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張采佳這么想著,但預(yù)料之中的疼痛卻久久沒有降臨。 她愕然睜開眼,卻發(fā)現(xiàn)她竟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剛剛那個人抓住了手腕,只不過因為手早就凍得沒有知覺了這才沒有發(fā)現(xiàn)。 她看著那張并不熟悉的臉,喃喃道:“為什么?” “你為什么——嗚哇——” 沒等張采佳這個文青附體的家伙傷感完,安蓉蓉憋著一口氣,手下一個用力,一下子就把張采佳拉上天臺,摔在冰冷的天臺上。 不等張采佳從剛才那一摔的頭暈眼花中回過神來,安蓉蓉就沖了上去,站在張采佳面前,指著張采佳的鼻子罵道: “你以為你很慘嗎?!你以為你就是世上最慘的人了嗎?!” “要比慘是吧?好,我跟你比!” 安蓉蓉蹲在張采佳面前,按住張采佳的肩膀。 “就從頭說起好了——你有父母嗎?” 被安蓉蓉這樣咄咄逼人的態(tài)度嚇得一愣一愣的張采佳條件反射地答道:“有!” “但我沒有?!?/br> “在我出生之前,我爸就車禍死了,我這輩子都沒見過我爸一面,甚至連他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而我媽,在我爸死后就瘋瘋癲癲的,還將我當(dāng)成了害死我爸的人,一見到我就想要掐死我——你覺得我們誰比較慘?” 張采佳呆住了。 安蓉蓉冷笑一聲,又道:“那我們繼續(xù)往下說——你有正常的身份嗎?哦,你當(dāng)然有,你是你父母愛情的結(jié)晶,從小就有爸媽疼愛,小時候遇見再難聽的話我想也不過是‘你這個蠢貨’或者是‘你胖得像頭豬’,對吧?但你知道我從小聽到的是什么嗎?” “——你看,那個沒爹沒媽的私生女又來這里了。” 安蓉蓉的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快。 “你看你這一身衣服,看起來家境也很不錯吧?可是你知道我家是什么樣子的嗎?說個最簡單的吧——你知不知道,我全身的衣服加起來,可能都沒有你一件衣服花掉的錢多?” “你又知不知道,就在昨天,我唯一的親人被診出了胃癌?!” “可是這些我都沒有放棄,你有什么資格說‘我不懂’?!” “你以為你這樣在這里一死了之很光榮嗎?你有想過你爸媽怎么辦嗎?你有想過這個學(xué)校怎么辦嗎?你有想過腳下那些即將高考的學(xué)生怎么辦嗎?” “世上哪有過不去的坎?只要你活著就有希望,你知道嗎?” “可是我能怎么辦呢?!”張采佳終于嚎啕大哭,“我每天晚上都夢到那一天,我每天晚上都夢到周玉紅淹死前死死瞪著我的眼睛——我不敢去救她!我不敢啊??!我——” 安蓉蓉打斷了張采佳的話:“她是你殺的嗎?” 張采佳打了個嗝:“……什……什么?” “是殺了周玉紅?!” 張采佳尖叫道:“我不是故意的!她那一天找到我們,想要打我們,然后我們不小心把她推下了河,我們不是故意的!!” 安蓉蓉道:“那你在怕什么?” “我——” 安蓉蓉道:“去自首吧?!?/br> 張采佳驚道:“什么?!” “與其這樣心懷愧疚和害怕惶惶不得終日……為什么你不去自首?法律會告訴你你錯到什么地步,它也會給你相應(yīng)的懲罰……有了它們,總好過去死不是嗎?” “我……”張采佳目光游移,哽咽道,“我不敢……” “你連死都不怕了,還有什么不敢?!” 她連死都不怕了,還有什么好怕的? 張采佳喃喃著,終于放聲大哭。 · 當(dāng)警察趕到一中,將自殺未遂的張采佳帶走后,安蓉蓉也悄悄地離開了一中。 盡人事,聽天命。 她人事已盡,如果張采佳還是想不開,那么……她也沒有辦法、也沒有時間了。 