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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臣盡歡在線閱讀 - 第31節(jié)

第31節(ji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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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常姑娘一場病下來元氣大傷,將養(yǎng)個小半月也不能下地,可阿九到底不是身嬌體弱的金枝玉葉,不消三天便斷了湯藥生龍活虎了。

    是日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她站在廊廡下觀望這處院落,青瓦飛檐,朱紅抱柱,幾縷霞光從云縫里透過,在一磚一瓦上鋪陳開。院中有幾個宮人在灑掃院落,黃竹條捆成一把,刷刷從地上拂過去,愈發(fā)襯出安穩(wěn)現(xiàn)世的況味。

    過去從不覺得這個地方美麗,今日來看,奇異地有些別樣的風(fēng)情。還未到晌午,日光是傾斜的,以別出心裁地角度普照草木。幾株六月雪已經(jīng)絢爛到極致,雖有落白不斷,但擋不住頂上的枝繁花茂,絹白的花兒一團(tuán)簇?fù)硪粓F(tuán),擠在枝頭,一個晃神間再去看,似要與天上的白云千朵相勾連。

    一陣腳步聲在身后響起,側(cè)目去看,卻是金玉抱著把玫瑰椅走了過來。一張小臉被曬得紅撲撲的,額角上隱隱有些汗珠,看上去似乎有些吃力。

    阿九不明白她要干什么,連忙幾步上前去接,皺眉道:“好端端的,為什么把椅子搬到院兒里來?”

    金玉累得氣喘吁吁沒什么功夫說話,將玫瑰椅往地上一擺,這才抬起闊袖擦額角的汗水,“這還用問么?搬把椅子過來,當(dāng)然是給殿下你坐的?!边呎f邊將阿九往椅子上按,一面替她捶肩一面續(xù)道:“殿下您想想看,前些日子您多倒霉啊,又是摔觀音像又是被罰跪,曬曬太陽也好去晦氣嘛!”

    阿九哭笑不得,好在一貫知道這丫頭神神叨叨,也沒怎么介懷,索性順?biāo)男囊猓舶采谙聛頃裉?。金玉見她不排斥,伺候得愈發(fā)賣力起來,捶肩揉手臂樣樣來,笑盈盈道:“殿下,輕重合適么?”

    她點點頭,金玉心頭一喜,眼珠子一轉(zhuǎn),緩緩道:“殿下也知道,奴婢過去在相府是個粗使丫鬟,沒伺候過人。因著這茬兒,大人還專程請了嬤嬤來教導(dǎo)奴婢呢。”說著一頓,換上副語重心長的語氣,緩緩說:“這么一想,大人對殿下可真是好呢。”

    阿九皺了皺眉,轉(zhuǎn)頭覷金玉一眼,“莫名其妙的,怎么又提起丞相了?你這丫頭,有事沒事兒老把個大男人往嘴邊兒掛,該不是還垂涎人家的美色吧?”

    “垂涎謝大人的美色?給奴婢十個膽子也不敢哪!”金玉驚惶惶的,探首一番東張西望,又豎起根食指在唇邊,朝她緊張兮兮道:“殿下可千萬別拿這事兒開玩笑,要是被謝大人聽了去,只怕我這條小命就保不住了!”

    阿九好整以暇地觀望她面色,打趣兒道:“這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你不是向來天不怕地不怕么?”

    “您就笑話吧!”金玉雙頰鼓囊囊的,沖她做了個鬼臉道:“天底下哪兒找我這么忠心耿耿的奴才,您倒好,身在福中不知福,成天就知道取笑我!”

    她忍俊不禁,搖著手道:“好了好了,你別生氣,我知道你一片丹心可昭日月,往后再不取笑你了還不行么?只是你說話也得有分寸啊,哪兒有姑娘家成天把個大男人掛嘴邊兒的?”

    金玉哼了一聲,也顧不上什么主仆了,雙手環(huán)在胸前朝她道:“你以為我想么?要不是看你這榆木疙瘩不開竅,我才懶得咸吃蘿卜淡cao心呢!平時多玲瓏剔透的人,怎么在這樁事上這么遲鈍呢?”

