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跟我談條件，我都讓人安排好了，到時(shí)候擺五十八桌，讓親戚朋友和周圍的村民過來坐席?！敝x老爺子喝了一口山藥酒，雙眼瞇了瞇，“你們也該過來看看，我老頭子……沒幾天時(shí)間了。”

    謝簡沉了眸，欲言又止，最后說了句“好”。

    晚上，云嫂將謝老爺子接進(jìn)了剛收拾出來的房間。謝老爺子抽了一桿旱煙，對她說：“我這孫子和孫媳婦兒承蒙你照顧了，年輕人不懂事。”

    云嫂誠惶誠恐：“這是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

    “你別怕我，我都是要入土的人了?！彼麌@了口氣，“我最近一直做夢，夢見老祖宗讓我去選墳地，我的日子恐怕也不多了?！?/br>
    云嫂說：“這種夢恐怕不可信哩，謝太爺身子硬朗，能活到一百。”

    謝老爺子搖搖頭，終究沒說什么，揮手讓她出去了。

    二樓的主臥里，秦苒一臉惆悵地將臉貼在枕頭上：“爺爺今天那話是什么意思？”

    謝簡將燈拉掉，將她拉進(jìn)懷里：“老人家都會(huì)有這種感慨，等我們年紀(jì)上去了，也會(huì)這樣?！?/br>
    她將身體蜷成一團(tuán)，習(xí)慣性地阻止他靠近：“可是我總覺得……不□□心。”

    “別想這些了，等明天我好好問問阿明?！敝x簡不動(dòng)聲色地松開她，將雙手枕在腦后，聲音淡淡，“睡吧，時(shí)間不早了?！?/br>
    “我們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又讓我陷入兩難了?！彼龥]打算睡，兀自開口，“謝簡，如果你再絕情一點(diǎn)，說不定我們早就有了各自的歸屬，不用再糾纏在一起?！?/br>
    “你每次說這話，到頭來還是白說。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彼旎ò?，“或許你能放下，但我不能?！?/br>
    “如果我們還是走不長遠(yuǎn)呢？”

    “我沒考慮過這些。我只知道，如果你選擇離開我，我會(huì)孤獨(dú)終老?！?/br>
    秦苒譏他：“你怎么可能忍受孤獨(dú)一輩子？”

    他的目光仍舊定在那處：“我可以?！?/br>
    外面突然響起了一聲蟬鳴，在這寂靜的夜晚，顯得尤為清晰入耳?！跋奶靵砹恕彼鹕恚瑢舸蜷_，然后推了推他的肩膀，“我們來玩?zhèn)€游戲吧?！?/br>
    “什么游戲？”乍然的光亮讓他不自覺地瞇起眼睛。

    秦苒將他也拉起來，兩人面對面地坐著。

    她清了清嗓子，說：“輪流來，各自限定一個(gè)詞，然后對方猜，可以提五個(gè)問題，猜不出來的就要求對方做一件事情。”

    “可以?！?/br>
    “那好，我先想，你猜?！彼f，“最多問五個(gè)問題。”

    謝簡不動(dòng)聲色地點(diǎn)頭。她閉上眼，幾秒后睜開：“我想好了。”

    他問：“什么類別？”

    “蔬菜?！?/br>
    “什么顏色？”

    “綠色?！?/br>
    他失笑：“綠色的蔬菜太多了……”

    秦苒踢了他一腳：“別找借口，趕緊猜啊?！?/br>
    他沉吟一番：“嗯……我猜是青椒?！?/br>
    她愕然，脫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看來我猜對了?！彼麤]說原因，笑得一臉揶揄，“然后我現(xiàn)在可以要求你做一件事了？”

    秦苒有點(diǎn)不甘心地點(diǎn)頭。他意有所指地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唇：“主動(dòng)親我一次?！?/br>
    雖然這個(gè)懲罰很不要臉，但她還是秉著公平不耍賴的原則，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兩人湊得很近時(shí)，彼此的氣息交融，眼神也有一瞬的交匯。她竟然羞恥地有了一絲戀愛的錯(cuò)覺，結(jié)婚五年又離婚幾個(gè)月的男女竟然也會(huì)有這種體驗(yàn)。秦苒被嚇了一跳，接下來都不敢正視他一眼。

    下一輪該謝簡出題。他很快就想好了，說是一個(gè)地名。

    “中國的？”她問。

    “對。”

    “有什么特點(diǎn)么？”

    “有海。”