這件沸沸揚揚的自殺案,在短短的幾分鐘里就落下帷幕,但它帶來的影響,卻不是輕易就能夠消除的。 繼張采佳被警察帶走后,不知道為什么,就連郭霞、曾雅潔都先后被問話,于是各種猜測在學(xué)校里喧囂塵上。 也正是因為這樣,安蓉蓉的休學(xué),在學(xué)校里沒有引起一絲波瀾。 在安蓉蓉先后同吳海玉和何瓊告別,就連課桌里的書都被收拾干凈后,衛(wèi)天昊這才終于得到消息,氣喘吁吁地在半路上堵住了準(zhǔn)備回家的安蓉蓉。 “你要休學(xué)?!” 這時正是上課的時候,朗朗讀書聲在校園里回蕩,在被陣陣?yán)滹L(fēng)吹向遠方。 天氣漸寒,校園的大道上除非放學(xué)都見不著人影,更何況是校園里的小道。 安蓉蓉停下腳步,看著前頭跑得一頭汗的衛(wèi)天昊,驀然間覺得此處有些眼熟。她凝神回想,這才想起這正是她第一見到衛(wèi)天昊——同時也是第一次揍他的地方。 安蓉蓉想到這里,突然笑了起來。 可安蓉蓉雖然是笑了,一邊的衛(wèi)天昊卻氣得半死。 “你怎么突然休學(xué)了?”衛(wèi)天昊滿頭大汗,用力瞪著安蓉蓉,道,“你的成績那么好,只要能一直保持到高考,你肯定是能上紹南大學(xué)的!可是你這是什么意思?!” 衛(wèi)天昊揚了揚手里的紙條——那正是安蓉蓉塞進他家門縫里的欠條——氣憤道:“你休學(xué)根本不是為了去照顧你姥姥,而是為了去賺錢,對不對?!” 安蓉蓉笑了笑,坦然道:“沒錯?!?/br> “為什么?!”衛(wèi)天昊提高了語調(diào),臉上有些受傷,“你就這么著急換錢,甚至不顧你的學(xué)業(yè)?!”衛(wèi)天昊頓了頓,“就算是這樣,你連高中文憑都沒有,你覺得你能做到什么?!” 安蓉蓉笑容漸深,揶揄道:“原來203般的逃課大王也知道學(xué)業(yè)的重要?。 ?/br> 衛(wèi)天昊一噎,惱羞成怒道:“這不重要!” 安蓉蓉再次輕笑一聲,終于還是不忍心再同衛(wèi)天昊兜圈子,開門見山道:“我要休學(xué)一年,正是因為為了以后更好的學(xué)習(xí)?!?/br> “什么?”衛(wèi)天昊沒聽明白。 可衛(wèi)天昊不明白,安蓉蓉卻很清楚。 只要再過半年,國內(nèi)就會發(fā)生兩件轟動全國的事。 第一件事,是某個人用1w買下了一首網(wǎng)絡(luò)歌曲的版權(quán),再以200w價格賣給一家唱片公司,最后那家唱片公司靠這首歌在無線市場拿到了2億的份額。 第二件事,是一個導(dǎo)演以10w收購了一本網(wǎng)絡(luò)小說的版權(quán),改編成電影后席卷全國,竟卷回了3億的票房! 在最初的時候,安蓉蓉并沒有橫插一杠的想法,很簡單,她沒錢,而且她也不是那么著急地需要錢,所以她可以繼續(xù)等下去,等到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機會的出現(xiàn)。 可是當(dāng)姥姥診出胃癌后安蓉蓉才突然發(fā)現(xiàn),就算她已經(jīng)知道了那么多的未來,可機會也不會在原地等著她,世界更不會。 她需要錢,她不可能一直依靠衛(wèi)天昊,因為那畢竟是衛(wèi)天昊的錢而不是她的。 所以她需要盡可能地抓住這些稍縱即逝的機會。 她需要這一年。 “所以,一年……一年后我就會回來。”安蓉蓉緩緩道,“但是這一年內(nèi),我卻只能靠手機跟我姥姥聯(lián)系了——我很不放心?!?/br> 衛(wèi)天昊一怔,不明白為什么話題會扯到這個上頭。 “我不放心我姥姥,同時,我也不放心你。” 衛(wèi)天昊:“……我?” “我一直想要跟你說一句話,但是因為發(fā)生了各種各樣的事,所以才耽擱到現(xiàn)在。”