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第224節(jié)
“你這官還想不想當(dāng)了?不想當(dāng)滾回家去種地讀書,別到朝里來給我惹麻煩!”魏仁溥是長輩,又很生氣,自然沒什么好口氣,開口就劈頭蓋臉一頓罵。 魏昌奇大驚,忙彎下腰道:“叔父息怒,您得先告訴小侄,哪兒做錯了呀?!?/br> 魏仁溥道:“你是怎么約束手下的,是不是收了錢?宣徽院有個叫王禎富的人,動了花蕊夫人?!?/br> “花蕊夫人?”魏昌奇愣了愣。 魏仁溥鐵青著臉,沉聲道:“殿前司郭都點檢帶兵攻滅蜀國,花蕊夫人就是他想要的戰(zhàn)利品。他還沒動,我猜測是不想把事兒做得太難看。那個王禎富算老幾,倒想先去嘗嘗滋味?你別告訴我,你手下的人干什么,你一點都不知道?!?/br> “這……這……”魏昌奇瞪圓眼睛道,“小侄真的不知道!我就知道他索賄,應(yīng)該從秦國公那里弄了錢?!?/br> “弄點錢算個屁!”魏仁溥惱道,“我與郭都點檢的交情,是從風(fēng)浪里過來的……現(xiàn)在他的幕僚都來找我了。你最好給我一個滿意的交代,別因為一些亂七八糟的破事給我添亂!” “是,是。”魏昌奇皺眉道,“小侄知道該怎么辦了……” 魏仁溥看了他一眼:“別提花蕊夫人那事,只拿貪贓枉法說事,就足夠了?!?/br> 魏昌奇忙道:“我這就想法子去辦?!?/br> ……魏昌奇被同族叔父罵了一通,憋了一肚子氣回到宣徽院衙門,立刻下令:“把王禎富叫到簽押房來!” 王禎富很快疾步走進(jìn)來,執(zhí)禮道:“下官拜見魏使君?!?/br> 魏昌奇已不是上午那張淡定的臉,此時一臉冷意:“自作孽不可活,你太讓本官失望。做下了那等事,竟然還要隱瞞,我是想幫你也不行了?!?/br> 王禎富一聽頓時跪倒在地,哭喪著臉,小聲道:“下官平素對魏使君可是禮數(shù)有加,您上午還說保我官位……” “官位?”魏昌奇氣極反笑,冷笑道,“我看你還不清楚自己的處境?!?/br> 王禎富怔了怔:“魏使君此話何意,下官沒殺人放火,難道惡及死罪?魏使君,您可不能太無情無義,我也孝敬了不少好處給您……” 魏昌奇聽罷大怒:“你是真不知死活,憑那點東西就敢要挾我?” 王禎富忙道:“下官不敢?!?/br> 魏昌奇惱道:“老子一向護(hù)著你,你卻欺下瞞上!那事兒你對我隱瞞,責(zé)在己,賴不著我不講義氣……我是看走眼了,原來你這廝不上道!現(xiàn)在你除了我還能求誰,居然敢要挾我?姓王的,把老子惹急了,就不是你一個人的腦袋能了事的!” “魏使君,我該死,一時糊涂說錯了話?!蓖醯澑患泵τ孟ドw向前挪了兩步,哭喪著臉道,“真的有那么嚴(yán)重?” 魏昌奇道:“別人辛辛苦苦千軍萬馬把蜀國打下,才把花蕊夫人捉了回來。你輕巧去動她?”他生氣地站了起來,指著王禎富的鼻子道:“去,想明白后,自行了斷!” “魏使君,魏使君!”王禎富急忙抱住魏昌奇的腿。 魏昌奇惱怒踢了他一腳,一甩袍袖:“好自為之。” 王禎富跪在簽押房,久久沒有起來。他的臉上已變得慘白,渾身的力氣都被猛地抽掉了一般;忽然覺得頭上有一座大山壓來,自己好像螻蟻一般無力。 終于感受到了,那座山,就是強者對弱者的碾壓!叫人連反抗的勇氣和余地都沒有。 但他之前不也覺得孟昶和花蕊夫人沒法反抗? 一股黑漆漆的壓力壓得王禎富喘過氣來,一想到連宣徽北院使都沒法庇護(hù)他了,他心下一片絕望。良久之后,他站了起來,喪魂落魄地離開簽押房。 尋思了一番,就這樣去尋死?王禎富實在不想就這樣就丟掉性命,畢竟他認(rèn)為自己罪不至死……殷實富足的日子、被世人敬畏的官身,本來過得好好的,就這么稀里糊涂地沒了? 