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她還沒慘叫,嘴巴已經(jīng)被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了。 “又不是剁你的手指,你嚎什么?”成青云輕蔑一笑,見劉素云的大拇指上沾滿了血,就著這樣按在了家產(chǎn)分配書上。自己又對準(zhǔn)她的大拇指沾了血,也按了一個指印。 “二娘,白紙黑字,一清二楚。從此你我不再想干。” 劉素芹氣得雙眼瞪得溜圓,咬牙切齒地說道:“房契你留著,我住哪兒?” “你可以繼續(xù)住。”成青云將契書收好,“二娘,恕青云從此不能照顧你和弟妹了,你……好自為之吧?!?/br> 劉素芹氣急,還想開口詢問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成青云已經(jīng)一掌狠狠地劈在了她的脖子上。劉素芹雙眼一翻,癱軟倒地。 成青云擦了手上的血跡,慢慢地拖著步子走到床邊,拿起床上的包袱,背在了背上,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房間。 成宅庭院淺淺,淡淡月色為院落鍍上一層銀潤色,清華悄然。院中花樹葳蕤正好,花未眠。 她抬頭,伸手按了按眼睛,深吸一口氣之后,走向馬棚,牽著馬,出了成宅。 深夜的成都人,千家寂靜,萬籟無聲。成青云翻身上了馬,馬蹄聲在街道石板上踏出“噠噠”的聲音,緩慢,又輕柔。 她回頭,看著那扇漆黑的門,隱約看見門上“成宅”兩個大字,突然回想起,那一年,京城風(fēng)雪交加,她和父親等人,一路忍受風(fēng)雪寒雨,踽踽而行,一路向南。 直到到了成都城外,漫道滿陌的芙蓉花絢爛蓬勃,他們才停下匆忙風(fēng)塵的腳步。 “曉看紅濕處,花團(tuán)錦觀城?!?/br> 也許在那一天,奔波尋覓的旅人終于找到了定居之所,原本以為從此安居,卻從不曾想到,還會離開。 “噠噠……噠噠噠噠……” 馬蹄聲突然急促地奔跑起來,坐在馬背上的少年,孑然一身,身影卻異常堅定。她頭也不回地奔馳,拉緊馬韁,馬鬃在風(fēng)中筆直招展。 馬蹄一路向北,終于出了這芙蓉滿城的錦城。 …… 成青云一連趕了幾天的路,終于出了蜀郡。 常言道,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其言不假。成青云回首,看著崎嶇入云的山,回想一連幾天行走在懸崖邊緣的山路上,不由得心里發(fā)憷。 出了蜀郡,地勢道路漸漸平坦,成青云選擇沿著水路行走。本朝漕運(yùn)發(fā)達(dá),運(yùn)河貫通南北,往來船只穿梭不絕,煙花三月下?lián)P州的說法,絕對不是言過其實。 到了一處渡口,她在地上撿起一根稻草,插在了馬頭上。 她很不舍地摸了摸馬頭,嘆了口氣。 “京城太遠(yuǎn),我不能總騎著你趕路,坐船會平穩(wěn)快速些,我會把你賣給一個好主人的。” 她牽著馬去了集市,也不管價錢高低,賣給了一個斯文的書生,再趕往渡口乘船。 江面寬闊,曉來下了一場小雨,暮靄沉沉,煙雨朦朧。船順風(fēng)而行,天黑不停,速度很快。 乘風(fēng)破浪,一路風(fēng)光迤邐。成青云坐在船頭,眼見著兩山排闥變作蘆葦蓊蓊,再變作熱鬧繁華的城市,江面不再是零星的幾搜行船,而是停在了喧囂的渡口,渡口岸邊上,漕運(yùn)的搬運(yùn)工人來來往往,岸邊勾欄瓦舍、亭臺樓閣,鱗次櫛比。 成青云得知船會在此處停留一天,干脆下了船。 漕運(yùn)的人正將??看系纳特洶嵘习?,成青云粗略一看,搬運(yùn)的貨物中,茶、鹽、綾羅、綢緞、瓷器、銅、草糧、香料、藥材……因有盡有。 水面之上,舸艦迷津,如云聚散。 到了街面,更發(fā)現(xiàn)此處繁華更甚成都,商鋪、酒樓、茶坊、邸店……琳瑯滿目,應(yīng)接不暇。