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衛(wèi)瑯倚在門口,好似與墻融合在了一起,分不清他現(xiàn)在是死的還是活的,因為他面無表情,好似連呼吸都沒有了。屏氣凝神,用盡了所有的精力去傾聽,可聽來的事情徹底顛覆了他。 有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九里忙過來拉他走,輕聲道:“少爺,小心被人發(fā)現(xiàn)。” 他沒有說話。 九里抬頭瞧見他臉色,嚇了一跳,忙道:“少爺,要不要去醫(yī)館看看大夫?” 衛(wèi)瑯淡淡道:“我還要去宮里,只是抽空出來一趟。”頓一頓,“便是要看大夫,也是去看太醫(yī)?!?/br> 但他相信,現(xiàn)在便是太醫(yī)院的院判,也治不好他。 坐在轎子里,他把車簾都落下來,把自己隱在黑暗之中。 想起第一次見到駱寶櫻,她對自己笑得很甜,他當(dāng)時就想,這三表妹還挺討人喜歡的,后來那天晚上,他從書房回來,就看見她站在自己的院門口,穿著單薄的裙衫,他怕她著涼,還將自己的披風(fēng)借予她。 假如她真是羅珍…… 他微微閉起眼睛,不知該如何形容這從四肢,從每個毛孔冒出來的情緒。 也許是晦澀的難以形容。 駱寶櫻與羅天馳話別之后,方才回到那小巷子去見兩個丫環(huán),為不惹人懷疑,又去買了熏香,畫筆,澄心紙,這才回到衛(wèi)家,此時已是午時,她用過午膳過得會兒,帶著兩盒熏香去看何氏。 何氏住的地方有些偏,但很幽靜,她到得時候,何氏正在院子里繡東西,竟是一大件兒的百壽圖。 見到她來,何氏放下針線,笑著道:“你知道你祖父今年幾歲了?” 駱寶櫻有些迷茫,但心想何氏問這個肯定是有原因的,由不得驚訝道:“難道祖父要過七十大壽了?” “是,就在十一月?!焙问系?,“不過尚早,只我動作慢,心里想著總是要送份大禮,這便早些準(zhǔn)備。” 駱寶櫻笑道:“母親有心了,那看來我也得好好想一想了,人生七十古來稀呀。” 鮮少有人活那么久,而且衛(wèi)老爺子竟然還在為朝廷效力,真是難得! 何氏詢問道:“你怎得這會兒來了,午膳用了嗎?” “用了?!彼蜒闼团c何氏,“今日不是出去了嗎,我多買了幾樣,母親您看看喜不喜歡?” 一打開來,清淡的味道就盈滿了鼻尖,何氏一笑,心想這兒媳婦的眼光還是挺好的,或者說鼻子也挺好,這香味與她平時用得差不多,她定是照著類似的買的,那么她怎么會不喜歡? “正好我的也用完了,明兒就用這個?!币馑际?,她收下了。 駱寶櫻很高興。 何氏道:“聽聞你女工也不錯,既然來了,不如替我也上幾針?!?/br> 婆媳兩個若是沒多余的話說,也尷尬,做些事情就不會了。 駱寶櫻便替她繼續(xù)繡百壽圖。 回來時,已是申時,駱寶櫻點了幾樣菜,使人去廚房做,這便坐在案前寫字。 不知不覺寫到天黑,她抬起頭,看見月亮都升上來了,驚訝道:“相公還沒有回來?” 紫芙搖搖頭:“不曾呢,也沒有使人提早說一聲?!?/br> 是不是宮里有事?駱寶櫻少不得擔(dān)心,因為嫁給衛(wèi)瑯之后,他去衙門從來沒有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情,若是繁忙要晚些回來,都會叫小廝回府告訴她的,可今天竟然沒有。 