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一夜，顧三娘睡得極不安穩(wěn)，她的身子一時(shí)冷一時(shí)熱，到最后竟說起了胡話，小葉子夜里被驚醒，她摸到她娘身上guntang，手忙腳亂的從床上爬了起來，又搖醒了她娘，嘴里說道：“娘，你快醒醒?！?/br>
    一連喊了好幾聲，顧三娘總算迷迷糊糊的醒了，她喘著粗氣，說道：“葉子，你怎的醒了？”

    “娘，你的風(fēng)寒怕是加重了，我去叫秦奶奶來。”葉子說著，點(diǎn)了一盞油燈，就要出門去喊秦大娘。

    “站住，別去！”顧三娘叫住小葉子，請(qǐng)醫(yī)吃藥哪一樣都要花銀錢，她們手里就剩下二兩銀子，不日就要給秦大娘交租錢，娘兒倆還要吃飯，顧三娘是萬(wàn)萬(wàn)不敢動(dòng)手里的銀錢的。

    小葉子急得直跺腳，她說：“你病了好幾日，要是再拖下去，可怎么得了?！?/br>
    說完，小葉子不顧她娘叫她的名字，跑到上房去喊秦大娘。

    秦大娘睡得正熟，就聽到小葉子拍門的聲音，她披衣起來，看到小葉子滿臉焦急，驚道：“葉子，你這是怎么了？”

    小葉子快要急出眼淚來，她說：“秦奶奶，我娘病了，你快去看看罷。”

    秦大娘聽了這話，趕緊和小葉子一起往西廂去，另一頭，秦林和朱小月也被吵醒，朱小月在里屋隔著門問道：“娘，發(fā)生甚么事了？”

    “三娘病了，你且睡罷，我去瞧瞧她?！鼻卮竽飳?duì)朱小月說了一聲，已跟著小葉子進(jìn)了西廂，此時(shí)，顧三娘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她聽到聲響，輕輕喘息了幾聲，那秦大娘端著油燈湊近到她跟前，只見顧三娘臉上臘黃，嘴角起了幾個(gè)燎泡，她又喊著顧三娘的名字，顧三娘眼珠動(dòng)了幾下，卻始終沒有睜開眼皮。

    “哎呀，這可怎生是好？”秦大娘跟著急了起來，小葉子看到秦大娘也說不好，唬得眼淚直打轉(zhuǎn)，她說道：“秦奶奶，縣里的醫(yī)館在哪兒，我去請(qǐng)郎中來給娘看病?！?/br>
    秦大娘說：“這么晚了，郎中怕是不肯出診，你去煎些姜汁來給你娘灌下，等天亮了，就帶著她到醫(yī)館去?！?/br>
    “不中用，睡前我給娘煎了一碗姜汁。”小葉子嘴里這么說著，早已找出生姜，準(zhǔn)備給她娘熬姜汁。

    不一時(shí)，朱小月也穿好衣裳過來了，因?yàn)轭櫲锸莻€(gè)寡婦，她男人秦林不好過來，便留在屋里守著哥兒，只是她來了，也幫不上甚么忙，便只能在灶下幫著小葉子熬煮姜汁。

    屋里正忙亂時(shí)，從外頭傳來一道聲音：“秦大娘，可是顧娘子病了？”

    秦大娘聽出是沈舉人，她看到東廂那邊也亮起了燈，便回道：“是呀，她患了風(fēng)寒，已是有好幾日呢?！?/br>
    “在下略通岐黃之術(shù)，不知能否方便進(jìn)來？”沈舉人問道。

    沈舉人文縐縐的話小葉子半懂半不懂的，不過她聽沈舉人這意思似乎是有法子，于是連忙跑了出來，說道：“方便，方便得很！舉人老爺，你快來看看我娘罷?！?/br>
    一個(gè)鰥夫大半夜的進(jìn)出寡婦的屋子，自然是于禮不合，只是這是救人性命的大事，再說屋里還有旁人，所以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沈舉人點(diǎn)著油燈進(jìn)來了，他衣裳穿得整整齊齊，進(jìn)屋后先跟秦大娘打了一聲招呼，便來到床前，屋里有兩盞燈照著，沈舉人看得也能清楚一些，他見顧三娘半靠在秦大娘身上，她雙眼緊閉，烏黑的頭發(fā)松松散散得挽了一個(gè)發(fā)髻，身上罩了一件外衫，顯見是秦大娘剛才匆匆為她穿上的。

    借著燈火，沈舉人看了半晌，他又抬起顧三娘的手臂，手指摸在她的脈上，小葉子見他摸了半晌，也沒吭一聲，忍不住出聲問道：“舉人老爺，我娘咋樣了？”

