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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賭棍天子在線閱讀 - 第56節(jié)

第56節(jié)

    他一夾馬腹,一抖韁繩。身下的馬匹早已熟悉主人動作的一切指令,頓時撒開馬蹄飛馳起來。冪籬的薄紗頓時飄飛起來,風(fēng)也變得呼呼作響,沈沅初始有些害怕,漸漸地就感覺興奮和激越起來。但見眼前的風(fēng)景開闊起來,山丘起伏,飛快地從耳邊掠過,原野綠得似乎在流淌,無邊的藍(lán)色穹宇,仿佛扣在這片大地上。這是江南不會有的壯闊與豪邁。

    因為這是第一次帶沈沅出來騎馬,楊寄也不敢走得太遠(yuǎn),只帶著她在外城的草原上兜了兩圈,不時指點給她看:

    “這是我們的牧場,上次俘虜?shù)谋毖嗍勘敢夤怨酝督档?,便做了我的部曲,除了每三天cao練馬術(shù),練習(xí)騎兵陣列,其他時候,便是在這片放牧。”

    “這是我們的田莊,多是我們漢族的百姓與士兵耕種。凡是入我門下為佃客的,只用稍稍地交些谷子麥子給營里就行,不用另外納朝廷的稅?!?/br>
    沈沅閃著眼睛道:“這些地方都成了你的?”

    楊寄朗聲道:“對。地方是我的,人也是我的。不光是原來帶過來的北府軍和俘虜?shù)谋毖嘬?,還有愿意投奔我的流民,甚至是當(dāng)?shù)氐陌傩?,做我的人,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大家上趕著要來,只怕要擠破頭呢!”

    “朝廷不會不高興?”面對楊寄的自得與風(fēng)趣,沈沅倒還冷靜。

    楊寄笑道:“那也只好由他們了。我早和二兄細(xì)細(xì)琢磨過了,朝里那些所謂的世家大族,恁的瞧不起人,其實也不是從兼并土地開始的?有了土地有了錢,才開始琢磨著培養(yǎng)自家的部曲;有了部曲安了心,才開始衣食器玩上的享用;再接著錢多享用膩了,才開始搞些詩歌文賦,弄得很有文才、高人一等的樣子……”

    沈沅若有所思,最后偏了頭問:“那么,秣陵說書唱曲兒的先生們所講的,像曹cao、桓溫那樣的,一旦權(quán)勢到了一定階段,就開始想著造反,是不是也是必經(jīng)的?”

    楊寄在她身后愣了愣,最后在她耳邊輕聲道:“那么,你想不想我更進一步呢?”

    沈沅搖了搖頭:“我只想你好好的。既不愿你冒風(fēng)險,也不愿你留罵名?!钡D了頓又說:“不過,如果情勢所迫,而你又有啥想法,你就不用顧及我。我一定不拖你的后腿?!?/br>
    楊寄朗聲笑道:“好嘞!好媳婦就是肯與我榮辱與共的!你放心,我這輩子一定不負(fù)你,一定要讓你過上好日子!”

    夕陽漸漸西沉,草原上浮著一片溫柔的金光,遠(yuǎn)處的雪山更如帶著金冠一樣熠耀生輝。他們停下馬,看著牛羊一群群歸圈,毛絨絨的小羊羔在羊群間穿梭。美好的感覺如夕陽邊的萬縷紅霞,凝滯在所有人的心間。

    “狼!狼!”沈沅突然驚叫著,指著羊群旁。

    楊寄笑道:“這是你男人的地盤,狼怎么敢輕易露面?放心吧!那是牧人養(yǎng)的犬,幫著放羊可是一把好手。這里牛羊多,不可能跟咱們江南那里似的都著人看著,所以,牧人把捉來的野狼和家中的狗交_配,生出這樣的狼犬,從小馴養(yǎng),放牧牛羊的本事不比人差?!?/br>
    沈沅的魂魄這才定了下來。楊寄瞇著眼睛看著那幾只忠心耿耿的狼犬,突發(fā)奇想。

