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喬聽到程素的名字，面色一沉。她大約是八字跟姓程的過不去。

    她冷笑道：“那就別撒謊了。說我被男人甩了放任自流，現(xiàn)在夜夜笙歌睡遍圈內(nèi)圈外。她會很滿意的?！?/br>
    千溪做了個割舌頭的表情，認錯速度飛快：“我錯了表姐……以后不提那個女人了?！?/br>
    葉喬的mama，也就是千溪的姑姑，在她十二歲那年被查出乳腺癌晚期，而葉喬也在同年因為心肌病住院。醫(yī)生給出的意見是，盡快進行心臟移植手術。葉母重病之下又遭此打擊，身體每況愈下，只支撐了不到一年便郁郁而終。原本幸福和睦的一家三口被疾病和死亡拆得分崩離析。

    后來，一直久等匹配供體的葉喬，在最后的時限里等到了一顆合適的心臟，卻在痊愈之后和父親反目。

    葉喬從此活得像一個孤兒，性格也變了個人。從前品學兼優(yōu)的好學生，在休學兩年之后突然改學藝術，考進了表演系。后來她爸爸娶了新妻子程素，父女更加漸行漸遠。

    千溪扯了會兒嘴唇，又倒行逆施：“最后再提一次！”她把兩只手蓋頭上，當頂了個鍋蓋，“聽說程阿姨最近在備孕……想再生一個。”

    葉喬臉色微變：“你聽誰說的？”

    “我爸。他前幾天在醫(yī)院，遇到姑父陪程阿姨去婦產(chǎn)科檢查。”

    程素比她爸爸小十歲，今年三十七，高齡產(chǎn)婦，但不是沒有懷孕的可能。

    葉喬從冰箱里取出一盒鮮奶，喝了一口：“他們沒告訴我?！?/br>
    “你沒告訴我?！?/br>
    葉喬的主治醫(yī)生也這樣對她說。

    葉喬說：“情況不嚴重。失眠是一直以來的，最近有時會輕微幻聽，大腦遲鈍，偶爾想要求死。這些要緊么？”

    “建議你做個精神檢查?！贬t(yī)生在她的病歷上寫上兩筆，“心理障礙在大病患者中非常多見。做過心臟移植手術的病患兩年內(nèi)罹患抑郁癥的概率將近百分之五十。你這種情況比較特殊，但也不能掉以輕心?！?/br>
    葉喬平視前方：“有沒有可能，是我換的這顆心臟的主人，在影響著我呢？”

    醫(yī)生忽然停筆，面前的病人雙目平靜地看著他，卻像穿透了他看著別的東西。這讓他更加確信了推薦她做精神檢查的必要：“這種看法很唯心主義，也許在病人間流傳甚廣，但目前沒有科學依據(jù)能夠證明，供體的性格會影響接收器官的病人?！?/br>
    葉喬說：“謝謝醫(yī)生?！?/br>
    醫(yī)院走廊，消毒水的氣味浸泡著無數(shù)生老病死。

    千溪從藍色的椅子上站起來：“怎么樣，表姐，沒事吧？”

    “嗯，沒有排異現(xiàn)象?！?/br>
    一切都好。只是那顆在她胸腔里的心臟，隱隱希望她死亡。

    ※※※

    連著一周，葉喬都沒再見過周霆深。

    城市住宅擁有良好的私密性和獨立性，即使兩扇門相距三米，只要主人不愿露面，便永遠無法相識。

    白露已過，g市的天終于放晴，陰瑟地涼。

    秋天要來了。

    葉喬在《守望者》里的戲份不多，在主演中最后一個進組。這段時間一直空著，經(jīng)紀人幫她接了一檔綜藝節(jié)目。

    時下很火爆的明星真人秀《偶像挑戰(zhàn)》，集結(jié)了娛樂圈最火的一線演員和歌手，連鄭西朔都靠這檔節(jié)目吸了不少米分。葉喬一向不接綜藝節(jié)目，更不用說這樣的節(jié)目根本輪不上她這樣的二三線女演員。

    申婷介紹的時候說：“這一期恰好是密友特輯，常駐的五位嘉賓各自邀請自己的一位異性密友，做特別節(jié)目。鄭少邀請了您?！?/br>
    葉喬：“節(jié)目組同意他胡亂請人？”

    申婷為難道：“鄭少的話……節(jié)目組應該不會說什么?！?/br>
    放眼整個圈內(nèi)，也少有鄭西朔這樣的，背景與實力俱全，走哪都橫行霸道底氣十足。

    申婷說這話的時候，還補了一句：“薇姐已經(jīng)幫您答應了。”