街道之上,行人口音天南地北,南來北往,商旅胡人,達(dá)觀市井,形形色色的人,摩肩接踵,揮袖如云。 成青云有些恍惚,若不是聽聞耳邊的口音不同,她恍惚之間覺得自己還在成都。 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竟是到了杭州了,再往北走,便是京城?/br> 成青云為自己置辦了些許用物和干糧,正欲回船,天上竟下起濛濛細(xì)雨。 江南煙雨如紗,杭州城頓時猶如盛裝的女子入浴般,淡妝輕抹,令人沉醉。 細(xì)雨如絲,尚不足沾濕衣裳,街上行人依舊悠然自得,少許江南少女撐起油紙傘,繁華綺麗的街道樓亭,更顯一番溫婉風(fēng)致。 成青云匆匆往渡口走,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江面畫舫游船,掩映在淡淡水霧朦朧之中,猶如一幅濃淡適宜的水墨畫。 “成捕頭?”還未上船,突然聽見身后傳來一道聲音,成青云詫異,這離蜀郡如此之遠(yuǎn)的杭州竟然也有認(rèn)識她的人? 她回頭,見一人撐著一柄黑色油布傘走了過來,那人身形魁梧高大,在渡口穿梭的行人之很是顯眼。 成青云只覺得他有些眼熟,待他走進(jìn)了,看清他半張模糊猙獰的臉,才認(rèn)出這人來。 “胡柴?”她眨了眨浸了雨水的眼睛,“你怎么在這兒?” 胡柴把傘遞過來,那傘很大,勉強(qiáng)能遮住兩個人。他說道:“司馬大人的案子查清楚之后,我就離開蜀郡了?!?/br> 成青云心道一聲好巧。好歹自己和胡柴也算是個老鄉(xiāng),她隨口問:“你這是要去哪兒?” “京城,”胡柴目光看向渡口河面的一艘船,說道:“我是乘那艘船過來的?!?/br> 成青云回頭,“我也是?!?/br> 胡柴雙眼一亮,興奮又爽朗地笑了,“是嗎?沒想到,我們竟然一直在同一艘船上?!?/br> 兩人閑聊著上了船。 這幾日一直在船艙之中,吃食自備,成青云很少出來,沒有看見胡柴也是理所當(dāng)然。兩人相約一同去京城之后,各自回了自己的艙內(nèi)換衣裳。 臨到夜幕時分,雨依舊纏綿不休,江上霧氣朦朧交錯,往來船只只得暫時停靠,等待大霧散去。 煙波浩渺,對面一艘美輪美奐的畫舫緩緩撥開霧氣,帶著潺潺水聲劃了過來,對岸風(fēng)景如畫,勾欄樓臺高低錯落,小橋流水楊柳依依,美不勝收。 成青云開了窗,見胡柴坐在甲板上,戴著箬笠,一手的竹竿伸入江面,似在垂釣。 她干脆出了艙,到甲板上陪他解悶。 第15章 相逢偶遇 成青云靜靜地盯著水面,霧氣飄散的水面終于有了動靜,一條魚上鉤了! 胡柴也得意地正欲收竿,突然對面那艘畫舫輕輕一蕩,平靜的水面蕩起層層漣漪,那剛剛咬住魚鉤的魚一驚,一甩尾逃走了,濺起冰冷的水花。 成青云氣悶又遺憾,狠狠地往那艘畫舫瞪了一眼! 那畫舫精美華貴,船頭雕刻鯤鵬,船身鐫刻碧浪青天魚躍龍門,白鶴祥云繚繞其間。船體高大寬闊,一眼看去,竟有三層,層層雕梁畫棟,綾羅紗幕,燈火輝映,宛若水上行宮。 美則美矣,可是破壞了這山水墨畫的淡然恬靜,實在庸俗。 成青云見那畫舫靠近了,畫舫最上方,設(shè)置一亭臺,亭臺竹簾輕垂,簾中有人對坐,似在輕聲交談。 成青云與胡柴沒釣到魚,胡柴悻悻地說道:“半個月了,風(fēng)餐露宿的,連rou都沒吃一口,好容易要釣到魚了,也給嚇跑了,真是倒霉!” 成青云說:“我們換個地方釣?!?/br> 兩人正欲離開,那畫舫亭臺之中,突然有人掀起竹簾走了出來,身形未出,早已有美貌的侍女為那人撐起了傘。 “青云兄,”那人的聲音傳來,低潤如雨,卻穿透有力,讓成青云為之一怔。 隔著飄渺的霧氣,成青云依稀看見一人佇立在亭臺之外青傘之下,衣袂隨風(fēng)輕揚(yáng),長身而立,清華如玉樹青松。 煙雨浩渺,水霧飄繆,那人只靜默而立,便如山中仙人,林下隱士,縱使丹青國手,也難以描繪其風(fēng)姿清然。 