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振國夫妻笑瞇瞇地看著小夫妻討論，一般情況下，他們不會發(fā)表意見，當他們發(fā)表意見的時候，就是有重大事件發(fā)生的時候了。

    顧勇軍聽了妻子的話道：“藏什么藏，自己家里人，誰不知道我就這個直腦子。做生意看的是你自己的腦子和國家的政策，我覺得沒必要管領(lǐng)導怎么樣吧?！?/br>
    耿霜泠瞪他：“你既然都知道自己腦子一根筋了，就別說這種傻話了。政策是寫在紙上的，解讀政策的總是人吧，領(lǐng)導怎么理解，我們就得跟著怎么走，關(guān)系大著呢?！?/br>
    顧勇軍被瞪得沒脾氣了，說：“你要是真想知道這個書記的事，那我可能知道一點?！?/br>
    這下輪到耿霜泠驚訝了：“什么時候你也關(guān)心這個了？”

    “不是我關(guān)心，是單位里的人在說，我聽到的?！?/br>
    這個倒有可能。別看保衛(wèi)科都是男的，其實聊起小道消息來，勁頭一點都不比女的差。

    顧勇軍喝了口水道：“說起咱們這個新來的父母官啊，就兩個字，能干。聽說父親也是個老軍人，特殊時期雖說沒挨批，過得也不怎么好。他們家有兄弟兩個人，還有一個jiejie。這個jiejie當時已經(jīng)嫁人了，具體怎么樣不清楚，他帶著弟弟去下鄉(xiāng)了。后來因為表現(xiàn)好，被推薦成了工農(nóng)兵大學生?？飚厴I(yè)的時候，一位領(lǐng)導去學校視察，就把他看上了，讓他進了秘書處。之后他被外派去做鄉(xiāng)鎮(zhèn)主持建設(shè)工作。因為有過農(nóng)村生活經(jīng)驗，又有知識文化，工作成績很出色，后來就一路升遷，直到現(xiàn)在被任命為我們市的一把手。月底就該來上任了?！?/br>
    這段履歷看起來沒什么問題，里面的信息量挺大啊。趙靜云和秦振國互看一眼，繼續(xù)聽。

    耿霜泠道：“這么說也是吃過苦的人啊，那對我們老百姓應(yīng)該能體諒吧，希望別和某些地方的領(lǐng)導一樣，成天找做生意的毛病。到時候這個檢查那個學習的，都沒精力搞生產(chǎn)了。”

    顧勇軍道：“吃過苦是肯定的，能力出眾也是毋庸置疑的。我覺得你就別想那么多了，該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們自己把政策條例多研究研究，出不了什么問題的。”

    聽著兩夫妻扯了半天，顧毓錚這時候才道：“mama，你猜我今天看到誰了？”

    “和你爸爸說正事呢，你老呆家里還能看到誰？除了你舅公舅婆的客人，也沒什么人了?！?/br>
    顧毓錚笑嘻嘻：“對啊，舅公舅婆的客人。不過這個客人剛才你們才熱烈討論著呢，而且啊，他就是當初在火車上給我們換臥鋪票的叔叔哦?！?/br>
    什么？耿霜泠大吃一驚。新來的書記和當初讓票的人，這兩個炸彈連著砸下來，她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這個時候反倒是一根筋的顧勇軍接受得比較快，他馬上接道：“就是那個幫助過你們娘兩的人啊？想不到還真能遇上，那我們可得好好感謝一下。不知道他為什么來的，下次還來嘛？那一次可真是幫了大忙，我現(xiàn)在回憶起來還后怕呢。我去買點禮物，到時候好好謝謝人家?！?/br>
    這時候耿霜泠腦子也轉(zhuǎn)過來了：“送什么送，謝謝是應(yīng)該的，可人家現(xiàn)在身份不一樣，大領(lǐng)導呢，你給人家送東西，知道的說你是知恩圖報，不知道的說我們是搞賄賂怎么辦！”

    這兩年做生意的人多，好多人都想要鉆空子，一些領(lǐng)導和領(lǐng)導子女沒有抵住誘惑，引起群眾的不滿，現(xiàn)在上頭對這事抓得緊，官商之間的來往要格外慎重。

    她問秦振國：“表舅，他過來是為了什么??？之前你們就認識？既然是幫過我們的人，您覺得怎么回禮比較好？”

