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夫人有些得意，她讓人拿來蜜水，仔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除了第一次見面之外，她從來沒有好好看過這個鄭國來的女人。不看還好，越看越心煩。如雪肌膚，柳眉桃腮。她看了半日也沒從這女人身上看出半點憔悴來。當(dāng)年就算她是王畿來的王姬，初到宋國，也難免手慌腳亂了一陣，甚至有段時間夜里都睡不好，面色枯黃。怎么這個女人半點事都沒有？

    別人的青春貌美，越發(fā)襯托出自己的年老不堪，她并不是沒有自知之明。知道若只是憑借自己的容貌，恐怕公子均是不會答應(yīng)，所以當(dāng)初她才會直接動手，被拒絕之后，還想起用權(quán)勢來誘惑他。

    果然男子們都愛青春貌美的女子，誰也不能例外。

    襄夫人頓時一陣心煩氣躁，尤其瞅見鄭媛的肚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沒有親生子嗣，襄公一脈不管男女和她沒有任何關(guān)系，當(dāng)年不覺得，現(xiàn)在她才覺察出孤寂來。

    “國君那里，你好好服侍?！毕宸蛉藢⑹掷锏钠岜诺揭贿叄p眼里原本那些得意已經(jīng)褪了個干凈，生下來的全都是冷漠?！斑@次更隨晉軍的諸侯中，也有鄭國，你既然做了宋國的君夫人，理應(yīng)也為宋國出力才是。”說完，襄夫人不想再多看她一眼，襄夫人閉上眼睛，一臉的倦意中，帶著再明顯不過的厭惡。

    做長輩的，這點最好了，對著下面的晚輩不說可以隨心所欲，但不必小心翼翼，甚至發(fā)個脾氣什么的，就算是毫無緣由，晚輩也只能咬著牙忍了。

    鄭媛伏身下來，“妾告退?！?/br>
    朝堂之上，關(guān)于如何應(yīng)對晉國為首的出兵一事，已經(jīng)是吵得熱火朝天。此次晉國出兵的理由便是宋國國內(nèi)有亂臣弒君。

    “這次晉國來勢洶洶，何況還有其他諸侯，依我國軍力，就算將其他卿大夫加在一塊恐怕都不能抵擋?！被适系娜苏f話的時候，胡子一翹一翹的，他看了一眼上面的年輕諸侯，“不如還是按照之前老臣所言，派人前往楚國求援?！?/br>
    “那怎么讓楚國出兵？”華佋立刻問道，“宋楚之間又不是全無嫌隙，而且上回宋國和楚國結(jié)盟沒有多久，就和晉國結(jié)盟。這才多久？楚王難道會忘記？”

    “而且寡人之前也說過，要楚人出兵，要說難不難，難的是之后的是。你們難道都忘記了當(dāng)年楚國滅息國的教訓(xùn)？”公子均見到吵的鬧哄哄的，實在受不了，干脆出言道。他此話一出，果然朝堂上就安靜了下來，所有的人都拿眼睛覷著他。

    過了好會，那個提議說請楚王出兵的卿大夫嘴唇終于動了動，“可是除此之外，還有甚么辦法？”

    晉國是千乘之國，那些跟隨晉國的諸侯里頭，鄭國的實力就不容小覷，若真的打起來，宋人也只有關(guān)門守城的份兒。還不知道向誰求援，可是直接求饒，朝堂上的卿大夫們絕對不會同意。

    弒君的事，說起來大家都有份，要是真的被晉國人問罪了，誰還能逃掉不成？

    “寡人聽說，這次晉國帶兵的可是卿族趙氏？”公子均就去看華盾。公子均繼位之后，對公族頗為倚重，不禁恢復(fù)之前對于公族的優(yōu)待，更是將大司馬的位置當(dāng)做酬謝，給了華氏一族。

