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冰姐兒平時倒少吃油炸的東西,見了這個不大認的,拿小手兒點了點,意思是問mama叫什么。碧霞如見這小吃貨聞見了油炸的香氣,就指了指簸籮里頭笑道:“這個叫油炸鬼兒,炸的是秦檜和王氏?!?/br> 這東西在北方地面兒也不稀奇,好像原先是從岳王墳外頭的廟會傳開來的,聽見是有人壽數(shù)未盡,卻給小鬼兒拿錯了,勾到地府,判官一查生死簿,卻見這人竟是命不該絕的,因此上又叫閻王爺放了回來。 醒了時已經(jīng)停靈三日,正要入殮,那人忽然就坐起來,唬得一眾親友險險昏死過去,那人趕忙解釋了一番才好了。 人都聽說他去過陰曹地府,就趕著上他家來,問問到底地下頭是怎么個排面兒那人想了一回道,旁的倒也沒瞧見,因為自個兒是錯拿了來的,判官心里不落忍,就叫小鬼兒送他回去之前,先到地獄里頭隨喜隨喜。 第一處就看了就有個上刀山下油鍋的勾當,那上刀山的也不認的,只是下油鍋的倒是夫妻兩口子,叫小鬼兒把頭腳捆在一處,扭股糖兒似的扭成兩股好像麻花似的形狀,就把兩個推到油鍋里炸,炸得皮焦rou爛,誰知撈出來依舊是好人一樣,周而復始反反復復的,那兩個哀嚎起來,自稱就是jian臣秦檜與他渾家。 旁人聽了都渾不在意,不過當個市井新聞,倒有一個小販聽了這話動了商機,便做出這東西來,當做早點叫賣,取個諢名叫做油炸鬼兒,人都恨大jian臣秦檜和他老婆害死了岳武穆,如今吃早點的時候,一口咬下去,只覺得又好吃又解恨,這東西可就流傳開來了。 原先碧霞奴當姑娘的時候,往城里的二葷鋪子賣過小菜,就聽說這東西賣的好,日后自己也嘗試做了兩回,只是不曾拿出來賣錢,其實想想,倒可以試著做幾個,若是賣的好了之后就添在菜譜上也是有的。 緊接著又燒了一大鍋水,往里兌了秋油、蔥姜蒜,、椒大料等佐料,又擱進去好幾袋子西洋來的紅茶,調(diào)了一大鍋汁水,還不等放東西進去,香氣就已經(jīng)在小廚房里彌漫開來。 拿了昨兒城門口老鄉(xiāng)手里收上來的一籃子笨雞蛋,也不知有多少人,先試著取了二三十個放到里邊開了一開,不出片刻,雞子兒都滾起來,瞧著是熟透了的模樣兒,拿著大勺挨個兒的敲出裂縫來,依舊擱在沸水里頭煮,為的是能進鹽醬兒。 這個冰姐兒是認得的,尋常家里吃過,只是當日富貴時候,給孩子們多吃魚蝦,雞蛋也吃,不是什么好東西,如今瞧見了卻還記得,伸著小手就往大鍋里頭伸,一面蹦出字兒來:“蛋!” 碧霞奴捏了閨女的小手兒笑道:“難為你倒是記得清楚,只是不知道將來這手巧不巧啊,等大一點兒,娘就交給你怎么做,一會子賣完了貨給你留一個吃?!?/br> 冰姐兒聽說,方才不鬧了,就安安靜靜的趴在母親背上,看著她辛勤勞作,碧霞奴忙活了一早上,白皙的額頭上都滲出汗珠來,看看東西都預備的差不多了,把茶葉蛋的鍋子挪下來放在一邊以便入味。 這廂又支起一口鍋,把昨日熬夜碾出來的豆?jié){子擱在灶上熬熟了,這熬豆?jié){的時候人要站在旁邊不停拿著大勺攪拌著,熬出來的才細致白皙,碧霞奴一邊攪拌鍋里的漿子,一邊逗弄著女兒,與她唱兩句兒歌,要么就念一兩句詩。 冰姐兒倒是聰明伶俐,有時還能接上兩個字兒,一時間醬紫也煮好了,碧霞奴倒是舍得本錢,昨兒已經(jīng)翻箱倒柜的找出原先在絨線兒鋪里賣剩下的貨,一個十來個琉璃盞兒,晶瑩剔透的,都拿來盛了白霜,一共有十來罐子。