    阿九微怔,顯然沒明白她在說什么,訥訥道:“什么不開竅?你說話怎么也學(xué)著繞彎子了。”

    金玉幾乎快讓她給氣死了,捧著心口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我的阿九jiejie,我的好帝姬!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咳思抑x大人對你有意思,但凡長了眼睛的人都出來了,您就準(zhǔn)備這么裝傻充愣地拖著么?”

    她唬一跳,壓著心口道:“怎么又開始胡說了!”

    “誰胡說了?”金玉的眉毛越挑越高,幾乎捶胸頓足:“那天你被皇后責(zé)罰,暈倒在英華殿外頭,嘖嘖,你是沒看見大人那模樣多嚇人,活像要把人生吞活剝了似的!要說這是對你沒意思,砍了我的腦袋我也不信!”

    這話言之鑿鑿,說出來教阿九的耳根子都開始發(fā)熱。胸口里頭突突地跳,腦子里無數(shù)零碎的畫面走馬燈似地閃過去,她想起那日夜里他的吻,點在她嘴角邊,落在她唇上,輕輕一碰就令人渾身發(fā)顫。

    說起謝景臣對她有意思,似乎,似乎還挺像那么回事兒……可是這未免太荒謬了,像他那樣的人,怎么可能對她產(chǎn)生哪怕一絲的感情?

    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混亂,她困頓地皺眉,抬手撐著額道:“不可能的,金玉,你并不了解謝大人,他不會喜歡我的?!?/br>
    真是個冥頑不靈的人,簡直油鹽不進(jìn)!金玉滿臉的無可奈何,蹲下身子仰頭看她,懇切道:“殿下,女人最重要的東西就是一門姻緣,謝丞相人才風(fēng)度當(dāng)世無二,也無怪乎皇后費盡心機(jī)要將欣榮帝姬嫁給他。謝大人喜歡你,難道你不喜歡他么?若是兩情相悅,為什么不能在一起?”

    這話其實說的不假。女人是依賴感情的,有了愛情就有了能續(xù)命的資本,有了一切??墒悄腥撕团私厝徊煌?,他們有野心,有對權(quán)力的追求與渴望,一份虛無縹緲的感情算得了什么呢?若真要權(quán)衡利弊,隨時都會被丟棄吧。

    腦子里亂作一團(tuán),她疲乏地捏了捏眉心,嘆息道,“金玉,你太天真,任何事情都沒有你想的那么簡單?!?/br>
    金玉皺了皺眉還想說話,宮門那頭卻疾步進(jìn)來個小太監(jiān),朝阿九恭謹(jǐn)?shù)溃骸暗钕?,容昭儀來了?!?/br>
    容盈,無事不登三寶殿,她來做什么?阿九心頭狐疑,半瞇了眸子微微頷首,“知道了?!?/br>
    金玉朝外頭張望了一眼,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正兒八經(jīng)道:“對了殿下,說起來咱們還該好好謝謝容昭儀呢?!?/br>
    她挑眉,“為什么?”

    “上回皇后娘娘責(zé)罰你,我和鈺淺姑姑走投無路,還是她提醒咱們出宮去找謝丞相的呢?!苯鹩衩嗣掳?,感嘆道:“好歹這宮里還有幾個心地良善的人在,要是人人都跟皇后似的,那咱們的日子不知多難過呢?!?/br>
    心地良善?阿九唇畔挑起個寡淡的笑。

    天下烏鴉一般黑,相府長大的人里頭怎么會有所謂的好人?暗無天日的五年光景,早讓她們忘了什么是良善,容盈這回能出手幫她一把,或是對她心懷愧疚,或是報答她救命之恩,而最可能的,恐怕是別有所圖吧!

    45|4.13發(fā)表

    宮中母憑子貴,懷著龍種的嬪妃,身份地位都非比尋常。門外傳來一道太監(jiān)的公鴨嗓子,呼“容昭儀至”。話音方落,金光底下便走來位膚光勝雪的美人,扶著邊上宮女的手,明媚的面上含著絲端莊淺笑,翩翩款款,發(fā)髻上的金步搖顛顫間流光四溢。

    阿九面容漠然地觀望容盈,暗嘆世事諷刺。曾幾何時,她們都不過是流落街頭的乞兒,孤苦無依風(fēng)餐露宿,如今不過幾年的光景,卻都搖身一變成了人中龍鳳。

    她的目光落在昭儀平坦的小腹上,神態(tài)忽然變得有些微妙。難以想象,阿四體內(nèi)竟然孕育著一個孩子。她唇角勾起個笑,有幾分新奇又有幾分無奈。孩子……如她們這樣的人,也能有自己的骨rou么?