成青云有片刻失神,思索著杭州除了胡柴,竟還有其他熟人?回味剛才的聲音,覺得有幾分熟悉,可話音之中勾起的音容形貌,卻模糊綽約。 再深思一想,這世間叫過她青云兄的有幾人?可如今不能辨認(rèn)那人的真實模樣,她不敢確定。 片刻之后,那畫舫靜靜地滑了過來,從畫舫之上,伸出一塊寬闊結(jié)實的木板來,搭在了成青云這艘小小的行船上。 “青云兄,才幾日不見,便不認(rèn)識我了?”那畫舫之中佇立的人,輕笑著說道。 錦衣玉冠,畫舫中人,成青云突然覺得,這蘭行之,出了蜀郡之后,竟然換了個人似的。 在蜀郡時,他是與她一同查案的大理寺少卿,而此時她卻恍惚覺得自己認(rèn)錯了他,而他的身份似乎也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大人,”鎮(zhèn)靜之后,成青云拱手行禮。 蘭行之從侍女手中拿過了傘,走到畫舫邊緣。畫舫高大,蘭行之俯視地看下來,“青云,你怎么在這里?” 成青云只簡單地回道:“在下入京尋親?!?/br> “可巧,我也要入京的。相逢不如偶遇,不如青云與我一同入京可好?”蘭行之淡淡地說道:“在成都時,頗得青云照顧,此番入京,我該好好照看青云才是。” 成青云定定地站著,心道在成都時自己什么時候照顧過他?這人胡謅的本事倒是不賴。 剛想拒絕,又聽蘭行之說道:“青云,可千萬別拒絕,否則就太見外了?!?/br> 成青云看著搭在兩船之間的那塊寬闊的木板,心知肚明,這蘭行之一早就沒打算給她機(jī)會拒絕。她轉(zhuǎn)頭看著胡柴,說道:“大人心意我領(lǐng)了,可我怎能丟下朋友獨自離開?” “無妨,”蘭行之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胡柴一眼,“我這畫舫大得很,胡兄若是不嫌棄,也請一同上來?!彼p笑,“正好,方才驚了胡兄的魚,這船上魚多得很,我送胡兄一條?!?/br> 成青云不再多言,回船艙收拾了東西,交與船家費用,便與胡柴一同上了畫舫。 她有幾分私心,此去京城,雖然是有青嵐可以投奔,可她獨身一人,入了茫茫京城難免如無頭蒼蠅,沒有門道的話,就算知道青嵐在哪兒也不一定能夠與他相見,若是和蘭行之有關(guān)系,倒可以伺機(jī)托他的關(guān)系找人。 甫一上了畫舫,便有侍女將胡柴引走,另一位侍女則恭敬地請成青云上了畫舫最高層的亭臺。 成青云入了亭臺,亭臺內(nèi)溫暖旖旎,暗香幽浮。 亭臺之內(nèi),設(shè)置一小桌,桌上擺放著茶點,一旁小爐火正旺,爐上煮著沸騰的茶水。 火爐旁有一勾描山水的瓷缸,缸內(nèi)游走著幾尾魚。 小桌對面,有一男人與蘭行之相對而坐。 男人翠玉束發(fā),身著月白色錦衣,披一件淡色輕裘,輕裘暗紋婉轉(zhuǎn)潤澤,雖然淡雅,暗紋錦繡卻是江山磅礴。 再看,眉宇精致如畫。濃眉微微上挑,眸色沉沉自若,比起蘭行之的清貴矜華,更顯穩(wěn)沉自重。 只是那份深沉持重,卻不似他那個年紀(jì)該有的。這人的年紀(jì)看起來,倒是與蘭行之相長。 成青云看向蘭行之,蘭行之為她斟了一杯茶,說道:“這是族弟,明德?!?/br> 簡約的幾個字,其余的絲毫不多費口舌。 成青云拱手行禮,明德還禮。 明德仔細(xì)打量成青云,見她衣衫簡約,眉宇之間頗有幾分雋麗英氣,便疑惑地看了蘭行之一眼。 方才趁無人時,蘭行之竟問他:“你幫我看看,今日我衣著可好?裝束可得體?” 成青云到底是何人,竟讓蘭行之這么在意自己的舉止與容貌? “不知大人是路經(jīng)杭州,還是從京城南下到杭州的?”成青云看著蘭行之,問道。 蘭行之說道:“從成都一路而來,路經(jīng)杭州。恰好在杭州有些公務(wù)需要處理,杭州巡撫便安排我和族弟在此小住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