為的是客人可以隨意取用,若是愛吃個甜口兒的,拿別的吃食蘸糖也是好的。 預備的差不多了,又包了幾屜小籠包子,只怕這包子價錢比別處貴些,也不一定好賣,就先包了十屜賣著試一試,若有人點時自己再填補就是了,碧霞奴白案上的手藝可是絕活兒,方才和好的面,這會子發(fā)的宣騰騰的,一按可有嚼勁,薄皮兒大餡兒十八個褶兒,那包子在喬姐兒一雙素手里頭好似個小白兔那么乖巧,她做活兒向來麻利,蒸籠里的水剛剛煮沸,一屜十二個包子早就碼放得整整齊齊的了。 果然這一開板兒就是個開門紅,三郎因為是新開的買賣,特地去買了炮仗來,剛放完炮仗,別人倒還不來,只有幼學童蒙外頭陸續(xù)來上學的孩童,聽見放炮仗全都聚攏而來。 那會子炮仗倒不像冬天那么容易得,雖然不算是貴東西,可在小孩子眼里卻是個好的,逢年過節(jié)家里來一掛一二百響兒的,有不少小孩子就守在門口,趁大人不注意趕緊上去踩滅了,搶下來幾個小鞭炮,都揣在兜里,又舍不得放。不過趁人不注意,掏出來點了火,聽一個響,就樂得半日什么似的。 年年春節(jié)的時候,大街小巷的小孩子們都比誰都搶下來的炮仗多,這里除了過年過節(jié)一般又不放炮仗,不然就是婚喪嫁娶,再不然就是買賣鋪戶開張才有這樣的好處。果然小孩子們都聚攏了來,有幾個膽大的就要上來踩滅了炮仗。 張三郎是個心細的,只怕孩子們傷著了,連忙笑道:“使不得使不得,看崩著了哥兒!”一面從兜里掏出好些個零碎的炮仗來分給孩子們,因笑道:“知道你們必來的,我小時候也愛玩這個,如今就準備了一些,哥兒們拿去玩兒就是了?!?/br> 那些小孩子見這家的掌柜待他們好,也都紛紛上來給叔兒道謝,有幾個自來熟的,又聞見了門口早點吃食的香氣,都是大孩子了,自個兒兜兒里也有個幾文錢的零花兒,就搭訕著買個油炸鬼兒茶葉蛋什么的,餛飩包子是吃不起。 當時幼學童蒙還不曾開門,門口也聚集著幾個七大姑八大姨兒來送孩子的,便有幾個哥兒往門口去拉了父母,非要在這兒弄些吃食。 鳳城的三姑六婆是懂得嬌慣孩子的,又見張三郎生的整齊模樣,不像是個黑心的商人,他家是坐商也跑不了,不怕吃食不干凈。問了價錢,也不過都是三五文一份兒,聞見的香氣自個兒都把持不住,也就點了些吃食與孩子一起吃些,這一吃不要緊,可就勾動了饞蟲,一家子坐下了,也就有三四家圍上來,轉眼間一個鋪面兒十來桌都坐得滿滿騰騰的。 ☆、157|雞毛店救小乞丐 張三郎的二葷鋪子開了沒有半旬,在鳳城的名頭就打響了,人都知道小孩子嘴刁,他們愛吃的東西準錯不了。一個娃娃倒好帶來六七口人的吃食挑費,有的堂客因為這家的包子餛飩都做得好,往常在家里做不出來這么精致的面食點心,多有家里來了親戚,就跑到這二葷鋪子來定下吃食回去待客的。 這人一多,鋪面兒可就顯得小了,原先喬姐兒兩口子也沒想到一個二葷鋪子能招來這么多客人,一天兩天可就排上了長隊。碧霞奴又不忍心叫人家太陽地兒里等著,也和三郎商量一回,便也做了外賣的生意。若是隔著兩條街,算是街里街坊的,一個月與他家說好,無論大小月份在這里包餐的,每日三郎還能給送到家里去。 雖說這樣的月錢銀子與當日開鏢局子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到底也比尋常的小鋪面兒賺的多多了。這回可都是實打實不欠別人一分錢,小夫妻心里頭也比當日開鏢局子的時候踏實了許多。 