    朱小月拉著她，輕聲斥道：“沈舉人在看脈，你別打攪他?！?/br>
    摸了大半日，沈舉人又換了一只手，直到看完后，他才將顧三娘的手放下來被，秦大娘將顧三娘蓋好，便問道：“沈舉人，三娘還好么？”

    沈舉人說道：“這風(fēng)寒來勢(shì)洶洶，萬(wàn)萬(wàn)不能再拖下去了，需盡早看病吃藥才是。”

    秦大娘為難了，她說：“這個(gè)時(shí)辰，郎中只怕不會(huì)來呀?！?/br>
    因家里有小兒，沈舉人那里時(shí)常備著丸藥應(yīng)急，他說：“在下家里還有幾丸治風(fēng)寒的藥，我這便去拿過來。”

    小葉子臉上一喜，她說：“多謝舉人老爺，等明日我們就到醫(yī)館去買來還你。”

    那沈舉人卻笑了笑，沒再接話，他點(diǎn)著油燈回屋拿藥，不到片刻，就見他拿了一只手掌大小的白色瓷瓶，他倒了兩丸藥遞給小葉子，說道：“用溫水化開，這會(huì)子吃一丸，明早再吃一丸?！?/br>
    “曉得了?！睖厮潜M有的，小葉子拿了藥，就給她娘化了一碗，她和秦大娘兩人合力給她娘灌了下去，又扶著她躺了下去。

    顧三娘聽完藥后，幾人又等了一會(huì)子，直到顧三娘氣息平穩(wěn)下來，她們才總算松了一口氣。

    這大半夜的，鬧得眾人都不曾睡好覺，秦大娘看著沈舉人，她說：“今晚真是多謝沈舉人了，要不然我們娘們兒幾個(gè)還不知如何是好呢?！?/br>
    沈舉人含笑說道：“不過是舉人之勞罷了。”

    招來的租戶不光是個(gè)讀書人，竟然還懂醫(yī)術(shù)，況且為人又熱心，這對(duì)秦大娘來說真是意外之喜，過日子難免有些頭痛腦熱，如今有了沈舉人，能省不少心。

    “天晚了，都回屋去睡罷?！?/br>
    今晚為了自家，院子里的大家伙都來幫忙，小葉子又是感激又是難為情，她將他們送了出去，說道：“多謝你們，等我娘好了，再好生去謝謝你們?！?/br>
    秦大娘摸了摸小葉子的頭，別看這孩子只有六七歲，這一晚她跑前跑后，沒有喊一句苦，越是這樣越是叫人心疼，她說：“你也早些睡，我看你娘吃了沈舉人的藥，像是好了不少似的。”

    小葉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站在門口，親眼看著秦大娘她們婆媳和沈舉人進(jìn)了屋里，這才回身關(guān)門。

    到了后半夜，吃了藥的顧三娘沉沉睡去，小葉子放心不下她娘，起來看了好幾遍，到了天將亮，顧三娘身上的燒已是退了。

    天色剛剛微亮，小葉子就醒了，她第一件事先是把那丸藥給她娘吃了，此時(shí)顧三娘精神已好了許多，她看到這藥，便問：“哪兒來的藥？”

    小葉子回道：“娘，你忘了，晚夜沈舉人來給你看過病，這是他給的。”

    顧三娘聽了，便默不作聲。

    小葉子喂了她娘吃完藥，又說：“娘，今日你就歇一日，等會(huì)子咱們?nèi)タ蠢芍辛T?！?/br>
    顧三娘沒有接小葉子的話，手里沒銀錢，連病也不敢得，她倒是想撐著去上工，只是要是敗壞了身子，受累得還是她和小葉子，歇一日工倒罷了，橫豎是少拿一日的月錢，醫(yī)館卻是不敢去，因?yàn)樗齻儗?shí)在沒銀子。

    “等會(huì)子你到槐花胡同的第二個(gè)門，那里住著一家姓莫的，你跟莫家的小紅嬸娘說一聲，叫她替我請(qǐng)一日假?！?/br>
    小葉子記下來了，這會(huì)子還早，她先在灶下把熱水燒好，接著又打掃屋子，顧三娘看到閨女忙進(jìn)忙出的身影，心里不禁一酸，她說：“要是找不到路，就請(qǐng)小月嬸娘跟你一起去?！?/br>
    “不用，小月嬸娘那屋里要忙的事比咱們還多，我自己能找到。”

