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而現(xiàn)在,這歌聲仿佛觸到了他內(nèi)心深處一樣,他在想著,有多少人被傳銷騙得走投無路,報應(yīng)像一個戲劇化的輪回,最終組織者,也在這樣的歌聲中走到了窮途末路。 “……我可以抱你嗎?愛人……讓我在你肩膀哭泣,如果今天我們就要分離,讓我痛快的哭出聲音,我可以抱你嗎寶貝……”小木靠著墻而坐,閉著眼睛在哼哼,張狂煩噪地罵了句:“唱你麻痹,難聽死了?!?/br> “你的煩躁不是因為這首歌,而是因為外人那個人,對嗎?”小木突然問。 被敲中了心事,張狂卻是不愿承認,他吁了口氣,沒說話。 “其實你也挺同情他的,不管英雄還是梟雄,都是被逼到絕境之后,逼出潛能之后改頭換面的,在此之前,他們都是普通人,普通人都有七情六欲的。”小木道。 “可楊蕓?”張狂猶豫道,那樣的女人,得讓他打個大大的問號了。 “你在指戲子無情、婊子無義……其實從另一個角度看,說這話的其實何嘗又不是人情涼薄之人?感情本來就不是等價交換,你付出可能都沒有回報,何況你根本不準(zhǔn)備付出,而你沒有付出,又怎么知道對方無情無義?”小木道,他也嘆了一口氣說著:“盧瘋子是走到哪兒也會被戳脊梁骨的人,楊蕓的經(jīng)歷也好不到那兒去,沒有染毒染病死在街頭已經(jīng)是很幸運的了……盧瘋子在拼命保她,她也在親身涉險,在幫盧瘋子,難道你不覺得,兩人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是生死同命了么?” “但我見過更多的背信棄義,犯罪團伙里,維系關(guān)系的都是利益。”張狂道。 “是,可并不排除有例外,例外可以發(fā)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當(dāng)他的情感壓過了利益的驅(qū)動,他就會作出與以往不同的選擇,這就是人和動物的區(qū)別,不管什么樣的嫌疑人,他終究是人。”小木道。 “那你說,她會來嗎?”張狂不確定地問。 “那你希望,她來,還是她逃跑?”小木反問,一問,張狂倒怔住了,簡單的答案就是嘴邊,卻說不出來,小木斥著他道:“這就是人的矛盾之處,警察也是人,而不是冷冰冰制度條文做成的……一個淪落風(fēng)塵,好容易找到真愛,又拼命去坑蒙拐騙想搏一個美好未來的女人,它值得同情和讓人痛恨的地方,其實一樣多……就像你們警察,身上值得尊重,和讓人厭惡的地方一樣多,是同一個道理?!?/br> 張狂陰著臉,瞪了小木一眼,然后直接撂了句結(jié)束語:“滾你麻痹!” 半個小時過去了,歌響了數(shù)遍,未見人來。 此時,在關(guān)口架起第二道檢查站的人,掃描通行證、護照,對比肖像,忙得滿頭大汗,仍然是一無所獲,根據(jù)客流量的判斷,在前后接近一個小時的時間里,已經(jīng)出入接近兩萬人眾。 有可能已經(jīng)出關(guān)了,駱冠奇在和海關(guān)處警員分析著,開始往回反查監(jiān)控,一張一張陌生的臉,在電腦上運行的巨慢,那股子焦慮快要把人憋瘋了。 可是沒見人,沒見贓款,整個排查還得進行下去,珠江市局受陜省公安廳委托,又派駐警力增援來了…… 此時此刻,關(guān)口外的資本主義世界,近景假山如林,遠景高樓林立,開往賭場的豪華大巴就在等著,通關(guān)的人群間或討論著那頭發(fā)生的怪事,說有人被抓了,是非法傳銷的壞蛋,就被扣在檢查違禁物品的玻璃房子里……等等之類的話,轉(zhuǎn)眼間他們會乘上賭場接客的大巴,或者坐著出租,把說過的話忘在腦后。 一位在關(guān)口境外的土地上已經(jīng)呆了一個小時沒見回音的女人,她聽到這些閑言碎語,幾次想轉(zhuǎn)身走,又躊躕,她鬼使神差地沿著來路,一步一步向回走。 近了……她聽到了熟悉的歌聲,那首陪伴了她十幾年的歌聲,在歌聲中,她欺騙了多少善良的人已經(jīng)記不清了,但她記得在烏煙巷口,在生命已經(jīng)失去顏色的墮落歲月,那是她聽到最美妙的歌聲,然后路轉(zhuǎn)回頭,就見到了從監(jiān)獄里服刑出來的盧鴻博。 兩個一無所有的人,從此開始有了彼此。 近了……近了……她在回憶著,兩人是那么的相濡以沫,在回憶著,這個臭名昭著的騙子,總是掏得兜里底朝天的把錢塞給她,讓她養(yǎng)身,讓她治病,讓她過上一個女人應(yīng)該過的幸福生活。 那時候,兩人就經(jīng)常輕哼著這首歌,在輕擁著憧憬著一個安逸的未來。 近了……近了……她遠遠地看到了,警察重重包圍著的玻璃房里,那個孱弱的、熟悉的身影,已經(jīng)再抬不起頭來了,就像他無次數(shù)被抓、被打,總是那么低著頭,咬著牙,流著血、不管受了多少侮辱,都從來不寫在臉上,再見他,他永遠那么神采奕奕。 而現(xiàn)在,再也看不到了,永遠也看不到了。 她抹著淚,急速回頭,抽泣著,再也無法遏制心里奔涌而出的悲痛。 