鳳城雖說是和元禮府不相上下的大鎮(zhèn)店,可當日買下這小門臉兒來也不過是狡兔三窟,為防以后買賣有甚變故時隨手買下的,就不算是在繁華地段兒,也算是市井之地,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什么樣的人都有些。 從這巷子出去,外頭就有家雞毛小店,什么又叫*毛小店呢?就是最下等的大車店,往來的客人,或是行腳客商不愿意露宿街頭的,只花兩文大錢就可以住上一夜。 里頭是個通鋪,同共一間房,白灰漫地,沒炕沒鋪蓋,只剩下一地厚厚的雞毛,人都睡在上頭,橫七豎八的好像難民營一般。這樣的地方女眷自然是住不得的,也不過就是進城謀差事的鄉(xiāng)親們,又或是行腳挑貨的小貨郎,仗著年輕傻小子睡涼炕,全憑火力壯,才選了在此地住上一夜。 若是不搭伙只要兩個大錢,若要搭伙全算下來也要五個大錢,這雞毛店的小伙計兒旁的手藝沒有,就只會烙大餅,只是手藝不行,烙出來跟鞋底子似的,嚼勁是有,就是難以下咽,他自個兒也覺得忙道,人又覺得吃的不好,雖說有搭伙的買賣,卻沒幾個人愿意在他這里吃食。 聽見街坊鄰居有一家開了二葷鋪子,這小伙接到動了承包的心思,過去找了張三郎一說,每月都在他家搭伙,一月除了二葷鋪子這邊賣的飯之外,一樣價錢每日里都是張三郎推個小推車給送到雞毛小店去。只是小店里頭住的苦累是吃不起包子、餛飩這樣精細吃食的,也不過就是油炸鬼兒,有幾個閑錢的買個茶葉蛋吃罷了。 張三郎去走過幾次買賣,瞧見里頭住的人也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自個兒和渾家都是屯里出身,對這樣的人自是生了憐惜之心,每日里有吃不了的剩湯水,也都拿兩個大,木桶裝著,一并送到小店里去,叫那小伙計就算是做好事,白給里頭的鄉(xiāng)情吃,也不要銅錢。 因為這事兒常來雞毛小店的人和三郎夫妻兩口子也都算有個交情,平日里見著,也都點個頭問聲好。這一日三郎推著小車又往雞毛小店里送貨去,遠遠的就瞧見小店里面躥出一個小乞丐來,一面跑,抱著頭喊著饒命,后頭那有些勢利的小伙計兒拿著雞毛撣子追出來,一邊跑一邊罵: “你這小乞丐欠了我的店錢不說,腿上那傷口流血了,把我的雞毛都給沾了去,你怎么陪我?還不去買一只雞來,雞rou陪我店錢,那雞毛,就補了你腿上穿的那幾根?!?/br> 一面說一面拿著雞毛撣子的棍梢兒,還往那小乞丐的腿上抽。張三郎原本和這家搭伙做生意,平日里知道這小伙計有些貪小便宜的毛病,如今見他這樣欺負人,自己倒有些隱忍不得,見那小要飯的沖著是自己的小推車跑過來,沒處可藏了,只好躲在自己身后,一面哀求“爺爺超生” 三郎伸手攔了那小伙笑道:“小二哥,今兒我正要送東西吃食去,怎么到勞煩你出來相迎?!?/br> 那小伙計兒把雞毛撣子往后脊梁上一別,嗨了一聲道:“哎呀我的三爺,您老就別管這事兒了,您給評評理,這小雜毛的昨兒到了店里,也沒說話,直往屋里鉆,我因說明兒一早需要結賬,他只當做沒聽見一般倒在地上就睡著了,我看他年紀小又生得可憐,也沒去管他。 誰知今兒一大早趁我在柜上打盹的時候,竟偷偷的跑出去,被我伸腳一絆給絆倒了,才瞧見腿上傷口都流膿了,把我這雞毛小店里頭鋪的雞毛都弄臟了做一半多,我要找誰說理?這雞毛都是大飯莊子里收來的,一只雞也倒好幾文錢,如今我叫他買一只活雞來陪我,也不算過分,三爺您老圣明,給評評這個理?!?