    她怔愣了下，說出了自己的答案：“h市?！边@里是他們當(dāng)時(shí)度蜜月的地方，臨海，很美，有大群的海鷗和碧藍(lán)的海水。

    “說吧，要怎么懲罰我？”他主動(dòng)認(rèn)輸。

    秦苒咬牙，“說三遍‘我是混蛋’，然后說三遍‘我對不起你’?！?/br>
    “好。”他拉過她的手，“我是混蛋，我對不起你，我是混蛋……”說完，他虔誠地又說了一遍“對不起”，發(fā)自肺腑，咬字清晰，眼神到位。她微微紅了眼，卻加重力道又踢了他一腳。

    第三輪她想了一道菜的名字。謝簡連問都沒問便猜出她心中所想，她揪住他的衣領(lǐng)問他是不是有讀心術(shù)，他攤手：“可能是默契吧?！?/br>
    這次的懲罰是用牙齒咬掉他睡衣的扣子。整個(gè)過程艱難又緩慢，等那排扣子終于散開，秦苒出了一額頭的汗。偏偏他還一臉得意地看著她，“牙齒不錯(cuò)?！?/br>
    她瞪了他一眼：“滾?！?/br>
    第四輪，謝簡閉眼想了很久，等到終于睜開眼的時(shí)候，開口道：“三個(gè)字。”

    “……什么類型的？”

    “表達(dá)一個(gè)人的情感?！?/br>
    她低下頭：“什么類型的情感？”

    “男女之間?！?/br>
    秦苒攥著衣角，“什么場合？”

    “什么場合都行?！?/br>
    她抬起頭來，看著他高挺的鼻梁，緩聲說：“我恨你?！?/br>
    “不對……”他無奈又好笑地抵住她的額頭，“是‘我愛你’。跟我讀，我，愛，你……”

    “你能不能不要這么幼稚？快三十歲的人了，還這么沒皮沒臉的?！彼崎_他，蓋上被子躺下，沒好氣地說，“鑒于你太幼稚，這一輪沒有懲罰?！?/br>
    謝簡順勢躺下，小聲埋怨：“耍賴?！?/br>
    燈又重新被拉上，屋里一片漆黑。睡意襲來，她調(diào)整好姿勢，深吸口氣，閉上眼，徹底放空。

    這時(shí)，他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我給你講個(gè)睡前故事吧。鼴鼠先生從小就生活在地下，不能適應(yīng)陽光，可是有天他偶然聽見他的小伙伴向日葵小姐說，有陽光照射的世界溫暖又可愛。他很想去看看白天的世界，可是一見到陽光，鼴鼠先生就會(huì)驚慌失措，因?yàn)樗难劬σ呀?jīng)退化了。向日葵小姐每天都跟著太陽轉(zhuǎn)，她把她見到的東西說給鼴鼠先生聽，后來一直在晚上活動(dòng)的鼴鼠先生決定白天出去一趟?！?/br>
    她打了個(gè)呵欠：“鼴鼠是害獸，我小時(shí)候讀過拇指姑娘，很討厭鼴鼠這種生物?！?/br>
    “鼴鼠先生在白天出去了一次，可他還沒離開洞xue兩步，就被陽光照得驚慌失措，于是他急急忙忙跑回洞里。他很嫉妒向日葵小姐，嫉妒她能跟隨陽光。久而久之，鼴鼠先生就不和向日葵小姐說話了，直到有一天向日葵小姐要離開這里，去尋找更美的陽光。鼴鼠先生傷心無比，很想念她。向日葵小姐不在，他連陽光是什么東西都快忘記了。后來，他決定走出洞xue，去尋找向日葵小姐……”

    秦苒打斷他：“然后那只討人厭的鼴鼠被陽光曬死了，向日葵小姐找到了更美的陽光。你編故事的手段一點(diǎn)都不高明，沒有曲折，負(fù)分滾粗。”

    他笑笑，握住她的手：“最后，鼴鼠先生找到了向日葵小姐，跟她求婚，然后他們在一起了?！?/br>
    “荒謬，扯淡。”她冷哼。

    他說：“這是我編的故事，結(jié)局自然由我來定。”

    她繼續(xù)損他：“幼稚，無聊?！?/br>
    “向日葵小姐是鼴鼠先生的救贖，可是他一直不知道她對他的意義有多大?！?/br>
    “天下沒有后悔藥吃。他自己要作死，怪得了誰?！?/br>
    “后來向日葵小姐跟上帝求了一顆后悔藥，于是鼴鼠先生也得到了救贖。”

    秦苒翻身面對他，低呼：“哪有你這么開掛的？”

    他繼續(xù)無賴：“這是我編的故事。”后來又說，“他們成為夫妻之后，相伴左右，直至死亡?！?/br>
    她所幸不理會(huì)他：“行了行了，睡吧，你明天不是還要上班來著，別遲到了讓員工看笑話?！?/br>
    他親了親她的耳垂：“晚安，向日葵小姐?！?/br>
    窗外又響起一聲蟬鳴，宛轉(zhuǎn)悠長。夏天果然來了。