    思忖著,卻見一身錦繡的美人已經(jīng)走到了自己跟前兒,精巧的一張玉貌上端的是笑容滿面,上前拉她的手,一副熟絡(luò)得很的姿態(tài),蹙眉道:“前些日子聽聞帝姬臥病在床,想來探視又怕叨擾你休養(yǎng),可真是急死我了。”稍稍一停,視線在她身上細(xì)打量,換上副關(guān)切的口吻:“看帝姬臉色不錯,身子將養(yǎng)得如何了?”

    兩個都是謝相府里里調(diào)|教出來的人,人前做戲是把好手。真情流露也好,虛與委蛇也罷,真真假假誰能分辨得清?阿九沖她笑笑,兩人攜手往屋里走,且道:“讓容母妃掛念,真教欣和過意不去。宮中醫(yī)正們醫(yī)術(shù)高明,自然藥到病除。我已經(jīng)大好,母妃放寬心?!?/br>
    容盈眉宇間顯出幾分松泛,似乎長吁一口氣,壓著心口道:“聽你這么說,我也就放心了?!闭f著略頓,抬眼看她,語調(diào)里出透出幾分愧怍的意味來,壓低著聲音道:“那日帝姬你受罰,我心急如焚??赡阋仓?,這人在氣頭上啊,越勸越惱,我若求情,只怕皇后娘娘大發(fā)雷霆,更要教你受苦……”

    阿九請她坐,面上寥寥一笑,一面吩咐宮人看茶一面道:“母妃放心,欣和明白其中道理。何況那日是欣和不慎摔碎了太后賜給您的觀音,有錯在先,皇后娘娘要怎么責(zé)罰都無可厚非,欣和絕無怨言?!?/br>
    兩人說著話,外頭宮女進(jìn)來奉上茶果。她側(cè)目,眸子不著痕跡從容盈面上掃過去,淡淡道:“我與昭儀有些體己話要說,都退下吧。”

    聞言,立侍的宮女們諾諾應(yīng)是,佝著身子按序退出了正殿,走在最后頭的反手合上了殿門。

    起先都是在人前打虛晃子,宮人們都撤了下去,再多的掩飾似乎也不必了。阿九面上的笑容一寸寸褪了下去,端起桌上的青瓷茶盅抿一口,眼也不抬,寒聲道:“你我相交多年,我的性子你也知道。我不喜歡同人繞彎子,容盈,你此來所為何事,不妨直說?!?/br>
    容盈在玫瑰椅上動了動身,右手習(xí)慣性地去扶腰,聽阿九說完,居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搖著頭嘆道:“你還真是一點兒都沒變,和從前在相府時沒有任何不同?!?/br>
    “畢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卑⒕胚呎f邊抬眼看容盈,是時窗外日光明媚,透過枝葉的縫隙照亮那張白皙的面龐,不施脂粉,卻仍舊美艷動人。她審度那張臉,忽然半瞇了眸子,漠然道:“那日皇后發(fā)難,你刻意提點我宮中的人去求丞相,恐怕不單單是想救我性命那么簡單吧。”

    容盈的食指落在花梨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畫圈兒,聞言一笑,唇畔的笑色卻有些凄寥的意態(tài),淡淡道:“所以諸多姐妹中我最不喜歡你,因為你太聰明,什么都瞞不過你這雙眼睛?!?/br>
    “可我有些不明白?!卑⒕捧久嫉?,“皇后重罰一個帝姬,這樣大的事遲早也會驚動朝中臣工,你多此一舉,究竟想做什么?”