這時候,隱約的播報又起: “……現(xiàn)在發(fā)布一條重大警務(wù)消息,陜省近期發(fā)生的非法傳銷案重大嫌疑人盧鴻博已于剛才被捕,其同伙在逃……嫌疑人姓名楊蕓,曾用化名楊夢露,身高一米六九,瓜子臉型……希望看到的旅客馬上向海關(guān)警務(wù)處報警,也希望嫌疑人楊蕓主動出來自首,爭取寬大處理……” 她在哭著,她在抽泣,她在壓抑著不敢放聲、號陶大哭,眼前就是一個可以重新開始的世界,身后會是一個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這個不難選擇,她抹著淚,朝著眼前的路走去,不過腳步越走越慢,直至又駐立不前…… 兩個小時過去了,海關(guān)的影像沒有發(fā)現(xiàn),只是發(fā)現(xiàn)了幾個疑似的影像,兩人經(jīng)營多年,肯定有無懈可擊的假身份,肯定有已經(jīng)鋪好的境外逃亡之路,越來越渺茫的抓捕希望在慢慢破滅,駱冠奇已經(jīng)開始通知設(shè)卡的警員輪班休息了。 他自己,匆匆向檢查處趕去。 絕望的情緒同樣籠罩壓張狂的心頭,如果她落網(wǎng)了,可能同情,可能不忍;如果逃亡了,那剩下的只有憤恨了,又一遍歌聲響起時,他恨恨地說著:“他們約定肯定是境外接頭,錢在關(guān)里換手,應(yīng)該在抓盧瘋子的時候出關(guān)了。” “為什么我覺得她不應(yīng)該走呢?”小木若有所思地道著:“家庭破碎,誤入傳銷,錢被騙了,人也被騙了,命運幾乎是觸底才反彈的,從他們兩人合作上就看得出,幾乎是心有靈犀啊……她就帶著錢走,又能怎么樣?魂可丟在這兒了。” “她就是個騙子,難道你覺得良心譴責(zé)能治得了她?要那樣,我們警察都可以下崗了?!睆埧駳鈶嵉氐?。 “良心……她沒有心,她的心應(yīng)該都給盧瘋子了……”小木微笑著道,他也開始變得不確定了,喃喃說著:“遇上一個、而且是在最慘的時候遇上一個把她當(dāng)公主的人,我真不覺得有什么理由可以舍得下,如果僅僅是為了錢的話,那兩個人早可以坐地分贓,分道揚鑣,何苦繞這么大個圈子,非要一起出逃?” 小木回憶數(shù)次調(diào)戲無果,他知道,楊蕓心里應(yīng)該被另一個人塞滿了,而那個人,就是拉著她一直在當(dāng)騙人,做傳銷的盧瘋子,只有那種知冷知熱的老男人,才是她的最愛。 “你猜的都對,可是,我就艸了,人呢?”張狂火了。 “你不用埋怨我,幾萬的出入關(guān)口旅客,你們不照樣查了,查著了嗎?”小木翻白眼了。 “嘿,我……我他媽怎么就想直接弄死你呢?”張狂的氣往小木頭上撒了,撲上來,要掐他脖子。 不料剛把小木制服,外面就鼓噪起來了,張狂一驚,放開小木,透在門縫里看,一看,表情僵住了。 是看守的警察正在阻檔一位跑向這里的女人,那女人染著金發(fā),皮膚白皙,一眼讓人沒認出究竟來,對著阻攔他的警察,她從容捋起長發(fā),然后在臉上搓揉著,額上、腮上,搓下來幾片與皮膚幾乎同色的化妝物,攔著的警察瞬間臉色大變。 嫌疑人,楊蕓……槍口迅速指向她! 而她卻渾然不覺,她站在那兒,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玻璃窗里,轉(zhuǎn)瞬間淚流滿面,都忘了身前的危險,她提著一個行李箱,無知覺的掉落了,她要往玻璃房子里去,眾警不明所以,齊齊堵著人墻阻攔,要上銬子時,楊蕓變得竭斯底里了,號陶大哭著,又抓又撓。 “讓開,讓她進去……”駱冠奇恰奔下來了,喜于形色的,眾警一放開,楊蕓哭著奔進去了,外圍的人墻排著堵上了。 撲去的楊蕓淚涔涔的伏在盧鴻博的膝邊,一下子失控了。頹喪的、神情萎靡的、嘴角帶著血的盧鴻博,慢慢抬起頭,笑了,笑著卻兩行老淚長流,喃喃說著:“露露,你真傻,都走了怎么又回來了?!?/br> “鴻……博……”楊蕓抽搐著,泣不成聲了,她嗚咽地撲向被銬著盧鴻博,手顫抖地撫著他的臉,伏在他的膝上,淚像斷線的珠子,和著苦痛的呻吟道著:“……我不走,我不能一個人走……我扔不下你……鴻博,我和你一起坐牢,我們不要錢了……我們,我們什么也不要了,只要在一起……我什么都聽你的,可這一次我辦不到,我不能把你一個人扔下……自己走……” 那種心里苦痛的糾結(jié),在相聚的這一刻,全部成了渲泄的淚水。 “別哭,別哭……露露,對不起,對不起,我最終還是害了你一輩子,對不起……”盧鴻博勸著楊蕓,自己早淚流滿面。楊蕓伏在他膝上,用潔白的袖紗給他擦拭著眼淚,擦拭著嘴角的血,在呢喃地說著:“我愿意……和你在一起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日子……鴻博,你別哭,我們還后半輩子,我們還有下輩子……下輩子,我還來找你……” 一室嗚咽,一雙淚人,躲在休息室的小木和張狂,不敢現(xiàn)身。尷尬站在門口的駱處長,任務(wù)完成的興喜一掃而空,悄悄側(cè)過臉,抹了一眼淚。 無他,其行可誅,其人可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