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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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核說道:“會票是廢紙,但是硫磺可都是貨真價實的東西,會不會和匪類勾結(jié),搶走貨物?” 瓔珞說道:“那更不可能了。小姐她——”瓔珞看著眾人都是自己人,情況又比較緊急,只得實話實說道:“小姐她對隆恩店第一筆大生意很重視,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她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一切……” 這兩年棉花價格低賤,貨棧屯了不少棉花,沈今竹拜托了漕兵千戶徐楓,要他做中間人傳話給漕運總督陳雄,隆恩店給漕兵獻兩千件棉衣,以后每年都會獻糧食和棉衣,條件是隆恩店的貨物到了月港,需要“借用”漕運的大船,將貨物轉(zhuǎn)運到金陵城三山外的榻房。 漕運大船過抄關(guān)無需停船交稅,可以節(jié)省稅銀,沈今竹三年前曾經(jīng)試水做過第一筆買賣,在揚州港通過當(dāng)時還偽裝成經(jīng)紀(jì)的錢坤買下各種紙張,運到杭州港變賣,當(dāng)時為了陪著白龍魚服的慶豐帝接近劉鳳姐,都扮作普通商人,可憐她一路被五個鈔關(guān)橫征暴斂,而且還被當(dāng)時的漕運總督私設(shè)的鈔關(guān)剝了一次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沈今竹不愿意再嘗一遍抄關(guān)的吸血*。 除了省大量的稅銀,還能更安全,土匪倭寇海盜們首選是商船,其次是民船,最后才是官船和漕運船。每艘漕船都有訓(xùn)練有素、裝備精良的漕兵們守護著,有些船只甚至配備大炮,沒有比漕船更安全的了。再說了,徐楓也不放心小情人第一次做這么大的生意擔(dān)驚受怕,于是悄悄提前安排了沈今竹五只滿載著日本硫磺的漕船混在運糧食的漕運船隊中,由他親自護衛(wèi)督船回金陵,確保萬無一失,人和財物都能安全回來。沈今竹這種有償借“漕糧”船的方式,有些像鹽商通過捐軍糧換取鹽引的模式。 聽到瓔珞說出沈今竹的計劃,曹核聽了心里酸溜溜的:我說徐楓這小子怎么會輕易放手,送沈老太太入葬后就匆忙回漕運總督衙門當(dāng)差去了,原來是要照應(yīng)著沈今竹做第一筆大生意啊。此時徐楓人應(yīng)該在月港,等候一萬斤硫磺靠岸,將硫磺轉(zhuǎn)運到五只漕糧船上去,那時沈今竹也到了月港,當(dāng)場交割錢款,就可以隨著漕糧船回金陵了,有徐楓這個千戶帶著漕兵督船,即使那些匪類想動也動不了,這些事情今竹都沒有和我提起過,唉,可能在她心中,徐楓最值得托付…… 渾身醋意的曹核陷入了兒女私情中,身上還在散發(fā)著尸臭的沈義斐腦子依舊清醒,他說道:“四meimei借用槽船運送硫磺的計劃甚少有人知曉,可是她即將運送一萬斤硫磺的消息早就在經(jīng)紀(jì)行里傳開了,硫磺的價格一直居高不下,很是緊俏,東西還沒運到金陵,牙人們就找到了第一批的買主,賣出去了大半,聽在店里的三叔說,現(xiàn)在單是定金就收了近三萬兩,三山門外這些榻房,全都沒有四meimei這么大的手筆,可能是樹大招風(fēng),有人眼熱,想要做手腳?” 曹核清醒過來了,說道:“那二十多個榻房背后的主子都能數(shù)的過來,我家里有兩個,瞻園徐家有兩個、再就是懷忠公公的兩個,做生意和氣生財,二十多家榻房一直相安無事,互通有無,今竹也沒有把生意做的太霸道,我家里的兩個榻房還找她定下了二千斤硫磺囤貨,她給出的價格很厚道,有錢一起賺,榻房互相知根知底,內(nèi)斗不太可能。”