    “宮中盛傳大人對你欣和帝姬情有獨鐘,我不過是想看看,你在大人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重。果然,男人就是男人,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嘛。”容盈溫聲漫語,垂下眸子端詳指尖的護(hù)甲,一派地漫不經(jīng)心。

    簡單勾勒的一句話,露骨而直白,沒有任何的點綴,語調(diào)之中甚至是顯出些許輕浮。阿九有些反感,沒心情同她扯這些,只是眉頭越皺越緊,“你是何來意?”

    容盈微微側(cè)目,眸中神色卻驟然變得凝重起來,沉聲道:“事到如今,其實我也沒什么可隱瞞的了。”言罷稍頓,深吸一口氣又緩緩?fù)鲁鰜恚坪跸铝藰O大的決心道:“阿九,我腹中的骨rou不是皇帝的?!?/br>
    話音落地,仿佛一塊巨石從千丈高的山崖上直直墜落,抨得人腦中一片空白。阿九驚愕不已,瞪大了眸子道:“你說什么?”

    容盈不是嬪妃么,腹中的骨rou不是皇帝的……這是什么意思?她皺著眉頭思索一番,忽然面色大變,微掩著口不可置信道:“你竟與人私通?阿四,大人費盡心思送你入宮,你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地位,怎么會做出這樣糊涂的事?”

    “你知道什么?”容盈的反應(yīng)卻出奇地激烈,赤紅著雙眸狠狠望向她,話音出口,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狠聲道:“這十七年來,我從未有一刻覺得自己是個人!大人養(yǎng)育我們長大,到頭來也不過拿我們當(dāng)棋子罷了!這樣可悲的日子,我受夠了,我是個人,我有七情六欲也有喜怒哀樂,我要為自己活一次!”

    阿九萬分震驚,愣了好半晌也才低聲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殿中央擺著樽青銅香鼎,輕煙裊繞而上,絲羅密布交織如網(wǎng),無形便將人困了進(jìn)去。滴答的是玉漏聲,窗前的盆景上落了只斑斕的彩蝶,打了個旋兒便從窗屜子的縫隙里飛了出去,綺麗的蝶翼被金光照得幾近透明,迎向廣袤無垠的泱泱天地。

    容盈漸漸平靜幾分,抬起雙手掖掖臉,唇角勾起一絲苦笑,斂眸道:“是宮中的一名太醫(yī),貌不驚人言不壓眾,可只有與他在一起我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活著,不是一具行尸走rou?!闭f著稍頓,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阿九,你沒有愛過,所以不懂愛。這四方朱紅高墻,消盡多少女人的半世韶華?我不愿再生不如死,所以我要出宮,我要生下他的骨rou,我要逃離這紫禁城的一切!”

    逃離這紫禁城的一切?這人怕是著了魔怔吧!阿九覺得她太過天真,搖著頭道:“你何時也變得如此天真?這是一個死局,走進(jìn)來就抽不開身,愛算什么?你要與那人雙宿□□,可思量過背叛大人會有什么后果……”說著忽然面色一變,復(fù)驚道:“那日你受了重傷潛入我宮中,也是因為那個男人吧?”

    陷入愛情的女人是瘋魔的,善言諫語根本聽不進(jìn)去。那仿佛一道光,讓死透一次的人重新活了過來,從阿鼻地獄的無盡苦難中超脫,能渡盡人的一切苦厄。飛蛾撲火,即使九死一生也要拼命一試,哪里還顧得上什么后果呢?

    容盈似乎不愿再同她多做爭辯了,索性單刀直入,凜眸道:“我既敢造下因,自然便敢去承擔(dān)果。我同瑞熹已約定好了,明晚子時三刻便逃離內(nèi)廷遠(yuǎn)走高飛?!?/br>
    “遠(yuǎn)走高飛?”這四個字聽來無比諷刺,阿九擰眉覷她,“你真的以為自己能擺脫這一切么?”

    “我不知道,可我就算拼掉性命也愿意掙一回,事已至此,我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了?!睕]有到最后,誰知道結(jié)局是什么?

    見她這樣頑固,阿九只感到有些無奈,冷著嗓子提醒她:“你難道忘了自己體內(nèi)有大人下的蠱毒?七日便要服一次解藥,離開紫禁城,你只怕死無葬身之地!”

