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電影怎么樣？”

    杜景本想客氣地說“很不錯”，但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真話：“……電影還行吧，沒有預(yù)期的那么好?！?/br>
    鐘衍文聽到他如此誠實(shí)的回答，倒沒有生氣或者疑惑，反倒露出了一個微笑：“你對電影的期待很高?！?/br>
    杜景承認(rèn)：“是啊，你演的嘛?！?/br>
    “你覺得我演的電影都是好電影？”

    “也不能這么說，但肯定不會差。”杜景這么說道。

    “你太抬高我了，我還不到三十歲。那些在演藝圈混了二三十年的前輩都難免有看走眼的時候，我哪里能次次都挑中好電影？”

    這話說得很有道理，杜景也明白，但總歸還是有些說不清楚的心情，就像是為了鐘衍文接了這么個不出彩的角色而鳴不平，坐在那兒，眉頭微微蹙著。

    鐘衍文沉默地看了杜景一會兒，開口問他：“你是不是覺得，我演的角色很不起眼？”

    杜景從嗓子眼兒里悶悶地“嗯”了一聲，坦言道：“不是主角就算了，性格也不好。你剛拿了獎，應(yīng)該有一堆劇本可以隨便選吧？你不覺得這個角色影響你的形象嗎？”

    鐘衍文搖搖頭：“我的形象？我是演員，我的工作是去演繹一個角色，不需要有自己的形象。要是我有了固定的形象，才是糟糕的情況?！?/br>
    杜景轉(zhuǎn)頭看著鐘衍文，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遲疑地表達(dá)道：“怎么說呢，你演的很好，我就是覺得這個角色……不夠厲害?！?/br>
    他說得含糊不清，鐘衍文卻聽懂了，笑道：“是不厲害。你覺得這個角色怎么樣？”

    杜景思考了幾秒：“很軟弱，背信棄義，但又沒有壞到骨子里去……挺矛盾的?！?/br>
    就是因?yàn)闆]壞到骨子里去，才顯得不起眼?，F(xiàn)在不流行洗白壞人了，觀眾都喜歡風(fēng)流倜儻辣手摧花的大反派，一壞到底的反而更受歡迎。

    “對，他很矛盾。他比起國家更在乎家人，雖然對背叛上級有罪惡感，可最后還是自私的一面占了上風(fēng)。最后事情敗露了他也不敢辯解，轉(zhuǎn)而選擇逃避。但他又怕死，所以死得一點(diǎn)也不干脆利落……其實(shí)導(dǎo)演本來是邀請我試鏡男主角的，但我看過劇本后覺得這個普通的小人物很真實(shí)，也很有挑戰(zhàn)性。我以前沒有嘗試過這種懦弱的角色，所以才想試試……”鐘衍文自顧自地講著，轉(zhuǎn)頭看到杜景一言不發(fā)地盯著自己，這才反應(yīng)過來，“啊……抱歉，我是不是說太多了?！?/br>
    “不不不，不是……”杜景連忙擺手，他還是頭一次聽到鐘衍文一連串說這么多話。

    被鐘衍文這么一說，杜景又重新思考了一遍。對方說的的確不無道理，這個角色并不好演，而他也的確演好了。在名聲大噪的時候依舊可以冷靜地思考想要演繹的角色，而沒有被虛榮沖昏頭腦，這是聽起來容易，但做起來十分困難的事情。杜景作為旁觀者都覺得這個配角雖然考驗(yàn)演技，但不夠出彩，作為當(dāng)事人的鐘衍文卻一心揣摩角色的情緒，完全無視了其余的因素……

    果然，鐘衍文是很喜歡演戲的。

    “我覺得你是個非常敬業(yè)的演員?！?/br>
    杜景神情認(rèn)真的直白夸贊倒讓鐘衍文有點(diǎn)不好意思了，臉有點(diǎn)紅，笑著說了句“謝謝”。

    “你還沒吃過東西吧？我想請你吃晚飯。有什么想吃的嗎？”