/br> 張三郎見這小伙計實在是摳門的要死,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只是自個兒算是半個綠林道,練過三天兩早晨,總不好和他動粗,也只得笑道:“這也罷了,掌柜的先把早飯收過去,這么著吧,今兒這油炸鬼兒,漿子,雞蛋我也不要你的錢,就當做是替這小兄弟陪了你了。” 那小伙計原本不依不饒的,聽說省了一日的逃費如何不高興?連忙回嗔作喜前倨后恭,給張三郎做了一個揖,賠笑著一面又指著那小要飯的到:“算你好福氣,遇上活菩薩。”這才推了小車,哼哼呀呀的走了。 這廂張三郎回頭見到小乞丐畏畏縮縮的縮在角落里,見了他支支吾吾了半日吐出幾個字來:“大爺,我實在是沒錢,你要看我順眼,我給您打個下手吧,到你府上去做奴才,我什么活都做得。” 張三郎瞧他說的可憐,又看了看那小腿上,有一道老長的口子,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你爹媽呢,怎么沒人管你?”小乞丐哭了道:“爹媽早死了一路逃荒到這里,單剩下我一身一口,原先我爹是個唱蓮花落的,把一身的本事都教會了我,可這幾日,外頭刮風下雨的,沒拉上幾個主顧,實在是沒處去了才跑到雞毛店里,誰知那小伙計那樣心狠,把我打了出來,這腿上的口子,是前幾日去人家大戶人家的泔水桶里翻吃的,結果遇上了野狗護食,咬了我一口,現(xiàn)在還鉆心的疼呢?!?/br> 張三郎只見這小乞丐可憐,自己也是生兒育女的人了,豈有不憐惜的道理,想著碧霞奴最是惜老憐貧,不是個多事的,倒不如把他讓到家去,先治好了傷口再說。 因試探著對他說道:“你這小哥怎么稱呼?”那小乞丐道:“我因為會唱歌蓮花落,人都叫我蓮哥兒的?!?/br> 三郎點點頭道:“這么著,你先跟我回去,我算是半個江湖人,家里還有金瘡藥,先給你把腿治好了再說。” 那小乞丐聽了這句話,真如同重生父母在找爹娘一般,趴在地下就要磕頭,叫三郎攙扶起來,帶他回了家中。碧霞奴是個心軟不過的人,倒像是個菩薩哥轉世,聽著小乞丐在說一回身世,簡直眼圈都紅了,趕忙叫三郎打水,給他清洗了傷口,又找來上好的金瘡藥包扎起來。 因笑道:“后頭屋子還算寬綽,給你拾掇出半間來先住著,這幾日就在我家吃飯,先把傷養(yǎng)好再說。” 那小乞丐從小挨打受罵,多見別人白眼,如今見這一對夫妻,簡直好像活菩薩轉世一般,自己心里也默默地念佛,又搭著他自小兒沒了父母,見了三郎兩口子就覺得親切。又見了主人家的女兒,玉雪可愛好像是個大瓷娃娃一樣,當真是羨慕他們這一家子。 冰姐兒雖然人小,卻偏生會看人的好壞,平日里有時候見到雞毛店的小伙計來算賬,頂討厭他,不肯叫他抱,也不和他說話。如今見了蓮哥兒倒是天生的親近,別看他臟兮兮的,還只是張著小手兒叫他抱。 倒是蓮哥兒有個眼色,趕忙作了個揖笑道:“大姑娘,使不得,蓮哥兒身上臟,親近不得你呢?!?/br> 碧霞奴見著孩子知道好歹,不是那一等頑劣孩童,心里倒有心收下他做個伙計,一來自個兒月份大了,不好總是拋頭露面的上菜,二來三郎每日里外頭送貨去也是辛苦些,不如就跑外的活計就交給這個孩子去辦,他又沒個父母爺娘,工錢也好算,包吃包住再按市價給他就是了,做到十七八歲上,連媳婦本兒也能攢下來。 過了幾日,到底是小孩子家,身子養(yǎng)的快,傷口早就結痂好了,碧霞奴特意拿出錢來,叫三郎帶著蓮哥兒往澡堂子泡泡澡兒,再給他置辦一身兒新衣裳,蓮哥兒是個聰明的小孩子,一見是個伙計的服色,當下就給老板、老板娘見了禮,又趕著冰姐兒叫“姑娘”。 