    秦振國道：“你吳叔引薦的。這次就是過來認個門，以后怎么樣還不知道呢。不過今天初初一見，說話應(yīng)對看著挺穩(wěn)當?shù)模敵跄軒湍銈兡飪?，那本質(zhì)上應(yīng)該也還可以吧。老吳這個人，做事還是挺靠譜的，不相干或是他看不上眼的人，不會往我們這帶的。我聽老吳說他搞經(jīng)濟挺有一套，我們市現(xiàn)在的工商業(yè)發(fā)展形勢好，上面把他派來，那應(yīng)該還是很注重經(jīng)濟建設(shè)的，你就放心吧?！?/br>
    趙靜云總結(jié)：“來日方長，感謝什么的，以后有的是機會。他今天應(yīng)該是上任之前先來提前熟悉下環(huán)境，還沒正式上任呢，你們也別往外說了。”

    一晚上，家里的話題就圍著這個新來的領(lǐng)導轉(zhuǎn)，顧毓錚對比下以前，什么時候開始，自己爸媽的話題都上升到這些領(lǐng)導和政策層面的高度了呢？

    果然人的境界不一樣了，所處的身份地位不一樣了，思考和擔心的問題也會隨之變化啊。想必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這位安叔叔都會成為于水市一部分人茶余飯后的重要話題了，不知道安叔叔的耳朵會不會癢啊。

    顧毓錚挺慶幸的，時代雖然有所限制，但每個城市仍然分有許多個圈子，她現(xiàn)在接觸到的，就是這個城市最高等的一個。隨著不斷進步，以后她還會接觸到更多、更高的圈子。

    作者有話要說：　　顧爸的思維方式其實挺有意思的。思考人情世故完全不打彎。

    有政策就研究政策，有恩就報恩，其他的細枝末節(jié)是個啥？

    顧爸：領(lǐng)導是啥？恩人比較重要。

    ☆、第38章

    安國生再次來秦家拜訪的時間，是幾天后的下午, 一個人來的, 秦振國夫妻將他留下來吃飯。

    傍晚, 顧勇軍和耿霜泠也到了, 見了安國生就是一陣道謝與寒暄。

    幾人坐下聊天, 聽說耿霜泠就是市里“夢翔”飾品公司的老板, 安國生感慨：“真是女中巾幗啊?！毖韵轮鈱ζ淦髽I(yè)贊賞頗多。

    也許是當領(lǐng)導的通病，說話做事總離不開工作，說沒兩句就和兩人探討起創(chuàng)業(yè)之路上都有些什么想法, 對于國家正在嚴厲打擊的投機倒把行為有什么認識。

    想不到在這些問題上，回答得最為頭頭是道的人竟然是顧勇軍。

    自從知道老婆自己出來當老板，他也是很為老婆擔心的，就去找了不少資料，工作以外的時間，一門心思地研究各種政策和條例。

    直腦筋的優(yōu)勢在這種時候顯了出來，心無旁騖之下，還真研究出了不少心得。少了許多人情上的彎彎繞繞, 直指問題核心。

    安國生感嘆：“小顧同志學得好啊，做事情就該堅持原則，從政策本身去出發(fā)，老想著顧慮這個人情那個人心，這事情就更不好做了?！?/br>
    其實這話并不全對，華夏自古就是個講究人情的社會，人情練達才是立足的根本。只不過在如今提倡“法治”的大背景下, 像顧爸這樣一根筋的原則派反而能解決不少問題。

    安國生這次過來上任，最重要的任務(wù)就是搞好于水市的經(jīng)濟建設(shè)，對于耿霜泠的公司，他之前也做過了解。

    目前市里有不少小型民營企業(yè)都辦得很紅火，但它們都是以來料加工為主。這種以人力數(shù)量堆積出來的粗放型經(jīng)濟是當時整個南方經(jīng)濟的主要類型。耿霜泠的飾品制作公司在里面是獨樹一幟。

    奉公守法，從來不在政策問題上搞小動作不說，在企業(yè)本身的發(fā)展上，也有著自己的獨立設(shè)計能力，其公司所有人所擁有的遠見和人品都是難得一見的。他一直都很想與之暢談一番，如今一見，這兩夫妻都算得上人才啊。

    一時見獵心喜，安國生就問顧勇軍有沒有興趣轉(zhuǎn)個崗位，過來幫他。

    顧勇軍連連推辭：“您真是高看我了，我就是多看了幾遍書，當官我是不成的，不成的。”