放下筆,她正待要紫芙去派個小廝探探風(fēng),卻聽見外頭丫環(huán)叫著少爺。 她幾步走到門口,詢問道:“今兒怎么那么晚?” 潔白的臉上藏著見到他的欣喜,可又假裝生氣,打算質(zhì)問他為何不使人告知。 這陣子,他自以為對她再熟悉不過了。 可原來,并不是。 他抱歉道:“今日忘了?!?/br> 駱寶櫻哼一聲:“幸好我也不是很餓,不然我就先吃了?!?/br> 明明在等著他,卻給自己找借口,仍是那樣的脾氣,衛(wèi)瑯手伸出去,習(xí)慣性的將她攬在懷里,透過裙衫,她身上傳來溫?zé)帷?/br> 她低頭給他解玉帶。 他聞到從她發(fā)間散發(fā)出來的香味,是茉莉花。 什么都沒有變。 變的只是他。 羅珍…… 他在唇間無聲的念著這名字,回到宮中無數(shù)次的想要否認(rèn),然而他漸漸明白,他無法否認(rèn),正如當(dāng)初無法理解駱寶櫻為何會對他那么排斥,為何不愿意親近他。 因為她在意的,一直是他對羅珍的情誼。 ☆、第 122 章 陷入往事里,一時出神,直到懷中的人輕喚他。 “可是宮里又有事了?” 兩人才成親數(shù)月,但彼此日日相見,她對他的一言一行是很了解的,這是第一次,他抱著自己的時候神游天外,她已看了他一會兒了。 衛(wèi)瑯垂眸,目光落在她臉上。 眼睛,鼻子,嘴,仔細(xì)瞧了瞧。 她奇怪,摸摸自己的臉:“怎么,沾了東西?” 他搖頭:“沒有?!?/br> 可眸色卻那樣深,像是黑夜里的大海,使得她心頭沉甸甸的,直覺他有心事,但也知道,他并不準(zhǔn)備告訴自己。想起他說的,不希望她累著,那定是關(guān)于朝堂的了,她笑著道:“我今日去母親那兒了,她與我說,祖父十一月要過七十大壽,你說咱們送什么賀禮好?我瞧著得提前準(zhǔn)備才行。” “祖父不缺什么,只要一番心意。”他放開她,脫去外面官袍。 “母親繡了一副很大的百壽圖。”她叫丫環(huán)擺碗,“還讓我也繡得一些,我想祖父肯定會喜歡的?!?/br> 母親的女紅很好,當(dāng)年經(jīng)常與他們父子做衣裳,做鞋子,衛(wèi)瑯笑一笑:“祖父也喜歡字畫,要不你畫一副拜壽圖?” 今日下午她為這件事想了好些名堂出來,卻始終沒有合適的,結(jié)果他一開口就解決了問題。 衛(wèi)家是書香門第,衛(wèi)老爺子雖做到天官,可骨子仍是文人,當(dāng)初年輕時還出過詩集,比起繡件,他當(dāng)然更喜歡這些。駱寶櫻眼睛一轉(zhuǎn)道:“還是你了解祖父呀,要不我畫個仙女拜壽圖?” “好?!彼聛恚白詈迷僮鍪鬃墼~?!?/br> “可我畫功不太好,我覺得最好你來畫,我來寫字。” 兩個人合作都盡了心,老爺子才高興嗎,不然光是她,衛(wèi)瑯?biāo)褪裁茨兀?/br> 他笑起來:“你先構(gòu)圖,等我得空畫吧?!?/br> 駱寶櫻點點頭。 藍(lán)翎已給她布菜,她微低下頭細(xì)嚼慢咽。 動作極是優(yōu)雅,菜肴放到嘴邊,送進(jìn)嘴里,輕輕咀嚼,絕不會露出牙齒,坐姿也很端正,他曾經(jīng)總好奇她那樣好的教養(yǎng)到底從何而來,而今知道了,是羅家。羅氏乃皇后娘娘,必定替她請了最好的夫子,所以她那么優(yōu)秀,小門小戶出身,卻把京都的閨秀都比了下去。 他由不得感慨,誰也不知她是羅珍,但她仍在京都揚名。 