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收拾一下，跟孤走吧?！碧佑眠^早飯，讓宮人去跟湯斌說一聲，他要晚點(diǎn)過去。

    湯斌是位極重規(guī)矩、及其負(fù)責(zé)的人，于是就問宮人太子在做什么，擔(dān)心他偷偷玩去了。

    太子和胤禛關(guān)系好，好到胤禛進(jìn)太子的書房從不敲門，管他正在和誰議事……小太監(jiān)沒覺著有什么好隱瞞的，就跟他說四阿哥病了，太子前去探望。

    胤禛御前刁難余國柱，湯斌全程旁觀，心底正直的也有自己的脾氣，非但沒再追究下去，第二日進(jìn)宮給太子講課時(shí)，還帶了一包豆腐干。

    太子哭笑不得，“湯大人這是何意？”

    湯斌這輩子，第一次親自給人家送禮——豆腐干，他也覺得拿不出手，可這個(gè)月還沒發(fā)工資，家里沒錢，就自欺欺人的想，四阿哥明白事理，太子爺宅心仁厚，一定不會嫌棄，“臣聽說四阿哥病了，沒胃口吃飯，這是臣老家送來的豆腐干，軟硬適口，五香俱全，鮮美可口——”

    “所以送給四阿哥？”太子心底好笑，拒絕老實(shí)人再贊美下去。

    湯斌連連點(diǎn)頭，“是的，是的，請?zhí)訝敶嫁D(zhuǎn)送給四阿哥?！?/br>
    太子：“張起麟，好生收著，令人去毓慶宮說一聲，孤中午去南三所用飯。”

    湯斌大喜，精神抖擻走到太子的書桌對面，朗聲道，“請殿下入座，今天講《史記》卷四……”

    胤禛瞧著太子手里的豆腐干，一陣呆愣，“我又不認(rèn)識湯斌，他干么送我東西？送就送唄，這豆腐干少說也放半個(gè)月了吧？能吃嗎？”

    “余國柱天天在朝上擠兌湯斌，湯斌初到京城時(shí)因余國柱受到汗阿瑪責(zé)罰大病一場，你前天鬧一出，湯斌指不定怎么高興呢。”太子道，“小四啊小四，孤聽說湯斌對誰都不假辭色，連汗阿瑪也沒得過他一句軟話，家里窮得叮當(dāng)響，自個(gè)溫飽都成問題，還擔(dān)心你有沒有胃口。嘖嘖，說，你乃何方妖孽，如此擅長蠱惑人心？”

    小四抬腿踢他一腳，“又看《西游記》了吧，中毒太深，趕緊吃藥去?！?/br>
    “湯斌說豆腐干可以直接食用，來，分你一點(diǎn)。”拿出一塊巴掌大的豆腐干，分小四指甲蓋那么大，“御醫(yī)說你只能吃流失，可別讓御醫(yī)知道孤偷偷給你東西吃?！?/br>
    “……滾，不認(rèn)識你！”胤禛掀起被子往里面一縮。

    太子哈哈大笑。

    小四氣咻咻抱起被子往他頭上一蓋，朝他屁股上踹一腳。

    太子措手不及，眼前一片黑暗，下意識掙扎，噗通！摔到地上。

    “太子——”

    “太子！”

    宮人們一陣驚呼，七手八腳架起他，太子尷尬地輕咳一聲，“孤沒事，不用服侍，你們都出去吧?！?/br>
    眾人看到太子這么丟臉的一幕，魚貫而出，順便把門帶上。

    太子揉著發(fā)疼的屁股，“下腳真狠，看來沒事了？”

    胤禛沒料到一腳恁大威力，滾到蠶絲被，不好意思道，“御醫(yī)讓我在歇兩天?！冰Z蛋臉變成尖下巴，四阿哥好心塞。

    “太子哥哥剛才說湯斌家徒四壁是何意？”胤禛問。

    太子：“湯斌的俸祿挺多，加上朝廷發(fā)的養(yǎng)廉錢，說來日子也能過得輕松。而他四個(gè)兒子只會舞文弄墨，少不了他接濟(jì)，就變成如今這樣了?！?/br>
    “如果官學(xué)不收學(xué)費(fèi)提供食宿和統(tǒng)一的筆墨紙硯，學(xué)子之間少了攀比，家貧的官員也少了負(fù)擔(dān)，世上會不會多出一些像湯斌一樣清廉的官員？”胤禛想到就問。

    太子搖頭，“孤也不知道，也許會吧?！?/br>
    “太子哥哥想幫湯大人？”小四又問。

    太子：“湯斌那牛脾氣不樂意接受孤的幫助啊。”

