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盧櫟搖頭,“不認識,從未聽說過?!?/br> 趙杼手掩唇清咳兩聲,再抬頭看著盧櫟時,滿面嚴肅,“我也不認識,可能是我的名字,也可能是別人的玉佩。” “你果然失憶了……”盧櫟發(fā)愁地摸著下巴,細細打量趙杼,試圖從穿著,身體特征分析出此人身份。 趙杼微瞇了眼睛坐著,手指在身側悄悄打了個手勢,飛奔過來的黑衣人腳步停下,轉身離開,從頭至尾沒露一點形跡。 盧梭仔細觀察趙杼,冬日天寒,他穿的卻不多,并沒有棉襖夾襖大氅毛皮等一切保暖的東西,但身上溫度很對,沒被凍著。剛剛他只注意到這人腿長手長個子高,仔細看他身材相當好,肩寬窄腰,隔著衣服都能感受到虬結結的肌rou,也許他是個會武的。 再看他的手,很寬大,虎口有繭,指節(jié)有些粗,繭的位置特殊,明顯不是握筆竿子的,也不是務農。再看他姿勢,躺著時大剌剌,坐起來脊背挺直,眉眼冷肅,有股特殊的悍勇之氣,似是訓練有素的武人…… “你是不是……退伍軍人?”盧櫟想了想最近看過的邸報,“好像邊關開始太平,軍隊里出來了很多退伍兵?!?/br> 趙杼略頜首,“也許。” “你頭痛不痛?能起來么?”盧櫟指著雪地,“坐在雪地上不好?!?/br> 趙杼撫著頭,“有些痛,不過無妨。” 盧櫟想了想,將袍角撩開,撕下里衣一角,“我不是大夫,不懂醫(yī),先將你的傷纏住,我扶你下山吧?!?/br> “甚好?!壁w杼接過布條,卻不假盧櫟之手,自己將自己腦袋纏了一圈,綁好。 盧櫟理解,有些人會有奇怪癖好,比如不喜歡他人近身之類的……再說傷口長在他身上,他自己綁可能更精準。 盧櫟扶男人站起來,才發(fā)現(xiàn)他還是看低了男人的身高,這人一定超過一米九了!他攙扶的很吃力,一點也不像他在扶著這人走,好像這人在抱著他走似的。 盧櫟覺得非常囧。 趙杼卻意外覺得還不錯。 此次來灌縣,除了正事之外,他也想借機會看看母妃為他訂的男媳。 他其實很反感男媳,為何別人家都是女的老婆,偏他被訂了個男媳?可母妃去的太早,記憶里能回味的疼愛溫暖實在太少,唯剩這一遺愿…… 他不想違背母妃意思,可他的終生,也不能隨意放在陌生人身上。 他五歲開始長在沙場,十六年拼爭,無暇他顧,就算想退婚也沒時間,他不覺得自己有錯,可這盧櫟竟然不認識趙杼是誰,他心里有淡淡不爽。 少年長的還不錯,就是太笨。 趙杼知道下了山盧櫟一定會請大夫,手抵在背后給暗衛(wèi)們打了個手勢。 暗衛(wèi)邢左和洪右湊到一塊嘀咕,“你說王爺在想什么?一時情緒上來打個鷹就打個鷹,躺在地上做什么?還被人當傷者,丟不丟臉?” 洪右濃眉大眼,長了一雙招風大耳,順風聽了聽,“當心王爺聽見回頭削你。我瞧著,王爺是看上那少年了,王爺一直在軍中,身邊沒個伺候的人,估計早憋的不行,男女不忌了?!?/br> “才不怕,王爺什么時候管過咱們說他壞話?”邢左眉眼很是清秀靈動,身材似少年,賊眉鼠眼的沖洪右使眼色,“嘿嘿,咱們那準王妃知道肯定愁死了,回頭定有一出好戲看!” 洪右拍拍他腦門,“瞧你什么樣子!辦差要緊,咱倆石頭剪刀布,輸?shù)陌绱蠓?!?/br> …… 盧櫟也沒地方安置趙杼,干脆把他帶到了自己小院。反正他這小院在劉家宅子最偏處,一道與劉家相連的小門還常年關著,只有劉家有人過來才會開,小院雖小,卻儼然是他自己的地方,沒有什么拘束。 只是一個人住的房間,再多一個人就覺得有些擁擠,趙杼塊頭實在太大。 趙杼進了房間,四外環(huán)視,眼里漸漸有了戾氣。他記得王府年年兩次禮送過來,每次數(shù)量都不少,這盧櫟……是怎么過日子的? 盧櫟以為趙杼不滿這樣的簡陋環(huán)境,扶他坐在床上,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方有點小,你別介意。等空時我把隔壁放雜物的房間收拾出來就寬了,這兩天委屈你同我一起住了。” 趙杼面色沉下來,眉心收緊,聲音越發(fā)低,“你經常邀別人來???” “怎么可能,”盧櫟聲音有些自嘲。