    連葉喬這樣的犟骨頭，都要給他這個面子。

    鄭魔王從來沒有上工這么積極過，提前一天飛到了真人秀錄制場地，葉喬的家鄉(xiāng)，楊城。

    一個充滿藝術氣息的城市，先鋒藝術區(qū)和博物館林立，還出過幾位當代畫壇的巨匠，其中就有近幾年藝術品投資人趨之若鶩的徐臧。

    一下飛機，鄭西朔摘下墨鏡，吸一口霧霾，仿佛踏入呼吸塞納河畔的薔薇園。

    助理點頭哈腰：“鄭少，要口罩嗎？”

    鄭西朔踹他：“懂什么？藝術的氣息，就是這么朦朧?！?/br>
    不是藝術的氣息，是葉喬的氣息。

    他迫不及待想看見她，特意跟她經(jīng)紀人接洽，讓她回楊城錄節(jié)目，給她一個驚喜。

    然而葉喬表現(xiàn)得興致缺缺，下飛機的時候?qū)λ菑垺啊钡目∧樅翢o熱情，跟他約法三章：“我從來不錄綜藝節(jié)目。下不為例?！?/br>
    鄭西朔還是強行抱了她一下：“散心不好嗎？總比回g市看顧晉那張老臉強吧？”

    葉喬用一種平靜的，嫌棄卻縱容的神情，淡淡瞥了他一眼。

    鄭西朔覺得她就是傲嬌。

    第二天正式錄制，嘉賓聚在楊城最大的先鋒藝術園區(qū)門口，攝像機后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的米分絲，尖叫著偶像的名字。

    鄭西朔的呼聲很高，以至于葉喬站在他身邊都萌生一股無形的壓力。她為鏡頭而生，卻不適應這么多現(xiàn)場觀眾，顯得有些拘謹。鄭西朔攬著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輕道：“放心，任務錦囊是按人氣分的，有我一定能贏！”

    她在意的當然不是游戲輸贏。

    而是透過藝術園區(qū)畫廊的玻璃墻面，她分明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浮著薄霧的日光下，影影綽綽。

    周霆深雙手插褲袋，熨燙平整的定制西褲挺括修身，將他的雙腿襯得像松竹一樣挺拔修長。雪白的襯衣包攏凌厲的肌rou線條，剪裁得體的西服扣了一粒紐扣，在他胸前修出男士正裝禁欲性感的v型。

    站在畫廊的玻璃墻幕前，身后工筆精妙的現(xiàn)代藝術品，不及他入畫。

    梁梓嬈穿著高跟鞋的腳步聲突然頓住，問他：“霆深，怎么不走了？”

    ☆、第11章 可卡丨因01

    藝術園區(qū)最醒目的位置是楊城最大的市立美術館，出自s著名設計師手筆，室內(nèi)由白色的經(jīng)典底色搭配綠色仿真植物，館內(nèi)的溫度掌控得恰到好處，以全自然的展覽空間烘托藝術格調(diào)。

    就連辦公區(qū)的會客廳，都采用了一脈相承的淡雅裝潢。

    館長楊志松簽署完委托書，和梁梓嬈姐弟一一握手。周霆深伸手道好，面上無甚表情，透著與生意場格格不入的倨傲。楊志松也是今日才見到周家這個獨子，為示友好，與他閑聊兩句：“聽聞你曾拜在徐臧門下學畫，是他的關門弟子？”

    梁梓嬈聽到“徐臧”兩字，表情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看向周霆深。

    周霆深不置可否，抬眸道：“楊館長認識老師么？”

    “我與徐臧是少年同窗了，交情一直不錯。倒是沒聽他說過，曾收過這樣一位才俊作徒弟啊?！苯舅囆g的人，易將恭維的話說得好聽。楊志松拐彎抹角地將幾人都褒贊一通，梁梓嬈也神色如常地賠笑。

    周霆深卻覺得，他說起話來腔調(diào)文縐縐的，像一個人。

    他不知所來地淡笑：“過去太久了，老師興許已經(jīng)忘了我?！?/br>
    梁梓嬈幫他圓場面，向楊志松解釋：“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會兒霆深還是小孩子，徐先生也未有如今的名氣，來家里任教。說來也是緣分?？上岬苄乃疾辉诖耍瑢W無所成，后來滿了年紀就去部隊參軍，近幾年才退役回來，技法全荒廢了，和徐先生也不再聯(lián)系?！?/br>
    楊志松訝道：“那真是可惜。楊城如今有不少高門子弟想請徐臧指導，都被他一一婉拒了?！?/br>
    梁梓嬈道一聲是，自然地扯開話題，與楊志松攀談了一會兒，才帶著周霆深出門。

    他還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手上擺弄一只燙金打火機。

    梁梓嬈一出美術館臉色就沉了下來。

    周霆深故意戳破她的心思：“提到徐臧不高興？”

