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陳妃為何隱瞞不說？彤史上亦無記載。”

    陳婠眉眼一垂，“是皇后娘娘吩咐的，陛下病情為大，這些日子一直在正陽宮侍奉，妾身也便沒放在心上。”

    靜默片刻，皇后才道，“如今，一切以陛下病情為要，先找陸太醫(yī)過來診脈，再做定奪。”

    陳婠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周若薇倒沒有想象中的怨毒，竟比皇后還淡定了幾分。

    陳婠大抵猜到了她的圖謀，那些補(bǔ)藥里的生白附子，暴露了她的心思。

    看似順從聽話，實(shí)則陳婠從第一日來正陽宮起，便已將后路留了萬全。

    平素侍奉，每隔半日，陳婠皆會(huì)找借口出去，教宮人去給安平帶個(gè)信兒。

    若沒有得信，便會(huì)去太醫(yī)院尋陸太醫(yī)，若陸太醫(yī)得令來正陽宮，就即刻通報(bào)殿下。

    這一環(huán)又一環(huán)，環(huán)環(huán)相扣，觸一發(fā)而動(dòng)全身。

    皇后想要拖她下水，最好是安一個(gè)侍奉不利的罪名，待到文昌帝歸西，正好趁此將自己除去，一石二鳥，然則手段狠毒至極。

    陳婠不著痕跡地動(dòng)了動(dòng)眸子，只可惜，皇后和太子妃仍當(dāng)自己是只聽話乖順的貓兒，可以隨意拿捏的，那當(dāng)真是打錯(cuò)了如意算盤！

    她若沒有萬全之策，又豈敢來踏這龍?zhí)痘ue的？

    不一會(huì)兒，殿外來人。

    周若薇瞧了一眼，登時(shí)花容失色，她連忙起身相迎，“臣妾恭迎殿下…想是前朝的政事都處理完了的?！?/br>
    后面，還跟著陸太醫(yī)。

    “孤聽說陳妃不舒服，便順路來瞧瞧?！碧勇赃^周若薇，徑直沖著臉色并不好的陳婠走過去。

    陳婠忍住不適，站起來道，“妾身無礙，殿下莫要記掛?！?/br>
    “母后，”他握住陳婠的手，將她摁在椅子上，“既然陳妃身子不適，恐驚了父皇圣體，孤便先將她帶走了?！?/br>
    皇后鳳目冰冷，與太子面對(duì)而立，無聲的對(duì)峙，在殿中流轉(zhuǎn)。

    任誰都能嗅到不尋常的意味。

    顯然，太子為了陳妃，是要忤逆皇后的意思。

    “若本宮不許呢？”皇后走過來。

    陳婠連忙跟著起身，站在一旁，“殿下，妾身聽皇后娘娘的…”

    太子反握住她的手，清冷華然的眸光下，透出一絲安撫的情緒。

    此時(shí)，太子妃忽然站了出來，款款一拜，“陳meimei身子不適，臣妾瞧著于心不忍，請皇后娘娘開恩?！?/br>
    皇后這才微微舒緩了臉色，“仍是太子妃識(shí)大體，也罷，你也跟過去瞧瞧。”

    太子妃自然明白。

    出了殿門，陳婠剛要邁下臺(tái)階，封禛卻猝不及防地將她抱了起來。

    離近看去，他臉上掛著從未有過的溫和笑意，如春陽溫潤，“聽宮人說，婠婠你有惡心嘔吐之癥，而且月事也遲了許多天？”

    陳婠臉上一紅，“殿下如此成何體統(tǒng)，竟還說這樣私密之事…”

    封禛唇角揚(yáng)起，弧度越發(fā)好看，“婠婠還有甚么私密之事，是孤不曾見過的？”

    陳婠被他這般明目張膽的挑*逗，弄得無話可說，這還是天下人口中那個(gè)清冷高華，絲毫不理風(fēng)月的太子殿下么…

    周若薇由芙衡陪著，緩步往碧霄殿去。

    芙衡瞧不下去，便替她抱不平。

    周若薇卻道，“希望陳妃meimei能順利懷上龍種?！?/br>
    兩旁宮人見太子抱著陳妃，而太子妃就跟在后面，自然是低頭不敢多看一眼的。

    轉(zhuǎn)眼就到了碧霄殿，陳婠平臥在榻，陸太醫(yī)便隔著垂簾搭在她腕子上診脈。

    封禛則是在外殿候著，心中一波又一波，攪得紛亂。

    他從前一直認(rèn)為登基之前，不會(huì)讓后宮瑣事牽絆，更不想孩子成為任何的籌碼。

    所以，東宮里的女人都沒有懷娠的喜訊。

    太子妃宮里的紫檀中加了麝香和紅花，溫良娣宮中用的木蘭香亦加了分量，這些，太子早已暗中安排妥當(dāng)，隱秘萬全。

    其實(shí)，入宮之初，陳婠的玉露閣寢殿中，也分了同樣的香料，但后來不知何時(shí)被陳婠存放了起來，說不喜歡濃烈的香氣。

    他留宿的越久，便將避孕的心思淡了些，后來索性由她而去。

    而此時(shí)此地此心，他無比慶幸當(dāng)初的決定。

    聽到陸太醫(yī)的腳步聲，封禛猛地轉(zhuǎn)頭。

    “恭喜殿下，陳妃小主的脈象應(yīng)為喜脈，微臣需要觀察一段時(shí)日，方可保胎兒穩(wěn)固?！?/br>
    封禛虛扶一把，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陸太醫(yī)有功，重重有賞，日后陳妃的脈，就交由你親自診理，不可假手他人?！?/br>
    “微臣自當(dāng)盡力。”

