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跟剛才怒氣沖沖離開時的混亂場面不同,一行人返回時是靜悄悄的、沒人開口說話。 大家都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希圖緊緊地依偎在他的母父身邊,和青哲挨著走,作為一個幼崽,他只有待在母父身邊才會覺得足夠的安心——至于剛才發(fā)生的事情?小虎崽現(xiàn)在只擔(dān)心自己在激動中抓傷了敖泱、那條龍清醒過來后會生他的氣。 唉~明明我們相處得挺開心的啊…… 黑暗中,敖泱不敢再觸碰青哲,剛才對方的強烈掙扎和激烈反抗給了他很大的觸動,他想也許敖白說得是對的:沒有得到對方同意時的身體接觸會讓雌性覺得恐慌、認(rèn)為是受到不友善的威脅。 他默默地走在最后,看著前面的一對母子相互攙扶著走,期間,他們倆都沒有回頭。 果然,他們兩個討厭我了。 “好了,我們終于到了?!奔o(jì)墨松了口氣,開口打破了沉默,他覺得饑寒交迫、疲憊不堪,之前為了等敖白和希圖回來,他跟青哲都沒有心情先吃晚飯。 敖白拉著伴侶往前走,倆人趕緊把快要熄滅的篝火重新燒旺起來,希圖也主動走過去、往火堆里放干柴。 他一邊燒干柴一邊偷偷瞄幾眼桌子上已經(jīng)涼掉的烤rou:小虎崽餓得要命,可現(xiàn)在大家的情緒都不對勁,他不敢去吃東西。 “敖白,我們帶來的白玉蟹膏還有嗎?”紀(jì)墨小聲問伴侶。 “還有,小半個貝殼?!卑桨醉樖置唆~癟癟的胃,有些擔(dān)心,“你怎么還沒有吃東西?” “本來準(zhǔn)備等你回來一起吃的?!?/br> 紀(jì)墨扭頭,看到敖泱獨自坐在湖岸邊的木墩上,背對著篝火,腦袋是低垂的,背影十分落寞。 青哲則是遠(yuǎn)遠(yuǎn)的走到篝火的另一邊,沉默在熱石鍋里的rou湯,紅旺的火光映襯下他的臉色是蒼白的。 “走,我們下去把白玉蟹膏拿上來,大哥身上有傷,順便去抓點新鮮的魚蝦?!奔o(jì)墨招呼著敖白,倆人起身,準(zhǔn)備下湖。 “希圖,你先去吃點東西啊,不想吃冷的就自己把烤rou熱一熱,你可以嗎?”紀(jì)墨轉(zhuǎn)身時才注意到小虎崽一直蹲在干柴堆那邊沒過來,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敖白特意走過去微微彎腰看了看:希圖正一臉的惶恐和忐忑,蹲在柴堆旁把玩著幾根木頭。 “你在做什么?”敖白不解地問。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抓傷敖泱的,他不應(yīng)該欺負(fù)我母父……”希圖泫然欲泣地說,還偷偷背過身抹了一把眼睛。 不管大人的心里想得有多么復(fù)雜,小獸人心里現(xiàn)在只是在愧疚于自己把一直挺照顧自己的敖泱給抓得鮮血淋漓這件事,他害怕受到責(zé)罵。 敖白拎著他的胳膊把他拉起來,“敖泱沒有怪你,所以你不用怕?!?/br> 這時,青哲已經(jīng)把rou湯熱好了,為人母父那永遠(yuǎn)無法放下的心讓他即使心情糟糕至極時也想著照顧自己的幼崽。 “希圖。”青哲站起來喊,“過來,母父有話跟你說。” “去吧?!卑桨谆仡^看了一眼,順手幫他抹了一把眼睛,感到手心一片的濕潤,“你母父叫你了?!彼严D往火堆方向推了一把。 “去吃東西?!卑桨子职参苛艘痪?。 紀(jì)墨這時站在敖泱背后,他已經(jīng)迅速下去湖底的家里把白玉蟹膏拿上來了,此時攥在手心里,躊躇著、不大敢上前。 片刻之后,敖泱沒有回頭、主動問:“怎么了?” “大哥,我拿了白玉蟹膏,給你用?!奔o(jì)墨趕緊順勢走前了幾步,繞到敖泱的前面,把手上的貝殼打開,露出里面透明微微帶點瑩白的清香蟹膏遞過去。 