王禎富轉(zhuǎn)悠了一圈,忽然一臉激動,急急忙忙地趕回家,把家里最值錢的東西都裝了起來。婦人聽見叮叮哐哐響動,進(jìn)來一看,不知他要干什么,上來就糾纏。王禎富大怒,一巴掌將其扇翻在地,不顧婦人大哭,趕著出門前往秦國公府。 在內(nèi)院門口,那宦官魏忠攔住了王禎富,叉著腰問道:“王知事又想作甚?” 這廝或許覺察到了形勢的變化,態(tài)度與之前寄人籬下的恭順已判若兩人。王禎富哪還有心思去計較這個,急忙把袋子遞上去:“我?guī)Я艘稽c禮物,要送給秦國公,勞煩公公引薦一下?!?/br> “這……”宦官瞧了他一眼,“你先拿著,我去問問,一會兒你親自送給主人。” 不多時,宦官回來了,帶著王禎富去往廳堂。 這回只有孟昶在那坐著。王禎富趕緊把東西送上,說道:“下官特來賠罪,一點薄禮不成敬意,還望秦國公笑納?!?/br> 孟昶大模大樣地伸手掏出一只銀壺來,“咦”了一聲,又打開口袋往里瞧。這“大蜀皇帝”以前當(dāng)然是不缺錢的,但過了兩個月苦日子,也喜歡錢財了。 “送給我?”孟昶問道。 王禎富道:“您要是嫌不夠,下官還有土地……” 就在這時,側(cè)門里花蕊夫人走出來了,皺眉對孟昶道:“阿郎別急著收,這世上沒有白白給你錢財?shù)暮檬??!?/br> 王禎富一聽,再也顧不得臉面,“撲通”跪倒在地,一咬牙,一巴掌扇在自己臉上:“我該死!”說罷左手又啪地扇了一下,他沒有顧惜,使勁扇,臉上的指印頓時冒了起來。 “哈哈……”孟昶大笑起來,“打得好!” 王禎富又羞又惱,又扇了自己一巴掌,陪笑道:“秦國公、夫人可是滿意了?不滿意下官繼續(xù)扇,扇到你們滿意為止!” …… 第四百一十八章 只要穩(wěn)一點 “你別打了,夠了!”花蕊夫人顰眉道。 王禎富因為臉腫,說話的聲音已走樣:“夫人原諒我的過錯了嗎?” 花蕊夫人也是養(yǎng)尊處優(yōu)被捧慣了的人,被一個小官侮辱踐踏當(dāng)然憤怒,這廝起初來求饒她還有點快意,但現(xiàn)在什么快意恨意都沒有了,有的是心煩!丑陋的場面叫她只剩反感,赤裸裸的權(quán)力博弈罷了,連一塊遮羞布都沒剩。 “我不計較那事了,你走罷?!被ㄈ锓蛉说?。 她轉(zhuǎn)頭見孟昶正一臉興奮。男人好像對權(quán)力特別癡迷,權(quán)力可以給他們帶來尊嚴(yán)和一切,但花蕊夫人并沒有覺得孟昶有什么臉面;難道他不明白,這個小官為何敢肆無忌憚的原因、又為何在這里卑躬屈膝的理由? 無非是借郭紹的權(quán)勢,而借勢的本錢竟然是自己女人的美色!花蕊夫人只覺得整個世界都仿佛充滿了污穢。 王禎富百般討好的模樣站了起來,指著孟昶手邊裝財物的袋子:“一點敬意,還望夫人在郭都點檢跟前美言幾句。” 孟昶還有點猶豫,花蕊夫人卻一口回絕:“無功不受祿,你的錢,拿回去!” 王禎富腆著臉道:“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是兩句話的事兒。咱們化解了恩怨,以后下官再不敢對秦國公、夫人不敬了?!?/br> “我見不到郭都點檢!”花蕊夫人沒好氣地說道,“況且我與他本來就毫無關(guān)系……” 王禎富一臉不信的模樣。確實也是,花蕊夫人要不是因為郭紹的關(guān)系,王禎富又怎會倒霉? 王禎富抱拳告辭欲走:“您要是不愿意替下官說話,也不要緊。那些財物就是白送的?!?/br> “站??!”花蕊夫人快步走到了孟昶跟前,從他手里奪過麻袋,丟到王禎富的面前,“王知事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完全是自作自受……” “是,是。