    他把沈沅送回將軍府,進了二門卻不往里了,歉意地說:“阿圓,我今日有事,晚上晚些回來,你和阿盼早點睡?!背隽舜箝T,他才對跟隨他的幾個人說:“今晚到營署邊那條巷子里,找?guī)准耶?dāng)紅樂戶來帳中侑酒。”又囑咐道:“你們悄悄去辦即可,別張揚,更別說是我吩咐的?!?/br>
    他帶著另幾個人,打馬到了自己的將軍營署中,里頭有開闊的明堂,燈燭點得明晃晃的。幫他辦事的人很得力,讓姑臧最好的酒家送來了好酒,最好的飯鋪送來了佳肴,最好的點心鋪送來了干濕各色點心,又?jǐn)[上瓜果,生起炙爐。少頃,數(shù)十個樂戶人家的年輕兒郎和女子帶著各色樂器,穿著精致的舞衣,按班排好。

    楊寄先給自己斟上一碗酒,借著酒香打量著一排營中的歌妓,點點頭說:“諸位今日拿出本事來,若有能耐,或許便能脫了樂戶的賤籍,看你們的修為了!”

    這些營妓樂戶多半是罪犯家屬沒做奴隸,這樣沒有尊嚴(yán)的賣笑生涯,暗里都是血淚。突然聽見涼州三郡最高的軍事官長楊寄這樣一句承諾,哪個不要打疊起精神來表現(xiàn)!霎時便是舞樂聲起,又是裂帛一般的歌聲傳來,幾名腰肢柔軟的女子就著樂曲的節(jié)拍,跳起了嫵媚的胡旋舞蹈。明堂里瞬間感覺到酒醇rou香,美色如云,好一片yin靡溫軟的景象即將鋪陳開來。

    楊寄滿意地對身邊看傻了的親信道:“去,把沈主簿叫過來。還有——”

    他隔了一會兒,才一字一字、清楚有力地說:“還有北燕河西王叱羅忽伐!”

    ☆、第123章 馴狼

    沈嶺剛進明堂時吃了一驚,及至看見叱羅忽伐的身影,才明白過來,不言聲坐到了楊寄的旁邊,低聲道:“人家百花叢中過,你可敷衍得來?”

    “所以要請舅兄過來幫忙應(yīng)對,以防著我說話行事不檢點?!睏罴穆詭敢獾匾恍Γ磁跗鹩褡恋木仆胼p輕晃動,里頭赤紅的西域葡萄酒打著旋兒,散發(fā)出濃烈的酒香。

    叱羅忽伐被解了鐐銬,換了一身干凈的胡服,一臉陰沉地進來,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楊寄大聲招呼著:“河西王!清歌美酒圖一醉,算我給你賠罪——這段日子慢待你了!”他見叱羅忽伐警惕的樣子,揮手叫押解的士兵退下,又使個眼色給門口站著的兩個漂亮樂戶小娘。那兩個小娘素來在軍營中伺候,深解人意,巧笑倩兮地上前扶掖。

    叱羅忽伐稍稍掙了兩下,左右一瞥,倒是憐香惜玉,非但沒有大動作,反而順勢坐在一旁的羊毛氍毹上。那個小娘趕緊在他的犀角杯里斟上葡萄酒,又把剛剛烤好的炙rou擺在他面前的瓷盤中,跪坐在一旁遞筷子、送手巾,極盡殷勤。

    叱羅忽伐傲慢而冷靜,舉箸吃了rou,又捧杯喝了酒,隨后抹了抹嘴角說:“我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你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吧?!?/br>
    楊寄不以為忤,舉杯笑道:“痛快人!我欣賞!你敢喝我的酒,自然知道我不會害你。不過今日不談那些掃興的事。既然是賠罪酒,大王只管痛快地喝,痛快地吃,痛快地樂!來,聽說北燕的規(guī)矩,不能喝單杯,來個雙杯!”

    叱羅忽伐毫不猶疑,“滋溜”就又盡了一盞。

    跳舞的營妓拿出看家功夫,在叱羅忽伐面前旋轉(zhuǎn)成一朵石榴花兒,曼妙的腰肢隨著鼓點搖擺,垂下來的瓔珞在酥白的胸脯上垂掛到肚皮,隨著舞步抖出一道道炫目的彩光。

    歌姬們則唱起沈嶺剛剛做下的曲子:“男兒膽力粗,無事但歡娛。暖屋繡簾紅,壁衣花氍毹。燈前瀉玉壺,金鐺野酡酥。紫紱金章賦,艷光小奚奴。美人閑且都,翠眉映明矑。清歌世所無,喜聞鳳將雛。可憐秦羅敷,使君謾踟躕。繡窠紫羅襦,紅牙對樗蒱?!?)”歌聲靡靡而婉轉(zhuǎn)。

    “好!”楊寄帶頭鼓掌。沈嶺瞥瞥他,又瞥瞥叱羅忽伐的表情,心里有數(shù),見酒過三巡,便舉杯道:“如此夜色,不是春宵,勝似春宵。既然酒也夠了,rou也飽了,豈能讓美人顧影自憐?”