    “誰說銀錢啦。”胤禛挑眉，“我告訴你?！?/br>
    太子附耳過去。

    待天氣轉(zhuǎn)晴，路上的淤泥清理干凈，太子趕在湯斌休息的時(shí)候，向另一個(gè)師傅耿介請假，哥倆甩開兄弟們出了東華門。

    胤禛多日未出宮，像放出籠的鳥兒直奔外城。太子瞧他瘦了一圈，待他買一車吃的用的，逛足了癮，才提醒他，“汗阿瑪念湯斌年邁，難得清廉到吃不上飯，就賜他一座宅子內(nèi)城居住?！?/br>
    “啊？你不早說？”胤禛怪他。

    太子好笑，“你容我說了么，就令侍衛(wèi)去南城。”

    胤禛理虧，沖他嘿嘿傻笑，突然，嘴角的笑意凝固。

    太子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那邊有什么？”

    “尼楚赫……”小四呆呆的說著就往外跑。

    太子伸手拉住，“別鬧，你和尼楚赫都長大了，旁邊的夫人是她額娘吧，雖說咱滿人沒漢人規(guī)矩大，而你貿(mào)然上去，會影響尼楚赫的清譽(yù)。”

    “太子哥哥，你看見了吧，尼楚赫越來越漂亮，”越來越像他“前妻”，“好幾年沒著過她，她把我忘了咋辦？”

    “涼拌！虧你天天自稱是橫掃京城的小四爺，以后什么樣的女人找不到，有點(diǎn)骨氣行不行！”太子點(diǎn)著他的額頭，命趕車的侍衛(wèi)不要停，“我可警告你，你忍也得忍到尼楚赫進(jìn)宮選秀那一天?！?/br>
    胤禛不忿，他不清楚古代人多么看中閨閣女子的清譽(yù)，因此不敢亂嚷嚷，心里不住地祈禱，快點(diǎn)長大，快點(diǎn)長大，娶個(gè)老婆就能出宮住啦！

    太子瞧他安生下來，“到了湯斌家該怎么說？”

    “我生病了湯斌送我豆腐干，湯斌前一段時(shí)間病了，我來看他啊?！毙∷穆氏忍萝嚕瑒傁牒疤酉聛?，一頓，“張大人，你家在這兒？”

    張英踉蹌一下，頭皮發(fā)麻，接著疾步往前走。

    “張大人，叫你呢?！毙∷呐艿剿媲?，攔住他的去路，“沒聽見啊?！?/br>
    張英好想哭，“四，四爺，你，你怎么來了？”到哪里都能碰見這魔王，讓不讓人活了！

    “不但有小四，還有我呢?！睖睾偷穆曇魪纳砗髠鱽?，張英回頭一看，雙腿一軟，太子忙扶著他，“張大人年紀(jì)輕輕就得了老寒腿，這可不好，改天找御醫(yī)給你瞧瞧。”

    “奴才給二爺請安。”你才老寒腿，你們?nèi)叶祭虾龋?/br>
    胤禛：“二哥，你把東西給湯斌送去，我去張大人家里玩玩。”

    “你送，我去?！碧拥馈?/br>
    “兩位爺，送什么？”張英弱弱地問。

    哥倆相視一眼，“走，張大人一同去?！?/br>
    張英瞧著那滿車柴米油鹽醬醋茶，別提多羨慕了，小魔王還有點(diǎn)人性啊。而看到湯斌一臉感動又惶恐的不敢接受，搖頭，“湯大人嫌少？”

    “不不不！”湯斌使勁搖頭，他嫌多，嫌多啊。一個(gè)月的俸祿也買不了這車東西。

    “不嫌那就收下啊，二爺和四爺還要回去呢?！睆堄⒌?，“湯大人難不成讓兩位爺把東西拉回去他們自個(gè)用?！?/br>
    “不是！”湯斌再次反駁，皇家吃得用得皆出自皇莊，這一點(diǎn)他還是知道的。

    張英瞧著兩位小主子事不關(guān)己，打量起湯斌的家，無奈地?fù)u頭，“那你給個(gè)實(shí)話，別讓爺?shù)戎?。?/br>
    湯斌為難，一輩子送一次禮，迎來這么多回禮，“要不，張大人，分你一半？”

    小四猛然轉(zhuǎn)過頭。

    張英嚇得心驚rou跳，湯大人，想害死我啊，“主子們的心意你就這樣糟蹋？”

    湯斌嚇得臉色發(fā)白。

    張英看著不忍，湯斌說來也是他前輩，附在他耳邊，低聲道，“你不需要覺得心里過癮不去，四阿哥到賭場里逛一圈，兜都回來的銀子足夠買下你家這處宅子。”

    “賭場？”湯斌瞪大眼。

    張英點(diǎn)頭：“別看東西多，四阿哥手底下漏一點(diǎn)也比你們一年的俸祿多。這些東西，說不定是他心血來潮順手買的，我可聽說，四哥最喜歡逛街。”