當(dāng)然了,曹核說的我家,指的是臨安長公主的本錢,而非是他老子曹銓。 沈佩蘭點頭說道:“瞻園的兩個榻房是現(xiàn)在由世子夫人在打理,她和今竹是好友,平日多有照顧,絕不會暗地使絆子的。” 曹核說道:“現(xiàn)在還是兵分兩路吧,一半人乘快船去追今竹的大船,趕在歹人動手之前嚴(yán)密保護她。到了月港,和徐楓接上頭就不用怕他們了。一半人去虎威鏢局摸清隨行鏢師的底細,繼續(xù)刨根問底查清背后元兇,元兇不除,一日就寢食難安。” 眾人依計行事,沈義斐等人繼續(xù)查案子,曹核和徐柏向瓔珞問清了沈今竹的行程路線,帶騎兵一路疾馳去追沈今竹的大船,兩人騎著快馬出城,徐柏說道:“今竹的父兄今早就坐船在瞻園親兵的護衛(wèi)下追她的去了,希望能早點追上她,帶過去的親兵能抵擋一陣子?!?/br> 曹核沒有這么樂觀,他是一路查案查到這里的,幾次線索都斷掉了,隱隱覺得背后之人心狠手辣,不好對付,今竹的父兄能幫上什么忙呢,兩個文弱書生,不添亂就不錯了。 果真被曹核猜對了,此時此刻沈二爺父子的船只夜泊在蘇州港,沈義諾不慎落水,被親兵們拼死從暗流涌動的長江里救上岸,此刻性命雖然無虞了,但是高燒不止,一直說胡話昏迷不醒,沈二爺心急如焚,也只得先??吭谔K州港碼頭找大夫醫(yī)治,自己陪著兒子,命親兵們繼續(xù)南下追沈今竹的大船。 深夜,一艘官船行駛在浩瀚無際的太湖上,沈今竹被一陣凄涼的簫聲驚醒了,待她披衣起床推窗細看時,簫聲卻戈然而止。太湖上冷嗖嗖的夜風(fēng)驅(qū)趕了她的睡意,誰家玉笛暗飛聲,把人吵醒又不見了,沈今竹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干脆起床開門走出了船艙,聽到沈今竹房門的響動,睡在隔間的萍兒警惕的睜開眼睛,她火速穿上衣服,提著六角宮燈出去,看見沈今竹扶著欄桿看著太湖夜景,萍兒順著沈今竹的目光看去,湖面上黑漆漆的一片,啥都看不見啊,小姐在瞅什么? 沈今竹見萍兒打著燈籠走過來了,指著前方說道:“你看看前面,是不是有個黑影在靠近?” 萍兒瞪大眼睛,仔細看著,“遠處好像是一艘船的模樣,那筆直豎起的應(yīng)該是桅桿吧?!?/br> 沈今竹說道:“那就奇怪了,夜航的大船怎么不點燈呢?太湖上來來往往的大小船只多的去了,就怕互相碰撞翻船,就像我們的官船,船舷上掛著一圈的氣死風(fēng)燈籠呢,這艘船也太奇怪了。萍兒,你把我的西洋望遠鏡拿過來。” 萍兒將氣死風(fēng)燈籠擱在甲板上,去了沈今竹的房間,就在這時,官船的大帆突然落下來了,停止了前行,一聲爆響,只見一朵紅色的焰火從船尾處升起。沈今竹對這個信號再熟悉不過了,這時遠處那個鬼船般的大船突然亮起了燈,懸起兩串大紅燈籠。 沈今竹心道不好,官船里頭有內(nèi)鬼砍斷了主帆,剛才那簫聲恐怕是在放信號,和前方掛燈籠的船只里應(yīng)外合! ☆、第114章 勇萍兒舍身守大船,沈今竹逃亡太湖夜 沈今竹一邊大叫有賊人,一邊跑回船艙拿出她的短筒燧發(fā)槍,她一共有六把,送給徐楓、慶豐帝、元寶、干爹汪福海各一把,自己私藏了兩把防身,這個是荷蘭人最新式的□□,有一個裝著子彈的轉(zhuǎn)輪,轉(zhuǎn)輪里裝著三發(fā)子彈,可以連發(fā)三槍。這時萍兒已經(jīng)嚇呆了,她手里還捧著準(zhǔn)備拿給沈今竹的望遠鏡,沈今竹遞給她個包袱,里頭裝著幾個像是泡發(fā)海參似的陶制炸【彈,“拿著這個,現(xiàn)在保命要緊,要是有賊人過來,你就點燃引線扔過去炸他們?!?