    他喝掉了杯中的酒,借著那一點點熱辣勁兒,起身挑了一個舞女一個歌女,自己攬一個,又把一個推送到楊寄的懷里,轉(zhuǎn)過眸子故意笑道:“不知大王喜歡什么樣的,不方便越俎代庖。大王只要瞧著合意……”

    叱羅忽伐的目光在四圍巡脧了一番,沈嶺已然心中有數(shù),但見這位河西王倒還頗有定力,很快收回眼神,握著酒杯卻朝楊寄道:“你們漢人把這樣的宴席叫做‘鴻門宴’吧?我這人喜歡痛快的,楊將軍有啥要求,提出來就是。我若是能夠做到,才能夠答應(yīng);若是能夠答應(yīng),今日承了楊將軍的情,心里才是舒坦的。”

    這話出來,倒也是個丈夫做派。不過,話里稱呼已變,看得出是愿意合作了。楊寄虛攬著身邊那名營妓的腰肢,定定地瞧著叱羅忽伐道:“好痛快的人!大王既然爽利,我也直說了。大王所恨之人,便是我們所恨之人。大王侵襲涼州,大約也是封地太貧瘠,被他們逼得活不下去了。既然如此,我借你兵,你報你的仇。日后,把馮翊和扶風(fēng)地方給我,我從涼州的歲貢中撥一些給你。如何?”

    這是赤_裸裸地談利益,遠(yuǎn)比忸怩作態(tài)地談判要有效。

    叱羅忽伐髯須一掀,仰盡碗中余酒,大聲道:“好!你也是個痛快人!”言畢起身,從歌姬中捉出一個個兒高豐腴的美人兒,半抱半夾在懷里,笑道:“地方呢?”

    楊寄不意他如此放得開,忙起身道:“后頭有客用的營帳。”

    叱羅忽伐笑瞇瞇地低頭在那微微發(fā)抖的美人兒額頭上一吻,低聲道:“乖乖莫怕,我很溫柔的?!彪S著一員親兵到后頭的客帳去了。

    相去不遠(yuǎn),楊寄清楚地聽到后頭客帳里的動靜。初始還好,漸漸聞聽那歌姬的呼喊聲,夾雜著一些告饒和痛呼,又漸漸伴隨著若有若無的哭泣聲。楊寄的手,早已離開自己身邊那名營妓的腰肢,悶悶地喝了一口酒,才低聲罵道:“禽獸!”

    這只禽獸大約折騰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楊寄到軍帳處置公務(wù)時,明堂里伺候的親兵悄聲道:“把那歌姬弄得今日都起不來床,早晨是她姐妹進去伺候的,說是頭發(fā)都給薅掉了一撮,身上到處掐紫了……”

    楊寄怔了怔道:“那歌姬是什么意思呢?”

    親兵眨眨眼說:“她還是說,若是一家子能脫賤籍,受點苦也愿意?!?/br>
    亂世的女子,肚腹里都是黃連苦!楊寄輕嘆了一聲:“她若肯,你悄悄跟她那個姐妹說,我一定幫她一家脫籍!將來,也會盡力讓她過好日子。只是現(xiàn)在要先吃點苦,忍一忍吧!”

    他處置掉一些雜務(wù)后,聽到了叱羅忽伐求見的消息。被放出來的叱羅忽伐,換了一身衣服,臉上的胡子也修剪過了,整個人清爽了許多,昨夜一晚上的折騰,竟然令他精神倍增的樣子,嘴角都出現(xiàn)了笑容。

    他見到楊寄,首先說:“昨夜那女子不錯,我要了。我有個陽亢的毛病,不能離女人,不僅現(xiàn)在要她侍奉,而且日后我回北燕,也要帶著走。如果……如你所說,我能用將軍的人馬給自己報了仇,甚至登上至尊的位置,我要封她做妃子!”

