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劉頡反身抱住她,悶聲道:“我只認得阿姐?!?/br> 劉頤揚揚下頷,示意巧嘴先出去。待門關(guān)上了,她才捧住了阿弟的臉,細細地看著。 劉頡被她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不解地問:“阿姐這是怎么了?我臉上有什么東西么?” 一樣是口稱阿姐,其中滋味卻大不相同。劉頤默然了會兒,問道:“身子可有什么不適?” 劉頡搖頭。劉頤再問:“除了腦袋昏沉以外,可還有其他感覺?” 劉頡又搖頭,神色不解:“阿姐這是怎么了?” 劉頤反復確認,才相信了眼前這個阿弟是她親手帶大、作伴了五年的阿弟,而不是那個從六十多年以后莫名出現(xiàn)在阿弟身體里的孤魂野鬼。她心情莫名復雜,盯著劉頡看了又看,直看得劉頡苦皺起一張?。槻抛髁T。 若是無方才一幕打岔,恐怕她還以為之前經(jīng)歷的只是一場幻夢……看來那位“阿弟”倒是所言非虛,他只能在這世間停留三日時光,之后便會魂飛魄散,被他俯身的劉頡也不會有什么大概,只是會不知道這三日發(fā)生了何事而已…… 然而雖說是三日,他卻是在進京那天子夜里附了身的,迄今滿打滿算,也不過就兩天時光而已……劉頤心中悵然,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個什么心緒,只覺得對方又是可憐又是可嘆。未來發(fā)生了什么,她卻是一概不知的。只是看著眼前阿弟天真孺慕的神情,她又怎么想的到,未來的自己究竟會發(fā)怒到什么地步,才會連阿弟也不認了呢? 除了未曾生他乳他,劉頤這個長姐卻是與阿母無異了的。做阿姐的厭棄阿弟,倒是常見的事;可是誰見過做阿母的會厭棄兒子的?劉頤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禁點了點阿弟的鼻尖,幽幽問道:“阿頡啊,阿姐如今問你一個問題,你可要好好回答。” 劉頡乖巧點頭,張眼望她。 “你說你究竟要犯什么錯,才會讓阿姐不要你了呢?” 劉頡臉上頓時帶出了驚慌失措的神色:“阿……阿姐!阿姐你不要我了么?” 劉頤又盯著他看了半晌,挪開視線拍拍他的頭:“行了,阿姐不會不要你的,起來洗漱吧?!?/br> 她不知道未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是正如七十歲的阿弟所說的那樣……一切都尚未發(fā)生。 既然還沒有發(fā)生,就一定還會有改變的可能。她不知道也便罷了,既然她知道了,斷沒有再放任那種事情發(fā)生的道理。 想通了這一點后,劉頤心中便可稱得上是豁然開朗了。之前的兩天非但劉頡,就連她自己也是過得渾渾噩噩,簡直不知道自己都做過什么。不過見下面宮人的模樣,似乎也沒什么出格的事。不許人跟著卻又成天在宮室里晃蕩著,在她們眼中也無非是土包子進城后的好奇罷了。 劉頡倒是有些惴惴不安。他對這兩天可以說是毫無記憶,更不記得自己在殿上曾經(jīng)說過什么、又是怎么定下貼身宮女名字的。劉頤倒也沒打算糊弄他,尋了個像模像樣的理由,告訴他這宮里怕是有些不干凈,引得他這兩天總說胡話,讓劉頤不得不時時刻刻緊跟在他身邊,防止出什么事故。而昨晚更是被夢魘著了,若不是有劉頤在旁邊,恐怕就要被什么邪魔占了身體了…… 劉頡一向?qū)ψ约野⒔闵钚挪灰?,阿姐說東他絕不會往西,阿姐若是說月亮是綠的,他也絕不會唱反調(diào)說太陽是紅的。