    “我沒什么忌口的，你想吃什么，我都可以?！?/br>
    杜景倒是不客氣，聽鐘衍文這么說后立馬就表示自己想吃日料，鐘衍文當(dāng)然是點(diǎn)頭同意。于是杜景給餐廳臨時打了個電話確認(rèn)有沒有空包廂，很幸運(yùn)地問了兩家就訂到了位置，確定了位置后便開著車直奔餐廳而去。

    第15章 傾訴

    “你覺得這次這個角色能拿獎嗎？”路上杜景一邊開車一邊和鐘衍文閑扯。

    “這我真不知道?！辩娧芪膶?shí)事求是。

    “你去年就只演了這一部電影？”

    “還友情出演了兩部戲，但真的是走過場，”鐘衍文苦笑了一下，“很多時間都花在個人工作室上了?！?/br>
    “自己搞工作室是很難啊……話說你為什么和公司解約了？原來那個公司也是大公司吧？”

    “只能說規(guī)劃不同。我想拍自己喜歡的戲，但是公司需要賺錢，需要炒紅?！辩娧芪恼f到這里嘆了口氣，杜景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杜叢給他的資料里也提到了，鐘衍文一向與經(jīng)紀(jì)公司不對頭。說白了就是不聽話，固持己見，公司最不喜歡的就是這樣的藝人。但他也是實(shí)打?qū)嵉挠醒菁迹樢埠每?，怎么瞧都是可以火的料子，所以?jīng)紀(jì)公司沒有放棄他。

    終于在鐘衍文拿了影帝后，經(jīng)紀(jì)公司看不下去他整日默默無聞的研究劇本了，給他安排了不少連帶熱度的綜藝，節(jié)目嘉賓，緋聞……一股要借著影帝的勢頭將他炒到天上去的架勢。鐘衍文看起來好說話，但沒過多久就一言不合地直接付了大筆違約金強(qiáng)行解約，自己成立了工作室。

    當(dāng)時據(jù)說這也成了個不小的娛樂圈新聞，許多傳言說鐘衍文拿了獎就拋棄老東家，年紀(jì)輕輕就單干未免太過驕縱，網(wǎng)上黑子和粉絲也是掐得不可開交，但是鐘衍文這邊不作回應(yīng)，只說是“理念不合”，過了半個多月沒有后續(xù)爆料，這新聞也就逐漸沉寂了。

    “只是想拍喜歡的戲……這么難啊。”杜景感嘆道。

    鐘衍文難得開了個玩笑：“現(xiàn)在有你當(dāng)我的金主，肯定就不難了?！?/br>
    杜景倒是點(diǎn)點(diǎn)頭：“你放心，想拍什么戲就接什么戲，工作室之類的錢還是什么別的錢也好，我都幫你搞定！”

    “真可靠啊。”鐘衍文看著杜景開車的側(cè)臉，笑著說道。

    “你先別這么說我，其實(shí)我今天是有私事想要問你?！倍啪翱攘藘陕暎罱K還是決定把苦惱的事情和鐘衍文傾訴一下。毫無根據(jù)地，他就是覺得鐘衍文可以解決他的問題。

    “私事？”鐘衍文有點(diǎn)驚訝。

    “對，是我個人有點(diǎn)事情想不通……哎，快到了，等坐下我在和你慢慢說。我得整理整理思路，沒法一邊開車一邊想?！?/br>
    “哦……好的?！?/br>
    聽他這么說，鐘衍文更好奇了，什么“私事”這么重要，還需要特意和他說？

    進(jìn)了餐廳，兩人七拐八拐進(jìn)了包廂里，杜景盯著菜單看了不斷的時間，頗為認(rèn)真，看起來心里正琢磨著吃些什么。鐘衍文看他好像已有打算，也不看菜單了，笑著讓杜景幫自己一并點(diǎn)了，到時候他們還能換著吃。

    “真的讓我點(diǎn)？”杜景又確認(rèn)了一遍。

    “我沒有特別想吃的，你點(diǎn)你喜歡的吧?！辩娧芪囊琅f是這句話。

    “好吧，你別跟我客氣啊?！倍啪罢Z氣不確定地嘟囔了一句，翻菜單的動作倒是很溜，沒多久就幫鐘衍文也決定好了。

    鐘衍文看他點(diǎn)單的時候還要了酒，當(dāng)時沒說說什么，服務(wù)員走后才多嘴問了問：“喝了酒待會兒怎么開車？”