冰姐兒見他生得很官哥兒相似,只當他是自個兒那個小哥哥,伸手要抱,這一抱就不撒手了,從此蓮哥兒竟代了母職,早晚照看冰大姑娘,一面忙活里外活計,推車賣貨,一忙就忙到了晚間。 這二葷鋪子原先也商量過晚上買夜宵的,只是這幾日開張試水,還沒忙得過來,晚間雖然不下板兒,因沒有外頭擺攤兒,逛夜市的人也不聚攏來,蓮哥兒忙了一日,身子有些乏了,就抱了冰姐兒坐在門檻子上,扯起嗓子唱起了蓮花落。 ☆、158|蓮哥兒首開書場 卻說蓮哥兒抱著冰姐兒坐在門前石墩子上唱起了蓮花落,沒想到這來來往往過路的行人可就都聽住了。有些不著急回家的本地人停住了腳步,就站在二葷鋪子門口聽起來。 那蓮哥兒也是個機靈的,見自個兒一開唱就聚攏了人來,顛了顛懷里的冰姐兒笑道:“大姑娘,你瞧,這么多人來給咱的小店捧場,你給大伙道個謝吧?!?/br> 冰姐兒如今略略地聽得懂別人說話,聽見蓮哥兒教自己道謝,臉上團了笑,過年時候剛學的拜拜這會子就用上了,團了rou呼呼的小手朝著眾人直點著小腦袋。 一群人哄堂大笑,都喜歡冰姐兒生得玉雪可愛,那蓮哥兒索性站了起來,抱了冰姐兒各位鞠了一躬笑道:“您各位有的認識我,都是我衣食父母,小人原先就在藥王廟門前唱個蓮花落。如今投身到這二葷鋪子小店里做個小伙計兒,今兒下了板兒沒事,要不我伺候您各位一段?” 底下的人就有不少想聽的,紛紛叫他唱起來,蓮哥兒故作沉穩(wěn),擺了擺手道:“且不忙,您各位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捧個人場,只是看買賣別等著中間覺得沒意思了就往出走,你往出走不在緊要,撞了個人窟窿來,我這買賣可就不好做了。” 說著又不開唱,只管吆吆喝喝的,里頭聽唱的人可就不依了,便說道:“你這小哥既然要賣藝,怎么不唱起來給大家聽聽?” 蓮哥兒嘻嘻一笑道:“您老再等一會兒,我知道今兒這些位衣食父母當中有一位是這個?!?/br> 說著伸出手來,比劃了一個王八殼,一笑道:“過一會兒啊,這位大爺便要回去捉jian,那時候你走了,帶出去四五位,我正唱的高興,豈不是白唱了?等這位大爺走了,小的我在伺候您幾位一段兒?!?/br> 眾人聽了都笑道:“這小猴子到會罵人,他這樣一說,誰又不敢走了。”連哥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道:“小的怕一會子要錢時候,您老幾位一哄而散的走了,說個笑話兒,您各位也別介意?!?/br> 說著扯高了一個調(diào)門兒,唱了一段小寡婦上墳。他是個不到十歲歲的孩子,還沒倒倉呢,調(diào)門兒特別高,聽起來還真有幾分女孩子的味道,把那小寡婦上墳遇上的事兒唱得繪聲繪色。 臺子底下有幾個人,見孩子也不容易,就帶頭叫起好來,唱了一段,蓮哥兒歇歇嗓子,因笑道:“唱這個真費嗓子,您幾位是不知道,小人我除了在這里伺候,每天早上不到五更天就要往城外找一片蘆葦塘子吊嗓子去,來回來去的也不知磨破了多少雙布鞋。要不我就先試試水,就唱這一段兒,您幾位賞個鞋底子錢,要是合的上呢,我明兒再唱?!?/br> 那些人正聽得津津有味,如何依了他不唱了,有好些個就解開自個兒的荷包,拿出幾文錢來丟在地下,一面說道:“你這小孩子,就在唱兩段兒吧,聽的我們不上不下的,你唱后頭那閑漢怎么著了,到底拍沒拍開寡婦的門?”又引得眾人哄堂大笑起來。 蓮哥兒紅了臉道:“您這大叔真會說,這樣的事兒我小孩子哪里懂?