劉頤輕輕巧巧地一張嘴,他就嚇得鉆進了自家阿姐的懷中,半天不肯起來,還氣哼哼地說阿姐講鬼故事嚇唬他。等到見了劉盼,更是撲過去當面告了黑狀,直說阿姐不地道。 劉盼初初登基,自然事忙。還記得讓人快馬加鞭地把老婆孩子接來就不錯了,在先帝一應事宜辦妥之前,他是決計沒有閑著的時候了。劉徐氏被他扔進椒房宮,尋人看著;劉頤姐弟安安分分地呆在玉藻宮,青杳守著;他則在一應先帝留下的軟|玉|溫|香環(huán)繞中漸漸熟悉著禮法朝事,時時請教著瑤川夫人與一位老黃門拂煦。如今朝中卻是有些亂,劉盼也只得依靠先帝留下來的這些人馬。待到一應事宜塵埃落定,便自然有人上本請奏皇帝擇相擇師之事。 今日會想起劉頤,卻也是出自一場意外?,幋ǚ蛉水吘挂灿腥畾q了,又身嬌rou貴的,先是去接劉頤姐弟,后來又被劉徐氏氣了一場,后面又殫精竭慮地為劉盼謀劃了幾日,早已精神不濟,晚上回家時不慎吹了些風,便生出風寒之癥來。拂煦是個老太監(jiān),年紀有那么六七十歲,老眼昏花,又認不得字,雖說對朝中諸位大人十分熟悉,卻沒辦法幫著劉盼出謀劃策。劉盼自下了早朝,便開始唉聲嘆氣,只恨自己沒有個賢內(nèi)助能幫襯一二。 他雖然念過許多年書,卻是實實在在沒理過事的人,更是未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能混上過皇帝做做。以前父母在時,家里的事情便諸都托給父母;妻子在時,便交給妻子;都不在了,卻還有女兒頂著。除了喝酒飲宴、作幾首酸詩與人應和、奉承吳川王兄,他卻真是一點本領(lǐng)都沒有的。 至于那些大臣擁戴他時所說的“孝悌仁德,嫡系血脈”,則就都是些屁話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入了那些大人們的眼,被推舉到先帝靈前,一躍就成為皇帝的。孝悌仁德?能當飯吃?嫡系血脈?能替他處理政務? 劉盼戰(zhàn)戰(zhàn)兢兢,幾乎每夜都睡不好覺,唯恐一覺醒來,便有人告訴他這只是大夢一場?,幋ǚ蛉俗愿鎶^勇地幫他,他倒懷疑她有壞心,打發(fā)她去接自己家眷;而離了瑤川夫人,他才意識到自己什么也做不成,每日只能如木偶般被那些大臣們擺|弄,別人無論說什么,他都只能應個“是”。 還是瑤川夫人忠心耿耿,替他出謀劃策,搜羅可用之人,且又不藏私心。劉盼煩躁地扔下筆管,在殿中踱步。若劉徐氏有瑤川一半能耐,他也不至于如此捉襟見肘,連個印都不知該怎么蓋…… 轉(zhuǎn)眼間他卻看見了青杳,頓時心中一動。他與先帝未曾謀面,先帝留下的這許多人才卻切實有用。因著先帝體弱,政事處理不便,他身邊的這些大小宮女黃門,卻俱是有才華的…… 青杳作為先帝身邊最信重的女官,雖則年紀還不滿二十,卻也切實穩(wěn)重,做事滴水不漏,也討人喜歡。劉盼便將希望放了幾分在她身上,招了招手,命她過來。 青杳行禮過后,便垂手立在一邊。劉盼一邊感嘆她的有禮從容,一邊便直白問道:“朕欲處理政事,瑤川夫人卻風寒歸家,暫時來不得宮里。此刻身邊也無甚可信之人,大臣們又不便宣召,青杳可愿為朕解愁一二?” 青杳便微笑道:“陛下拿政事垂詢奴婢,奴婢本當感到尊榮,然則一來國家政事并非奴婢一介宮人所能擅論,二來奴婢長于這伺候人的活計,卻不知該如何處理政事?!?/br> 劉盼便露出失望神情來。