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骨山(三)
反正無論怎看,他倆人的氛圍都太奇怪了。 但之后—— 衛(wèi)坤儀邁出步子,她一句話也不說,擦肩而過。 綠林崢嶸,枝葉婀娜。 她慢慢地朝前走去,雖是生氣了,可比起爭搶這等情緒,內(nèi)心更浮起一種深藏的低落。 沈青昭也不傻,連忙問道:“坤儀姑娘,他方才可對你說了什么失禮的話?” 衛(wèi)坤儀戴著純白色面具,乍一看,她本該令人感到寒意才是,就像她的道歉那般,無論怎么解釋都有種命令的錯覺,就算否認(rèn),那份不滿亦非虛的,它早被人瞧得清清楚楚。 可她只是回到沈青昭身旁,特別平靜地說:“沒有?!?/br> “真的?” “嗯?!彼?,語氣果然如同平日那般,“他只說了一些令我羨慕的事?!?/br> 聽到這二字,沈青昭幾乎不敢相信耳朵:“羨慕?”等等,這個柳生身上有什么東西能讓她羨慕的?是他個子高,還是太容易害羞?! 衛(wèi)坤儀立在身畔,她猜得出沈青昭在想什么,無奈笑了笑。 “哎,別走??!”沈青昭見她繼續(xù)向前走,忙不依不饒追上去,“到底是什么,你告訴我呀。”沈青昭又變成了蝴蝶,是明艷漂亮,活色生香的,她圍繞著一盞明燈打轉(zhuǎn),暈頭轉(zhuǎn)向。 “求求你?!鄙蚯嗾颜f。 衛(wèi)坤儀斜睨著她,聲音不經(jīng)意上揚,帶得氣定神閑的惡劣:“怎求?” “不知道,但你們是在談?wù)撐野?,”她楚楚可憐,當(dāng)然,眼里一滴淚也沒有,“這是好話,還是壞話,可不得讓我本人親自聽聽才行?” 身后立即傳來一個人大聲說—— “我對天發(fā)誓是好話!” 是柳生。 “告訴我。”沈青昭看著衛(wèi)坤儀。 佟胖子立即心道:好慘?。∷緵]有在聽。 面對這份央求,衛(wèi)坤儀的眼眸終于變黑,不經(jīng)意間掠過偏執(zhí)的光,她望著前路,前方村莊炊煙平升。 仿佛撕破了一種和平假象—— 她說。 “我在下面,一直看著山頂,想離它更近些,如今終于翻過來,站在這里,卻發(fā)現(xiàn),原來有人可以隨隨意意走過來賞景?!?/br> 最后一個字時,停下來。 衛(wèi)坤儀轉(zhuǎn)頭,望定沈青昭,她面上帶得一抹妒忌又無可奈何地笑容。 “我羨慕他?!?/br> 平常下盡是暗涌。 “可以這么輕易地接近你,奇怪么?” …… 奇怪么,衛(wèi)坤儀自己都有答案,她卻要問,問個明白。把它拋出去,讓少女也知道,她有多煎熬。 沈青昭思忖半會兒,遙想頗多。 “不奇怪?!彼氐?,一對杏眸極其堅定,好似盤中新鮮的水果,摻和嫩紅,就連清香也似活躍的——“我反而覺得,像姑娘你這般厲害的人,就應(yīng)該站在山頂。” 而且。 “若換成我,也會向你追趕過來的?!?/br> 她一定會。 衛(wèi)坤儀剎那出神,沈青昭是那么篤定,她相信她,相信她們的緣分,遲早會在某一天相見。 仿佛那些年在黑暗中的等候得到回應(yīng),她匆低頭,卻隱隱勾起唇角,狐眸下結(jié)界波動,她想殺,想放肆,想做些什么。村莊也近了,衛(wèi)坤儀半闔起雙眼,手已扶在了細(xì)長的劍柄上。 背后的柳生偷聽完,他當(dāng)即生出感慨:靠! 這是什么惺惺相惜的戲碼?也太感人了,他值得了,衛(wèi)姑娘,你可千萬要對得起她的欣賞! 就算舍命也要送她重回巔峰! 拜托了?。?/br> 與之不同的是,佟胖子卻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嗯……他只覺她們有點曖昧。 也許罷。 不久,四個人就走到那被妖邪禍害的地方,樵村漁浦,白煙從囪里徐徐上升,田野卻很空曠,無一人在其間干活,這里靜謐得充滿了生命力,黃桃,綠葉,磚紅,麥田在噴張,它很樸實,仿佛就連墻角處的一棵狗尾巴草都堅韌不催。眾人從村門口進來,辟邪玉與風(fēng)邪鐺都同時起了反應(yīng),每家每戶都如此。 沈青昭開起靈視,村祠里頭有妖冶的光在閃爍著。 “人都去哪了?” 柳生和佟胖子是鄰村的人,他們都十分著急。 沈青昭只道:“都藏起來了,妖怪想用他們做人質(zhì),叫我們不敢輕易出手。” 柳生問:“那我們怎么辦?” “不怕?!?/br> 她說罷,就從懷中掏出一張驚魂符來。 這是一種專門令人感到恐懼的東西,就像靈視那般,它會讓他們本能地害怕逃命,以此來減少誤傷,這符是她師父李昆侖所創(chuàng)的,不要問為什么,聽起來很偉大,其實李昆侖根本就是嫌棄做法時總有人在湊熱鬧。 滾滾滾。 