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又道：“作為交換，你就送我最后一個禮物吧……”

    光明神兼具戰(zhàn)神神格，所以法厄看起來比其他神祇難以親近，也比其他神祇都要強(qiáng)大。而梅洛最想擁有的，就是他的神格，象征永恒的希望和勇氣。

    真是諷刺極了……

    被釘在神柱上的光明神臉上始終帶著一抹嘲諷的笑。

    “你還笑得出來？”梅洛皺起了眉，他說話的聲音一如既往，又輕又緩，跟法厄完全不是一種腔調(diào)，聽起來有種莫名的瘋狂感。

    神柱上的光明神搖了搖頭，低聲道：“你知道為什么當(dāng)初不給你神格嗎？”

    這是困擾了梅洛近千年的問題，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將自己困死在其中的問題，更是慢慢發(fā)酵導(dǎo)致他最終變得扭曲而瘋狂的問題?？上ё畛醯谋娚癫]有想到這一點(diǎn)，而當(dāng)他們終于明白這一點(diǎn)的時候，卻已經(jīng)沒法再回答了。

    梅洛臉色一變：“為什么？！”

    光明神垂著眼道：“因?yàn)椤?/br>
    他的血都快要將整株長藤月季浸透了，聲音也低得近乎耳語，又因?yàn)椴粫r有血沫嗆到的關(guān)系，變得含糊不清。

    梅洛踩著虛空走到了光明神的面前，近乎咫尺的距離讓法厄的聲音終于清晰了一些。

    “因?yàn)椤?/br>
    兩個字話音落下的同時，法厄周身突然金光乍現(xiàn)，化作無數(shù)刀尖，將纏縛著的長藤月季猛地掙斷，利刃刺破花葉，直戳梅洛的心臟。

    梅洛面色一緊，驟然閃出數(shù)十米，避讓著那些利刃。而滿身帶血的光明神則在那一瞬間化成神格原型不死鳥的模樣，巨大的翅膀帶著灼人的火焰，直沖向天際，轉(zhuǎn)眼便沒了蹤影。

    不死神鳥最終落在了光明神殿所在的山頂，只是光明神殿已經(jīng)被梅洛徹底毀去。法厄落地變回人形，兩翅的火焰在手中化作金色的長弓。

    他拎著長弓，孤身一人站在山巔之上，曾經(jīng)美好的世界突然沉默下來變得靜謐無聲，仿佛只剩下了他一個。巨大的夕陽在他身后緩緩下沉，而隕落的神祇卻早已不見……

    殺掉一名神祇就能繼承他的神格，而他不希望梅洛來繼承希望和勇氣。

    于是他垂下眼笑了一聲，而后金紅色猶如太陽一般的神鳥從他身體里掙脫而出，又被他用最后的力氣親手捏碎，散成無數(shù)光點(diǎn)浮在他四周，最終沉入萬頃泥土，消失不見。

    舊時代最后一位神祇自毀神格，跟著終于落山的夕陽一起，墮入黑暗。

    第51章

    身在幻覺里面，你根本分不清每一次動作究竟是幻覺中的你動了，還是你真的動了，這才是最難以控制的。就連凱文這樣的老油條也不敢放話說自己能保持意識的絕對分離，不會被幻覺牽著走。

    尤其還是這種幻覺……

    然而跟著落下的夕陽一起沉入黑暗的他心里卻異常放心，因?yàn)楝F(xiàn)實(shí)中的他身上壓著個大家伙呢，他就是想被幻覺牽著走都困難。

    至于那個重得要死的大家伙……

    不知道為什么，如果說這么多人里誰最不容易受幻覺影響，凱文絕對第一個把票投奧斯維德。

    皇帝陛下雖然年紀(jì)輕輕，但骨子里有種超乎常人的堅定性。年輕人特有的狂傲氣和上位者常有的從容理性在他身上合二為一，使他有種很難被外界因素動搖又不至于冥頑不化的氣質(zhì)。

    堅定得恰到好處。

    凱文偶爾想到這一點(diǎn)的時候，心里還是有點(diǎn)欣慰的。早年的經(jīng)驗(yàn)教訓(xùn)差點(diǎn)兒讓他對各路小孩子有了心理陰影，當(dāng)然，不至于真到“陰影”那么夸張，但是本就嫌小崽子們麻煩的凱文·法斯賓德閣下從此對他們更沒什么耐心了。

    所謂的一哭二鬧三上吊在他這里統(tǒng)統(tǒng)沒用。

    這混賬一個大劈叉，從招貓逗狗騙騙小孩的放養(yǎng)路線，一竿子支到了毫不留情的棍棒教育路線。

    在凱文自己看來，成果還是很喜人的，至少奧斯維德在一票小崽子非常突出不是么？長大了也沒變態(tài)，該干什么干什么。

    剛從跟梅洛相關(guān)的幻覺里出來，有了他的對比在前，凱文這會兒冷不丁想到奧斯維德時，甚至都想不起來這小子有什么缺點(diǎn)了?？梢猿弥踔辽形辞逍?，勉強(qiáng)給奧斯維德臉上貼上一個標(biāo)簽——大寫的完美！