安蓉蓉笑了笑,道,“其實我一直都想要問你——你想要被過去束縛到什么時候?” 衛(wèi)天昊呆住了。 “你還記得我曾經(jīng)讓你幫我寫過幾篇作文嗎?” 衛(wèi)天昊慢慢點頭。 安蓉蓉笑道:“我看過了,寫得很好——真的非常好。我曾經(jīng)不明白為什么你能寫得這么好,甚至還模仿著寫過一兩篇,但是都比不上你?!?/br> “為什么?我思考了很久,覺得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愛’。”安蓉蓉頓了頓,而后笑道,“這樣說似乎有些奇怪?那就換個方式來說好了?!?/br> “因為你喜歡它們,因為你在寫字的時候、構(gòu)思的時候、甚至是握住筆的時候,你都會變得高興起來——你是真的‘愛’著它們?!?/br> 衛(wèi)天昊的臉紅了,惱羞成怒道:“喂!我才沒有——” 安蓉蓉微微笑笑,“好吧,那就當(dāng)做不是這樣吧……可是,你想要維持這樣的樣子到什么時候?” “每一天醒過來就在等待天黑……沒有目標(biāo),沒有目的,只是因為你活著,所以你就活著……”安蓉蓉軟和下來聲音,道,“你想這樣到什么時候呢?” 衛(wèi)天昊神色越發(fā)羞惱,道:“我沒有——” “不,你有?!卑踩厝?fù)u了搖頭,“如果是別人,那么不管他過得是什么樣的生活,都跟我沒有關(guān)系,可是你不同?!?/br> 安蓉蓉微笑著:“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夠過得很好很好,希望你能為了自己活著……所以你可以認(rèn)真聽我說嗎?” 衛(wèi)天昊抿了抿嘴,沉默不語。 “我知道,你其實……從來沒有忘記過你的父母。” ——無論是年幼的努力學(xué)習(xí),還是現(xiàn)在同三教九流混在一起的自暴自棄……都是為了那兩個從來沒有將“我”放在心里的人。 “你一直都抱著一個想法……那就是‘看到我現(xiàn)在這樣,你們是否會感到后悔’?!?/br> ——你們看吶,作為你們曾經(jīng)愛情的結(jié)晶,作為你們留在世界上的最后的血脈的“我”,現(xiàn)在只不過是一個社會的渣滓,一個可有可無的人而已……你們后悔了嗎?對于現(xiàn)在的“我”? “我其實有很多話都想對你說,還想問你值不值得,可是我覺得我沒有必要說,因為這些其實你都懂。” ——可是“我”知道,他們不會后悔的,因為他們是真的,真的從沒有將他放在心上。所以無論他是榮華富貴,萬人景仰,還是被眾人唾罵,死在無人知道的角落……他們其實都不在意的。 “你只是不甘心而已?!?/br> ——“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可是我覺得是沒有這個必要的……你是獨立的個體,你沒有必要為了任何事來為難自己,讓自己不開心?!?/br> 衛(wèi)天昊張了張嘴,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干澀道:“你怎么知道我不開心?” “因為我看到了?!卑踩厝刂噶酥缸约旱难劬?,“我看到你的眼睛。” “學(xué)習(xí)什么的,隨便吧,如果是我的話肯定不會勸你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什么的,不過我想說,不管你想要做什么,都讓自己開心一點吧!” 安蓉蓉笑著,伸出手來,抱了抱衛(wèi)天昊。 “世界上最喜歡你的人,肯定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