有什么好看的! 這才算李昆侖的真實想法。 沈青昭非常鄙夷,雖是師徒關(guān)系,但師父品德確實有問題。 然后她拿出來用—— 這符果然奏效得極快,“我去!”柳生等人看著這一幕,那些躲在四處的村民冒出頭來,他們就像無頭蒼蠅,紛紛逃竄在東南西北,各個眼神無光,不出片刻,整座村子頓時空空如也。 “是李天師所創(chuàng)的驚魂符么,很厲害嘛?!辟∨肿拥馈?/br> 清完場子,沈青昭一個點頭,四個人朝前沖了下去,祠堂里擺得尊神女,仙女環(huán)列,富麗堂皇。 就在他們走進去時,里頭除了正中央的外,其余神君像都開始活動,扭動脖子,四肢,眼珠子,它們之所以如今才動,那是因為外頭的眼線都已經(jīng)沒了,廟里的神只能使用它們。 “受死吧!”柳生一聲吶喊,持劍而上,就在這期間衛(wèi)坤儀一個踏步,她飛影如幻,還未等他們趕到前方,好幾個神君已經(jīng)破了相,緊接著,神女臂膀活動,飛起來,蓮花坐盤高速旋轉(zhuǎn),向四周瘋狂射出無數(shù)道飛鏢! 佟胖子他們趕緊找好藏身之所,沈青昭也不例外,坐下來。 沈青昭:“啊,你也躲這?!?/br> 柳生:“那可真是太有緣了!” 佟胖子:“……” 沈青昭就是這種人,她有天眼,卻不夠快,一對一還好,更強一點就是如此情況了,得換破陣的來。 只聽外頭咣啷幾聲—— 忽然之間。 一切沒了動靜。 “出來罷?!眰鱽砼死渎?。 三個人探出頭,果不其然那個sao擾一方的神女四分五裂,沈青昭跳出來,立馬開起天眼:“好啊,菟絲子,我沒猜錯,你也有!” 柳生他們聽得一頭霧水,什么你也有? 沈青昭繼續(xù)道:“坤儀姑娘,它體內(nèi)枯萎的東西也是菟絲子,我們回京可以稟報上去了?!?/br> 衛(wèi)坤儀踩在神座上,腳下一片碎墟,背對眾人,她側(cè)過身,只平淡嗯了一聲,緊接著,從懷中取來一張絹花方帕,她拂去細(xì)微泥塵,仿佛那上頭沾得神女之血。 事成之后,柳生瘋狂地向她們道謝。 “多謝衛(wèi)姑娘!多謝天眼,不對,沈……姑娘?!鄙蚯嗾岩膊灰獞屹p,揮了揮手,“我們走啦?!?/br> “好?!彼嫔岵坏谩?/br> 看了又看。 沈青昭道:“……” 柳生欲言又止,眉宇一片惆悵。 沈青昭:“……好罷,可以握一下手。” 柳生道:“謝謝謝謝!” 他當(dāng)即沖上前,哪知太過激動竟忘了手里握劍,沈青昭一個受驚,忙不迭敏捷躲閃,她早已來到蓮花神座旁邊,這下子就正巧撞上去!嘶一聲,她只覺大腿隱隱作痛,糟了,劃到了!少女不禁后退,只半步,秀麗云發(fā)在半空招展妙姿,柳生臉色由青變白,衛(wèi)坤儀亦是,她充滿了不可置信,仿佛沈青昭被人捅了一刀—— 穩(wěn)定好身子后,沈青昭低頭一瞧。 褲子破了。 是道細(xì)微的破痕,傷口泛起紅血。 幸好小得很,沒多久就能止住,這也太倒霉了?她心道,哪兒有在戰(zhàn)斗后受傷,還是被自己人害的道理?她下次絕不再讓任何一個仰慕者接近她了! “唔唔唔唔唔——” 耳旁傳來混濁喊聲,一抬頭,柳生被人踩在腳下。 衛(wèi)坤儀就像方才踏著神像那般,她眼神生寒,狐眸亮起赤光,一把長劍抵在喉結(jié)上! “坤儀姑娘,你,你這是……在干什么啊?” 沈青昭說完,柳生眼里也充滿驚恐,這個姑娘怎么回事?她就是沈青昭以后的新同道么?! “算了算了,讓他起來,再不快點的話……”沈青昭頓了頓,說:“我的傷口就好了?!?/br> 半晌。衛(wèi)坤儀悻悻收劍,她的腳從柳生胸膛上抬開,留下一個腳印,佟胖子趕緊去扶人,沈青昭眼見這番情形,心中閃過一絲絕望,完了,自己以后的名聲要更差了。 柳生也并不怪罪,他起來后趕緊朝少女賠罪,沈青昭只道無妨,先叫他們離開。 那二人此刻已通過紅眸知曉衛(wèi)坤儀就是北狐廠的獵狐!可怎么辦,又打不過她。 他們只好依依不舍地走出廟堂,衛(wèi)坤儀面具也恢復(fù)常色。 “你……還好罷?” 沈青昭在身后試問。 她為何不說話?這可太糟了,沈青昭雖不懂為何受傷的是自己,卻反而要來安慰所有人,但她還是開始搜刮言辭。 片刻后,衛(wèi)坤儀轉(zhuǎn)劍,收入鞘中。 她走過來,好似恢復(fù)了正常,但步子卻好似未有停意,沈青昭緊貼蓮花座,看著她離自己愈來愈近……頃刻功夫間,視野被一人遮擋。 溫?zé)岷粑鼡湓诒羌?,是衛(wèi)坤儀的。 她們近得像抱在一起。 “青昭。”衛(wèi)坤儀俯下來,擔(dān)憂地,“你坐下,張開腿,讓我看看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