開始，被內(nèi)力蒸出的濕氣已如云煙一樣將他籠罩。

    他距離眉頭緊蹙坐在書桌之后的孫病只有五步。

    這五步之中，前三步白氣云煙一步比一步濃，后兩步之中，白氣云煙一步比一步淡。等他來到發(fā)現(xiàn)了自己而連忙自座位上站起的孫病跟前的時候，他已經(jīng)全身干爽，不見一絲水痕了。

    他說：“何事?！?/br>
    此時情況危急，孫病并不說話，而是飛快將他整理好的一份寫的最詳盡也最簡短的奏折交給蕭見深過目。

    蕭見深一目十行掃過，已經(jīng)將所有消息映入腦海。

    歸根結(jié)底，就是一句話：因江南春蟬蠱大災(zāi)而由蕭見深蓋玉璽批下，從北方調(diào)集過來的一大批糧草，在過江之際，被劫持消失。

    但此番不同于當(dāng)日貢船，貢船雖多，也不過幾船；而糧草再少，至少綿延江河數(shù)十船！

    這是圖窮匕見，終要分出個高低成敗的時候了。

    蕭見深將手中奏折壓下，說：“病生于心腹之中……”

    “陛下當(dāng)先回朝！”孫病提議道。

    “朕去貢船消失之處?！笔捯娚畹溃爸暗挠媱澮桓挪蛔?，朕會將所有東西準(zhǔn)時帶來?！?/br>
    說罷，蕭見深不等孫病再提第二句話，已經(jīng)自屋內(nèi)消失。

    孫病的那句“陛下不可輕身犯險”都已經(jīng)說了一半了，眼前就不見了蕭見深的身影。對著這種高來高去的皇帝，他也只能長嘆一聲，琢磨著到底要怎么支援對方……但也是這時，他的房門被猛然撞開，守在外邊的人飛奔入內(nèi)，叫道：

    “啟稟將軍，十萬火急，危樓之人就在門外，說帶來了遏制春蟬蠱之秘法！——”

    這是同一個時間。

    是蕭見深離開琴江官衙的時間，也是楊正閻帶著危樓眾傾巢而出，將蠱皇護(hù)送至琴江官衙的時間。

    蕭見深離去的時候看見了那守在官衙之前的一眾人。

    他一眼望過去，只見那些人列了一個方陣，像是不信任著什么，也像是保護(hù)著什么。

    他沒有停留，一步都不停。

    ☆、章七三

    江南有兩條江。

    一條是津江，一條是琴江。

    兩江源頭不同，流向不同，卻在中間有一段相交之處。

    這相交之處乃是江南第一運(yùn)河，也正是之前由南向北的貢船，之后由北向南的糧草船所必經(jīng)之路！

    蕭見深此刻便在這相交之運(yùn)河前。

    滔滔的江流自他眼前奔流而下，那由水聲帶起的隆隆之音，不像是地上的流水，而像是天上的驚雷。

    數(shù)十艘的船只和船只上的行人不可能憑空消失。

    蕭見深只在這里探訪一日，便已經(jīng)得到了當(dāng)時的消息。

    這里發(fā)生了一場戰(zhàn)斗。

    戰(zhàn)斗的雙方都有巨大的船只和能射破船艙的勁弩。

    但大多數(shù)的戰(zhàn)斗并不是發(fā)生在船與船之間的。

    大多數(shù)的戰(zhàn)斗是直接進(jìn)入了白刃戰(zhàn)中，好像是兩方的船一開始就進(jìn)行對接，對接都進(jìn)行了一半，才突然吆喝起來，接著戰(zhàn)斗就發(fā)生了。

    戰(zhàn)斗發(fā)生的時間是當(dāng)天的深夜。大江之上，左右都是洪流，很難找到除了當(dāng)事人之外的目擊者。

    但是偏偏那個晚上，有一個漁夫出海捕魚，他的船停在一處水中的島嶼之后，在夜色里影影錯錯地看見了這些事情，而后，還救了一個身穿著官袍自船上掉下來的官員！

    這個官員此刻正在和蕭見深說話，他身上的傷并不輕，每說一句話都要抽上一口冷氣，他強(qiáng)忍著疼痛說：“我們見令牌……不認(rèn)人……當(dāng)時對方手中……有蓋了章的完備的文件……他們要上船，我們就讓他們上船……！”

