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巍微笑地看著她，像是要將她裝進眼睛里似的那么用力。然后，他的手倏地離開了林蕊生濕潤的面頰，斷裂般地墜了下去……

    10

    桌子上擺著豐盛的菜肴，但胥芳晴毫無胃口。時君度開了一瓶紅酒，將酒杯斟滿?？諝庵蓄D時彌漫著馥郁的香氣?！俺粤诉@頓飯，我送你回去?！彼麑⒁槐品诺今惴记缑媲?，說。

    “真的？”胥芳晴半信半疑。

    “真的?！睍r君度的語氣十分確定，然后又說，“芳晴，我們干一杯吧。為了在這里度過的這些美好時光?！?/br>
    “哦?！瘪惴记缒九妓频嘏e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

    “嘗嘗我做的糖醋排骨味道怎么樣?！狈畔戮票?，時君度挾起一塊排骨，伸長胳膊準備放進她的碗里。不料中途突聽怦的一聲，掉在了桌子上。

    “怎么了？”胥芳晴問。

    “沒什么，我重新挾一塊給你?！?/br>
    “別忙了，我自己可以?！瘪惴记缑髦闷鹂曜?。

    時君度沒有再堅持。他摸出一根煙叼在嘴里，又去摸打火機。打火機可能沾了水，連摁了幾下都沒有打著。592

    “高興，”胥芳晴幽幽地說，“別吸煙了，對你的胃不好。”

    空氣驟然一片死寂，就像被真空玻璃罩住了一樣，水潑不進。良久，時君度發(fā)出一聲苦笑：“啊，還是被你知道了啊?！闭f話的聲音同時為之一變，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岸脊帜窃撍赖睦吖恰?/br>
    “我不懂，你這么做到底是為什么？”胥芳晴疑惑地放下筷子。

    “為什么？其實我也不知道……”高興還是點燃了那根煙，但馬上被煙霧嗆得咳嗽起來。這一次他咳得比以往哪一次都要來得劇烈。

    “都讓你別抽了……”胥芳晴不滿地皺眉。

    “沒關系，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br>
    “怎么這么說？”

    “……我中毒了。”

    “中毒??？”胥芳晴驚叫。

    “投毒的是我妻子……很不可思議吧。對了，她叫繆薇，就是抱海大酒店的那個墜樓女子?！?/br>
    胥芳晴驚恐地張大了嘴巴。怪不得那天在巨鯊集團門口，覺得被警察帶走的人影很熟悉。原來是他！

    “出于對我的不滿，她在我的飯菜里放入劇毒坨，一點一點地摧毀了我的健康……我早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卻一直假裝不知道，每天依舊將她為我烹制的那些食物統(tǒng)統(tǒng)吃光?！?/br>
    “啊，為什么？”

    “因為我曾經(jīng)騙了她，那么我就以這種方式向她賠罪吧。”高興淡淡地說，“這個世界充滿了太多的罪惡。我利用了罪惡，同時也被罪惡所傷。所以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已經(jīng)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了，直到遇到了你……一看到你的笑容，我便好象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下一樣，什么煩惱都忘掉了?！?/br>
    他的聲音變得恍惚起來，“還記得玩云霄飛車那次么？你抓著我的手對我說，高興，你看太陽，離我們很近。那個時候我想，其實就算現(xiàn)在死了也沒有遺憾?！?/br>
    “高興……”胥芳晴喃喃。

    “這就是我?guī)銇磉@里的原因。能夠帶著一段美好的回憶死去，在那邊也不會覺得寒冷吧。”高興長長嘆了一聲，“對不起，我太自私了?！?/br>
    “我不懂，”胥芳晴呆立了一會兒，問，“你怎么會發(fā)出跟時君度一樣的聲音？”

    “我有一個變聲器。只要將時君度的聲音輸入進去，變聲器本身所攜帶的智能軟件便會根據(jù)他的音頻，自動生成一套新的語言系統(tǒng)。與被模擬的對象相比，相似度可達到90%。”

    “真是厲害，連我都騙過了！”胥芳晴驚嘆。“不過你怎么會搞到時君度的錄音呢？”

    “你忘了？去游樂園玩的那次我不是負責拍照和錄相嗎？事后你拷貝了一份給我，592那里面有他說話的聲音。”

    “原來是這樣，真是不可思議。這么說小孟也是你扮演的？”

    “嗯。那個我沒用變聲器，是故意壓低了嗓門說話的。”

    “怪不得……”胥芳晴沉默了一會，又說，“其實如果你想見我，不需要搞這么多動作。只要打個電話給我不就行了？”

    “那不一樣。我想要的是跟你朝夕相對。一個月……我只想要你陪我一個月，之后將你完璧歸趙地送回家?？墒乾F(xiàn)在看來不行了……唉，絞盡腦汁地隱瞞，沒想到還是露餡了?！备吲d拿起紅酒喝了一口，馬上再度換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笆w的事情也被你發(fā)現(xiàn)了吧！”

    “嗯，到底是怎么回事？”胥芳晴問。

    “他其實不是小偷。”

    “?。磕鞘鞘裁慈?？”

    “一個該死的人。他叫林峰，就是他收錢做了偽證，讓繆薇死不瞑目?！?/br>
    林峰，這個名字好熟悉。胥芳晴沉吟了一下，馬上想起，那天她曾經(jīng)替時君度接聽過一個電話，那個態(tài)度很惡劣的男人好象就叫林峰?？磥砉嫒缤饷娴膫髀勔粯?，繆薇是被爸爸出于某種目的推下樓的……而時君度則跟他沆瀣一氣，利用金錢的魔力，顛倒了是非黑白。徹骨的絕望和悲傷就像冰冷的蛇一樣，沿著小腿攀沿直上，纏住了她的脖頸和心臟……她感到自己的呼吸越來越艱難。

