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jié)
當(dāng)然,盧櫟親自掀開面部確認(rèn)過,尸體是珍月無疑。 他做完這些,端惠郡主已經(jīng)受不了扭頭又哭了,根本不忍心看,想來如果珍月整個身體裸露,她沒準(zhǔn)會想要中止也不一定。 解剖開始。 目標(biāo)腹腔。 盧櫟順著死者本身在臍與劍突附近的傷口輕輕一劃,用鑷子提起之間腹膜,左手食指,中指插入小口,向上提起剪開更多腹膜,沿肋緣切斷肌rou層,使腹腔充分暴露。 死者偏瘦,脂肪層不厚,尸體保存尚完整,腹內(nèi)積液量正常。因死者用匕首自刑多次,腹腔內(nèi)部分臟器有損傷,小腸粘連,但zigong部分……完好。 盧櫟看到死者zigong一愣。漂亮的倒梨形,前扁平,后稍突出,壁寬腔小,是個很健康的zigong。盧櫟驚訝的是,這顆zigong看起來有些小,不像最近育孕過孩子。 他眉頭微皺,想起另一樣可能性,解剖刀往下,想要找另一個證據(jù)。 婦人分娩,恥骨支結(jié)合部背面,近恥骨聯(lián)合緣處,會有不規(guī)則粗糙骨面,或黃豆大小的骨持凹陷坑,這是附近韌帶被拉傷或嵌入骨面造成,若有分娩行為,則必有此特征。 可是珍月她……沒有! 盧櫟眼睛一瞇,珍月從來沒生過孩子! 第133章 阻止 第一次看到剖尸,余智整個人是顫抖的。 做仵作四十余年,漫長歲月錘煉,余智的心態(tài),技術(shù),道德標(biāo)準(zhǔn)皆非常人能比,他現(xiàn)在其實很少出山,事業(yè)重點放在教書育人上,希望仵作一行能出個好的領(lǐng)軍人,把這項事業(yè)好生完善,并傳承下去。又因為對仵作一行的執(zhí)著,現(xiàn)在唯一能吸引他的就是新奇,有效,震撼的技術(shù),盧櫟所為剛好砸在他的心坎。 所以他怎么能不激動! 當(dāng)盧櫟的仵作箱子打開,出現(xiàn)一堆奇形怪狀,泛著寒光的鋒利器具,別人第一反應(yīng)是害怕,他卻是差點流著口水撲了上去——他很想知道那些工具都是做什么的! 盧櫟纖瘦手指一一滑過這些刀具,最終選取了一支小巧鋒利的解剖刀,他也很想過去問,為什么是這個!相同的東西不是有好幾支么,為什么是這個! 尸體腹部裸露,盧櫟白皙手指拿著解剖刀在死者肌膚上劃時,他眼睛瞪圓呼吸急促,雙手下意識握緊……劃開了劃開了!沒有血!為什么沒有血……不對,只是少了點,還是有血的! 尸體獨有的腐敗味道充斥房間,盡管蒼術(shù)皂角燃的很旺,氣味也不能全部驅(qū)離,不習(xí)慣或者害怕的人早跑出去吐了,余智卻一動未動,眼睛眨都不眨的盯著盧櫟,生怕漏看哪怕一瞬間! 他看著盧櫟的手輕輕巧巧剖開死者肚子,避開大血管,分解肌rou層,準(zhǔn)確找到想看的位置……這個少年知道哪里會遇到什么,哪處是血rou哪處是骨頭,哪里質(zhì)軟需用小力,哪里質(zhì)韌需用巧力…… 如庖丁解牛一般,這雙纖長略瘦的手,行水流水般輕輕巧巧就做成了這件事! …… 盧櫟停下時,不僅余智目光炯炯,廳內(nèi)眾人,只要沒怕的跪下,沒忍不住出去吐,都死死瞪著盧櫟的手,眼睛睜的老大,竟然真剖、剖、剖了! 比起這些人,見過數(shù)次盧櫟解剖的沈萬沙與趙杼就淡定多了。 沈萬沙還坐在端惠郡主身邊,時不時靠過去小聲說話,說這并沒什么可怕,盧櫟之前做過許多同樣的事,有次還剜了別人的心出來呢……不過每次只要盧櫟這樣做,就一定會揪出兇手! 也多虧了沈萬沙,郡主夫婦才沒有太過失態(tài)。 “余老先生,您過來看——”盧櫟停下后,喚余智上前。 余智本來離的就不遠(yuǎn),聽到召喚立刻跳了過去,“在!我在!” “您經(jīng)驗豐富,縱使沒親自剖過尸,定也見過不一樣的婦人尸身,您看這里——”盧櫟指著死者zigong,“婦人懷胎,發(fā)于胞宮,三月始顯。即便本人偏瘦,衣裳穿的寬大,懷胎四月不顯,胞宮卻不可能沒有變化。當(dāng)日現(xiàn)場驗看,死者身下有一小兒胎胞,至少四個月大,遂死者胞宮……有可能是這樣么?” 余智之前只著重在看盧櫟的解剖動作,現(xiàn)在才開始細(xì)看死者身體內(nèi)部,這一看,一句話驚訝的脫口而出,“死者最近根本沒懷過身孕!”如盧櫟所言,他經(jīng)驗豐富,見過很多不同婦人尸體,包括破損的。婦人胞宮在什么時候是什么樣子,他并非不知道,眼下死者胞宮緊實,最近絕對沒有懷孕! 此話一出,房間內(nèi)驟然安靜。 杜氏最先愣愣的問出聲,“她沒懷身孕,那那個死胎是誰的?” 盧櫟沒理她,繼續(xù)與余智說話,“不止如此?!?/br> “婦人孕育血脈,受生育之痛,只要誕過孩子必留痕跡?!北R櫟用鑷子拉開肌rou層,露出死者恥骨部分,示意余智觀察,“若有分娩行為,此處韌帶拉扯或嵌入骨面,骨面必會粗糙,或有黃豆大小凹陷坑,所有婦人皆是,而死者沒有……” 余智眉頭緊皺,“死者竟從未生育過?” 盧櫟點頭,目光篤定,“是?!?/br> 余智并沒有反對盧櫟的話。盧櫟會的技術(shù)他不會,那么盧櫟懂的知識他不懂也很正常,短短幾次接觸,他自信了解這個少年,不會隨便說謊,尤其有關(guān)驗尸。遂他下意識問,“那于家嫡長孫瓜哥兒是誰?” “是啊……”盧櫟別有深意的環(huán)視房間一周,目光定在于天易身上,“瓜哥兒是誰的兒子呢?” 因為盧櫟有意識的引導(dǎo),房間里所有人都看向了于天易。于天易目光閃爍,雙手握拳,沒有說話,好像被嚇到反應(yīng)不過來,又好像在思考這個時候該怎么做怎么做。 端惠郡主差點暈了,“瓜哥兒……不是月兒孩子……月兒沒生過!” 這件事實在太嚇人,于家所有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包括杜氏。不過她反應(yīng)不過來是因為質(zhì)疑盧櫟,也因為端惠郡主情緒太過不對,如果這件事落實,她們于家怕是會承受天家怒火! 于是她立刻指著盧櫟鼻子,“可是有人收買了你,讓你在這里做偽供!瓜哥兒怎么可能不是珍月兒子,我親眼看著珍月懷胎十月,生下瓜哥兒的!” 余智平生最討厭別人質(zhì)疑驗尸結(jié)果,如果是同行,討論各自看法當(dāng)然沒問題,可無知之人不接受結(jié)果胡攪蠻纏算什么,遂他瞇眼甩袖,“我倒是不知,杜老太太什么時候也懂驗尸了!” “我不懂驗尸,但我懂生孩子!你倒是說說,誰家媳婦胃口失和,診出滑脈,肚子漸鼓,一鼓十個月,一朝消失,不是揣了個崽兒的!” …… 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對于盧櫟來說,解剖過程算是完成了。他有請余智一同見證,也有趙杼幫忙看著王良記錄,解剖即已完成,自然該縫合了。 他取出針錢,用鑷子夾著,一層層拉整,縫合肌rou層,脂肪層,皮膚……他的手很穩(wěn),縫合出來的針腳極為平整漂亮。 縫合完畢,他拉下手套,凈過手,用沾了溫水的帕子仔細(xì)給死者擦拭身體,直到一切干凈整潔,才將覆尸布拉上。 