/br> 這時睡在隔間的峨嵋穿著月白中衣就跑過來了,她手拿著一柄長刀,見沈今竹手里的燧發(fā)槍,一把抓在手里,沈今竹問道:“你會使這個?” 峨嵋端著槍平舉試著瞄準(zhǔn),說道:“和師傅去牛首山打獵的時候他教過我?!鄙蚪裰癜档溃汗履泄雅仙酱颢C,你師傅不是在教徒弟,而是——真是一日為師,終身為夫啊! 這時房門騰的一下被踢開了,萍兒緊張的握抱著一包袱炸彈瑟瑟發(fā)抖,忘記了沈今竹的叮囑,峨嵋則冷靜地端著手里的燧發(fā)槍瞄準(zhǔn)了來人,正是女鏢頭丹娘和她的一個徒弟,她的雙刀上都全是血,胸口也有飛濺的血漬,大聲說道:“東家!鏢局有內(nèi)鬼,值夜的鏢師和水手全被哄騙喝下毒酒,已經(jīng)全死了,那人砍斷了主帆,還釋放了信號,現(xiàn)在大船走不了了,我和智百戶除掉了內(nèi)鬼們,智百戶在下面放小船,我保護您從纜繩上吊下去!” 沈今竹拿著一個小包袱出了船艙,智百戶已經(jīng)劃著小船到了大船旁邊,擔(dān)心歹人劃船攔截,他已經(jīng)將其他幾條小船全部鑿沉了,這是唯一的逃生船。他手里牽著從樓上扔下來的纜繩,要她們一個個的抓著纜繩滑下來,沈今竹用帕子裹著雙手,第一個順著纜繩溜下去,丹娘要萍兒先下去,萍兒抱緊了包袱只是搖頭,說道:“你們先走,我——我不行的,我抓不緊繩子,你們先走?!?/br> 這時已經(jīng)有幾個穿著夜行衣的匪徒上來三樓的甲板處,峨嵋連開了三槍,兩人中彈,燧發(fā)槍的子彈已經(jīng)打空了,匪徒躲在掩體后面,怕吃槍子兒,也不敢貿(mào)然過來,丹娘將繩子拋給峨嵋,峨嵋抓著繩子徑直跳下去,落在湖面小船下面時松開手,智百戶配合默契的一把抱住了她,無奈徒弟太重了,加上下墜之力,智百戶這種壯漢都被壓塌了跌坐在船艙里,師徒滾成一團,差點弄翻了小船。 丹娘和女徒弟身手敏捷,均輕松的順著繩索滑下來,沈今竹抬頭看著留守在船樓上的萍兒,急忙叫道:“你抓著繩子快下來,不要害怕,我們都在下面接著你!” 萍兒從欄桿上探下頭來,卻不像剛才那樣瑟瑟發(fā)抖了,凄然一笑,說道:“你們快走!我不會用兵器、也不會水,會拖累你們的?!?/br> 這時數(shù)十個穿著黑色夜行衣的人圍過來了,萍兒抽出防身的匕首割斷了纜繩,斷了后路,用線香點燃了包袱里的土陶炸【彈,一個一個的朝著人群扔去,轟隆轟隆!三樓甲板上頓時火光四濺,硝煙彌漫! 嗆人的火藥味和著陶片、木頭還有人的殘肢從頭頂上落下來,眾人咬牙蕩起了船槳,四個人一起劃動四只船槳,女鏢頭丹娘舉著一個門板立在船尾抵擋從大船射過來的箭矢和子【彈。 小船在太湖上飛速前行,很快隱沒在夜色中,遠處大船時不時傳來陣陣轟鳴聲,最后一聲更是如雷霆萬鈞般,是數(shù)個炸【彈一起爆【炸才有的動靜和聲響,但見大船上騰起了個巨大的火球,整個船樓都被炸榻了! “萍兒!”沈今竹看著遠處著火燃燒的官船,簌簌落下淚來,她和萍兒只相處了短短兩個月時間,雖配合默契,但是情誼遠不如瓔珞和峨嵋,她真沒有想到萍兒會為了她舍命,拿著炸【彈拼死一搏,以留給他們逃生的機會。 炸【彈的威力使得那艘掛著兩串紅燈籠、如幽靈般的船只都調(diào)轉(zhuǎn)了船頭往旁邊挪開了,就怕船上還有炸【彈。這時漆黑的夜空開始落下了細雨,將沉浸在失去萍兒的傷痛中的沈今竹驚醒了,她站在船尾舉起西洋望遠鏡細瞧,說道:“那艘大船已經(jīng)放下十來艘小船下來尋我們,都偽裝成漁船,看來他們是早就準(zhǔn)備好了。峨嵋,護好火【槍和火【藥,莫要淋濕了?!?/br> 身后的峨嵋喃喃道:“已經(jīng)晚了,防得住雨水,防不住湖水啊?!?/br> “什么?”沈今竹回頭一瞧,但見峨嵋所在的船艙正咕嚕嚕的往外冒水,智百戶干脆脫去了上衣去堵缺口,丹娘和女鏢師揮著葫蘆瓢往把船艙的積水往外倒,小船勉強不往下沉了。