敖泱看著,沒有接,臉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很好用的,止血止痛,涂上傷口好得很快?!奔o(jì)墨訥訥地介紹推薦了一番,又把貝殼遞得更前了些。 敖泱這才接過,伸出食指挑了一點,放到鼻端嗅聞,臉上終于有了一點表情,那是種若有所思的、淡淡的懷念。 看到大哥終于接過了自己送去的傷藥,紀(jì)墨偷偷地松了一口氣,說話的聲音也變得自然了一些。 “很香對吧?涂上了涼絲絲的,沾得特別牢,不管怎么動都不會掉,最后會被皮膚吸收,省事得很?!?/br> 敖泱輕輕點點頭,“嗯,確實香。” 紀(jì)墨催促:“那大哥你快點涂上吧,你身上的傷口有點深?!?/br> “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游動時經(jīng)??目呐雠龅氖軅?,他們就會抓住我、給我涂這種膏,那時聞著香,還以為是能吃的,偷吃了不少,幸虧沒毒?!卑姐笸蝗徽f起了這么一段往事。 紀(jì)墨有些傻眼,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希望自己接下去問,“他們”是誰?他想了想,只能順勢接下去:“是啊,敖白剛弄回來的時候,我也以為是內(nèi)服的,胡大爺告訴我們是外敷的,哈哈哈~我也差點吃下去了?!?/br> “胡大爺?”敖泱挑眉問,這條龍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生氣了——他之前曾經(jīng)經(jīng)歷了一段漫長的孤獨時期,所以渴望有一個溫暖溫馨的家庭。剛才他確實是下定了決心要斬斷青哲和希圖返回部落的可能性,不過看著青哲難過惶恐的樣子,大白龍突然想起了當(dāng)時自己還是條幼龍時、被父母拋棄后的絕望無助……算了,勉強把他們倆留下來也沒用,難道要天天看著他們傷心嗎? “胡大爺是個非常老的龜族獸人?!卑桨鬃哌^來回答,“他是我跟紀(jì)墨在西西里海發(fā)現(xiàn)的,他說自己已經(jīng)在那片海生活了很久,可問他事情他很多都不知道。”小白龍好笑又無奈地解釋。 紀(jì)墨也補充:“胡大爺現(xiàn)在就住在我們家隔壁,不過他早就開始冬眠了,要下個暖季的時候才能和他聊天?!?/br> 敖白看著大哥沒有動作的樣子,他干脆伸手拿過貝殼,挑出白玉蟹膏細(xì)心地涂抹在對方的傷口上。 “腿上也有?!奔o(jì)墨指出,他剛才本來也想幫忙涂抹算了,可看著敖泱那淡漠的表情時又不大敢動手,擔(dān)心犯了對方的忌諱:我現(xiàn)在可是他真正的……咳咳……弟媳呢。 敖泱看著圍繞自己的傷口忙碌的小夫夫倆,心情總算是變得好一點了。他隨口糾正道:“胡大爺?應(yīng)該是護(hù)大爺吧,海洋沒有胡姓,但很久很久之前,你們東海曾經(jīng)有一支守護(hù)龜?!?/br> 小白龍停下了涂抹上藥的動作,驚訝地說:“我們東海居然有過守護(hù)龜嗎?現(xiàn)在只有守護(hù)龍容姓了,那守護(hù)龜姓什么?” 敖泱認(rèn)真回憶了一下,“就是姓護(hù),據(jù)說是東海曾經(jīng)的龍王敖淵特別欣賞龜族,所以才特意給他們賜了姓,后來的龍王覺得海龜沒有戰(zhàn)斗力、行動又遲緩,所以把護(hù)姓給廢除了?!?/br> 穿越魚忍不住問:“咳咳~敖淵、龍王敖淵是什么時候的王???不好意思我沒有聽說過……” ——慚愧啊慚愧,突然有種聽眼前的王室子孫在談?wù)撡F族舊聞、而自己卻是土包子魚跟不上聊天節(jié)奏的感覺。 敖白趕緊為伴侶解惑:“是東海的第三位龍王,我們的父王是第七位龍王了,所以現(xiàn)在的東海族人不談?wù)擙埻醢綔Y也不奇怪?!?