他摸了摸桌上的水壺,有些溫,大概張猛來給他換過茶,他倒了一杯,遞給趙杼,“我這里從沒有人愿意來,你是第一個。沒有開水,你先湊和著,我去給你找大夫看傷?!?/br> 說著就要往外走。 趙杼微微頜首,似有些滿意。他拽住盧櫟的手,飲空杯中水,將茶盅遞回,“不用麻煩,我聽著外面有江湖郎中的聲音,應該馬上到門口了?!?/br> 盧櫟支著耳朵聽了聽,“我沒聽到啊?!?/br> 趙杼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們不同。” 盧櫟反應過來,“……哦,那我等一等?!壁w杼是會武功的,聽力應該也是不俗。 盧櫟看過書,也見過曹嬸請江湖郎中看病,知道很多江湖郎中是有真本事的,當然也有騙人的,可他不傻,是否有手藝,他能看出來。 果然,很快聽到郎中搖鈴,盧櫟快步出門,去請大夫。 第16章 心思 大夫看著年紀不大,身材瘦小,眉眼靈動清澈,卻很有一股穩(wěn)世高人范兒。他端著下巴,沉著眉梢,手負在背后,一舉一動都好像在說:我是隱世高人的徒弟,奉師命行走江湖,如果你有一絲不信,別忍著,我馬上就走,等著求我的人多著呢。 盧櫟因上輩子久病,對醫(yī)生一直有種敬畏心理,看人不像騙子,就請進了門。 結果這年輕大夫果然厲害,脈把的極準,一兩下就把病因說出來了,“這位病人大約是摔到了頭,經脈受損,淤血不暢,氣血不固,以至記憶缺失,得用湯藥,佐以針灸?!?/br> 他眉心微皺,說話時頭輕搖,好像這病很嚴重。 盧櫟心一下子就提起來了,“那何時能好?” “說不準?!蹦贻p大夫眼睛微闔,“可能數(shù)日,可能數(shù)月,可能永遠也好不了。” 盧櫟嘆了口氣,倒是與他前世知識相似。他看了眼趙杼,趙杼臉上沒什么表情,不傷心也不難過,很是堅強的樣子……他跟著也精神了起來,希望還是有的嘛,他鄭重朝大夫道謝,“請大夫盡力治病,診費方面一定不會虧待?!?/br> “好說?!蹦贻p大夫有模有樣的給趙杼捏脈,按摩,施針。他下手很穩(wěn),很快,趙杼頭上扎了十幾根銀針,根根泛著銀色冷光,頗為嚇人。 盧櫟眼神更加敬畏,古代中醫(yī)真真是厲害啊! 趙杼微微瞇了眼,任年輕大夫施為,偶爾淡淡年輕大夫一眼,眼神十分犀利。盧櫟便勸,“這是給你治病,不會有危險,不要害怕……” 豈知趙杼表達的意思是:你小子想干什么! 邢左背著盧櫟,眸底隱現(xiàn)笑意:我的王爺,這都是為了取信人家?。∧惴判?,我手很穩(wěn),不過扎幾個針,一定不會有事的! 可等聽到盧櫟上面那句話,邢左手一晃,差點扎錯位置,這少年好可愛! 洪右蹲在不遠處墻頭,看著邢左扎了趙杼一頭針,笑的特別大聲,總感覺……大仇已報! 平王身份高貴,殺伐果斷,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明明該得人敬仰,卻有一副招人恨的狗脾氣,一張隨時布滿殺意的臉不知道嚇跑多少人,他和邢左最初被訓練時,天天被王爺虐到哭,現(xiàn)在總算有機會明目張膽的小報一回仇了! 他必須得查查屋中少年是誰,一定要送大禮感謝之! 大夫看完病,急匆匆寫了藥方,腳步輕快地離去,那速度……就像被狗攆一樣。 盧櫟拿著藥方發(fā)呆,這大夫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可是藥開了,就得按方抓藥。盧櫟把床上的被褥鋪開,對趙杼說,“你先睡一會兒,我出去抓藥,等藥熬好了叫你起來?!?/br> 趙杼見少年殷勤,微微頜首,神情間頗有一股高貴傲然的勁頭,好像這些本就應該盧櫟一樣樣做好伺候他。 盧櫟暗笑,心想他不是撿了一個退伍軍官吧,瞧這傲勁! 看在趙杼受傷的份上,他先忍著,等這人傷好,看他怎么折騰回去!想心安理得的讓他伺候……可不容易的。 不過這人這么一表現(xiàn),怎么也不像壞人,不像有目的靠過來的。其實扶趙杼進門盧櫟就后悔了,總覺得太倉促,世事總有艱險,萬一引狼入室就不好了,萬一這人是騙子,或者想謀財害命呢? 現(xiàn)在看不擔心了。 