    昨夜顧三娘雖說病得迷糊，但也知道閨女為了照料她，整晚都沒有睡過，閨女小小年紀(jì)就這般懂事，顧三娘那心頭就跟針扎似的，她悄悄擦了一把眼淚，沒有再說話。

    沒過多久，小葉子聽到秦大娘開門的響聲，她跟她娘說了一聲，便去找顧三娘說的莫小紅。

    小葉子先前一直住在鄉(xiāng)下的屯子里，在這縣城里連路也不認(rèn)得，她一個(gè)六七歲的姐兒，還沒把鋤頭高，不過想到家里病著的娘，她只得大著膽子找人問路，等她找到槐花胡同，看到第二個(gè)院門時(shí)，小葉子猶豫了一下，便上前去敲門。

    從屋里響起幾聲狗叫，隨后傳來一個(gè)女人的聲音問道：“誰(shuí)呀？”

    小葉子問道：“是莫家的嗎？”

    那院門很快被打開，小葉子看到站在她面前的姑娘，問道：“不知莫小紅在嗎？”

    開門的人就是莫小紅，她疑惑的說：“我就是，你找我有甚么事？”

    找對(duì)了人，小葉子微微松了一口氣，她嘴里喊著嬸娘，又說道：“我是顧三娘的閨女，昨夜她病了，怕是不能去繡莊上工，我娘托你代她請(qǐng)一日假。”

    聽說這是顧三娘的閨女，莫小紅還看了小葉子好幾眼，她見她眉眼跟三娘長(zhǎng)得果然有幾分相似，擔(dān)憂的問道：“你娘病得重嗎，有沒有去看郎中？”

    小葉子搖了搖頭，那莫小紅輕輕嘆了一口氣，她回身看了一下，見院里沒人，飛快的拿著籃子裝了一些土豆和白菜，說道：“這些你拿回去，叫你娘只管好生歇著，等身子好了再去上工?！?/br>
    小葉子不肯收，她往后退了一步，對(duì)莫小紅說道：“勞煩嬸娘了，我娘還在家里，我這便就回去了?！?/br>
    莫小紅連喊了好幾聲，那小葉子卻早已不見人影了。

    ☆、第8章

    小葉子回來時(shí)，看到沈舉人正站在院子里和秦大娘說話，他家的小哥兒沈御蹲在地上看螞蟻，看到她進(jìn)來了，軟軟的喊了一聲jiejie。

    小葉子沖著沈御笑了笑，又停下來跟沈舉人問好，她說：“我娘吃了舉人老爺送的藥，身子已是好了許多?！?/br>
    那沈舉人也笑了起來，他說：“那便好。”

    秦大娘剛才也去看過顧三娘，她的臉色雖說仍舊有些發(fā)白，不過卻能坐起來說幾句話，看來這個(gè)沈舉人還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我給你娘寫了一副方子，你直接到藥房去抓藥便是，里面的藥材不算很貴，等買回來后，拿給我看看?！?/br>
    沈拙心知顧娘子母女二人家境貧寒，請(qǐng)醫(yī)吃藥要花不少銀子，于是他早上起來，便寫了一副方子，里面都是尋常易得的藥材，他剛要托秦大娘送過去，小葉子就回來了。

    小葉子聽了心頭一喜，她接過沈拙遞過來的方子看了又看，雖說上面的字她一個(gè)也不認(rèn)識(shí)，但是肯定是能治醫(yī)又省錢的，她感激的說道：“多謝舉人老爺，我這就去抓藥?！?/br>
    沈拙笑著搖了搖頭，他說：“別叫我舉人老爺，聽著怪別扭的，你喊我沈叔就是了。”

    秦大娘看著沈拙，她說道：“沈舉人真是慈善人，日后你要是有甚么漿洗縫補(bǔ)的活，只管拿給我兒媳婦或是三娘，都是抬抬手的事兒。”

    沈拙微微一笑，還說道：“那就先謝過秦大娘了?！?/br>
    他一個(gè)男人帶著孩子，手里銀錢也不多，沒得日日花錢去請(qǐng)人漿洗縫補(bǔ)，有人能幫忙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秦大娘往常聽說讀書人都是些酸文假醋，這沈拙卻如此爽快，倒很合她的脾性，兩人說了幾句話，朱小月來喊她回去用早飯，幾人便各自散了。

    小葉子進(jìn)屋后，她娘靠在床頭，說道：“你們?cè)谠鹤永镎f甚么呢，回來大半日也不見你進(jìn)門?！?/br>
    小葉子拿出沈拙開的方子，她說：“沈叔寫了一副方子，要我去給你抓藥?！?/br>
    她怕她娘舍不得花銀子，又補(bǔ)了一句：“沈叔說了，這方子里的藥都是極便宜的，要不了多少銀子?！?/br>
    顧三娘望著小葉子，嗔怪道：“這才幾日，就沈叔長(zhǎng)沈叔短的，人家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舉人老爺，仔細(xì)叫人笑話呢?！?/br>
    小葉子不以為意，她說：“是沈叔叫我這么喊的。”