    梁梓嬈瞪他一眼。他倒是裝得輕松，說徐臧會忘了他。怎么可能，那人這一輩子都難說會不會忘記拜周家所賜的一切。

    她反唇相譏：“是我故意要提徐臧么？這一趟過來你一共說了幾句話？人家提起徐臧，你話倒多了起來。周霆深，你是不是故意氣我的？”再一回想，他隔壁住著徐臧他女兒，還與他關系匪淺，更加覺得他無可救藥，“算了。爸管不了你，我也管不了。你自己回去吧?！?/br>
    說著坐進了來接送的車里，把他一個人留了下來。

    周霆深面上云淡風輕，兩指在額角輕輕一揮，一個軍隊的告別禮。

    離飯點還有一段時間，周霆深在藝術街上閑逛。沿街走到深處有許多獨立畫廊，多是小有名氣的攝影師和畫家開辦的私人鋪子，既展覽也售賣，各式各樣，能逛上一天。沿路由于在拍攝某個真人秀節(jié)目，偶爾會有扛著攝像機的節(jié)目組人員經(jīng)過。

    周霆深走進一家畫廊，往里走。

    他對畫作有種天生的敏感。也是因為這一點，周父自小就認定他有學畫的天賦，輾轉(zhuǎn)讓他拜了不少名家學畫。但有天賦不代表有興趣，他一直不甚熱衷，成年后甚至對畫作的商業(yè)價值更感興趣，精于如何投資并炒作藝術品。因此周家人私底下都說梁梓嬈經(jīng)營拍賣行，要歸功于他的眼光和手段。

    只可惜，他對錢也不熱衷，在ferra掛名而很少做實事。

    世界上好像已經(jīng)缺少一樣東西，讓他熱衷。

    這家店是回環(huán)型的布置，窄道向前只有一條路，兩邊掛著一個個白色畫框。周霆深轉(zhuǎn)了一會兒，在一幅畫前停下，對跟隨著自己的導購示意：“這幅包起來?！?/br>
    導購驚異他竟然不問價格，點頭記下，問：“還需要其他的嗎？”

    “再看看?！?/br>
    他從拐角消失，門口就進來一組人。

    鄭西朔帶著葉喬進來，后面還跟著攝像和幾個節(jié)目組工作人員。節(jié)目組早就跟這一片的商家打過招呼，店主見人進來，親自迎上來。

    這一期的游戲環(huán)節(jié)是限額采購。每組有固定基金，需要采購含有某個關鍵詞的物品。鄭西朔這一組要采購的關鍵詞是“林間”，只剩最后一項——畫。

    葉喬一進門，就看中了導購手上剛剛摘下來的一幅：“能讓我瞧瞧嗎？”

    導購停下動作，把畫放在手里展示。店長趁機對著攝像機向后揚手：“這一片都是同一個青年畫家委托我們銷售的。他的風格都比較浪漫，用色清新，像這幅《五鳥圖》就是致敬林風眠先生，非常詩意?！?/br>
    葉喬掃顧一周，大多風格相近，然而幾乎都是靜物，只有她手上這幅畫的是林間飛鳥。

    鄭西朔也發(fā)現(xiàn)了癥結(jié)所在，在鏡頭前綻開笑容，問道：“這畫多少錢一幅？”

    導購的神色明顯凝滯了一下：“這邊都是五千。但是……”她向后看了一眼，“剛剛有一位先生要了這幅畫了。”

    鄭西朔轉(zhuǎn)身看著葉喬：“要不還是去剛剛那家？”

    葉喬微微蹙眉，家學緣故，她對藝術品有潛意識的執(zhí)著：“我覺得這幅的意境更切合一些。”

    鄭西朔考慮了幾秒，用他那張風靡無數(shù)少女的俊臉向店長求情，指指攝像機：“你看，今天是我們在錄節(jié)目。那位顧客如果不是非要這幅不可的話，可以和我們節(jié)目組協(xié)商。”見店長有所動搖，又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你看過《偶像挑戰(zhàn)》嗎？”

    “看過……”

    鄭西朔把看中的畫框放在鏡頭前說：“對，今天你賣給我們的話，這一段播出去就當免費給畫廊打廣告！”他在鏡頭前天生有綜藝感，對著墻上的畫廊logo擺了個代言人的手勢，惹得店長捂著嘴笑，都不好意思拒絕他，為難地說：“這個得客人間自己溝通，我們做不了這個主的?！?/br>
    葉喬把畫拿過來遞還給導購，說：“既然有人買了就算了吧，我們再往里看看?！?/br>
    鄭西朔瞅了眼攝像機后工作人員舉的時間沙漏，顯然有些不高興：“再挑合適的時間上來不及，不然還是回去剛剛那家？”

    兩人都有些舉棋不定。導購趁著時間去找來了人，介紹說：“這位就是剛剛那位買畫的先生！”

    攝像機鏡頭移過去，葉喬也跟著轉(zhuǎn)身，卻愣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