青杳覷著他神色,又道:“不過,之前奴婢倒是聽瑤川夫人講說,公主、皇子俱為聰穎之人……雖說皇子年紀還幼,卻聽說公主曾理過十年家事,奴婢才疏學淺,卻知道□□曾言道,‘小家即大家,家國天下’,‘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陛下若是實在為難,何不召公主前來,也好傾吐一二?” 她說得委婉,劉盼卻聽得明白。此時他卻也想起了自家長女,劉頤雖不識字,也沒什么見識,聰明卻是真聰明,如三老、族親一類,卻也對付得來。雖不把政務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然而多一個人幫忙,總比自己在這里無頭無腦地亂想要好。 他縱然可以召大臣進宮,卻實在厭煩了那群人將他當作木偶使喚的模樣。女兒再怎么樣,都是聽話的女兒,好歹頂過這兩日,等瑤川夫人好些了再說。 他心里難得有了主意,便也不再遲疑,當即便命青杳帶他口諭,將一雙兒女帶到了太極宮中來。 也是因此,時隔兩日,劉頤才再一次見到了自己的阿父。 ☆、第二十八章 雖然迄得知了劉盼消息才不過兩日,劉頤姐弟卻已是大不相同了。劉頡自不必說,從小就被養(yǎng)得好,又是雪團兒一個,穿什么都好看;劉頤的變化卻是挺大。她長得既不像阿父,也不像阿母,說不上來好看不好看,卻是因為長年勞作,皮膚又黑又粗、身板又瘦又小、頭發(fā)還一把稀疏枯黃,一點點也不像個將及笄的小娘子,更不像是個王侯的女兒。 而進宮幾日來,她可說是大變樣了。先帝沒有兒女,卻最愛賞大臣們的兒女衣物吃食,用來打賞的私庫里一應衣裳釵環(huán)都是有的,青杳撿了幾件劉頤這身量能穿的,尋宮人為她改了,又命織室趕出她姐弟的一應內(nèi)衣外裳、鞋襪手帕等,這才打扮得像樣了些,便是人看著,也顯得精神了許多。 只是雖說人靠衣裝,青杳初時卻未敢給她穿太招搖的樣式,以免劉頤氣質(zhì)不夠,衣裳反倒蓋了人的風頭。然而此時劉頤牽著阿弟緩緩走進來,青杳卻是暗中點了點頭——雖則相貌不佳,身量也小,一把頭發(fā)里更是插不上釵環(huán)、甚至連假發(fā)都難戴,可是勝在人有股氣場,哪怕一看便知道與這宮廷格格不入、一副鄉(xiāng)村土氣,卻未曾露過怯,一直坦然自若。 不怕她扶不起來,就怕她沒有被人扶起來的意思。劉頤此刻的意思卻是有了,可是劉盼…… 青杳目光又轉(zhuǎn)到皇帝身上,瞅見他仿佛見到救星一樣、又暗暗帶著嫌棄的目光,心底哂然。這一位倒是有皇帝樣子,架子擺的起,人也一副高貴的模樣,只是年到三十幾歲,還比不上自己的女兒呢…… 但凡他真有點見識,就知道自己不該同朝堂上的大人們置氣,反倒轉(zhuǎn)過身對一干婦人低聲下氣。瑤川夫人倒是拿捏得穩(wěn),三兩眼就把他給瞧了個透。青杳卻不欲與她同列,一意要跟著劉頤……這以后,打擂臺的日子可還遠著呢。 她轉(zhuǎn)眼又想到未央宮里如同進了安樂窩的那位,唇角微笑,親手上前給劉頤斟茶:“殿下?!?/br> “青杳?!眲㈩U也微笑起來?!酢鯋鄯Q宮女子為“姑娘”,意有這些女子留在宮中侍奉,乃小姑未嫁之身的意思。青杳卻顯得不太愛聽這等稱呼,她來時想了想,橫豎青杳日后會是她身邊信重女官,也不懼直呼其名,便省了姑娘二字。 青杳訝然看她一眼,面上微笑卻真切了幾分。她微不可察地對劉頤點了點頭,持壺轉(zhuǎn)身,立在了劉盼身后。 劉頡卻是已迫不及待地跑上前去,對著阿父控訴阿姐的無良行為。劉盼沒有心思聽這些,面上卻保持得極好,直到他說完,才笑道:“既是這般,阿頡去外間玩耍可好?