    楊寄死死掐著自家的大腿,遏制住想上前掐死這禽獸的沖動,而臉上是喜笑:“大王真是真漢子!大丈夫!肯擔(dān)當(dāng)!昨夜那女郎小名叫芊芊,能跟著大王,真是三生有幸了!”

    叱羅忽伐笑道:“既如此,啥時候給我兵?”

    楊寄道:“待到秋馬肥壯,便是好時節(jié)了。但是大王打算如何用兵?”

    叱羅忽伐左右瞥了瞥,看到了中軍營帳里的沙盤,連招呼都不打,徑直走了過去,指點著說:“金城原是我的地盤,里頭一應(yīng)城關(guān),我都是熟門熟路的,取下不難。之后沿黃河向東,南面的一片屬于雍州地界,黃河折轉(zhuǎn)處是洛陽地界,是你們楚國的地盤,可以一路為我供應(yīng)糧草。而統(tǒng)萬與朔方兩座重鎮(zhèn),便是我弟弟扶風(fēng)王叱羅杜文的地界,若是那塊寶地可以取下來,渡河后再攻我大燕的首府代郡就容易多了。”

    談到軍事,也是個行家里手。楊寄不敢小瞧他,自己也仔細(xì)鉆研了一會兒沙盤,暗暗算計了一會兒,才抬頭道:“我風(fēng)險那么大,你該怎么讓我覺著不吃虧呢?”

    叱羅忽伐豪邁地說:“你說!”

    楊寄笑道:“秦州和雍州是我的地方,我給你供糧秣是可以的;雍州往東的荊州治中,勉強可以擔(dān)負(fù)一部分;到了洛陽,就不是我力量所能及了。所以,我得一路跟著你,勸洛陽的都督分出軍糧給你。金城是你的,我不好意思要;朔方是去代郡的必經(jīng)之路,是你登基不可或缺的地方,我也不要;那么,統(tǒng)萬和扶風(fēng)這兩個地方四六不著,若是打下來,你就送給我罷?!?/br>
    叱羅忽伐歪著頭瞧著沙盤,他除了自己這個人之外,啥都沒有,空手套白狼還能不口頭上大方些?于是笑笑答應(yīng)道:“好!給你!”

    楊寄忙完一天,下晚才終于回到家。一到正屋,就被沈沅堵住了。沈沅把門一關(guān),氣勢洶洶問道:“昨兒個招妓了?”

    楊寄吃了一嚇,急忙解釋道:“軍務(wù)上要用,沒辦法呀!”

    沈沅冷哼一聲:“軍事上要用?準(zhǔn)備訓(xùn)練營妓們上戰(zhàn)場打仗?跳兩支胡旋舞,敵人就乖乖退兵?”

    楊寄看看左右無人,只差給她跪下了:“娘子!不是這樣的!還不是排了個美人計,想哄哄那個叱羅忽伐嘛!”他又舉起手發(fā)誓:“昨兒個叫了二兄去,就是怕你誤會我。我發(fā)誓,我要是動了那里的營妓一指頭,我今晚上就……就不舉!”

    沈沅差點要笑,憋住了氣狠狠說:“你今晚舉不舉,都不許碰我!那個叱羅忽伐是啥好東西?他手下的人都吃人的,你還把他放出來?還讓好端端的女子去陪他?再是營妓,難道就不是人了?”

    楊寄這才發(fā)現(xiàn),剛剛自己的回復(fù)完全不在要點上,不由問道:“咦,我倒忘了問,你咋知道昨晚的事?”

    沈沅點點他的額頭:“今兒將軍府里都在傳,昨日一家姓李的樂戶,因為家中的女兒跟了叱羅忽伐,一家子都叫楊大將軍脫了賤籍!他們又是說‘萬幸’,又是說‘可惜’,把我聽糊涂了,問了才知道這么碼子事兒!”

    “‘萬幸’?‘可惜’?”楊寄似乎也糊涂了,“這怎么回事?”