峨嵋說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歹徒的小船已經(jīng)搜尋過來了,我們的小船撐不了多長時間的,我最重了,干脆跳下水抱著門板跟著你們,你放心,我水性很好?!?/br> 言罷,峨嵋抱著門板真的要往水里跳,沈今竹想起剛才萍兒的舍身忘死,她忙阻止了,指著東南方說道,“剛才我用望遠鏡瞧過了,那里黑乎乎的一片應(yīng)該就是岸邊的蘆葦叢,我們可以在小船沉沒之前靠岸的。” 于是眾人協(xié)作,丹娘堵著越來越大的缺口,女鏢師往外舀積水,沈今竹、峨嵋還有智百戶拼命的劃動著船槳,往岸邊劃去。沈今竹看著后面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黑點,不由得著急了,說道:“再快一點,他們好像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我們的行蹤了?!?/br> 快要靠岸時,小船已經(jīng)進了大半艙的水,根本劃不動了,眾人只能跳下船,踩著齊胸的湖水,在淤泥中互相攙扶著,艱難的往岸邊走去,雨水漸漸大起來了,智百戶個子最高,他將□□和火藥放進一個竹筒里,綁在后脖上,以免淋濕了,每個人至少拖著兩斤淤泥上了岸邊,都光著腳——還是智百戶考慮的周到,他擔(dān)心鞋襪在踩湖底淤泥的時候被黏住,叫大家下水時都事先把鞋襪都脫了。 眾人匆匆洗去褲管和腿上的淤泥,重新穿上鞋襪,穿鞋的時候峨嵋疼的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沈今竹覺得不對勁,強行脫了她的鞋子,赫然看見她的足底已經(jīng)是殷紅一片,浸透了輕薄的松江布做的暑襪,峨嵋咬牙說道:“在淤泥里被河蚌殼劃了一道口子,不打緊的,還能走路?!?/br> 智百戶忙撕了衣襟給徒弟包扎傷口,沈今竹說道:“不要逞能了,智百戶背著你一起——” 一柄長刀架在沈今竹的脖子上,女鏢頭丹娘將沈今竹脅持在懷中,冷冷說道:“我能放他們走,你必須留下。” 女鏢師丹朱鞋子穿了一半,見此情形,不禁驚呼道:“師傅!你——” 丹娘右手用長刀脅持著沈今竹緩緩?fù)呁巳?,不忍直視愛徒的驚訝失望的眼睛,說道:“我不配做你的師傅,我背信棄義,出賣了東家。上個月他們把我丈夫的人頭送過來了,如果我不配合他們,下一個人頭就是我守寡的娘,再下一個就是我兒子?!?/br> 沈今竹猛地回想起丹娘沖進臥艙時的情境,說道:“信號是你放的,主帆也是你砍斷的,人也是你毒死的,這小船也是你偷偷鑿的洞,方才你還裝模作樣堵洞口,呵呵,其實在暗中放水吧,難怪這船沉的如此之快,原來你才是內(nèi)鬼?!?/br> 丹娘面無表情說道:“除了毒不是我投的,其他都是我做的。我的任務(wù)是把你綁走,你們快走吧,等我放了信號要歹人來接應(yīng),你們一個都跑不了了,丹朱,你跟著智百戶和峨嵋一起走,他們不會留活口的,你我?guī)熗蕉嗄辏袢站壉M于此吧,以后再見面,大家就是仇人了,我不會留情,你也——你好自為之?!?/br> 峨嵋騎在智百戶背上破口大罵:“快放了今竹!你這蠢貨,知道他們不會留活口,難道你不是活人嗎?你都死了,你兒子豈有命在?” 智百戶背緊了峨嵋,不讓她下來,說道:“丹娘,你若此時肯放下屠刀,放了沈小姐,我們可以不計前嫌,幫你救出兒子?!?/br> 丹娘瞳孔猛地一縮,右手的長刀逼近,刺破了沈今竹咽喉的皮膚,一行鮮血如蚯蚓般流下來,丹娘冷冷道:“廢話少說,你們再不走,我就放信號了,誰都走不了?!?/br> 沈今竹竭力往后仰著脖子說道:“你們快走吧,放心,我會活著回來的,他們?nèi)粢宜?,我早就死一百次了。