下官知錯了?!蓖醯澑幻c頭道。 花蕊夫人道:“我們并未報復(fù)你,只不過恰好左少卿前來探望,發(fā)現(xiàn)了實情;而那些事都是你自己做出來的?,F(xiàn)在我已不在計較,既不會落井下石,也沒辦法替你開脫。王知事與我們已經(jīng)兩清,你留著錢,另想辦法吧?!?/br> 她又勸說孟昶:“別貪小利,有的事開了頭,就收不住腳。你占了便宜,不給人辦事,就扯不清關(guān)系!” 王禎富干笑了一下,臉色難看道:“也好,也好。”他又轉(zhuǎn)頭對孟昶說道:“既然夫人不領(lǐng)情,下官不好強求。以往待秦國公無禮,想宴請秦國公出去吃頓飯,就當(dāng)作賠禮道歉。這個不算扯不清關(guān)系吧?” 孟昶沒有馬上拒絕的意思,王禎富立刻又說道:“秦國公被軟禁在這里,成天都出不去,就當(dāng)是出門散散心便是了?!?/br> 花蕊夫人將孟昶已經(jīng)動心了,拉下臉道:“阿郎,你忘記王昭遠(yuǎn)了嗎,還被這些人蒙騙得不夠!” 孟昶道:“他能蒙騙我什么?現(xiàn)在我什么都沒有?!?/br> 王禎富急忙道:“秦國公說得是,下官圖不了您的錢、更圖不了您的爵位,不過就是有心結(jié)交。您想想,下官在東京官場也是輕車熟路,指不定什么事能給秦國公行個方便,路子寬了才好走嘛?!?/br> 之前王禎富自己抽自己給孟昶出氣,現(xiàn)在態(tài)度又如此恭敬,孟昶已不再生氣。他當(dāng)即轉(zhuǎn)頭看向花蕊夫人:“成天在這院子里,要啥沒啥,悶死我了!不出去透透氣,憋的難受……你倒是說說,王知事請吃飯,有啥不能去的?” 花蕊夫人倒被他問住了,連她也不知究竟有什么弊處,只是直覺王知事此人不能結(jié)交而已。她也不是胡攪蠻纏的婦人,當(dāng)下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退一步說道:“阿郎先換身衣服再出門吧?!?/br> 花蕊夫人打算先穩(wěn)住他,私下里再勸一下。 不料孟昶低頭看了看身上:“就這身挺好的,王知事,咱們走!” 花蕊夫人追到門口,叮囑了一番,叫他凡事多想想。沒法子,只好目送孟昶出門;花蕊夫本來就管不住孟昶,以前在蜀國時他干了很多荒唐事也從來沒勸住過。 她無趣地回到臥房里消磨時間,一會兒擺弄著僅剩的幾件首飾,一會兒又對著銅鏡細(xì)瞧臉上的瘀傷。難怪孟昶一有了機(jī)會就忍不住,這里的日子確實很乏味。 若只是乏味,還能靜下心忍耐。最主要是靜不下心,因為她覺得不安生……總是有種直覺,平淡日子積累經(jīng)營的一切,像地基不牢靠的房子一樣、隨時可能崩塌,誰能不浮躁? 熬到了酉時,遠(yuǎn)遠(yuǎn)的鐘鼓之聲傳來,雖然在這邊聽起來不響亮,但花蕊夫人覺得那城樓上的鐘鼓之聲能傳遍整個東京城。在這里聽到的,應(yīng)該是內(nèi)城東邊的望春門城樓上敲響的聲音,因為秦國公府在內(nèi)城東部,離皇城不遠(yuǎn);望春門離這個位置最近。 晚飯很準(zhǔn)時,魏忠來請花蕊夫人吃晚飯了。只有一疊蒸熟的魚干、一盤炒萵筍桿片、一碗萵筍葉子清湯,沒有油,鹽很少,蜀國常用的辣子(茱萸)等調(diào)料也一概沒有;魏忠和那個宮女的廚藝也完全不行,可以說寡淡無味的菜……沒有材料,花蕊夫人也完全沒有心情下廚。不過好在主食是米飯,花蕊夫人吃慣了米飯,對北方的面食餅類吃不習(xí)慣,除非是小吃。 她端起碗只吃飯,小口小口咀嚼著米飯。這米好像是老倉庫的存活,米粒還沒花蕊夫人潔白的貝齒白,黑乎乎的有股子霉味。 