    容盈抬起眼簾定定看她,雙眸之中透出幾分奇異的光彩,沉聲道:“我明晚會潛入相府盜出解藥,來找你,是想求你替我拖住大人兩個時辰,讓我有機(jī)可乘。”

    相府守衛(wèi)之森嚴(yán)堪比皇宮大內(nèi),夜入相府偷盜解藥?這人當(dāng)相府那群錦衣衛(wèi)都是吃干飯的么?阿九想也不想便一口推拒了,毫不猶豫道:“替你拖住大人又如何?相府之中高手如云,憑你的功夫敵得過一眾錦衣衛(wèi)么?再者說,此事于我沒有半點益處可言,我為什么要幫你?”

    做生意的人講究個雙贏,這是一樁注定虧本的買賣,若成,受益的是容盈,能與心上人離開皇宮遠(yuǎn)走他鄉(xiāng),若敗,勢必觸怒謝景臣,到時候不單是容盈,恐怕連她自己都下場凄涼。

    阿九回絕得干脆,沒有留下任何轉(zhuǎn)寰的余地。容盈聞言并不驚訝,面上仍舊平靜如死水。其實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阿九說得沒錯,這樁事于她沒有半分益處,她的確沒有理由幫自己。

    話說到這一步,似乎再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容盈骨子里是個驕傲的人,也沒有低聲下氣去求她的打算,只是從玫瑰椅上緩緩站起身,容色淡漠道:“我開口求了,幫與不幫都在你。帝姬大病初愈還需靜養(yǎng),本宮就不多留了?!?/br>
    阿九微微側(cè)目,見容盈轉(zhuǎn)身離去,可沒走幾步又忽地頓住,聲音遙遙傳來,沾染幾分寂寥秋意似的滄桑,她沒有回身,只是平靜道,“今日一別,再見不知何時,你多保重?!闭f罷提步,頭也不回地去了。

    幾只大雁從天際成群飛過去,院中的花落了,寂寂無聲。

    46|4.13表發(fā)

    皇帝同太后是在第二天清早回的京都。

    天家里頭,規(guī)矩比什么都大,前些日子兩尊大佛不在內(nèi)廷,凡事由皇后一手cao持,如今真神歸位,前些日子鬧出的種種事宜都要做個了結(jié),打頭便是過問欣和帝姬被重罰一事。

    橫豎是自己的女兒,聽聞帝姬被皇后責(zé)罰以致受寒大病,九五之尊坐在金龍座上面露慍色,白玉扳指磕在花梨雕案上,發(fā)出幾聲砰砰地悶響,蹙眉道:“摔碎了老祖宗御賜的玉觀音,論罪確實當(dāng)罰,可帝姬體弱,皇后也太不知輕重了?!?/br>
    內(nèi)廷中事,大大小小都少不得司禮監(jiān)。殿下是秉筆于耿德,他抱著拂塵侍立,聞言朝皇帝作一揖,言辭恭謹(jǐn)?shù)溃骸盎卮蠹?,其中有天大的誤會。那日皇后娘娘的確罰帝姬跪于英華殿外思過,可也不半個時辰的光景便差小江子去請帝姬回宮了,誰知那奴才辦事不力,半道上竟將這事忘到了九霄云外,這才致使帝姬淋了雨遭了病。”

    一個皇后一個帝姬,兩邊都是金貴主子,出了事遭殃的便是手底下的蝦兵蟹將,宮中的老把戲了。這番說辭漏洞百出,皇帝似乎并不怎么相信,挑眉道,“宮中竟有這樣不知死活的東西?那奴才現(xiàn)在何處?”

    于耿德的身子躬得更低,諾諾回道:“大家,那奴才已讓皇后娘娘循宮規(guī)處置了?!?/br>
    好么,倒是做得干凈利落,直接便來個死無對證!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也敢這樣無法無天,不拿他這個皇帝放在眼里么?高程熹勃然大怒,拍著桌子斥道:“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不由分說便將人殺了,朕要審案子找誰去?還真是反了天了!”