    隨著意識漸漸在黑暗中回籠，周身每一塊地方的觸覺也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凱文閉著眼睛嘆了口氣，心說身上那個一個頂四個的二百五果然還壓著，一動沒動，重得要死。而他手里揪著的那一撮狼毛也依舊還在，顯然沒有因?yàn)榛糜X動過位置。

    他艱難地動了動被亞麻的手指，未果。又艱難地動了動幾乎沒有知覺的腿，依舊未果。最終，他只能認(rèn)命地拽了一下那撮狼毛，睜開眼啞著嗓子道：“醒了沒？”

    誰知他的目光剛好對上了奧斯維德那雙透明的眸子。

    顯然，這貨從幻覺里出來已經(jīng)有一會兒了，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一直沒有把凱文撓醒。反倒湊近了一張英氣的狼臉，目光一轉(zhuǎn)不轉(zhuǎn)地盯著凱文看。

    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淺到近乎透明的眼睛總會顯得精明而冷靜，有種天生的睿智感，但是配上他那張毛茸茸的臉，卻莫名有種傻兮兮的意味。

    凱文身為光明神的時候，雖然放養(yǎng)了不少猛獸，其中也包括天狼，但他也從來沒有這么近距離地看過天狼臉，尤其還是躺在地下自下往上看。從這種迷之詭異的角度看過去，天狼臉少了點(diǎn)英氣和兇性，多了點(diǎn)眼巴巴的蠢態(tài)。

    別說，有點(diǎn)萌……凱文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然后又見了鬼似的把這種想法收了回去。

    他松開揪著獸毛的手，毫不客氣地把奧斯維德毛茸茸的大腦袋推得歪了過去，道：“醒了你還壓著不放干什么？孵蛋啊？”

    “我一時間竟然沒領(lǐng)悟過來這句話是刺我呢還是刺你自己?！眾W斯維德不冷不熱地回了他一句，“你這種傷敵一百自損八千的訓(xùn)人方式也蠻別出心裁的，怎么想的？”

    凱文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靈機(jī)一動，你管得著么？”

    奧斯維德：“……你贏了?！?/br>
    在斗嘴這件事上，凱文的勝率向來比較高。但是光斗嘴并沒有什么用，現(xiàn)實(shí)看來還是誰壯誰有理，畢竟他已經(jīng)快被壓得靈魂出竅了。

    好在奧斯維德不算太缺德，他見凱文已經(jīng)從幻覺里徹底清醒過來，也不再繼續(xù)孵蛋了，理了理身上的狼毛，站了起來。

    凱文“呸”了一聲，沒好氣地罵道：“抖我一嘴毛。”

    奧斯維德默默看了他一眼，沒吭聲，心說我一點(diǎn)兒都不介意以后讓你咬上一嘴毛。

    當(dāng)然，他這個年紀(jì)正值血?dú)夥絼?，剛巧壓了喜歡的人好半天，腦內(nèi)一點(diǎn)污七八糟的東西還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說出來就妥妥要被打殘廢了。

    于是他又默默轉(zhuǎn)過了頭，一臉高傲地走開了幾步理自己的翅膀去了。

    一旦神志清醒之后，凱文就把他之前認(rèn)為奧斯維德沒啥缺點(diǎn)的想法扔到了腦后，典型的轉(zhuǎn)臉不認(rèn)人。

    沙地里躺一會兒絕對算不上舒坦，尤其這些沙地下面還時不時夾著點(diǎn)碎石廢磚類的東西，硌得凱文這一身老骨頭都嘎吱做響。

    他站起身在旁邊松了松筋骨，周圍其他以各種姿勢沉浸在幻覺中的先行軍隊士兵也終于陸續(xù)被他們的動靜驚醒，漸漸恢復(fù)了清醒的神智。

    “我這是從幻覺……出來了？”有士兵終于搖了搖腦袋，松開了旁邊人的手，“噢——你究竟抓得有多緊，指甲掐破了我的皮！”

    “都醒了？”指揮官伍德低著頭瞇著眼，一邊揉著太陽xue一邊啞著嗓子道：“嘶——說起來，我之前好像聽到了陛下的聲音？最開始跟我一起喊了聲趴下的，幻覺——”

    “嗎”字還沒出口，他便一臉疲憊地抬起了頭，結(jié)果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隊伍末端的凱文，以及遠(yuǎn)遠(yuǎn)坐著的巨大猛獸，“法斯賓德閣下？！抱歉之前太亂了，所以您……”

    他一頭霧水地繞著他看了一圈：“所以您怎么會跟到這里來？”

    “說來話長。”凱文一如既往懶得又臭又長地給人解釋緣由，四個字就把人家打發(fā)了，“總之我現(xiàn)在跟著你們。”

    “所以我剛才聽見陛下的聲音其實(shí)——”

    “哦，那是我吼了一嗓子?！眲P文眼睛都不眨一下，糊弄人的話張口就來，也不管這話聽起來靠不靠譜。

    伍德：“……”