魏忠忙道:“明天一早奴家就去市上買東西,現(xiàn)在開門的皂隸怕是不敢貪咱們的錢了?!?/br> 花蕊夫人沒吭聲,慢慢吃了小半碗飯,飽是沒飽,只求不餓著肚子。然后她又喝了半碗青葉清湯,溫?zé)岬臏谧炖锸艘幌驴谕孪氯ァ?/br> 她精神萎靡地離開了飯桌,到廳堂里叫人泡一杯清茶繼續(xù)消磨時間。 及至深夜,聽到門“嘎吱”一聲響,花蕊夫人轉(zhuǎn)過頭,終于看到孟昶回來。一股酒氣撲面而來,孟昶滿面紅彤彤的,不過看起來喝得不是很醉;孟昶當(dāng)皇帝的時候長期沉迷酒色,身體很虛,但酒量倒是練出來了。 “阿郎,你回來了?!被ㄈ锓蛉似鹕碛松先?,急著問,“你和王知事出去,只是宴飲?” 孟昶把一個籃子放在桌子上,又從懷里掏出一大包胭脂水粉和白的銀和黃的銅:“我給夫人帶了好東西。籃子里有羊rou,還有點溫?zé)幔瘸浴!?/br> 花蕊夫人揭開看了一眼,說道:“晚上不吃了,吃了油膩的睡覺rou要往腰上長。留著明天熱熱罷……這些東西哪來的?” 孟昶得意道:“贏的?!?/br> “你去賭了?”花蕊夫人顰眉道。 孟昶道:“東京畢竟是東京,還是有好地方!咱們飯飽酒足后,就去不遠(yuǎn)的賭坊轉(zhuǎn)了一圈,確是叫我大開眼界;后來又去……喝了點酒?!?/br> 花蕊夫人生氣道:“你以前都不賭的,怎么學(xué)會這個了?” 孟昶不以為然道:“玩兩把算什么?你看,樂也樂了,還能贏到這么多東西?!?/br> “有贏就有輸,如果靠這個能過活,大伙還經(jīng)營什么正事?”花蕊夫人語重心長地勸他。 孟昶淡定道:“賭錢,靠的是見識和膽識。王知事有句話我覺得很有道理,別貪,贏了就適時收手;只要穩(wěn)一點,錢就是白送的。輸錢的人,本來可以贏、就是輸在一個貪多上?!?/br> 花蕊夫人輕嘆了一聲,軟軟地側(cè)坐在椅子上,手臂在放在椅背上,坐著生悶氣。 孟昶的激動情緒卻溢于言表,雖然故作沉著,卻掩不住那新奇興奮的光彩,他繼續(xù)侃侃而談:“確實有意思,就是押寶,有輸也有贏。坐在那兒的時候沒覺得怎么樣,就是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一晚上就像彈指間,沒回過神來過了;等贏了錢,差不多可以收手了,回過味來數(shù)數(shù)錢,才想起高興!” “阿郎,你怎么不多用點心思再想一想,那是什么地方?能白讓你占便宜?”花蕊夫人一臉無奈愁緒,“你能贏錢,我猜測就是王禎富安排的,故意給你好處?!?/br> 孟昶搖頭道:“你沒親眼見到的事,只是臆測!那地方很雅致,還很安靜,根本不是烏煙瘴氣的大堂亂賭。沒人敢作假,也沒人敢亂來,大伙兒都規(guī)規(guī)矩矩的。” 花蕊夫人嘀咕道:“我記得蜀國也頒布過禁賭政令,能規(guī)矩嗎?” 孟昶道:“也看地方。那間賭坊,據(jù)說后臺很大,官府都動不了;在官場、坊間都打點好了,連官員都會進(jìn)去玩,都是定好規(guī)矩了的。輸贏全憑本事,公平得很?!?/br> 他從包里拿出一枚銀錢來,遞給花蕊夫人:“瞧瞧這鑄造的多精細(xì),沈陳李錢莊出的銀錢,稱過,恰好二錢重。王知事說了,人家大東家做得是長久生意,實力雄厚,絕對沒有那種贏了錢不準(zhǔn)走的事,講的就是一個誠意。還有那些女子,那叫一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專門有人教規(guī)矩,比宮里的宮女還會討人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