    皇帝雷霆震怒,嚇得殿里殿外的宮人跪了一地。于耿德跪伏在地上瑟瑟發(fā)抖,顫著雙手往前一掖,抖著嗓子道:“大家息怒!皇后娘娘說了,處死小江子,一是痛心帝姬受罪,二是為嚴(yán)正宮規(guī)?!?/br>
    宣帝唇邊挑起個冷笑,寒聲道:“嚴(yán)正宮規(guī)?皇后倒是秉公辦理鐵面無私!”說著揚手將桌上的茶盞掀翻在地,厲聲道:“傳皇后帝姬還有謝丞相來乾清宮,是非曲直還得當(dāng)面對質(zhì),若不了了之,朕豈不成了昏君!”

    于公公嚇破了膽,跪在地上幾乎開始打擺子,連聲道了幾個是,這才連滾帶爬地退出了大殿。葛太后坐在邊兒上捋佛珠,待皇帝發(fā)完怒,終于眼皮子一掀看過去。堂堂一國之君,在國事上頭漠不關(guān)心,反倒在些細(xì)枝末節(jié)的地方苦苦糾纏,恐怕是想借著這樁事來彰顯自己是英明國主吧!

    她朝皇帝淡淡道:“大家消消氣,龍體要緊?!?/br>
    高程熹定定神,換上副恭謹(jǐn)?shù)拿嫔蛱?,言辭間恭恭敬敬,道:“兒子方才失態(tài),還望母后恕罪。”說著稍停,眸子一抬試探道:“欣和那丫頭打碎玉觀音一事,還望老祖宗海涵……”

    話未說完便讓太后打斷了,她拂袖,面上勾起一絲寡淡的笑容,擺手道:“帝姬畢竟年幼,摔碎觀音像也不是成心的,哀家自然不會往心里去。倒是大家,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必為著這么樁事同皇后置氣。帝姬如今一切康健,罪魁禍?zhǔn)滓惨呀?jīng)伏法,皇后這么些年來cao持后宮,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一時大意也不是什么不可饒恕的罪過?!?/br>
    皇帝到底不敢忤逆太后,即便心中不滿也不敢有所表露,因頷首稱是,諾諾道:“老祖宗教訓(xùn)的是,兒子省得的。”

    *********

    乾清宮有旨意,任誰也不敢怠慢。

    謝景臣入禁宮,沿著兩宮間的夾道緩緩而行。天氣太大,艷日霞光流轉(zhuǎn)在朱紅曳撒上頭,走幾步便教人發(fā)汗,里衣有些濕了,風(fēng)吹過來居然有些寒津津的涼意。

    他仰面看頭頂,流云千朵都鍍上一層薄金,托得宏宏紫禁峨峨巍巍。

    紫禁皇城的四方天地,像極一個詭異的圈兒,世人往往愚昧,削尖了腦袋往里鉆,為名為利為己為欲,卻不知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總要回到原點。攀爬得再高,也總會有跌落凡塵的一日,爬得越高摔得越狠,屆時是上天或是入地,誰說得清呢?

    心頭一面忖度,一面往前方瞧,說來何其地巧,他一抬眼,將好瞧見從月洞門里翩翩而來的人。年輕的姑娘著流仙廣袖裙,舉起團(tuán)扇遮擋日光,雕花扇柄上綴著一段杏色的流穗,垂下來,掃過那雙月牙似的清亮眸子。

    目光交接只是剎那之間。阿九側(cè)目,他從宮道的另一頭緩步行來,黑紗翼善冠色澤偏冷,愈襯得那張面容玉似的光潔,身邊沒有侍從,他只身一人,地上的長影顯出幾分孤清的意味,帶著幾分只可遠(yuǎn)觀的高潔況味。

    如此的偶遇誰也不曾料到,她有些納悶兒,紫禁城這樣大,乾清宮又處于中心地帶,能通達(dá)的長街小徑數(shù)不勝數(shù),可見她和他是真的有緣,這樣都能撞個正著!

    她神色變得微妙,腳下的步子頓住,扇子從頭頂放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著,居然有些進(jìn)退維艱。

    眼下怎么辦?裝作沒看見么?可方才四目相對,他顯然也看見她了!大大方方過去打招呼么?她心頭又別扭得厲害,說來說去都怪金玉!有事沒事兒就在她旁邊說謝景臣喜歡她,一來二回,居然令她都有些信以為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