    “這樣么？”湯斌理智上不信，而他想著太子爺和四阿哥特意去城外給他買這車禮物，就覺得壓力好大。

    “湯斌怎么那么墨跡？”胤禛心里有點(diǎn)不耐。

    太子瞧他一眼，“你這性子太急了，回去加五篇大字?！?/br>
    “二哥！”胤禛苦著臉，“我這是天性，你要壓制我的天性會變成書呆子的，你忍心，你忍心么？”

    “文臣墨跡是他們的本性?！碧拥溃骸皽鬄槿酥?jǐn)小慎微，和佟大人有一拼，還固執(zhí)地要死，不想清楚，這車東西會成為他的負(fù)擔(dān)。”

    胤禛回頭，若有所思看他一眼，向湯斌走去，“噯，我說湯大人，干么不準(zhǔn)侍衛(wèi)把東西卸下來，二哥說你不好意思收下，你們文人不都講究拜師禮么，權(quán)當(dāng)二哥送你的拜師禮好啦。東西是我挑的，付錢的人是二哥，不想要你退給二哥，可別找我?！闭f著還一臉怕怕。

    小四這樣一說，湯斌心里又好受不少，以前在江寧時(shí)，士子向他請教學(xué)問，每每過來都會帶上一些吃得用得，他雖然拿了俸祿教太子，皇上應(yīng)該不介意他多收這一點(diǎn)吧。大不了，他以后晚點(diǎn)回家，給太子開小灶？

    太子如果知道來這么一次，誘發(fā)了湯斌拖堂的毛病，一準(zhǔn)吊打胤禛。

    小四想去張英家里，張大人拼去半條命也攔不住。

    進(jìn)了他家，小四就開始碎碎念，“你和湯斌同朝為官，他比你早十來年，為啥你家這么大，他窮得吃不上啊。”

    張英苦笑，“奴才家底厚，善于經(jīng)營?！苯^對和貪污沒一絲關(guān)系。

    “是么？”胤禛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你家里的人呢？”

    “張大人的大公子去了山東就職。”太子道，“說起來，你二兒子今年也該下場考試了吧？”

    “你們是何人？”張廷玉從外面進(jìn)來，見父親和兩位少年聊天，疑惑道，“我好像不認(rèn)識你們。”

    “臭小子，你當(dāng)然不認(rèn)識！”張英高聲道，“趕緊過來拜見二爺和四爺?！?/br>
    “二爺？”張廷玉打個(gè)激靈，不是他同窗？被父親稱為爺?shù)?，“小子莽撞，求太子恕罪！”嚇得雙膝跪地。

    “張大人啊，您也忒多禮啦?！碧臃銎鹚?，“我和小四在街上瞧見張大人，就跟他一塊過來看看，是我們叨擾了。”

    “太子爺言重了?！睆堄⒐Ь吹溃罢埗斶M(jìn)屋說話?！?/br>
    “小四兒，別看了，走啦?！碧由焓掷^他，小四被他拉的轉(zhuǎn)個(gè)圈，直沖張廷玉而去，張廷玉嚇得忙扶住他。

    胤禛上下打量他一番，瞧他不卑不亢，雙眼透著聰明勁，“比你爹強(qiáng)多了，你爹就知道擱背后告刁狀?！?/br>
    “還不是你天天逃課，張大人也是為你好?！碧邮疽鈴埻⒂癫挥迷谝猓皬埓笕?，孤剛才說到哪里了？”

    “二子考試的事?！睆堄⒉粯芬庹f。

    張廷玉一聽，激動道，“爹，你同意我下場試試了？”

    “什么意思，張英不準(zhǔn)你參加科考？”胤禛問。

    四阿哥最最喜歡管閑事，余國柱面如土色的樣子仿佛還在眼前，張英忙說，“廷玉還小，性子跳脫，奴才想讓他再等幾年穩(wěn)穩(wěn)性子?！?/br>
    “不對吧?！碧拥溃昂拱斎蚊銥榇舜吻镩澋目偛霉?，因?yàn)檫@樣才阻止張廷玉參加科考的吧？”

    張廷玉陡然睜大眼，“太子也知道？”

    “我二哥什么都知道?！必范G費(fèi)盡心機(jī)給他哥鋪路，“二哥同意了，張英以后就不敢再阻止你參加科考啦?！?/br>
    “求太子允許奴才參加下次科考?！睆埻⒂癫活檹堄⒆钄r，再次跪在太子跟前。

    太子拉起他，“張大人太小心啦，他如果碌碌無為，即便將來成為進(jìn)士，以后也一事無成。如果張廷玉有才，又何懼別人說你徇私。何況，閱卷人也不止你一個(gè)?！?/br>
    ☆、第55章 虱子多不怕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