/br> 哦哦! 哦?哦哦?所以,胡大爺、哦不護(hù)大爺,那護(hù)大爺究竟多大年紀(jì)啦? 在場三個來自海洋的獸人表情都非常微妙。 “大哥,你真厲害,什么都知道?!奔o(jì)墨一副星星眼崇拜的樣子,小白龍雖然沒有說什么,可那神情也是非常驚訝恭敬的。 大哥的母親已經(jīng)確定了,他就是我母后敖雅生的孩子,那他的父親是誰?看起來大哥小時候過得并不簡單,現(xiàn)在聽起來倒像是跟家里的大哥敖瀚一樣:敖瀚是東海龍王的長子、一條威猛肖父的金龍、天資聰穎、體魄強健,從小就是作為東海的下一任龍王培養(yǎng)的。 按照穿越魚紀(jì)墨的理解,敖瀚大哥就是欽定的、眾望所歸的龍?zhí)樱约杭业男“埦褪莻€普通的龍子。 敖泱淡淡一笑,“這有什么厲害的?其實很多我都已經(jīng)忘記了,住在這里,不用管海里的一切?!?/br> 敖白一邊出神一邊涂抹,幾乎把全部的白玉蟹膏都用完了。 “可以了,剩下的留給你的人魚吧。”敖泱主動一推,把小白龍的手隔開。 紀(jì)墨尷尬地說:“不用不用,我的肩傷早就好了,用不上,再說了我們回去西西里海還可以抓到白玉蟹的。 敖白又固執(zhí)地上前把最后一道抓傷給涂抹完畢,頭也不抬地說:“嗯,紀(jì)墨說得對,等我們返回西西里海,還可以繼續(xù)去抓白玉蟹。大哥你住在這里,真的不會懷念海洋嗎?” 敖泱緩緩搖頭:“有什么好想的?你說水、這里的湖水也清澈干凈,你說魚蝦蟹、湖里也有很多,我能住在這里這么久,自然過得也不錯?!?/br> 紀(jì)墨耐心地勸道: “大哥,這個湖好是好,可周圍的陸地獸人對我們海洋獸人很不友善啊,他們族人那么多,基本沒有可能真心接納你、容忍你住在西西里大陸上,過著提心吊膽的生活,多累啊!如果回到海洋就不會有這樣的煩惱了,那里才是我們真正的家。” 敖白適時邀請道:“大哥,你跟我們回西西里海吧,雖然西西里海的兇鯊毒物有點多,可我會努力驅(qū)趕獵殺它們的,現(xiàn)在我跟紀(jì)墨住的那一小片海就非常安全,陸地獸人就算是長了翅膀的鷹族,他們也沒有本事飛躍那么寬的一片海來打擾我們生活的海域?!?/br> 敖泱坐直了身體,扭頭看了一眼后面的篝火堆,那里青哲正摟著他的幼崽希圖在說話。 “不,我就住在這里,哪里也不去?!卑姐蟛粸樗鶆印猿肿约旱南敕?。 敖白剛才順著對方的視線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為了他?” “唔……不全是,主要是因為我習(xí)慣了。”敖泱抬頭,望向遠(yuǎn)處漆黑遼闊的湖面。 寒季的晚風(fēng)很冷,湖岸上尤其是,過去這樣的時節(jié),敖泱已經(jīng)潛到湖底的家中酣睡、安然度日了,現(xiàn)在因為牽掛的雌性住在湖岸上,他才慢慢地改變了習(xí)慣,轉(zhuǎn)而時常變成人形留在了湖岸上,他擔(dān)心青哲會跟他一樣的孤獨寂寞。 紀(jì)墨餓得有些燒心燒胃,時不時望一眼篝火處。 “大哥,剛才對不起,我有點著急,對你不夠禮貌……”紀(jì)墨局促地說,他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在大白龍前面,靜靜等待著宣判。 敖白退后幾步,摟住了自己的伴侶,“大哥,夜晚進(jìn)入密林太危險了,我們是龍,離開水很難打敗陸地獸人的?!?/br> 敖泱站了起來,舒展了一下身軀,“我沒有怪你。我跟陸地獸人之間的恩怨矛盾,已經(jīng)很難說得清誰對誰錯,青哲和希圖本來就不是自愿來到我的領(lǐng)地的,他們的家在部落,我強迫他們留下來、他們怎么可能會高興?” 說完他就大踏步地走到篝火那兒去了,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拿起早就準(zhǔn)備好的魚蝦來吃,面前照舊放著一碗rou湯。 