我就在這里,好好把你阿姐教訓一頓,教她領(lǐng)你回去的時候,定然是千萬個給你賠小心,再不敢給你講鬼話了?!?/br> 劉盼說得敷衍,劉頡卻聽得心疼,伸手便拉住他寬大袍袖,怯生生地道:“阿父不要教訓阿姐,是阿頡自個兒膽子小,本是漢子,怕什么鬼話!”他挺了挺小小的胸脯,又得意起來,“阿頡還記得哩,□□說過的,男子漢,大丈夫!” 劉盼急著把他打發(fā)走,便點點頭:“去外殿玩罷?!?/br> 劉頡猶豫了一下,小聲道:“阿頡不想玩,阿姐說過這兩日要抽我背書的……阿父給我找本《論語》吧!” 這一聲倒是讓劉盼刮目相看起來。年紀小小的,不知道玩耍,倒知道要看《論語》……想到自己當初也是五六歲的稚齡,被阿父關(guān)在房間里念書,便覺得這小兒實在像自己,又是三十多歲才得的,一時間和顏悅色起來:“青杳,你領(lǐng)他去找本《論語》,便在外殿讀書吧?!?/br> 青杳早看出他是個好面子的,恐怕向鄉(xiāng)下來的女兒請教政事一事覺得臉上掛不住,才找由頭趕人出去的??蛇@世上哪兒有不透風的墻?做皇帝的,更是在萬眾矚目之下……只要他做了,又怎會有人不知道? 但她決不會去提醒這些,只是帶著大小宮女并劉頡出了殿門。殿中一時間冷寂下來,劉盼咳了咳,既有些難堪,又不得已地道:“阿頤啊,往日阿父長日在外與人交際,無暇顧及家里,家中一應事務,全賴你去打理……” 劉頤不禁訝然,只覺得阿父與往日不同了。從前劉盼雖也常說這等話,但意思是一個意思,話里話外卻是說自己不成器,帶累了女兒。這次雖然也是這么說,聽上去卻變了味道,就好似他有心打理家事,卻因長日在外交際而無法插手一樣…… 這念頭只是轉(zhuǎn)了轉(zhuǎn),便從劉頤心里煙消云散了。阿父畢竟還是阿父,不會變的。便是她從南鄉(xiāng)來到這里,短短幾日間也變了說話樣子,更何況阿父是做皇帝的,面對的并非宮女而是大臣們呢? 她又聽到劉盼道:“……辛苦了你十余年,也總算能讓你享享閨閣女兒家的福了……” 劉頤心里感動,又帶上了從前的親近,笑道:“阿父先前躲了懶,現(xiàn)在卻是要挑起整個國朝的重擔呢。女兒此前不過是理些家事,干干活兒罷了,哪兒比得上阿父如今辛苦?”又道,“我常聽聞人家說書,說的是□□渾渾噩噩二十余年,人都將他當作傻子看,后頭好不容易好過來了,卻又投身亂民里當兵,一做就是二十年,誰能想到他四十歲的時候又有了那般造化,成了皇帝呢?□□都是四十歲才立起來的,何況阿父還不到四十!此后的日子還遠著呢!” 這一番話說得劉盼心里極為妥貼,只覺得果真還是女兒貼心又懂事,處處都說在心坎上,又想起父女兩人相依為命、一塊餅子掰兩半的日子,眼中卻不禁有了濕意。唏噓片刻,他道:“誰說不是呢?阿父未曾想過自己有如今造化,你也未曾想過有朝一日能成為公主,如今日子,可真該謹慎惜福才是?!?/br> 他有心想同女兒再憶苦思甜一番,誰知殿外卻忽然跑來一名小黃門,進來一口氣沖皇帝公主行了禮唱了諾,急急道:“陛下!大事不妙了!田丞相與馬丞相在玄武門外打起來了!” ☆、第二十九章 ……見血? 劉頤不禁訝然。她不懂丞相是多大的官兒,可是能讓這小黃門驚慌失措地跑過來稟報的,必然是朝廷上十分重要的人物。而劉盼更是瞬間變了臉色,豁然站起,袍袖都落到了朱墨之中:“什么???你可看清楚了!?” 小黃門叩首道:“確是馬、田兩位大人!眼下正在玄武門外互毆呢!” 互毆?劉盼的臉色更難看了。劉頤卻禁不住朝那小黃門看了一眼,心里泛起些古怪的情緒——這個詞倒是用得巧妙。這么說,那兩個人倒還是勢均力敵了?