    說完，小葉子又細(xì)細(xì)的把她去見莫小紅的事情跟顧三娘說了一遍。

    吃過早飯，小葉子從顧三娘那里拿了銀錢去買藥，秦大娘正好要去買菜，她怕小葉子被人蒙騙，便陪著她一起去藥房，藥房的掌柜看了藥方，說這方子開得很穩(wěn)妥，秦大娘和小葉子都十分欣喜，小葉子照著方子上買了幾副藥，又買了要還給沈拙的丸藥，轉(zhuǎn)眼間，她手里的銀錢就沒剩下多少了。

    只因顧三娘病了，小葉子在集市轉(zhuǎn)了一圈，想給她娘買些吃食補(bǔ)身子，只不過手里就剩下幾十個(gè)銅錢，縣城里的東西樣樣都貴，最后看來看去，只夠買十來個(gè)雞蛋。

    藥買回來后，小葉子先把丸藥拿給沈拙，沈拙卻沒收，他好生包了起來，叫小葉子拿回去自己收著，沈拙又教給她如何煎藥，家里沒有砂鍋，小葉子到秦大娘屋里去借來了，總算將藥煎了起來。

    且說顧三娘這一病，過了三四日，身子才漸漸好了起來，中間莫小紅來了一趟，給她帶了一籃子菜，還給她帶信，說是管永旺叫她在家好生歇著，等病好后再去上工。

    有了管永旺這句話，顧三娘著實(shí)安下心來，她性子要強(qiáng)，在繡莊里干了這幾年，從來沒請(qǐng)過假，這回死了男人，再加上身子不好，歇了好幾日，月錢被扣倒是好說，最怕的就是有人挑理。

    這日，顧三娘覺得身子總算有了力氣，連著幾日躺在病上，渾身的骨頭都疏懶了，她便穿好衣裳，提著針線籃子出了房門。

    小葉子在院子里煎藥，御哥兒蹲在她身邊頑，小葉子抬頭看到她娘出來了，說道：“娘，外頭風(fēng)大，你出來做甚么，快回屋里去歇著罷?！?/br>
    顧三娘說道：“哪里就那么嬌弱，屋里怪悶人的，我略坐一坐透口氣?！?/br>
    說罷，她坐下來，從籃子里拿出一條絡(luò)子，有一搭沒一搭的打著，御哥兒看了一陣煎藥，又跑到顧三娘跟前看她打絡(luò)子，他短短的手指頭指著籃子里已打好的十幾根絡(luò)子，嘴里念叨著：“這是配扇子的，這是配汗巾的，這是壓裙角的。”

    小葉子也湊過來，她雖是個(gè)姐兒，卻還沒御哥兒懂得多，她又聽御哥兒說每樣絡(luò)子配得東西各不相同，便問她娘：“御哥兒說得對(duì)不？”

    顧三娘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先前為了掙家用，每日下了工，她必定會(huì)接些絡(luò)子回來打，簡(jiǎn)單的絡(luò)子一文錢一根，繁復(fù)的兩文錢一根，要是肯受些累，每月也能賺幾百文錢，只是這活卻不是人人會(huì)做的，每種絡(luò)子無(wú)論是配色是花樣兒各有講究，御哥兒懂得這么多，他們父子談吐氣質(zhì)都非同一般，顯見家里也是富過的。

    “你帶著御哥兒別處去頑，我身子病著，別把病氣過得他身上。”顧三娘對(duì)小葉子說道。

    前幾日顧三娘病著，家事都落在小葉子身上，她又擔(dān)憂她娘病情加重，如今眼見著她娘好了，小葉子也能松散幾分，她說：“外頭有人在騎竹馬，我?guī)е鐑喝デ魄??！?/br>
    “去罷，藥爐有我看著，你好生照看著御哥兒?！鳖櫲锒诘?。

    小葉子應(yīng)了一聲，牽著御哥兒的手便出了院門。

    兩個(gè)孩子走后，院子里就剩顧三娘，今日秦林休沐，他們夫婦倆帶著小哥兒回娘家了，秦大娘外出去竄門兒，對(duì)面東廂的窗子半掩著，有個(gè)人影坐在里面看書，顧三娘看了一眼，低下頭來專心致志的打絡(luò)子。

    不知不覺，顧三娘的一根絡(luò)子將要打完時(shí)，聽到對(duì)面?zhèn)鱽砺曇簦骸八幖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