你們走后,立刻去蘇州找錦衣衛(wèi),匪徒在太湖鬧出這么大的動靜,肯定有蛛絲馬跡可查,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拿著我的包袱,務(wù)必完成月港的交易,把這筆生意作成了,我會回來的,呵呵,有金山銀山在,我也舍不得死啊。” 丹娘點燃了一個小竹筒,紅色的焰火騰空而起,映紅了人們的眼簾,和方才官船上的一模一樣,沈今竹叫道:“智百戶,快帶著峨嵋離開!” “你放心,我定會完成你的托付!”智百戶對著沈今竹點點頭,背著峨嵋拔足狂奔,一旁的女鏢師跟緊跟其后。丹娘掏出繩索,捆住了沈今竹的手腳,沈今竹對著脖子上的長刀苦笑道:“我無法反抗,也跑不動,這刀可以放下了吧,夜風(fēng)太涼,我身上都濕透了,萬一憋不住打個噴嚏往刀口上撞,切斷了咽喉,你拿著一具尸體,不好向你主子交差的,你兒子恐怕也保不住性命?!?/br> 丹娘緊了緊沈今竹手上的繩索,這才放下架在她脖子上的長刀。沈今竹見狀,繼續(xù)開始攻心之戰(zhàn),說道:“丹娘,你是瓔珞在虎威鏢局千挑萬選出來的女鏢頭,一個女人能做到這個位置不容易啊。 我也是女人,曉得其中的難處,我們除了要解決男子們遇到的一切苦難,還要面對性別這個不容改變的事實。這世道對女子太苛刻,女人一輩子受困于內(nèi)宅和家務(wù),一輩子都要仰人鼻息,出嫁前依靠父母兄弟,出嫁后如藤蘿一般纏著夫家這顆大樹才能生存。憑什么?大家都是有手有腳,有思想的人,我們女子生下來就因臍下三寸的地方?jīng)]有長根棍子就低人一等嗎?” 丹娘意外的瞪大眼睛,沒想到一個千金大小姐能說出“棍子”這種粗鄙的話來。 沈今竹偷瞄著丹娘的神色,好像有些動容似的,于是乘熱打鐵繼續(xù)說道:“人分三五九等,是因為善惡、美丑、聰敏愚笨、勤勞懶惰還有好運歹運等原因。我們女人卻因為性別而受到牽制,盤古開天地,女媧造人之時,又沒說女人就一定要在家里等著被父兄、被丈夫和兒子決定命運,憑什么我們就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一生的悲喜都要被男人控制?” “像我們這種鼓足了勇氣當(dāng)面立戶、自己養(yǎng)活自己的女子則被人視為異端,被打壓牽制,我們越是優(yōu)秀、就越會引起一些人莫名的惶恐,冷嘲熱諷的,逼著我們回歸大家庭,連身邊至親的人都不理解我們,也紛紛以愛的名義規(guī)勸我們回去。唉,女子在外頭拋頭露面養(yǎng)活自己,倘若心靈不夠強大,那些流言蜚語和異樣的眼光就能把人擊潰了??墒区B兒一旦嘗到自由的滋味,如何會心甘情愿回到鳥籠子里去呢?自強自立確實辛苦,可在家相夫教子,還要捏著鼻子替丈夫養(yǎng)姨娘侍妾,和妯娌公婆勾心斗角,難道不辛苦、不心累?人都有趨利避害之心,我們并非不想著要安逸舒服一些過日子,可是尊嚴(yán)和自由在我們心中比安逸更重要,對不對?” 從來沒有人如此直白的說出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丹娘從十五歲開始做女鏢師,到現(xiàn)在四十出頭成為作為威武鏢局的第一女鏢頭,吃得苦、聽的嘲諷遠多于沈今竹,此時此刻有惺惺相惜之感,倘若丈夫和兒子沒有出事,我們或許可以把酒言歡,互相傾倒苦水,述說這些年的不易,這些苦楚只有女人才能了解,可是現(xiàn)在—— 前來接應(yīng)的船只已經(jīng)靠岸,沈今竹不再言語,小船靠岸,站在船頭上穿著夜行衣的男子敏捷的跳下船,他手上舉著火把,居然是一個異國人的面孔,沈今竹覺得眼熟,好像在那里見過似的,男子說的一口葡萄牙語,調(diào)笑道:“我們又見面了,朱諾小姐,或者——稱呼您為沈小姐?” 