    “你開吧，”杜景推諉道，“反正我今天是想喝兩杯。有些事情憋了好幾天了，胸口悶得慌?！?/br>
    “到底怎么了？”鐘衍文看他愁眉苦臉的，坐直了身體仔細(xì)看著杜景。

    “哎，你別這么緊張……說起來也不是什么大事兒。”

    鐘衍文態(tài)度依舊很平和：“你和我說，我聽著就是了?！?/br>
    杜景本來覺得難以開口，但鐘衍文坐在對面，目光柔和地看著自己，好像有無限的耐心似的，杜景突然生出了強(qiáng)烈的一吐為快的想法，頓了頓便開始從自己畢業(yè)之后的情況講起。

    杜景畢業(yè)后還有多余的時間可以逗留，身邊的同學(xué)紛紛開始找實(shí)習(xí)，他也去找了一份，可做了沒多久家里就開始頻繁催促他回國，那群好友也一個個輪番問他什么時候回國一起玩，在這種外力的推動下，外加找到的那份實(shí)習(xí)普普通通，杜景很快就辭了職，打包好行李買了回國的機(jī)票回來了。

    這之后的事就是最近的了，他回來后杜鴻煊給他強(qiáng)硬地塞了一個家里公司的位置，杜景不愛干，也干不來。杜鴻煊說他要是找到別的工作也可以，但杜景犯了懶，遲遲拖著這件事，一直拖到現(xiàn)在。

    “我最近都不怎么和以前的朋友們廝混了，總覺得融入不進(jìn)去。他們天天討論的女人和跑車，我一點(diǎn)興趣都沒有，漫無目的地喝酒也沒有意思，”杜景眼神往別處瞥了瞥，“我偶爾會覺得他們是在浪費(fèi)生命，不干正事……但看看我自己，好像也沒什么資格說他們?！?/br>
    鐘衍文一直默默地聽著，偶爾點(diǎn)點(diǎn)頭，并沒有說什么話。這時候才很適當(dāng)?shù)夭遄斓溃骸澳慵热灰呀?jīng)想到這件事，就已經(jīng)比他們高出去一個臺階了?！?/br>
    “那你說，我要自己去找工作嗎？”

    杜景喝了口酒，熱辣的觸感從嗓子眼里滑過。很多他以往沒有和別人提起過的話都不由自主地伴著酒精往外冒。

    “我不管干什么也比不過大哥和大姐的。他們太厲害了。我還很小的時候起，他們就很厲害……”

    “我去別的公司賺的那倆錢根本不夠看的，所以我有時候就覺得干脆在老爸的公司待著得了。但這樣我又覺得很空虛，好像活得沒什么意思……”

    杜景絮絮叨叨地說著，鐘衍文一直認(rèn)真地看著他。說到后來杜景的話已經(jīng)有點(diǎn)沒有邏輯性了，想到哪里說哪里，像是在單純地抱怨一般。

    “你是不是覺得我有點(diǎn)無病呻吟？”杜景撐著腦袋問道。

    “說實(shí)話，是有一點(diǎn)。但我可以理解，”鐘衍文笑道，“你大可不必將家里的關(guān)系看作壓力。我倒是覺得你可以放手去做自己感興趣的事，就算失敗了，你后頭不還有人給你撐著嗎？”

    杜景想了想，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那多丟人?！?/br>
    “你家人肯定不會這么想的?！?/br>
    鐘衍文說得信誓旦旦，杜景看著他發(fā)愣。

    “至于你的朋友們……志不同不相為友么，你以后會找到新朋友的?！?/br>
    杜景愣了一會兒，忍不住笑了：“被你說的，我感覺自己要打開人生新篇章了似的?！?/br>
    “如果是你的話，只要想做一定可以做好的?！辩娧芪目隙ǖ?。

    “你對我可真有信心?！?/br>
    菜都擺上來好一會兒了，他們竟顧著說話，現(xiàn)在講話的空檔中才想起來吃幾口。好在魚生和小菜本來就是冷的，放置一會兒也沒什么。