    “但是船去哪里，里面的糧草怎么發(fā)……是上面下了死命令的，他們可以檢查……不可以干擾我們的行程……正是因?yàn)樗麄兩狭舜湍ツゲ洳涞夭蛔?，所以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但這個時候已經(jīng)遲了，那些人十之六七都上來了，他們的戰(zhàn)斗力很強(qiáng)……好像一個個都身懷絕技……他們挾持了總兵，控制了大多數(shù)的船員，船就改變了航向……”

    “哪個方向？”蕭見深問。

    官員毫不遲疑地替蕭見深指了一個方向。

    而后他冥思苦想，突然道：“對了，那一天夜里，他們在挾持我們的時候，其中有一個人好像很驚訝，喊了一聲‘是糧草’，還說了一個‘傅’字！”

    “然后他就被身旁的人給殺了?！惫賳T說道，“正因?yàn)槿绱耍也庞浀们宄??！?/br>
    “你說他們功夫很好，像是一個個身懷絕技？”蕭見深揚(yáng)了眉梢。

    “不錯！”官員再次確定。

    蕭見深心中已經(jīng)有了底。

    身懷絕技者必是武林教派。

    武林教派之中，能隨便一喊就喊出‘傅’這個字的，除了歸元山莊還有哪一個？

    他向官員點(diǎn)了一下頭，收起孫病的令牌，往岸上行去，在即將離開這個小島嶼的時候，蕭見深忽然記起了一件事，又轉(zhuǎn)頭將自己隨身攜帶的干糧與飲用水留下，對這兩人說：“外頭出現(xiàn)了傳染癥，你們這段時間沒事就不要上岸了?！?/br>
    “什么樣的傳染癥這般厲害？”因好心而救了官員的漁夫連忙問，他雖然常以蓬船為家，但十天半個月里也還是要上岸換些必須的生活物資的。

    “能把人腦袋燒成米糊，再讓人力大無窮的傳染癥?！笔捯娚铍S口說，第一個字的時候他尚且還在島嶼上，等最后一個字的時候，他已一葦渡江，越過了這濁濁長江，在遠(yuǎn)處消失不見。

    xxxxxx

    傅聽歡是在蕭見深離開的兩天之后才趕到琴江城的。

    這兩天之內(nèi)，他殺了薛意，重創(chuàng)釋天教在這里的根據(jù)地，銷毀了他們帶來這里的絕大多數(shù)毒蟲，又席卷了這里的秘籍副本，而后才到了琴江城中！

    這時距離蕭見深離開琴江城已經(jīng)足有兩日。這兩日之后，行動的并不僅只有蕭見深與傅聽歡，之前攜帶蠱皇來到此處的楊正閻已與孫病聯(lián)合在一起，且通過官府力量，已經(jīng)找來了傅聽歡所千叮嚀萬囑咐的‘天慈草’。

    天慈草乃是生長在南疆厲瘴之地，隨處可見的野草，但正是在這野草叢生之地，蠱皇對于群蠱的控制與威懾空前強(qiáng)大。

    并不只因?yàn)樾M皇對于群蠱天生的氣息壓制，還因?yàn)檫@天慈草只要接觸了蠱皇，就能夠?qū)⑿M皇的氣息殘留下來。漫山遍野的天慈草接觸了蠱皇，蠱皇的氣息就遍布漫山遍野，于是蠱主所經(jīng)之處，群蠱莫不俯首！

    現(xiàn)在蠱皇已從傅聽歡體內(nèi)取出，天慈草也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雄黃酒自然跟著再一次從各地緊急調(diào)集而來。

    當(dāng)傅聽歡來到此地之時，便見上到高官富紳，下到平民百姓，全部一手寶貝似地捧著根野草，一手寶貝似的護(hù)著碗雄黃酒，一面對野草叩叩拜拜念念有詞，一面對雄黃酒叩叩拜拜念念有詞，然后將這野草與雄黃酒一一服下肚中……

    這也是一場天下奇景了，推想可知，當(dāng)年的釋天教究竟是如何控制南疆，且這一控制便是數(shù)百年之久。

    傅聽歡目不斜視，直接進(jìn)了琴江城官衙，尋找蕭見深的蹤影。

    但蕭見深當(dāng)然不在此處，撲了個空的傅聽歡面上雖沒什么表情，心中卻難免失望。

    這幾日里與楊正閻合作得正好的孫病對傅聽歡這個皇后重視程度可謂一次接一次的拔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