    沈沅嘆口氣說:“家里頭有一個犯了錯,瓜蔓牽一樣害慘了一家子人,女的做營妓,男的做樂手,幾代人都翻不了身。所以,能脫賤籍自然是‘萬幸’?!上А氖?,這樣好的一個女郎,就送到餓狼的嘴里去了。你知道不知道,這個叱羅忽伐,除了到處抓‘兩腳羊’,必要的時候,自家的小妾也是肯殺了吃的。當(dāng)年他的金城郡被困,他手下的士兵餓著肚子,但是不敢下手殺人煮了吃。他就第一個把自己小妾殺了烹一鍋湯,分給大家吃。吃了一次,也就不怕第二次。這支吃人的隊伍,反而讓其他地方聞風(fēng)喪膽呢!要是將來再來這么一遭……”

    楊寄是親眼見過那個歌姬的,頓時心尖兒一顫,生出不忍來。可是他還是嘆口氣說:“我只能盡量想辦法了。叱羅忽伐指明了要帶著這個歌姬走。我現(xiàn)在要靠他,只能……”

    只能選擇犧牲無辜者。

    沈沅看著楊寄臉上忽隱忽現(xiàn),最終定格下來的愧色和無奈,知道他做出這樣的抉擇也實在不容易。她嘴唇抖了抖,想勸,又不知如何勸,只好握住他的大手柔聲道:“你盡力就是。畢竟是個活生生的人。我還有點鬧不明白,為何一定要靠這個叱羅忽伐呢?”

    楊寄抬起頭,直視著她譬解道:“一來,他熟悉我們不熟悉的地形,省得我們抓瞎;二來,他當(dāng)馬前卒,強過我們損兵折將;三來,他好控制——上回咱們騎馬你還記得不?牧民養(yǎng)了狼,馴化繁殖后幫著牧羊。這個叱羅忽伐就是我的狼犬,我在他身后看著,他忠心的,就讓他幫我開路;他不忠心,我就在后頭殺掉他?!?/br>
    解釋完了,看到沈沅若有所思的樣子里已經(jīng)沒有氣憤,楊寄膩上去道:“娘子,你最賢惠的,絕不會因為我的軍政大事而跟我瞎作的,對不對?”

    沈沅點點頭,見楊寄嬉皮笑臉過來要動手動腳,一臉嚴(yán)肅制止了他:“不行,今晚不能碰我!”她看楊寄垮下笑容的苦相,摸摸他后腦勺道:“沒辦法啊,身上來了……”

    ☆、第124章 小別

    秋后,涼州三郡的秋糧都打好,牛馬到了最肥壯的時候。叱羅忽伐挑選了他原先所帶的那些北燕軍人,向東進發(fā),準(zhǔn)備借這支“友軍”,去攻打自己的家園,只為心中一直憤懣不平的那口氣。

    他先出發(fā),楊寄點兵跟隨在后。男人選擇了從軍立功,沈沅情知自己必須獨自面對無數(shù)孤獨寂寞。她雙眼含著淚,小心幫楊寄系好狐裘的斗篷,撣著看不見的灰塵,絮絮道:“一定要當(dāng)心!北燕人打仗厲害,萬萬不能疏忽;叱羅忽伐也不是好東西,要隨時小心他反戈……馬上天氣要冷了,多穿點,晚上蓋好被子,小心自己個兒身子骨……”

    她說的,他都懂,可是不忍心打斷,連會聚的目光都沒有斷開分毫。楊寄強笑著勸慰她:“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叱羅忽伐帶的雖然是他原先的部下,但大多已經(jīng)跟漢族的女郎成婚安家,要說賣命,還是為我賣命的多。叱羅的部隊糧秣供給,也全數(shù)在我手里,等于命脈在我手里。你安心聽我的好消息吧?!?/br>
    轉(zhuǎn)眼,在姑臧的沈沅又看到了漫天的飛雪,屋子里籠著炭盆,溫暖如春,可她的思緒總是飄飛到遙遠(yuǎn)的地方——那些有著她不熟悉的地名的地方,這會兒只怕更是滴水成冰。她的阿末,臉上會冷得發(fā)紫,手上會凍出血口子;伏擊的時候,恐怕要在冰雪里半日不得動彈;休息的時候,也只有在背風(fēng)處胡亂熱點燒酒,咽著干巴巴的干糧……