    對方不愿意，安國生也就沒有多勸。人才的事情慢慢摸索就是了。

    晚上回家，耿霜泠問顧勇軍：“你還真想在保衛(wèi)科混一輩子??？今天那么好的機會，雖然說他也可能就那么一提，你直接答應(yīng)顯得不好，也用不著拒絕得那么快啊。大家多接觸接觸，說不定以后你就有更好的發(fā)展了呢?！?/br>
    顧勇軍道：“想那么多干什么啊，你看我有那做官的腦子嗎？還是老老實實呆著好了?！?/br>
    耿霜泠聽了這話，心里有點不是滋味。她隱約聽說，為了杜絕官員參與商業(yè)活動而造成的**滋生，今年5月的時候，上面下了條規(guī)定，不允許縣級以上官員子女及配偶經(jīng)商。顧勇軍最近研究政策研究得那么投入，不會不知道，該不會是因為這個要避嫌……

    “你老實跟我說，是不是因為我？那條規(guī)定離咱們還遠著呢，你不……”

    顧勇軍打斷她：“別瞎想了，我是真沒那個腦子也沒那個心。再說了，你覺得就我這水平，能爬得上縣級？”

    耿霜泠不吭聲了。哪個男人不想出人頭地，丈夫這么說不管有幾分真心，就沖著他對自己的維護，自己也要好好干，把公司辦得越發(fā)好才行。

    安國生的到來，讓市里的風氣為之一緊。生意人不管有沒有文化，起碼都是有腦子的，在沒有摸透新領(lǐng)導的心思之前，大家都保持按兵不動，靜待上任的三把火。

    顧家三口沒有這些顧慮，公司繼續(xù)按照原先制定的計劃進行穩(wěn)步的擴張，顧勇軍在單位里繼續(xù)爭取表現(xiàn)，顧毓錚也同樣繼續(xù)過著她的兩點一線小日子。

    很快，85年也要過去了，春節(jié)就要到了。

    耿霜泠覺得，今年的春節(jié)，估計不會過得太平靜。

    她當初從單位里退出來下海經(jīng)商的事早已經(jīng)被好事者傳到了顧奶奶的耳朵里，這也是不可能瞞得住的，她索性也就沒去阻止，只不過讓她意外的是，老太太當時沒來鬧。

    說來顧勇軍回來有半年多了，之前他去跟自己媽說，因為要養(yǎng)自己的小家庭，家里的哥哥和meimei也不需要他補貼了，所以要把每月拿回家的錢減掉大半。難得的是，老太太也同意了，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

    耿霜泠當時驚訝了好半天，覺得婆婆不可能轉(zhuǎn)了性子，真變得通情達理了。

    事實證明她沒有猜錯，之后沒過多久，顧奶奶就以身體不好為由找上門了。

    婆婆說身體不舒服，要看醫(yī)生，于情于理，當兒子媳婦的都不能不管，于是顧勇軍讓當時比較有空閑的耿霜泠帶著顧奶奶去了醫(yī)院。

    鄉(xiāng)下人，比較相信中醫(yī)，一去就讓耿霜泠給掛了個中醫(yī)科的號。

    這時候的大醫(yī)院里的老醫(yī)生還是比較講醫(yī)德的，給顧奶奶看了以后，說老人家身體好著呢，不需要治療。

    顧奶奶不服氣，非說自己這個痛那個痛的，要醫(yī)生給開藥。

    耿霜泠當時也把人往好處想，覺得可能真的是年紀大了，身體上不舒服也是有的，就讓醫(yī)生盡量再仔細看看。

    醫(yī)生被顧奶奶糾纏不過，最后開了一個補身體的方子。顧奶奶又讓醫(yī)生把藥材名字說了，聽到便宜的藥名就不滿意了，非讓全換成名貴的。

    “你是不是看我老太婆窮，故意開些不值錢的藥啊，我兒子可是當官的（在她眼里，保衛(wèi)科副科長就是官），你盡管開，我吃得起?！?/br>
    顧奶奶不自覺就給當官的黑了一把，醫(yī)生聽得鬧心，干脆就順著她的意把醫(yī)院藥房里有的幾味值錢的補藥列了大半出來，顧奶奶這才滿意了。

    耿霜泠這時候覺得不對味了。

    哪有求著醫(yī)生給自己開藥的啊，還盡往貴的開。她現(xiàn)在也不是當初那個聽婆婆搶白幾句就被堵得說不出話來的小媳婦了。反正現(xiàn)在手頭不差錢，就看看她能作出個什么花樣來。最好作得再厲害點，看顧勇軍到時候心里向著誰。