要不您給大家來一段兒?” 和底下對付了幾句,把冰姐兒放在門檻子上坐好了,俯身在地上撿錢,還真有好幾十文,蓮哥兒心里歡喜,又把那一段小寡婦上墳唱完了,那廂有幾個聽的不過癮的,因問他道:“哎,你這小伙計兒不是在二葷鋪子里上工,這家怎么沒有夜宵賣?” 蓮哥兒正要趁著這個當口兒,給老板老板娘兜攬客人,因笑道:“怎么沒有?您等著我去里頭瞧瞧,還有什么小菜給你掂對掂對,您幾位里頭坐,上了座兒一面吃些酒菜,屋子里頭攏一攏耳音,聽得更清爽?!?/br> 那幾個客官果然就進得房來,找了個位子坐下,這廂蓮哥兒抱著冰姐兒進了后廚,對碧霞奴笑道:“給奶奶您道喜,今兒方才在外頭唱了幾句蓮花落,竟招來了三四桌客人,就不知道咱們后廚里頭還有什么吃的?稍微掂對幾個菜,燙幾壺燒黃二酒,晚間又掙一筆買賣?!?/br> 碧霞奴聽了心中歡喜,只是心疼蓮哥兒晚間又要上工,還要吊嗓子唱這個,蓮哥兒笑道:“我都理會得,我可不止會唱蓮花落呢,奶奶您就先看看有什么吃的罷了?!?/br> 碧霞奴原想著這幾日招了小伙計兒,自己夫妻兩個能喘口氣兒,晚間想擺幾個吃碟兒給三郎的,就拿了花椒水、姜汁、蒜末、干辣椒,煮了一大鍋花生,這會子還沒涼透,伸手在鍋里撿了幾個,遞給蓮哥兒道:“要么你嘗嘗,這個能不能賣錢?” 蓮哥兒接過了花生,打開一瞧竟是四個飽滿的花生仁,往嘴里一倒,一拍大腿笑道:“怎么不能賣?若說十文錢一碟子也有人買的,這個最下酒,都不用別的菜了。我替奶奶想好了,多盛幾個這樣的吃碟兒,再燙些燒黃二九,保證今晚上能賺了一吊錢呢。” 碧霞奴見他說的熱鬧,就當真擺上個十來個吃碟兒,又燙了幾壺燒黃二酒預備下,蓮哥兒把冰姐兒交給碧霞奴照顧,自個兒又出去,端著托盤出去了,一共四桌,每桌放上一盤子花生,一壺燒酒,一壺黃酒,因笑道:“方才唱個蓮花落,您幾位也聽絮煩了,要不我再伺候你一段評書?” 那幾桌客人原本也是愛聽書的,只是到到大茶館里去聽,說書的不要錢,茶座兒卻賣錢,一個茶座兒少說也要幾十文銀錢,還不帶著茶水瓜子,若自個帶著茶葉,小伙計兒收不上幾個錢,便不打招呼,一壺開水也要個幾文錢,泡了你自己的茶,也要強搭著來上幾碟子瓜子兒,全算下來還不如單請說書的先生往家里說去的劃算呢。 鳳城人能聽說書的,也多半都是那些身上有些差事的衙役或教書先生們,才舍得花那個閑錢去買那個虛熱,如今來聽蓮花落的這老幾位,都是街里街坊市井人家,不過平時去大茶館門口,假裝路過,靠著門柱子偶爾聽幾耳朵,若是里頭小伙計臉酸心硬出來趕著,他們也不敢怎么樣,只好自己回去。 倒也沒聽過成本大套的書,如今聽見這小伙計兒就會說評書,這幾個人都合著賺到了,連聲催促他快講,這娃娃倒真有點傳授,當日逃荒進京的時候,他爹是個唱蓮花落的,因為自個兒賣唱也討不上什么錢來,一家子一商量,就搭了一個野班子,也有唱評戲的,也有唱大鼓的,又有說書唱蓮花落的,一個戲班子在街上擺攤兒賣藝,可就比自個兒單打獨斗的來錢快多了。 連哥自小在班子里長大的,雖說是樣樣通樣樣松,可是到底比那些個門外漢強遠了,因念了一段兒定場詩道:“大燕打食四海飄,為兒孫壘下窩巢。終日打食幾干遭,唯恐小燕不飽。小燕將養(yǎng)數(shù)日,臂膀扎下翎毛。忘卻了父母養(yǎng)育恩,展翅搖翎飛了。飛到曠野荒郊,遇見避暑貍貓。連皮帶骨一齊嚼,可憐這小燕的殘生喪了。今兒小的就伺候您幾位一段兒《大隋唐》!” 