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改穿暗色的粗布衣服，習(xí)慣于走路時含胸駝背，掩飾自己優(yōu)雅的曲線，她知道丈夫最在意什么——妻子的貞潔和陳家的骨血。她將一對年老的生活拮據(jù)的德國姐妹邀來同住，照顧她們的飲食起居，而她們則為她擋住隨時可能臨門的獸兵。

    外交官們被捕后，領(lǐng)事館被查封，外交官的家屬們搬到領(lǐng)事館外的一所房子里。管彤去過很多次，三間臥室、一個大廳，五戶人家加上各自的傭人擠住在一起。戰(zhàn)時大家精神緊張，摩擦和爭吵不斷，有一次兩戶人家的廚師居然抄刀在后院里干仗。因為沒有收入，家屬們把花園開墾成菜園，養(yǎng)雞養(yǎng)豬，自己做醬油、肥皂。

    管彤的狀況稍好些，戰(zhàn)前浩初采納周翰的建議，把絕大部分資產(chǎn)轉(zhuǎn)移到美國，由朝宗代為管理，其余的置換成黃金和美元放在手里。日軍進駐馬尼拉后立刻接管清算所有的英資、美資以及同盟國的銀行，沒收敵產(chǎn)。戰(zhàn)時，馬尼拉和美國之間的銀行業(yè)務(wù)中斷，管彤無法收到來自美國的匯款支援，她靠著手里的積蓄和首飾維持生活。她用錢時極謹慎，一點一點出手，她不欲別人發(fā)現(xiàn)她手里有不少美元和黃金，因為日本人在占領(lǐng)區(qū)瘋狂掠奪財富。

    日本人掠奪的對象不僅限于被占領(lǐng)國的政府部門和銀行，而是整個國家，他們洗劫了菲島所有的地區(qū)，榨取上千年間積累下來的金銀珠寶、貨幣和古董。他們甚至從死人身上撈錢，他們挖掘了大量的古墓，竊取墓中的文物。

    擁有財富即會招來禍患，日本人對富人進行敲詐勒索，他們威脅要閹割富戶的長子，以便他們獻出隱匿的財富。日軍包圍上層人士和中產(chǎn)階級的住宅，迫令其離開住宅，隨后憲兵入室洗劫資產(chǎn)。他們還經(jīng)常搜查平民，以獲得藏匿的黃金和珠寶。德國姐妹告訴管彤教堂里的黃金雕塑全部被日本人拿走，連圣像上的貼金也不能幸免，都被刮掉。取之盡錙銖，管彤感嘆。

    大量日本銀行職員被派到菲律賓，協(xié)助日軍清理當?shù)劂y行賬目，尋找出被隱藏的賬戶和財產(chǎn)。日本人發(fā)行沒有任何信用和資本儲備的軍票，強制流通，置換當?shù)刎泿?。他們不斷加大軍票發(fā)行量導(dǎo)致劇烈的通貨膨脹。當一種軍票喪失信用后，日軍就發(fā)行新的軍票代替舊軍票。

    日本人把掠奪亞洲各國國寶和財富的計劃取名為“金百合”，來自裕仁天皇的一句俳句，計劃的主要執(zhí)行者是日本軍隊和經(jīng)濟組織。計劃網(wǎng)羅了許多專家，包括文物鑒定、地質(zhì)、建筑和運輸專家。日軍在東南亞各國掠奪的財富都經(jīng)馬尼拉轉(zhuǎn)運到東京。

    管彤拎著一小袋米和一盒糕點敲開自家的院門，她瞧著院子里滿眼長勢喜人的土豆、地瓜、南瓜，感到由衷的欣慰，熱帶的土地不會辜負主人的期盼。在父母、兄長、丈夫備極呵護下長到28歲的顧家大小姐像老農(nóng)一樣在心里盤算著這些作物收獲后該如何貯存、享用。她要在粥里放上番薯，甜甜的，孩子們一定喜歡吃；南瓜蒸熟了給大家做下午茶；土豆摻上面粉做面包；所有的葉子當蔬菜。下一茬還要種土豆、番薯、南瓜，淀粉含量高，可以充作糧食。

    自從土豆被西班牙探險者從南美安第斯山帶到歐洲，歐洲的人口才顯著增長，1650年后土豆已經(jīng)成為愛爾蘭的主要糧食作物。對，梵高就有一副畫《吃馬鈴薯的人》。但她不能完全種土豆，管彤記得愛爾蘭馬鈴薯大ji荒，致命霉菌造成馬鈴薯腐爛歉收，一百萬人死于饑荒。

    她琢磨著還有哪里可以開墾成菜園，院子里幾乎沒有裸露的土地，俊譽連游戲的地方也沒有。她看著從屋子通到院門前短短的一段石板路，她可以把石板翻開種菜。不！那是俊譽日日跑到院門口張望，盼望爸爸回來的路，那是她的愛人回家的路！

    日本在經(jīng)濟上控制菲島的工業(yè)、礦業(yè)和公用事業(yè)，不顧當?shù)貧夂驐l件強迫種植棉花，并搜刮糧食以供軍用，造成菲律賓糧食產(chǎn)量下降，導(dǎo)致空前的全國性饑荒。菲律賓平民的每日糧食定量一度只有60克，大量菲律賓人不得不以糠菜充饑，在馬尼拉，不少人因饑餓而倒斃。

    管彤從前從周翰處了解到國內(nèi)戰(zhàn)爭中糧食短缺，所以戰(zhàn)事一起，她就抓住一切機會時時刻刻儲存糧食。她在大米里放入花椒防止生蟲，兩個孩子、三個嫲嫲以及兩位德國老婦人的口糧都仰仗于她貯存的糧食。有時有錢也買不到糧食，每天管彤和三個嫲嫲分別走很遠的路，搜遍馬尼拉市區(qū)高價購買米、面和食物，她們常常空手而歸。

    盡管戰(zhàn)時物資緊張，管彤和外交官們的家屬們獲得很多華僑的支持和幫助，常常有人給他們送來米、油和蔬菜，還有人給他們送去布匹和鞋子，因為楊光泩、浩初他們在華僑心目中都是了不起的愛國者。

    索性兩個孩子都健康，俊譽得過一次水痘，她猜是她去看望外交官們的家屬時攜帶回來的病毒。外交官的孩子們時時患病，水痘、皰疹、登革熱......總有一個孩子躺在病床上。

    院子中間磚石結(jié)構(gòu)的三間屋子和一間客廳比嚴幼韻他們五家人居住的房子還要小。浩初和管彤初來馬尼拉時，暫時找不到合適的房子，寓居在這里，現(xiàn)在倒成了安適的隱蔽之所。相較馬尼拉遍地的木屋，這里堅固陰涼；相較那些華廈，這里不易引起日本人的注意。

    管彤坐在屋前石階上發(fā)呆，浩初，最近有一個日本軍官對她和莫領(lǐng)事的愛人羅淑華、王恭瑋的愛人邵秀蘭說中國外交官們被送到東京了。管彤用尺子在地圖上測量計算過，三千公里。她希望戰(zhàn)爭早點結(jié)束，她要去找浩初，這一生，她只愛他一人。在夢里，很多次，他們在彼此的懷里休憩，述說別后情懷！感謝蒼天，使她有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