    盡管凱文的聲音跟奧斯維德完全不同，但是之前那種被風(fēng)吹得誰都看不清誰的情況下，哪兒還有經(jīng)歷去仔細(xì)分辨聲音音色呢？伍德盡管依舊有些懵逼，但是姑且還是把這話當(dāng)真的，指不定情急的時候凱文吼起來聲音跟平時不太一樣呢。

    離凱文比較近的士兵們清醒過來之后，無一例外都被不遠(yuǎn)處的天狼驚了一跳，尤其奧斯維德還擺了張“誰靠近我我就弄死誰”的冷血臉，著實(shí)不像是什么友好的玩意兒。

    “那是——什么東西？”副指揮官尼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一副見了鬼的模樣，瞪大了眼睛又驚嘆又詫異。他們說話的聲音都下意識壓低了一些。

    凱文揉著手腕，道：“天狼?！?/br>
    “那是什么？”尼克頂著一張文盲臉問道，“大陸上還有這種玩意兒？”

    這位不怕死的戰(zhàn)士，在短短兩句話的工夫里，先是稱呼尊貴的皇帝陛下為“東西”，后又改叫“玩意兒”，大約是不想活了。凱文要笑不笑地轉(zhuǎn)頭看了撲克臉·天狼一眼，滿臉看戲般的幸災(zāi)樂禍。

    奧斯維德：“……”

    有個士兵弱弱地開口道：“我好像在哪本傳說里看到過天狼，但是我一直以為那只是傳說而已，沒想到還真的有？”

    尼克沖凱文問道：“閣下你家養(yǎng)的？”

    凱文臉不紅心不跳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對啊?！?/br>
    奧斯維德默默看了他一眼，眼里赤裸裸寫著四個大字——臉、大、如、盆。

    手賤的凱文·法斯賓德閣下挑著眉走到了巨獸的身邊，笑撫狗頭，順便揪起一只毛茸茸的耳朵，湊過去用只有奧斯維德才能聽見的音量耳語了一句：“有意見憋著?！?/br>
    “剛才是它幫我們擋了一下風(fēng)吧？我還以為是巨鷹之類的呢，還納悶翅膀怎么這么大。”尼克道，“閣下您這是上哪兒弄來的？我們也去捉點(diǎn)兒來養(yǎng)在軍營里?！?/br>
    凱文還沒來得及回答呢，尼克這不怕死的又開了口：“誒對了！您這頭是公的還是母的？要是母的是不是能生個一窩半窩的？”

    凱文：“……”

    奧斯維德：“……”

    一人一獸以非常詭異的表情對視了一眼后，討打的凱文·法斯賓德閣下笑趴在了狗頭上。

    奧斯維德殺氣騰騰地瞇起了眼，要不是礙于潔癖和面子，他就要不管不顧地把尼克這倒霉玩意兒咬死扔出去了。

    “好了，這些瑣事不提了。天狼你也別想了，就這一只，歸我，你做夢去比較快?！眲P文倚著奧斯維德的狗頭，擺著手岔開了話題，“說正事?！?/br>
    他的姿態(tài)雖然有些不太端正，但是表情卻在瞬間凝重了下來：“密道里面那些尸體是怎么回事？你們碰上什么了？”

    這問題一出口，整支先行軍隊伍就沉默了下來。

    凱文目光掃了一圈，發(fā)現(xiàn)所有人的表情都一樣古怪——他們張了張口，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說什么，但是在出口的那一瞬間，眼神便陡然變得有些茫然，好像臨到出口卻想不起來究竟要說什么了。

    果不其然，眾人茫然了片刻后，幾乎異口同聲地低聲說了一句：“忘了……”

    “嘶——看到了什么來著！”尼克不死心地捶了捶腦袋，“我怎么想不起來了，明明話都到嘴邊了?！?/br>
    凱文皺著眉，和奧斯維德對視了一眼，而后等了片刻，發(fā)現(xiàn)眾人沒有絲毫要記起來的現(xiàn)象，差不多明白這些人中招了。可中的是什么招，又是什么人給他們下的招……就不好說了。

    “這樣吧，換個問題?！眲P文略一思索，再次張口問道：“在密道里，那些士兵死去之前，你們還碰到過什么古怪的事情么？”

    “這個我記得！”伍德答道，“我們當(dāng)時在密道里稍微休息了大約兩個小時的樣子，大家輪流靠著石壁睡了一會兒，有一部分人做了夢，一部分人沒做夢?！?/br>
    凱文：“怪在哪里？”

    “做了夢的人夢到的都是類似的內(nèi)容。至于那些沒有夢到的人……”伍德垂下眼道，“后來在我們看到那個東西的時候，都死了?！?/br>
    凱文眉頭一蹙：“你的意思是，你們在臨出口前確實(shí)看到了某個東西，只是想不起來那是什么了。而在看到那東西的時候，所有沒做過夢的人，都死了，而做了夢的都活了下來？”

    伍德點(diǎn)了點(diǎn)頭：“對?！?/br>
    凱文：“你們夢見了什么？”

    伍德沉聲答道：“玫瑰舊堡。”

    第5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