希圖正在吃著一塊烤rou,看到敖泱走過來時,他有些忐忑地動了動,看了看自己的母父后,青哲鼓勵地看了他一眼,希圖這才小心翼翼對敖泱說:“我、我抓傷你是不對的?!?/br> 敖泱頭也不抬地說:“那是我允許的,否則你也傷不了我?!?/br> 希圖被噎了一句,想了想沒忍住,說出了心里話:“不過你也不應(yīng)該欺負(fù)我母父、欺負(fù)我啊。” “希圖!”青哲立刻開口阻止,他根本沒有胃口吃東西,今晚發(fā)生的一切猶如當(dāng)頭一棒、完全把他給打醒了。 小虎崽趕緊埋頭吃東西,不敢再多說什么。 敖泱自然地抬頭看著青哲,后者卻同時低下了頭,心里不斷地提醒自己;我明白了,他是龍、他憎恨我們陸地獸人,其中自然也包括我的獸父母父、眾多朋友,他們都是我生命中不可割舍的對象。我跟敖泱、始終不是一路人。 紀(jì)墨坐在旁邊,看著青哲突然變得冷靜疏離的態(tài)度,心里也明白了他的選擇,其實他想說的實話有點殘忍:不管你跟敖泱之間的關(guān)系是什么樣子的,你部落里的族人們都只會認(rèn)定“這個雌性帶著幼崽跟惡龍長時間接觸”這個事實,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你跟希圖將來即使勉強回去了、也會遭遇無窮無盡的懷疑和試探、排擠和孤立…… “紀(jì)墨,你怎么不吃?”青哲對著人魚的時候,態(tài)度還是非常關(guān)心真誠的。 “哦~我、我在等湯變涼?!贝┰紧~腦海中深刻的分析和聯(lián)想被打斷了。 敖白催促他:“已經(jīng)很涼了,你快點吃,湖岸上風(fēng)太大了?!?/br> “是啊,你現(xiàn)在很有可能懷了幼崽,吃完了還是趕緊回家去吧,聽說湖底很溫暖?!?/br> 聽說的。是啊,聊天時聽他說的,他還非常遺憾地說過為什么我是陸地雌性,如果是海洋雌性的話就可以潛到湖底去、看看他的家什么樣子的…… 青哲低頭喝湯,掩去了眼底的酸澀。 紀(jì)墨餓過了頭,胃反而是木木的,吃東西下去有點發(fā)堵、惡心反胃。 晚飯過后,青哲迅速帶著希圖回屋了,再也沒有出來,敖白也拉著伴侶潛下了湖底的家中去躲避寒風(fēng)。 只有敖泱獨自留在湖面上,變成了龍形,一圈圈地游動。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xí)慣,當(dāng)心情煩悶想安靜下來思考時,就會不停地繞著圣湖兜圈子,直到疲憊不堪直接潛下去湖底入睡為止。 “大哥還要游到什么時候?”湖底下,人魚坐在自家門口的石頭上,抬頭看著皎潔月光下湖面上那不急不徐游動的龍形身影擔(dān)憂地問。 敖白也抬頭看,“不知道,他心情不好,讓他游吧?!?/br> “大哥好像真的特別喜歡青哲啊,雖然他不肯承認(rèn)?!奔o(jì)墨嘆息。 小白龍同意:“確實?!?/br> “真難辦,我問過青哲了,他還有獸父母父、不少的好朋友,都住在部落里?!奔o(jì)墨說。 “其實有什么關(guān)系呢?”小白龍冷靜地說,“大哥是不錯的龍族獸人,他很強、有能力、照顧青哲母子一直很用心,他愿意一直留在陸地上,這樣的龍做伴侶、青哲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穿越魚躺倒在石板上,分析道: “他有家人朋友嘛,有顧慮也正常,就好像哪天我們海洋中突然有個雌性找了個陸地獸人做伴侶一樣,旁人也會有看法的,心理受不受得了另說,最擔(dān)心的應(yīng)該是怕連累生活在部落里的父母、親人、朋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