    “一直是我在說話，你快吃點(diǎn)東西吧?！倍啪伴L呼出一口氣，“和你說說話，我覺得心情好多了。”

    先不管問題是否解決了，光是將煩心事一吐為快就讓杜景心里通暢不少，大口吃了幾塊眼前的的菜，看到鐘衍文光看著自己，不動筷子，疑惑道：“怎么不吃？明天又有拍攝嗎？”

    “沒有。大概是養(yǎng)成習(xí)慣了，我平時吃得也不多?！辩娧芪慕o自己夾了兩筷子魚生，在杜景眼里就像什么也沒吃差不多。

    “啊——”杜景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動作不走腦子，下意識地就夾了塊蛋卷，舉到鐘衍文面前要塞給他吃。

    “給、給我？”

    “張嘴啊……舉得累?！?/br>
    鐘衍文一下子挺直了腰，臉有點(diǎn)紅，猶豫了幾秒，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張開嘴，直接吃下杜景喂給他的東西。

    像是為了掩蓋慌亂，鐘衍文咽下去后就轉(zhuǎn)移話題道：“你之前說大學(xué)里學(xué)的是設(shè)計和交互，我覺得就業(yè)前景應(yīng)該很好。你有留學(xué)的學(xué)歷，就算沒有工作經(jīng)驗(yàn)公司也搶著要的?！?/br>
    “是嗎？”杜景晃了晃筷子，“我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明后天就去研究一下?！?/br>
    “這么快?！?/br>
    “反正沒事干，閑著。而且我這人向來想到就干，挺沖動的……說起來我當(dāng)初去留學(xué)也是自己突發(fā)奇想，和家里打了一聲招呼就跑去外國了。本來大學(xué)專業(yè)和家里說好念金融的，臨時對設(shè)計感興趣，結(jié)果又自己改了……”

    杜景一邊吃東西一邊說話，聲音有點(diǎn)含糊的。他覺得自己這樣有點(diǎn)沒形象，說到一半就停住了，專注地嚼著，準(zhǔn)備把嘴里的東西先咽下去。他沒有注意到之前說到“當(dāng)初去留學(xué)”的時候，坐在對面的鐘衍文看起來有些恍神。

    “對了，你是怎么當(dāng)上演員的？”

    鐘衍文正在走神，意識到杜景是在問自己，“啊”了一聲，趕忙答道：“高中的時候被星探發(fā)現(xiàn)，后來在幾部電視劇里演了小角色，覺得很有意思，就演下去了?！?/br>
    杜景沒發(fā)現(xiàn)鐘衍文的異常，感嘆道：“高中……那才十五六歲吧？不過像你長這樣，肯定從小在街上就各種被人說有當(dāng)明星的潛質(zhì)。”

    “那倒沒有。我小時候和后來形象很不一樣的?！?/br>
    鐘衍文說得含糊，杜景也沒多想。他只當(dāng)鐘衍文謙虛了，高中時期可沒有什么整容，化妝一類的，那會兒就能被星探一眼看上，以前必然長得也不差。

    雖然還是秋天，但餐廳考慮到客人坐在地上，特意打開了地暖和空調(diào)，整個房間里都暖洋洋的。杜景酒喝得有些快，再加上一整瓶都是他自己喝下肚的，鐘衍文滴酒未沾，饒是他酒量不錯此刻也覺得有點(diǎn)上臉，在溫暖的環(huán)境里有些昏昏欲睡。

    “別在這兒睡著了……杜景？”鐘衍文看杜景眼睛有點(diǎn)瞇起來了，趕緊出聲叫了叫他。

    “嗯？嗯……”杜景一激靈，清醒了點(diǎn)。

    鐘衍文無奈地笑了笑，試探地問道：“之后去酒店嗎？”

    “酒店離公司太遠(yuǎn)了，明早我得去公司一趟，怕趕不及。”杜景搖搖頭，言下之意就是不去了。

    鐘衍文了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

    杜景之前就尋思著要和鐘衍文增進(jìn)一下了解。他總覺得在酒店那啥不是那么回事兒，于是想著待會兒上車后就讓鐘衍文送自己回家，到了地方后就邀請人上樓，這么一來熟悉了之后，以后就可以順其自然地叫他來自己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