    高興繼續(xù)說：“那天我去外面采購生活用品，意外撞到了林峰。他認出了我，于是跟蹤而至……”說到這里他尷尬地笑了一下，“你還不知道吧，你的失蹤已經(jīng)轟動了貝城，現(xiàn)在到處都貼著緝拿我的通緝令。所以林峰以為機會到了，想要對我進行敲詐。正在爭執(zhí)的時候，門口有一輛巡邏的警車經(jīng)過，我當時懵了，順手撿起一塊石頭砸在了他的頭上……沒想到那家伙這么不抗打，居然死了！”

    “也就是說他當時就死了，而你卻若無其事地返回來與我聊天吃飯……”胥芳晴的頭皮一陣陣地發(fā)麻。她簡直不敢想象那可怖的一幕當她坐在餐桌前談笑風生的時候，院子里正躺著一具汩汩流血的尸體。

    “我不想讓你發(fā)現(xiàn)真相，所以……”

    “所以后來你又騙我搬了家，事實上只是在外面轉(zhuǎn)了一圈便重新回到了這里?！瘪惴记缑勺∧槪l(fā)出一陣凄涼的嗚咽?！鞍职?，時君度，還有你，為什么，你們每個人都要騙我……”

    “芳晴，對不起！”高興愧疚地說。

    忽然怦的一聲，椅子翻了，他沉重地栽倒在地板上。同時怦的一聲，酒杯也被摔碎了。

    “高興，你怎么啦！”

    “我……我摔倒了?！?/br>
    “啊……”胥芳晴驚慌地站起來。

    “別過來，危險……地上有玻璃屑！”高興連忙阻止。

    胥芳晴還是站起來，巡著聲音走了兩步。她差點被他臥在地下的身體絆倒。然后彎下腰，徒勞地抓住他的胳膊，想要將他從地板上拉起，但是沒有成功。592就像有一雙手在拼命拽著他往下墜。

    “別費勁了，”高興喘息著說，“我剛剛將繆薇留下的砣全部倒進紅酒里吞掉了……”

    “啊，為什么？”

    “謊言既然已經(jīng)被揭穿了，繼續(xù)活下去還有什么意義？”高興苦笑，“我已經(jīng)在一個小時前通知了警方和醫(yī)生，他們現(xiàn)在應該快到了吧……我查過了，中毒死亡的的人的眼角膜也可以移植，只要不超過六小時?！?/br>
    “眼角膜移植？”

    “我要把我的眼角膜捐給你?！?/br>
    “原來你說的那個絕癥病人就是你……”

    “嗯，”高興用力握住胥芳晴的手，“芳晴，還有一件事情我想向你坦白……其實你爸爸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謀殺?！?/br>
    “?。俊?/br>
    “這是由幾個人共同完成的謀殺，而幕后策劃者就是我江警官早已經(jīng)猜到了這個秘密，只是有一點令他感到無法解釋，那就是我怎么會擁有那么強大的調(diào)遣能力，可以令那么多人為我賣命……其實很簡單，我只是給他們每個人打了一個電話：嘿，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如果你想要保守秘密，就請幫我一個忙。他們答應了，于是分別幫我做了一件事……這些參與者彼此之間并不認識，所以根本不會想到，他們所做的那件事情，其實是一場謀殺中的某個不可或缺的點……”說到這里時，高興冷笑了一下，“就算這個計劃因為某種原因沒有成功，我也不會放過胥海峰的，我會找機會撞死他，跟他同歸于盡?！?/br>
    胥芳晴被完全震驚了。她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半晌說不出話來。她完全失去了知覺，即使膝蓋被破碎的酒杯割碎，也絲毫沒有感覺疼痛。

    “嘿，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這句話好熟悉。”她喃喃。

    “因為你曾經(jīng)也接到過這種電話呀?！?/br>
    “你是說，那個勒索我的人就是你？”

    “芳晴，對不起！我是個罪孽深重的人，所以我想將眼角膜捐給你，向你贖罪?！?/br>
    “不，我不要你的眼角膜，”胥芳晴搖頭。

    “求求你不要拒絕我，就當是幫我完成一個心愿……”高興虛弱地說，“你聽說過這樣一句話嗎心存罪惡，眼睛里看到的就是地獄。心存慈悲，眼睛里看到的就是天堂。所以，請用你純潔的心靈來洗滌我的罪惡，令我去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上美好的那一面，好不好？”

    胥芳晴沉默了一會，心如刀絞地點頭?！昂茫掖饝??！?/br>
    “芳晴，謝謝你?！?/br>
    高興將頭放在她的腿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金色的陽光透過窗子灑進屋內(nèi)，撫摸著他冰冷的心臟。就象坐在云霄飛車上一樣?！案吲d，你看太陽，離我們很近?！彼亩呿懫鹆四莻€清脆的聲音。他下意識地攥緊了胥芳晴的手……用此生最大、也是最后的力量。很小的一只手，卻給予他一種奇妙的安全感。他的心因幸福而疼痛。

    有冰冷的水滴不斷地灑落在他的臉上。朦朧中，聽到尖銳的警笛聲由遠而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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