玄武門是哪兒,做什么用的,劉頤并不清楚。然而這整座宮城都是皇帝的府邸,那兩位大人究竟是有著何等的深仇大恨,才會在皇帝的家門外邊打起來? 劉盼已然是呆不住了,擰著袖子急匆匆地從案后轉(zhuǎn)出,揚聲便喊:“拂煦!拂煦!唉!叫拂煦來!” 小黃門卻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道:“啟稟陛下,拂煦爺爺今個兒回家了哩!” 劉盼惱怒道:“一個老太監(jiān),哪兒有家回……”話一出口,瞧見小黃門臉上那掩飾不住的驚詫神情,他便又后悔起來,只覺得自己不該說得這樣難聽,用太祖調(diào)笑鄙夷閹人的詞匯形容對自己助益良多的拂煦,卻又不好反口,一時間只是對那小黃門怒道:“朕不管你用什么辦法,快快把拂煦請回來!” 青杳在側(cè)殿聽見動靜,急急帶著劉頡趕來:“陛下?” “青杳,你來得正好!”劉盼正在焦急之時,忽然看見青杳,不啻于抓|住了救命稻草,頓時喜悅道,“拂煦不在,瑤川卻又在家養(yǎng)病,眼下我身邊卻只有你了……” “陛下慎言!”青杳卻輕咳一聲,低聲道,“奴婢不知陛下為何如此焦急,然而禮法規(guī)矩,明面兒上陛下還是要注意一番的……更何況,陛下|身邊不是還有公主在么?” 她隱晦點出劉盼不妥之處,而劉盼竟也是和顏悅色,只是言語中稍稍透出了不滿:“我知道你意思是為我好,只是如今情況緊急,倒是顧不得那許多了……你是不知方才發(fā)生了什么,正是馬、田兩位丞相,在玄武門外公然打起來了!” 青杳吃了一驚,禁不住朝劉頤望去:“可是真的?怎會如此!” 劉頤連馬、田二位是誰都不知道,對上青杳目光,也只好搖頭。劉盼倒是沒有注意到她們的小動作,焦急道:“聽說見了血……” “陛下應趕快備好車架,前去玄武門才是。”青杳語氣堅定,卻是很快有了決斷,“福氣,你快去教他們備車——不拘大小儀仗規(guī)格,馬要選那跑得快的。還請陛下和兩位殿下稍作準備,一同前去!” 劉盼訝然:“朝政之事,孺子之流又怎插得上手?” “陛下可想想,馬、田兩位丞相雖一向不和,在政事上卻是相輔相成的,如今又怎會在玄武門外忽然打起來?”青杳反問,“陛下且想想如今事態(tài),便可知道,兩位丞相打起來的原因,是斷不會脫出先帝事、陛下事、禮法事這三種了。先帝一應事宜皆以安排妥當,只待下葬;陛下之事卻是急不得,需要徐徐圖之,想必諸位大人也不會沒有那個耐心;而禮法事,去除先帝喪葬、日前所議定的陛下祭太廟事外,便就只有國本之事了!” 劉盼眉頭緊皺:“國本?” 青杳直言不諱:“便正是這立太子之事!” 劉盼、劉頤皆訝然。劉頡還懵懂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殿里氣氛愈發(fā)冷凝,劉頤兩道長眉卻也皺了起來,深深沉思。她不知當前情勢究竟如何,卻知道青杳說得很有道理。若那兩位丞相真是因為國本之事打起來的,豈不是說,他們在爭著立誰為太子的事兒? 劉盼只有劉頡一個嫡子,這太子之位必定是屬于劉頡的,可又有什么好爭的呢? 劉頤迷惑不解,劉盼卻又有了決斷,吩咐道:“如此便罷?!?/br> 車子很快便預備好了,正如青杳所要求的那般,顯然是倉促找出來的,模樣并不起眼,內(nèi)里裝飾也僅僅稱得上精致。不過如今事態(tài)緊急,便是再嫌棄也只有這樣了。劉盼便率先進了馬車,劉頤抱著劉頡緊隨其后。