    好在,無論是天上的信鴿,還是回姑臧送信的斥候,送來的都是大好消息:楊寄驅(qū)使的那頭“狼”,節(jié)節(jié)勝利,一路照著楊寄的計劃打到了洛水、關(guān)山。北燕國內(nèi)震動,因為叱羅忽伐和楊寄的大軍離代郡的中心地帶,僅僅只剩黃河和呂梁山兩道屏障。

    保護國都,會是怎樣的惡戰(zhàn),沈沅不敢想象。她原本并不是善男信女,但自此起,每月朔望,必至姑臧城北的寺廟進香許愿。她眼看著山門口的楊樹,光禿禿的枝條上慢慢爆出了白色的芽苞,又慢慢綻開嫩綠的新葉,又漸漸在春風(fēng)里舒展開,在春雨里洗浴得翠玉一般。

    好消息終于來了!

    楊寄帶著他的軍隊,凱旋姑臧!

    沈沅覺得大雄寶殿上那些閉著眼睛的泥胎,簡直是世界上最慈悲為懷的!她在化緣簿上極大方地寫上了一筆香油錢,提著裙子飛奔到自己的車駕前,不斷地催促御夫:“快!快!回將軍府!”

    她的心,早已經(jīng)飛到了家里,期盼著一到家,看見她的阿末站在那里等她??墒羌议T口,她立刻失望了。

    “夫人,將軍在軍營里呢!”

    沈沅落寞地“哦”了一聲,又抬起頭對御夫說:“我不在家等!我們?nèi)ボ姞I!”

    將軍夫人的話,連將軍都不敢不聽,何況是御夫。于是,馬蹄“嘚嘚”,又把沈沅送到了姑臧城外的壁壘中。沈沅在馬車?yán)锝议_車窗簾一瞧,最高的將臺上,楊寄手腳俱全,仍穿著那身絳紅色的狐裘戰(zhàn)袍,正慷慨激昂地在講些什么。他的話音從風(fēng)中飄過來,雖然聽不清具體的內(nèi)容,但是中氣十足,顯而易見。

    沈沅在苦盼中從來沒有哭過,一直是笑著告訴自己“阿末一定會好好地回來”。今日,淚水卻毫無征兆地突然流了下來,耳邊嗡嗡的,楊寄那熟悉的聲音讓她身心舒泰得近乎困倦,這樣的一場喜淚,發(fā)泄得如此痛快!

    不知哭了多久,轅門洞開,御夫驕傲地一揮鞭子,喝了一聲馬匹,便是自豪的聲音:“車?yán)锸菍④姺蛉耍 ?/br>
    沈沅被顛了一下,淚水霎時間收住了,怔怔地從半透的窗紗中看著外頭,士兵們的笑臉一閃而過,中軍的營帳一座座軒昂地出現(xiàn),馬匹緩緩?fù)O?,沈沅吃力地弓腰鉆出車門,眼前一抹絳紅色,瞬間把她一裹,帶下了車轅。

    熟悉的溫暖、熟悉的氣味,還有熟悉的聲音帶著些沙啞:“阿圓,我回來了!”

    沈沅的淚水再次滾滾而下,在他堅硬如鐵的胸懷里拼命地點頭:“阿末,我知道!你是個真男人,說話算話!”她朦朧地抬起頭,不知是冬天的日頭,還是冬天的風(fēng)雪,把楊寄白皙的面龐鍍作了麥色,顴骨上是密密麻麻的細(xì)微血絲,皮膚起霧一樣浮著些帶紫的蒼白。他的耳輪和手指上都有凍傷的痕跡,嘴唇上無數(shù)細(xì)密的血口子。

    沈沅顫著手去撫,楊寄捉住她的手吻了一下,眼睛里盈澤有光:“不管這些,阿圓!不管這些!”

    他身邊的親兵傻呵呵笑著,紛紛告辭:“將軍辛苦了!我們也回去看看家里婆娘。”成婚不久就出征的嚴(yán)阿句更是擠了擠眼笑道:“將軍你忙,我老婆在我走的時候大了肚子,我迫不及待想回去看看生了個閨女還是小子!”

    這些家伙知趣,楊寄自然更知趣。連招呼都來不及打,當(dāng)著還沒走完的人的面,打橫把沈沅一抱,在她的驚呼中徑直走進了他寢臥的那間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