那個男子一邊說話,一邊猥瑣的靠近了她,像獵狗聞獵物似的從頭到腳嗅了她一遍,沈今竹聞著男子一股熟悉、惡心的氣息,是梅【毒的氣味!頓時想起來他是誰了,“你是北大年葡萄牙商館的卡洛斯!” 沈今竹跟隨洋干爹弗朗克斯離開巴達維亞后,第一個落腳的城市就是北大年,當(dāng)天弗朗克斯帶著她下館子吃飯,和葡萄牙商館的卡洛斯眾人相遇,卡洛斯對她出言不遜,弗朗克斯拔劍提出決斗,來保護女兒的尊嚴(yán),弗朗克斯獲勝,卡洛斯不服氣,居然背后拔槍要射殺弗朗克斯,沈今竹的手比他快,飛速拔槍打掉了他的槍,也炸【斷了他三個手指頭。 卡洛斯嬉笑道:“很榮幸你還記得我這個手下敗將,我的記性也不錯,敢冒犯我的尊嚴(yán)的人最后都去見上帝了,哈哈?!?/br> 沈今竹瞳孔猛地一縮,“是你殺了酒樓的活計和掌柜,還放火燒了客棧?”那個酒樓的店小二還認(rèn)出了她的身份,并偷偷塞給過一張紙條,可惜等她有時間去酒樓找他時,卻已是斷壁頹垣,全都死絕了。 “我的手指頭就是在客棧丟的,他們不能讓手指頭重新長出來,就只能拿命賠了,哈哈。”卡洛斯仰天長笑,舉著缺了三個手指頭的左手說道:“朱諾小姐,自從在北大年被你一槍斷了三個手指頭,我就一直想著如何和你重逢呢,做夢都忘不了你,本來出于紳士,我應(yīng)該先征得你父親的同意才能和你約會的,不過我們都知道了,弗朗克斯并非你的父親,所以呢,朱諾小姐——” 細雨如絲,濡濕了沈今竹的長發(fā),因半夜被吵醒,她披散著頭發(fā),來不及梳髻,一頭秀發(fā)貼在前胸和后背之上,她剛從水里走到岸上,全身濕透,輕薄的夏衣緊緊帖服在身上,少女美好的曲線一覽無余,此刻又被丹娘捆住了手腳,坐在地上,身體被迫彎成一個誘人的弧度。卡洛斯呼吸一滯,左手殘余的拇指和食指探進她的發(fā)間,輕輕的揉搓著,嘴唇靠在她的耳邊低語,“哦,朱諾小姐,你美的像一個剛上岸的水妖,覺得很冷是不是,今晚就讓我用體溫慢慢烘干你的頭發(fā)、你的——” 雖聽不懂這個異國人嘰嘰呱呱說些什么,但看著卡洛斯色瞇瞇的眼神和猥瑣的表情,丹娘厭惡的一把推開他,她是練家子出身,手勁很大,將鐵塔般的卡洛斯推了一個踉蹌,差點仰倒在太湖水中,卡洛斯大怒,拔出了隨身攜帶的西洋劍,丹娘揮著雙刀擺出一個起手式,毫不相讓。 撐船的艄公也跳下來,叫道:“丹娘!這個西洋人是主人的貴客!莫要對他動手!“ 丹娘瞪著艄公一眼,啐了一口,說道:“呸!你我相識多年,你不知我的脾氣嗎?最討厭這種欺辱女人的畜生!我的任務(wù)是將沈小姐囫圇個綁回去,他別想碰我的人!“ 這個艄公正是在客棧投【毒,毒【死楊姓商人、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虎威鏢局以前的路鏢頭,正是他策劃了此事。路鏢頭居然會說簡單地葡萄牙語,對著卡洛斯說道:“你是主人的貴客,這個女人也是主人的客人,你們是朋友,不是敵人。” 卡洛斯依舊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說道:“那么請你轉(zhuǎn)告你的主人,我不想做這位沈小姐的朋友,我要做她的情人?!?/br> 路鏢頭敷衍了幾句,將身上的黑色大氅脫下來披在了丹娘身上,丹娘沒有拒絕,她收起雙刀,扶著沈今竹站起來,寬大的大氅將兩個渾身濕透的女人裹的嚴(yán)嚴(yán)實實,總算遮攔住了卡洛斯炙熱的目光,丹娘和沈今竹上了船,卡洛斯正要跟上去,丹娘刷的一下拔刀說道:“我討厭這個人,要他上別的船?!?/br> 路鏢頭想了想,對著卡洛斯歉意的說了幾句,隨即跳上了小船,撐船離開了,卡洛斯站在岸邊大聲咒罵,卻也無可奈何,只能搭上后面接應(yīng)的船只。 