盧櫟板正神色咳了咳,幫趙杼脫了外裳,“你睡吧?!?/br> 誰知趙杼剛剛還算滿意的神色突然就轉陰了,盧櫟以為他不舒服,也沒理,背著手出了門。 趙杼瞇著眼,盯著盧櫟的背影,心里想這少年看著青澀,怎么脫陌生男人衣服一點也不害臊?他該調教一二才是…… 盧櫟在藥鋪抓了藥,想了想自己房間那點東西,現(xiàn)在多了個病人,御寒定是不夠,光麻煩張家也不好,于是又買了些炭,被褥,衣服,吃食。好在日前曾在劉文麗那里得了許多金銀,錢夠花的很。 唔,還得找家鋪子做些法醫(yī)工具。 方才大夫說,趙杼的傷無性命之憂,只能用湯藥好生將養(yǎng),一時半刻好不了,得耐心等時間。既然現(xiàn)在有空出來,就一并把事辦齊算了,省得以后老想著。 他找了輛車,把東西全部搬上去,約定什么時辰讓車夫送到哪里,自己轉著找了家打鐵鋪。 盧櫟沒想到大安的鐵匠手藝已經非常不俗,人家連繡花針都能打造的很漂亮,他那些有各種要求的工具根本不是問題。他現(xiàn)在不差錢,索性把常用的簡單東西備齊,比如大小臟器刀,腦刀,骨刀,截肢刀,尖頭,圓頭,大小不同用處不同的各種剪刀,有齒鑷,無齒鑷,各種鉗,鑿,錘,勺,針頭,大小不一,形狀各異,有說不清楚的,盧櫟還現(xiàn)場借了紙筆,畫了出來。 打鐵鋪主人是個壯漢,接了這么一大筆生意非常高興,可聽完要求差點愣住,“兄弟你要這是要做什么去?老漢打了一輩子鐵,這些玩意兒一回都沒見過!” 盧櫟笑著說,“你只說能不能打吧?!?/br> 壯漢眼睛一瞪,腰板挺直,“老漢不說假話,整個灌縣就我家技術最強,保證齊齊整整給您弄出來!” “那便好,”盧櫟拍拍手,“我等你好消息。若做的好,回頭我要的東西都在你這做了?!?/br> “成!您就瞧好吧,你這么照顧我生意,我還可以送一個薄鐵盒子!”壯漢兩眼放光。 盧櫟將訂金付了,“那就謝啦!” 將工具訂好,算是完成一件大事,盧櫟松了口氣,想了想,又去紙鋪子里買了些藤連紙,去成衣鋪子訂了后背系帶的罩袍并一打手套,以后驗尸就方便多了。 把瑣事辦完,盧櫟回家,剛到門口,送貨的車就來了,他這院門開的非常窄,車進不去,盧櫟就讓人停在外頭,把東西一樣樣搬進來。 給了車錢,關門落插,盧櫟看著一堆東西發(fā)愁,這么多…… 正想著一個人搬肯定很累,隔壁就冒出來一顆頭,“盧櫟!” 頭頂玉冠,唇紅齒白,聲音輕快,不是沈萬沙是誰? 幫手來了!盧櫟沖他招手,“下來玩啊。” 沈萬沙氣喘吁吁的爬上墻頭,背過身狼狽的一扭一扭下來,末了扶了扶頭上玉冠,跑過來拽住盧櫟胳膊就問,“聽說你是平王的未婚妻?”他眼睛亮亮的,很是興奮激動。 與平王有婚約對于劉家來說算是大事,但因對這樁婚事并不看好,劉家并沒怎么往外說,當然也沒刻意瞞著,畢竟別人知道了這一層,對劉家只會更親近。 盧櫟圈子小,也沒炫耀的意思,陳了張家,并沒同別人說過。 “從小猛那里聽說的?” 沈萬沙用力點頭,“我早聽說平王訂了個男媳,沒想到是你!”他神神秘秘的壓低了聲音,“我跟你說啊,那個平王可不是什么好人,聽說他不僅殺人如麻,他還徒手撕人!把人撕了不說,他還生吃人rou喝人血,特別可怕!你可不能想著富貴,隨隨便便就嫁給他!” 盧櫟好奇道,“你認識平王?” 沈萬沙摸了摸鼻子,眼神飄乎,“我哪會認識那樣的大人物,我就是聽說的……不過你可別不信,少爺我的消息來源可是相當準確的!” 盧櫟好笑的點頭,“嗯我信你,不過你放心,我也完全不想與平王成親?!?/br> 這親事本來也不是他的,光想到會和一個男人成親就汗毛全部豎起來了好嗎!而且還是個陌生男人,風評差到不行的暴力男人! “自我有記憶起,就沒見過平王一次,想來他應該也不愿意與我成親,等時機成熟,我會想辦法退婚?!?/br> 沈萬沙拍拍胸口,“這就好這就好,自己的后半生呢,怎么好隨便交給別人?我娘要不是想逼我和親我也不會……咳咳,總之,你有主意就好?!?/br> 他們兩人在外邊嘀嘀咕咕,雖然聲音小了點,可趙杼是什么人,什么耳力,自然聽了個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