    太子妃握著帕子，“這樣大的喜事，還不快去正陽宮給皇后娘娘傳話?！?/br>
    她笑的真誠，似乎也是歡喜的，“東宮頭一樁喜事，臣妾替殿下高興。”

    封禛轉(zhuǎn)頭，“太子妃辛苦了，且先回宮去吧，陳妃初孕需要靜養(yǎng)?！?/br>
    太子妃柔柔一拜，經(jīng)夜風(fēng)一吹，不禁咳了幾聲，“臣妾身子太弱，沒有陳meimei的福分…”

    封禛負(fù)手走來，停在她面前，“你當(dāng)年為救孤落水，冬日嚴(yán)寒，在冷水里浸泡了一個(gè)時(shí)辰，救回了孤的性命，卻也凍壞了身子落下病根。這些，孤一直都記得，這是孤欠你的。”

    太子妃抹了抹眼淚，“此是臣妾心甘情愿，殿下不必記得?！?/br>
    封禛解下披風(fēng)，罩在她身上，“乘孤的步攆回去吧。”

    內(nèi)室中，陳婠躺在床上，靜靜地思索對(duì)策。

    要顯得自然，才毫無破綻。

    封禛進(jìn)來，腳步輕柔，撩開衣擺坐在身旁，俯身望向她。

    那面容柔白靜婉，卻令他止不住地悸動(dòng)。

    “婠婠，我們有孩子了?！?/br>
    陳婠能看出他的手足無措，因?yàn)樗?，封禛在繼承大統(tǒng)之前，是嚴(yán)格令妃嬪避孕，就連自己也不例外。

    但如今，他卻此版溫柔地，準(zhǔn)備升為人父。

    陳婠似是羞怯，點(diǎn)點(diǎn)頭，雙手搭在小腹上，“殿下喜歡孩子么？”

    封禛覆住她的手，“只要是婠婠的，孤都?xì)g喜的很?！?/br>
    他俯身，極其溫柔地吻了她片刻，就將臉頰貼在陳婠平坦的小腹上，“孤終于要成為父親了。”

    陳婠順勢撫上他的鬢間，如此親昵依偎的姿勢，就好似尋常人家的夫妻一般。

    良夜將至，封禛一直陪著她，話并不多，也不像從前那般糾纏索取。

    在這森然的皇宮里，難得片刻的溫存。

    只可惜，片刻的溫存亦不長久，子夜時(shí)分，殿外燈火通明。

    腳步匆忙而紛亂，喪鐘聲響驟然而起，回蕩在皇城之上。

    封禛猛然驚醒，寧春已經(jīng)跪在榻前，聲音顫抖，“回殿下，正陽宮來報(bào)，陛下薨逝?！?/br>
    封禛沉聲不語，極快地裹上外衫。

    陳婠卻忽然拉住他的手臂，“妾身有話要和殿下說?！?/br>
    封禛抬步便走，“待孤回來，你身懷有孕，莫出殿門?！?/br>
    ☆、第37章 更迭九天風(fēng)云變

    大雨如注，傾盆而下。

    高墻并立的宮道上，青磚散發(fā)著梅雨濕潤的氣息，抬頭，天幕便被擠成狹小的一道，漆黑如墨。

    太子疾步走在前面，連雨披折傘也未曾佩戴。

    寧春等人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夜幕掩蓋下的皇城中，不為人知的骯臟與罪惡滋生，但當(dāng)驕陽升起時(shí)，又會(huì)是華光萬丈。

    一路上，太子的腳步又急又沉，和這雨夜一樣，逼得人透不過氣來。

    正陽宮前，從外門一直到殿內(nèi)，黑壓壓地跪著一片婢子內(nèi)侍，被雨水沖刷地分不清面容。

    “陛下，老奴跟在您身邊十四年，您竟比老奴去的還早…”郭子盛帶著哭腔的聲調(diào)，從內(nèi)面?zhèn)鱽恚瘋幃悺?/br>
    封禛一步一步走上玉階，分明是極短的路程，卻覺得如此漫長。

    雖然父皇的死，已在預(yù)料之中，但忽然喪訓(xùn)傳來，仍是如晴天霹靂，措手不及。

    殿中點(diǎn)了長明燈，龍榻前跪著陸太醫(yī)為首的一行太醫(yī)。

    皇后垂淚而坐，緊緊握住文昌帝的手，哭得抽噎。

    下首德妃、淑妃、鄭妃三人亦是跟著抹淚，這些和父皇曾共枕而眠數(shù)十年的女人們，此刻卻是各懷思量，不知真心又有幾分。

    “陛下，您真舍得棄臣妾而去…竟連句話也沒有留下！”皇后的話斷斷續(xù)續(xù)。

    郭子盛伏首在地，轉(zhuǎn)向太子叩拜，“太子殿下，陛下的江山交到您手中，老奴也可死而瞑目了?！?/br>
    言罷，身子猛地抽動(dòng)起來，容琳在旁道，“不好，郭公公是吞了金塊！”

    郭子盛嘴角冒血，神情卻十分祥和，不久便一動(dòng)不動(dòng)，再無呼吸。

    皇后擺擺手，“罷了，就成全他一片忠心吧，準(zhǔn)葬于陵寢外側(cè)的殉葬坑中。”

    封禛往前幾步，定定凝視著龍塌上生氣全無的軀體，緩緩撩開濕透的袍擺，重重跪下，“兒臣不孝，來遲了…”

    他俯身，濕漉漉的額頭抵在床沿，良久，才直起身子。

    眼底猩紅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