房間內(nèi)還在爭吵,他宛如不覺般,走到死者頭前,拉開白布,輕撫死者發(fā)絲,目光溫和,“珍月,我會替你伸冤,安息吧……” 再次將覆尸布整理好,招手讓抬尸體過來的下人過來,交待幾句話,下人們點了頭,將珍月尸體抬了出去。 “月兒……”端惠郡主注意力基本都在珍月身上,見珍月尸體被抬走,再次忍不住哭了出來。 “郡主節(jié)哀?!北R櫟脫下罩衣,口罩,溫聲安慰端惠郡主。 他所有作為端惠郡主都看在眼里,盡管他用冰冷的刀子剖開了珍月尸身,端惠并不覺得被冒犯,如果珍月能因此伸冤,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尤其盧櫟動作輕柔,好像很想保護珍月…… 端惠帕子抹著眼角沖盧櫟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她太傷心,傷心的沒有辦法笑出來,傷心的連于家人爭吵都沒精力參與。 盧櫟整理清爽后,站到余智身側(cè),瞅個了空子緩緩開口,“我曾聽聞,婦人身體常虛,當(dāng)補。可補陰虛之藥,不可過猛,不可長時間吃,否則肚脹如鼓,脾胃失和……” 仵作都略懂醫(yī)術(shù),他這么一提醒,余智立刻想起來,“對!有藥物,有藥物可以做成這樣效果!” 杜氏聲音尖利,“呸!有沒有這種藥我老婆子不知道,我就知道女人生孩子,沒有自己不知道的!珍月若沒生瓜哥兒,她能不知道,能任瓜哥兒叫娘,還百般疼愛?從孩子出生到現(xiàn)在已有五年,她若沒生早鬧事了,她為何不鬧!” 證據(jù)不足,這個問題余智回答不了,不過有盧櫟呢!他接到過信,早知道盧櫟今日有備而來,遂視線轉(zhuǎn)向盧櫟。 盧櫟微笑解釋,“之前余老先生身體不適,因不想打擾您休養(yǎng),有些線索沒往您那兒送,所以您可能不知道?!?/br> 這是事實,也是在給余智臺階下。余智站半天看剖尸,現(xiàn)在也有點累了,心滿意足的找了個座位坐下喝茶,揮揮手讓盧櫟自由發(fā)揮。 盧櫟用眼神謝過余智支持,視線環(huán)視房間一周,落到了站在于天易身側(cè)的鐘氏身上,“鐘氏,聽說瓜哥兒生下來當(dāng)天,你曾一同生產(chǎn),可惜你運氣不濟,產(chǎn)下一個死胎?” 房間里又是一靜。 內(nèi)宅陰私時常可怕到令人發(fā)指,大戶人家尤是,只這一句,就能引出無限遐想。 珍月尸身被抬離房間后,端惠郡主情緒有了穩(wěn)定趨勢,聽到這句話,她看向鐘氏的目光稱得上是凌厲了。 鐘氏即刻原地跪下,“妾身確與太太一同懷有身孕,只是妾身福薄,太太生產(chǎn)時牽掛太甚,不小心撞到桌角早產(chǎn),孩子……生下來就死了……” 她臉色蒼白,聲音悲痛,戰(zhàn)戰(zhàn)兢兢瑟瑟發(fā)抖,看著極為可憐。 她沒有否定這件事,對死去孩兒傷痛難受的樣子一點也不像不假的。 杜氏森森目光瞪著盧櫟,“你這小子在暗示什么!我于家數(shù)代傳承,嫡血從未錯漏,你說的這件事我于家上下皆知,不過是個巧合罷了!鐘氏現(xiàn)在膝下只有一女,若她有個親生兒子,她怎么可能不心疼?可瓜哥兒自小養(yǎng)在我的院子,鐘氏的身份等閑見不到,就算偶爾有機會見到,也不過生疏的以禮相待,若有蹊蹺,我如何會看不出!” 盧櫟沒理她,將視線轉(zhuǎn)向沈萬沙,“沈少爺?!?/br> 沈萬沙之所有沒跟杜氏吵起來,全因配合盧櫟計劃,憋著呢!現(xiàn)在看到他表現(xiàn)的時間了,騰的跳起來,大踏步走到正廳中央,盧櫟的身邊,雙手高高舉起拍了兩下,聲音清脆的喊到,“來人!” 門外一陣腳步聲,很快,兩個小廝架著一個婆子過來了。 