小船將平靜的湖面劃出一條線,丹娘壓低了聲音,急促的問道:“我娘和我兒子呢,他在那里?我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了,你們什么時候放人?” 路鏢頭也低聲說道:“你放心,壯兒沒事,他們祖孫兩個在澳門,過的好好的,以后你和他們在澳門生活,我們?nèi)乙黄馂橹魅诵ЯΓ瑢怼?/br> 丹娘打斷道:“誰和你是一家人?莫要廢話,我只想要見到娘和兒子。” 路鏢頭說道:“你不用再瞞我了,壯兒是我的種,我一看他的相貌就知道了。當(dāng)年是我不對,中了賭場的局,誘惑著監(jiān)守自盜,偷了鏢銀,被鏢局趕出門。是我辜負(fù)了你,我為了躲債遠走他鄉(xiāng),回來時你已為人【母,我當(dāng)時太傻,還以為你移情別戀,絕望之下,就去當(dāng)了倭寇,后來被主人收入門下,才得以洗手上岸。我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我了,我以后會好好照顧你們娘倆?!?/br> 丹娘目光冰冷,說道:“我丹娘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年少輕狂,被你的花言巧語蒙騙,一時沖動*于你,珠胎暗結(jié),我的丈夫雖然平庸,但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就是落魄到去碼頭做苦力,也不會去殺人放火當(dāng)倭寇!我被你逼的家破人亡,不得已出賣東家,亡命天涯,我會帶著家人遠遠離開,你是我們家的大仇人,總有一天,你會死在我的刀下?!?/br> 路鏢頭惱羞成怒,說道:“你以為自己有多么高尚,多么無私嗎?為了你的家人,你出賣了東家、殺了同伴——” “胡說!我沒有殺他們,是你們買通了跟船的鏢師投毒,馬錢子牽機之毒,那些人的扭曲痛苦的死相是我一輩子的噩夢!我殺的是投毒的叛徒!”丹娘眼神很痛苦,“我丹娘三代都是是吃走鏢這碗飯的,如今三代人的名譽都毀在我手里了,死后沒臉見爹爹和祖宗。我是自私自利,出賣了東家,犯了行規(guī)大忌,可是我不會像你這樣沒有底線當(dāng)倭寇認(rèn)賊作父!” 路鏢頭反駁道:“我的主人不是倭寇,他出身高貴,豈能和倭寇相提并論……” 這對昔日戀人反目成仇,沈今竹低頭不語,腦子里卻貪婪的收集著消息:路鏢頭以前做過倭寇,跟著新主子洗手不干了,而且還出身高貴。葡萄牙人卡洛斯是他主人的貴賓,他如此大張旗鼓的把我以客人的名義強行綁架帶走所為何事?還真是復(fù)雜啊,背后元兇到底是誰呢?萍兒投出了那么多的炸【彈,鬧出那么大的動靜,駐守在太湖附近的軍營應(yīng)該聽到動靜了吧,趕緊找機會乘機逃跑。 沈今竹被帶到了那艘掛著紅燈籠的幽靈船上,一登上大船,甲板上赫然放著一口大棺材!沈今竹被強行灌了湯藥,暈倒在地,被裝進了棺材里。 等她再次醒來時,眼前的一切都令她驚訝不已,她不知何時被人換一身全是繁復(fù)的純白蕾絲堆砌而成的寢衣,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她揉著昏沉沉的頭顱從棺材里坐起來了,一個年輕的聲音從背后響起,“我曾經(jīng)給你講過,在我的家鄉(xiāng),有吸血鬼的傳說,每到晚上,吸血鬼就從棺材里蹦出來,四處吸食人血為生,鮮血是吸血鬼唯一的食物,我迷人的未婚妻,你就是一個能夠在太陽底下暴曬而依舊能存活的吸血鬼。你答應(yīng)我的求婚,卻轉(zhuǎn)眼就投入我父親的懷抱,成了他的未婚妻,然后你又殺了他,換得了財富和自由,你的每一步都是踏著血腥前進?!?