可那樣一個驕傲的姑娘,曾經(jīng)卻心心念念只想嫁給他,聽祖父的意思,她不惜去宮里求了皇后,皇后才會出面。 那時候,她是極喜歡自己的吧? 記憶里寥寥數(shù)面,她總是偷看自己,可等他轉(zhuǎn)過頭的時候,她卻又故作清高的把目光投向別處。但也僅止于此了,衛(wèi)瑯心想,羅珍對他來說,就只有這些,可駱寶櫻卻不是,她是他心心念念,古靈精怪的三表妹。 可現(xiàn)在這三表妹,在他心里還在嗎? 憑空生了些惆悵,他放下銀箸起身。 駱寶櫻驚訝:“這么快就吃好了?” 他嗯一聲:“你慢用。” 見他竟然往外走了,駱寶櫻心想,看來宮里發(fā)生了了不得的事情,倒不知是什么呢,該不會……不對,若是皇上駕崩,肯定舉國皆知。 她眉頭擰了一擰,剩下的飯也沒再吃。 衛(wèi)瑯徑直去往書房。 雖然自家院子里也有看書的地方,但絕沒有這里來得幽靜,這里最是合適獨自一人坐著,聽著鳥叫,聽著夜里的蟲鳴,聽著后窗的風(fēng),與世隔絕一樣。 羊角燈散發(fā)著微弱的光,他走進(jìn)去將門一帶。 九里被擋在外面,差點鼻子遭殃,銀臺見狀,輕聲詢問:“是不是少爺遇到什么事兒了?瞧著心情不太好,剛才連飯也沒有吃完。難道是宮里有難事要少爺去解決?你白日里都跟著的,倒是說呢?!?/br> 九里怎么能說。 那跟少夫人有關(guān),他死也不能說,而且少爺警告過他,假使透露一個字,人頭不保。跟著主子這些年,第一次遇到如此嚴(yán)厲的警告,九里閉緊了嘴。 銀臺無奈,與金盞坐在下面的臺階上。 兩人服侍衛(wèi)瑯那么久,自然是看出一些苗頭的,可怎么也猜不到。 衛(wèi)瑯在書房里走了一圈,尋到幾本佛書,佛經(jīng)里有投胎轉(zhuǎn)世一說,他雖知,可從來不曾相信,而今面前就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蓚髡f中又說,人死之后要喝孟婆湯,怎得羅珍不曾如此呢? 許是她死得冤了? 難怪…… 他忽地想起劉瑩,劉瑩是在駱寶櫻到得京都之后才被定罪的,那時候,她就與羅天馳相認(rèn)了吧?或者更早,才能替她自己報仇,那件事可說做得快速,果決,狠辣。而他呢?他當(dāng)時尚任翰林院編修,還以為駱寶櫻不過是個善變的小姑娘。 由不得失笑,錯得可真離譜。 他在書房待得許久,銀臺與金盞坐著閑聊,看到不遠(yuǎn)處有人走過來,前頭有個丫環(huán)提著燈籠,借著光亮一看,竟是金惠瑞。 那兩人站起來行一禮叫聲二少夫人。 金惠瑞笑一笑問:“三弟,三弟妹在?” “只少爺在?!?/br> 她看看時辰,那么晚了衛(wèi)瑯一個人在,倒是少見,她提起裙角拾階而上,臨到門口卻頓住了。 窗子此時開著,從外往內(nèi)看,能見到他如玉般的側(cè)顏,在燭火的光暈下,清俊不可方物,她瞧得一眼就覺芳心直跳,然而卻無法走進(jìn)去。因生怕他仍像以前那樣,冷淡的對待她,那不亞于被尖刀戳到心臟。 如果可以,她只愿遠(yuǎn)遠(yuǎn)瞧著。 駐足片刻,她折回來,瞧見兩個丫環(huán)仍在臺階等著,她溫和笑道:“三弟有你們這樣的忠仆可真有福氣,不過三弟妹怎得不曾來?莫不是身子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