正要將車簾蓋上時,青杳卻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袖,在她耳邊急急說道:“殿下到了那里,切勿多言,一切待陛下處置便是?!?/br> 劉頤心中疑惑,卻仍是點了點頭。青杳難掩不安,卻也只好松開了她的衣袖,揚聲要趕車的小黃門快些動作。 整座宮城坐北朝南,依山而建,卻是拉成一個狹長的橢圓,由東至西地域廣泛,由南至北卻生生縮短了一半距離。太極宮靠近外朝會的地方,正是宮城之南朱雀門;而玄武門恰恰在宮城最北處,靠近的是依山駐扎、拱衛(wèi)宮城的八千虎賁軍。大臣們吵架,最多也就在朝上、朱雀門內(nèi)吵吵算了,又怎么會發(fā)展到兩位丞相一齊出現(xiàn)在玄武門外,動手直至見血的狀況呢? 小黃門一路連滾帶爬地跑過來報信已是不容易了,劉盼數(shù)度催著馬車前行,也是堪堪花了兩刻鐘才到了地方。途中劉頤有意問問馬、田二人是誰,劉盼神色卻始終緊繃,一副心煩意亂的樣子,倒是讓她不怎么好開口了。待到了地方,劉盼更是迫不及待地跳下馬車,循著鬧聲傳來的地方便道:“馬、田二位丞相何在?” 劉頤正要隨著下去,卻忽然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啟稟陛下,末將已將兩位丞相請回營中,安排診治了。” 是孟將軍? 劉頤不禁訝然,心情卻不由有幾分高興。畢竟是孟將軍與瑤川夫人接她姐弟前來元都的,一路上護持周到,雖然行程略趕,卻沒有出過什么紕漏,劉頤心中對他們二人也是存著幾分親近的。而一路乖巧安靜的劉頡聽見孟將軍聲音,也不由得好奇問道:“阿姐,我怎么聽著這人聲音有些耳熟?” 劉頤不禁笑道:“自當是耳熟的。”她從車上下去,張眼一望,那正與劉盼說話的,不是大胡子的孟將軍卻又是誰? 她又返身把阿弟抱了下來,牽著阿弟的手向劉盼走去。青杳說過的話猶在耳邊,她既推測馬、田二位丞相起爭執(zhí)的事情與“國本”有關(guān),那么不管有沒有關(guān)系,她和阿弟一直跟在阿父的后面總是沒有錯的。 劉盼正在與孟將軍說話:“……朕聽說是見了血的,這又是怎么回事?” 孟將軍恭敬答道:“末將心中也是迷惑,便向兩位丞相身邊家人垂詢了一番。卻是恍惚聽到兩位丞相爭執(zhí)說‘該立太子’還是‘該立太弟’的……原本馬丞相來此是例常登高,為將皇城入畫;而田丞相卻是為收集這山澗泉水,說這里的水最有靈氣,泡茶最妙……往日里倒也不曾見過面,誰知今日卻恰好撞上了,便就起了沖突?!?/br> 馬丞相名諱一個蔡字,愛好丹青,曾在先帝面前立誓說要將整座皇城畫成一幅《盛世禁宮圖》,展現(xiàn)大漢之國力強盛;而田丞相名諱上清下會,生性最是風雅,愛的就是一樣茶葉,不拘玉荼、妙荼與貴荼,重的非是茶葉而是技法,講究泡茶的泉水,還時常振振有詞地說這是太祖?zhèn)飨聛淼姆ㄗ樱o整出一套學說來。這兩位大人素來不和,除政見外,更是以為世間風雅全在自己手中,他人不過是附庸而已,彼此之間,自然也就看不順眼了。 可是無論有多不順眼,他們也沒當中打起來過!劉盼心中焦急,連忙問道:“這倒是不打緊,可是他們?nèi)嗽谀膬耗???/br> “兩位大人均在末將營帳內(nèi)?!泵蠈④娀卮穑匆妱㈩U劉頡,又連忙行禮,“末將見過公主,皇子?!?/br> 劉頤微微頷首,微笑道:“孟將軍無需客氣。聽聞有兩位大人起了爭執(zhí),阿父十分焦心,便帶著我們姐弟匆忙趕了過來。只是不知道,兩位大人傷勢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