/br> 來者的聲音非常柔和好聽,沈今竹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在巴達維亞的夜里,那個少年就這樣對著她吟誦著情詩,起初她一概聽不懂,但是少年人的目光溫柔如水,比月光還要柔和,就像床上柔軟的天鵝絨枕頭般撫慰人心,不帶著一絲□□,就像教堂的藻井處描繪的純潔的天使。 不需要轉(zhuǎn)頭相看,沈今竹就知道來者是誰,威廉,惡魔科恩的天使兒子。 ☆、第115章 舊情人現(xiàn)身行宮中,老情敵醋海翻波浪 從熊孩子到金陵悍女,沈今竹一路橫沖直撞,甚少回頭看,午夜夢回醒來時,唯一能讓她心中稍微有些愧疚的就是威廉了。在巴達維亞的時候,她幾乎都要溺死在威廉的溫柔中失去了自我,她一遍遍的告訴自己,在總督府的城堡中,她其實就是一個女奴而已,而威廉是高高在上的白馬王子,女奴和王子的地位相差太過懸殊了,那種虛幻的愛情經(jīng)不起任何風(fēng)雨的考驗。 威廉被惡魔科恩送去倫敦伊頓公學(xué)讀書,科恩的邪惡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她徹底從意亂情迷中清醒過來了,再后來——沈今竹至今也沒搞清楚,當(dāng)時到底是她的一顆寂寞恐懼的少女心被威廉的溫柔真的打動了,還是她為了生存慢慢給自己催眠,進入了戀愛的角色和威廉眉目傳情,暗通曲款,在威廉離開巴達維亞的前夜,兩人還在月下私定終身,信誓旦旦的約定威廉從伊頓公學(xué)畢業(yè)后就回來娶她。 真真假假,現(xiàn)在已經(jīng)說不清了,或許我真的就是父親眼里的壞女人吧,為了達到目的不折手段,甚至不惜欺騙他人的情感。沈今竹轉(zhuǎn)過身去,定定的看著威廉,“費了那么大功夫把我抓到這里,是為了你父親復(fù)仇嗎?” 快兩年不見,威廉已經(jīng)從稍微有些瘦弱的少年,長成了高大英俊、風(fēng)度翩翩的青年,一頭黑色的齊肩卷發(fā),沒有戴帽子,穿著金色繡紋的騎士裝,腰間挺的筆直,舉止更加優(yōu)雅了。威廉并沒有直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牽著她的手,將她引到華麗的餐桌前,拉開了餐椅,按著她的肩膀坐下,甚至幫她在脖前圍起了餐布,他倒了兩杯殷紅的葡萄酒,其中一杯遞給了沈今竹。 威廉舉起酒杯說道:“我親愛的未婚妻,你的臉色很蒼白,唇色淡的幾乎沒有了,先吃點東西吧,你這樣看起來真的要變成吸血鬼了?!?/br> 沈今竹也覺得饑渴難耐,她將杯中的葡萄酒一飲而盡,吃盡了面前餐盤上的奶酪布丁,食物和酒精讓她感覺不能手腳無力了,她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唇,說道:“還能再給我一份嗎?” 威廉將自己面前絲毫未動的布丁推過去,又給她倒了半杯葡萄酒,沈今竹來者不拒,食物慰藉著脾胃,她的面部輪廓慢慢變得柔和起來,甚至有心情開玩笑了,“威廉,你剛才說我是吸血鬼,我還以為你要倒一杯血給我呢。” 威廉笑道:“如果你真渴的厲害了,恐怕是血也能喝下去?!?/br> 沈今竹笑了笑,說道:“你能找到我,并且精心制定了計劃把我綁架到這里來,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我們大明有句俗話,即使做鬼,也要做個飽死鬼。餓著肚子,在黃泉路上都走的不安寧?!?/br> 威廉溫柔的看著她,說道:“我不過是一個已經(jīng)被從荷蘭東印度公司除名總督的兒子罷了,一沒有爵位,二沒有錢財,怎么有本事把你從遙遠的東方古國弄在這里呢,你太高看我了。把你弄過來的另有其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