書座子里頭還真有一兩個吃過見過的主兒,原先在茶館里頭找人說事兒,順帶著聽了幾耳朵,知道這可是一篇長篇大套的書,短打袍帶最是精彩,叫了好兒道:“你這小伙計兒要真會說大隋唐,明兒我就叫了自家兄弟起來給你捧場,夜夜都來聽你說好不好呢?就連書座兒的銀子,我們也可以按月給你?!?/br> 蓮哥兒聽了拍著手笑道:“這有什么不好的,如今小人蒙著鋪子里的老板老板娘好心仗義相救,得了性命,投身在這里做活,只要人家不趕我,我就是一輩子也不走了。您就放心交錢吧,別說一月,就是交十年年的也行那?!?/br> 底下的書座子都笑道:“你這段兒書還能說上十年去?”蓮哥兒擺了擺手,學著老先生的樣子笑道:“這是個大部頭,光是梁子我就見過二十八套,連帶這身段兒、演義、廟堂之高、江湖之遠的,說十年說還算少呢!就請好吧您內(nèi)?!?/br> 說著就從程咬金賣小筢子說了起來,第一天只說了個程咬金母子城破家亡,投身到小筢子村兒,就說了有一兩個時辰,底下聽書的還是聽得津津有味,根本就舍不得走,末了還是家里的老婆領著孩子找上門來,揪住耳朵一頓亂罵:“殺千刀的不顧家,還以為是喝多了貓尿醉倒在路邊了,沒想到倒是在這不著調(diào)聽書呢?!?/br> 那些個男人都笑道:“如今這個書座兒倒是便宜,十文一碟子的小菜兒,就能聽五十文一回的書,為什么不來?” 有的疼老婆的,因對渾家笑道:“明兒不單我來,也帶著你和孩子來聽一聽,這說書唱戲勸人方,三條大路走中央,這是高臺教化,以后只怕連孩子也是讀書識字的。” 一群人吆五喝六、心滿意足的去了,蓮哥兒把收上來的銅錢,加上方才地上撿起來的那十幾文,全都一股腦兒倒進了牽頭裝錢的匣子里。 碧霞奴瞧見了,心里十分過意不去,但要分給他幾個抽成兒,蓮哥兒笑道:“若是恁的算,你二位對我是救命之恩,這一條命值多少錢?我不是那樣忘恩負義的小人,奶奶您就收著,日后小人的事情也少不得三爺和三奶奶照應。”說到此處,臉上微微一紅,又低著頭笑道:“來日要說媳婦兒,奶奶給說個好的,小人也就心滿意足了?!?/br> ☆、159|訪親家官哥吃醋 卻說蓮哥兒的書座子在二葷鋪子門首處倒是打響了名頭。他自小兒跟著父母搭班兒唱戲,聽老一輩的說書藝人給念過書梁子,雖然年紀不大卻早就在江湖上行走,也知道許多人情世故,說起書來又沒有大人的勾心斗角,心思也還純正,正適合說些袍帶短打,江湖豪杰結義之事都給他說得惟妙惟肖。說到秦瓊賣馬之處,勾動自己漂泊身世,更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有好幾個常來捧場的漢子眼圈兒都紅了,一傳十十傳百,可就招來了不少新老的客人前來聽書。這一回擠兌得附近三四個茶館兒的生意每況愈下,倒把張家這二葷鋪子的生意帶的越來越好。 原先最來錢的是早點,可如今和晚上的吃碟兒比起來,早點也就算個零錢,十文錢一碟子的煮花生賣得最好,后來又添了幾樣鹽水煮的菱角、雞頭米等物,單點一碟子也可,或是混著賣都行。 這說書是個高臺教化的事兒,又帶著上下五千年,縱橫八萬里,當個幼學也使得,有好多書座子聽見蓮哥兒評說的道理,都是忠臣良將之事,也有帶著自己剛上幼學童蒙的孩子一起來聽說書的,一面悄悄地指著臺上的蓮哥兒道: “你瞧瞧人家,比你大不了幾歲,這評話說得有板有眼有理有據(jù)的,你若是長到人家那么大,能有這個心胸,我們做老家兒的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