    ——

    第二天，秦苒趁著謝老爺子午休的時(shí)候，把阿明拉到一邊，問他最近老人家有沒有任何異常。

    阿明撓頭：“沒有異常啊，吃得香睡得好的。”

    “你確定？”

    阿明使勁點(diǎn)頭：“確定?！?/br>
    “好吧?！鼻剀鬯闪丝跉?，讓他去遛狗。

    下午她接到杜依依打來的電話，老兩口后天的飛機(jī)，說是接到了爺爺?shù)碾娫挘s著回來參加他們的生日宴。杜依依在電話里問她和謝簡的現(xiàn)狀，秦苒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知女莫若母，杜依依說：“你做什么決定媽都不會(huì)反對，只要你想好什么是正確的就行了。媽還是那句話，幸福開心最重要?！?/br>
    愛情不是簡單的加減乘除，有一套規(guī)律，它更像是偶然事件，多種概率多種發(fā)展，往往令人頭疼。秦苒這樣的，像極了在一艘飄搖小船上的人，總是找不清方向，又像小時(shí)候刮獎(jiǎng)，總是要刮到“謝謝惠顧”才舍得放手，看清現(xiàn)實(shí)。這樣的性格，極為容易吃虧，可現(xiàn)在擺在她面前的，不是一張“謝謝惠顧”，而是一張船票，通往她很多年前向往的那個(gè)彼岸的船票。

    她不是鐵做的心，也不是說轉(zhuǎn)身就了無牽掛的人，在面對謝簡三番五次的求和求愛之后，她迷茫了，無措了，然后無助地發(fā)現(xiàn)，兩個(gè)在一起久了的人，除了習(xí)慣契合，就連身體也不會(huì)排斥。

    而她一再說不相來往，最后都被打破這個(gè)事實(shí)也在提醒著她，到目前為止她和他已經(jīng)兜了這么久的圈子。說給別人聽，怕都是要笑話她不堅(jiān)定，自己往上貼，自己拾的苦果自己咽?？伤谷挥X得，這樣的生活也沒有不好。即便她仍舊怕他再度將她扔進(jìn)深淵，可這已經(jīng)不大可能?，F(xiàn)在，她能隨時(shí)轉(zhuǎn)身離開，相較之下，痛得多一點(diǎn)的人應(yīng)該是謝簡。

    有句話很準(zhǔn)確地形容了他們兩個(gè)人：誰愛得多，誰就該萬劫不復(fù)。

    由是她決定不再優(yōu)柔寡斷，大方一點(diǎn)給他一個(gè)機(jī)會(huì)。

    白天，謝老爺子仍舊去魚塘釣魚，一坐便是一下午。到了吃晚飯之前，秦苒會(huì)陪他在周圍遛狗。這里的住戶人家雖然少，但都很和善。其中有一家從倫敦搬過來度假期的英國家庭總是會(huì)央求秦苒去教他們做飯。

    謝老爺子當(dāng)著那家人的面念念有詞：“洋人嫉妒咱們這里的飯好吃。以前造洋槍洋炮的氣勢哪里去了？現(xiàn)在在中國美食之前都是龜孫子?！?/br>
    秦苒苦笑不得，但還是友好地教女主人做了最基本的番茄炒蛋和燒茄子，還送了一罐云嫂做的牛rou醬給他們。

    “牛rou醬拌面，拌米飯都很好吃……”她用磕磕絆絆的英語解釋，“你們可以嘗試下?！?/br>
    女主人感激不盡，回贈(zèng)了一罐新譜森糖果，還誠懇地邀請她去英國的家鄉(xiāng)做客。

    當(dāng)晚，謝簡拖著勞累了一天的疲倦身體回到家中。別墅里總算不再死氣沉沉，伴隨著幾聲狗叫和蟬鳴，月亮升上了正空中。

    被窩里，謝先生嗅到了一股檸檬糖的味道，嗅來嗅去終于找準(zhǔn)目標(biāo)，一口含住那兩片粉紅的唇瓣。

    “我寧愿你講些幼稚無聊的故事，也不要被你天天欺壓?！币魂嚇O致的眩暈過后，她趴在床上，任憑他替自己按摩背部。

    他力道得當(dāng)?shù)卦谒巢可习磯?，還說：“我上大學(xué)的時(shí)候選過一門課，專門講□□關(guān)系和諧的。女人到了三十歲尤其需要和諧的性生活?！?/br>
    “我還沒三十歲呢?！?/br>
    “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