    果然，沒過多久，她托的人就幫她打聽到了。

    “你家那個婆婆，身體好著呢，走路快得能趕上大小伙。之前來市里一趟拿回一堆好東西，都轉(zhuǎn)手給賣了。”

    臨末還加一句：“你們家顧勇軍對他媽可真孝順，那么多錢呢，都舍得花?！?/br>
    耿霜泠聽得牙根癢癢，這哪是身體不舒服啊，是心里不舒服，變著法從我們家刮錢呢。

    老太太換了招數(shù)，耿霜泠也不慫，她現(xiàn)在可是鍛煉出來了，也不急著去揭穿。

    顧勇軍自己做事一向坦坦蕩蕩，就覺得別人對他也是以誠相待，別人說什么他就信什么，何況是對著從小把他養(yǎng)大的媽。

    如果老婆過來說自己媽在騙他，他當然不會覺得是老婆在撒謊，他只會覺得又是哪里出了誤會，到時候又是一大通掰扯不清。

    耿霜泠想著，捉賊拿贓，自己現(xiàn)在手上沒有證據(jù)，倒不如讓老太太先得意幾天，等到機會來了，再一擊必中。

    因為耿霜泠的故意縱容，顧奶奶最近的坑錢計劃一次次都得逞了，顧勇軍雖然覺得自己媽來得勤了點，但想想老人家年紀大了，自己又沒在身邊盡孝，有個頭疼腦熱的，自己還能不管？于是錢一次次撒了出去。

    到了春節(jié)前幾天，耿霜泠覺得時機差不多了，故意對顧勇軍說：“春節(jié)給你媽準備的禮你想好了嗎？”

    “這不是一直都由你cao辦的嗎？”

    “我最近忙，也沒想好要買什么，你們單位不是也要發(fā)過年福利嘛，你和后勤科的不是關(guān)系不錯？要不這樣，你把錢給他們，讓他們在買過年福利的時候幫你帶一份?！?/br>
    顧勇軍覺得這樣不好，這不是占公家便宜嘛。

    耿霜泠道：“多買的東西我們自己掏錢了，哪有占便宜，只是讓他們幫你帶一下而已，或者，你自己去買？”

    顧勇軍想想，既然不是占公家便宜，那也沒什么不可以的，就照辦了。

    那個時候，春節(jié)假期是從大年三十下班后才開始的，而過年福利也是在那一天才發(fā)的，下了班，顧勇軍將東西搬回來的過程中，耿霜泠一點沒沾手，直接讓他拎著就帶著顧毓錚回鄉(xiāng)下了。

    兩夫妻各騎了一輛自行車，一個載著女兒，一個載著年禮，眼看著快到了，耿霜泠對顧勇軍說：“來，讓女兒坐你車上去，東西放我這來?！?/br>
    顧勇軍不解：“搞什么名堂？”

    耿霜泠道：“你媽不是不喜歡我嘛，到時候東西我拿著，我說是我親自挑的，讓她覺得我好啊，你可不能戳穿啊?！?/br>
    顧勇軍覺得女人小心思真多，又覺得老婆這么說也對，就同意了。

    等進了門，耿霜泠親親熱熱地把東西往前一擺，各種客氣話說了一大圈，吃完飯后就跟著顧勇軍一起又騎著自行車回來了。

    沒辦法，他家的婚房可還被meimei占著呢，留在那邊沒地方住。

    接下來的幾天什么事也沒有，等過完春節(jié)假期，顧奶奶上門了。沒來家里，直接找去了顧勇軍的辦公室。

    將兒子拉到一邊，顧奶奶問兒子：“過年那些禮，是你媳婦買的？”

    “對啊?！鳖櫽萝娤肫鹄掀诺慕淮统姓J了。

    顧奶奶又問了一遍：“真是她買的？”

    顧勇軍覺得不對了：“是她買的，她對你可上心著呢，你別老看不慣她啊?！?/br>
    顧奶奶說：“真是她買的那我就來對了。兒子啊，媽還怕是別人動的手腳，冤枉了她呢，你看看你，這么傻，可怎么好哦。”

    “媽，你說什么呢！”

    “說你媳婦呢！還說對我好，你不知道，她給家里拿的那些禮，都是裝樣子啊，里面都是空殼！你說說，怎么會有這樣的人，表面上裝得多好似的，內(nèi)里黑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