那婆子見堂上這么多人,有穿官服的有著華衣的,眼睛不敢亂看,立刻跪下行大禮,“小婦人崔氏,見過各位主子!” 杜氏認(rèn)出了她,皺著眉道,“你是……穩(wěn)婆?” 崔氏聲音有些低,“回老太太的話,小婦人確為穩(wěn)婆,五年前貴府嫡長孫出生,就是小婦人接生的?!?/br> “你抬起頭來?!倍嘶菘ぶ魍蝗徊逶?。她的聲音低沉卻不失溫柔,帶著上位者獨有的尊嚴(yán)。 “是?!贝奘喜桓也粡?,跪是仍然跪著的,只是上身抬起來,讓人看清她的面貌。 圓臉,眉目和氣,頭發(fā)梳的一絲不茍,此人應(yīng)該是個勤快利落的婦人。 “將你當(dāng)日接生之事,說與本郡主聽?!倍嘶菡f完又加了一句,“將事實講清楚,不用拘束。” 崔氏一聽是郡主,身體更加緊繃,“是。五年前,于家大太太臨產(chǎn)之時,急急忙忙找到了我,說是之前備的穩(wěn)婆臨時出了狀況,無法接生,知道我手藝好,特意來請。我們做這行的,本來不熟悉情況的人家不會隨便去,但于家是大戶人家,給的銀子也多,我便去了?!?/br> “可到于府,進了大太太的產(chǎn)房,大太太情緒不穩(wěn),不讓我碰,大太太身邊的mama說大太太怕生,請我出去稍坐。之后她百般勸說,一說讓我顧著產(chǎn)婦情緒,萬一堅持進去產(chǎn)婦或孩子有問題敢不敢負(fù)責(zé);二說于府多請個穩(wěn)婆只為心安,其實我做不做事都沒關(guān)系,不做事也有錢拿多好;三說大太太最信任她,有她在必會一切順利,就算不順利,也是大太太堅持結(jié)果,與我無干……”崔氏將當(dāng)日情形說了一遍,面色非常慚愧。 “所以珍月生產(chǎn)過程,你并未親眼看到?”沈萬沙發(fā)問。 崔氏垂頭,“……是。可孩子嘀哭我的的確確聽到了,那mama把孩子抱出來時,身上還有血污,我很確定,那的確是剛下生的孩子!” “那位mama,可是她——”沈萬沙手指指向站在屋角一個不高,偏瘦,嘴角眼角看著有些下垂,面相很嚴(yán)肅的mama。 崔氏立刻點頭,“不錯,就是她。” 端惠郡主也認(rèn)識這個人,“錢……mama?” 錢mama目光閃了閃,走出來行禮,“老奴見過郡主娘娘。大小姐出嫁前,郡主交待老奴好好照顧大小姐,老奴沒用,讓大小姐……沒了……”說完眼睛通紅,淚如雨下。 沈萬沙不理會錢mama的表演,只問崔氏,“你只是看到錢mama抱孩子出來,并沒有親眼看到大太太生產(chǎn),可是這樣?” 崔氏點頭,“是。” “錢mama讓你見了新生的孩子,可有讓你看生產(chǎn)過后的大太太?” 崔氏搖搖頭,“沒有?!?/br> “婦人生產(chǎn)多有痛基,聲嘶力竭,你可有聽到?” “這個……太大大生產(chǎn)很順,并不怎么痛若,所以我沒聽到太尖利的喊聲?!?/br> “所有人都知道,于府大爺與大太太恩愛至極,大太太‘生產(chǎn)’時,你可有見到于家大爺?” 崔氏再次搖頭,眸里有些疑惑,“說是大爺有事趕不回來……我倒是見到二爺過來問,神色很有些緊張?!?/br> “當(dāng)日鐘氏也曾生產(chǎn)——” 沈萬沙待要再問,杜氏不滿,阻了他的話,“一個穩(wěn)婆的話怎能當(dāng)真,我于府這么大——” “哼,”元連冷嗤一聲站了出來,“于府之案本官早有耳聞,一直在暗查,證據(jù)當(dāng)然不只這個穩(wěn)婆,稍后還有更多,老太太何不安靜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