    華盾頭發(fā)胡子花白，但精神不錯，聽到公子均問他立刻反應(yīng)過來，老人家對上頭的年輕諸侯就是一拜，“回稟國君，正是?！?/br>
    “寡人聽說，晉侯對此事并不熱衷，是趙氏一心出兵?！彼劾锒嗔藥追趾菀?，“既然如此，那么趙氏出兵必然不是為了晉國而來，是為了他自己的聲勢，既然如此，何不另尋他法？”

    朝堂之上面面相覷。公子均突然提高了聲量，“華大夫！”

    華氏里頭做大夫的有好幾個，但華氏眾人紛紛看向了華勻。華勻看看左右，發(fā)現(xiàn)別人都盯著他，頓時屁股下頭被針給狠狠的刺了幾下一樣，硬著頭皮站起來，“臣在?！?/br>
    “你去晉軍里，和他們談?！惫泳?。

    華勻不自在的挪了下腳底，“臣、臣……”

    華佋在一旁殺雞抹脖子的瞪眼，華勻也不知道有沒有看見，他臣了幾回，干脆任命似得一垂頭，“臣遵命?！?/br>
    因為事關(guān)重大，而且晉軍帶著人就駐扎在宋國邊境，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晉國人就打過來。第二日華勻就收拾收拾帶著將近十輛牛車的東西狂奔出城了。華勻狂奔了十來日終于到達晉軍的轅門，都是中原的諸侯，幾乎什么都是一樣的。華勻站在駟馬拉的馬車上，抬頭看了看轅門兩邊的旗幟，心里感嘆萬千。

    “下來！”車到了轅門，就有個持戟的武士沖到前頭大喝，也不怕駟馬跑過來，把他踏成一灘rou泥。

    御人連連拉緊了車轡，讓駟馬停住。

    華勻等車停穩(wěn)，也不用奴隸擺上踏石，直接從車上頭跳下來。當(dāng)著晉國人警惕的眼神，淡定自若的伸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土。

    “臣是宋國大夫，奉寡君之命前來拜見晉國上卿，不知可否代為傳達？”華勻彬彬有禮。宋國國力不很強，但要說弱也絕對算不上。何況諸侯的使者，不是什么人都能折辱的。那武士立刻就換了張臉，他上下打量了華勻一下，見著華勻面容清俊，衣冠整齊，還有他身后跟著的那十輛車，不禁緩和了語氣，“你等等。”說完，提著長戟就去稟報了。

    過了好會，終于有人來帶他進去。華勻跟著來人在晉軍的營地里頭穿行了許久，才到達晉軍的中軍大帳。他一進去，就見著一個中年男人在那里等著。

    華勻吸了口氣，臉上露出恭謹?shù)谋砬閬?，“臣宋國大夫華勻，奉寡君之命，前來拜見上卿?！?/br>
    *

    夜已經(jīng)深了，宮室之外除去熊熊燃燒的庭燎還能發(fā)出噼啪剝裂的聲響之外，就連廊下站著的衛(wèi)士都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站著睡著了，還是已經(jīng)入了定。

    鄭媛半夜從濃睡中醒來，她才下意識的把眼睛睜開條縫，身邊的公子均就頗為煩躁的翻了個身。夫妻兩個都是誰在一張床上，雖然自己有自己的被子，但他有什么響動，鄭媛不會沒有半點知覺。

    她側(cè)躺著，如今挺著的肚子是個累贅，只能伸出手去拍拍他，“還沒睡著呢？”

    “睡著了，但是又醒了?！惫泳@會睡意全無，又不想起來，只好在床上翻來覆去。

    “嗯？”鄭媛聽著，笨拙的貼了過來，“怎么了？”

    反正是睡不著了，還不如說說話。公子均索性就翻身過來，不用鄭媛那么辛苦了，“我前一段時間讓華勻帶著我給他的財物到晉軍那里，到現(xiàn)在還沒消息，也不知道成還是不成。”

    和晉國人，打是不能打的。和晉國打，如同以卵擊石，能得個什么好？所以只能另尋辦法，例如賄賂晉國的上卿。能成最好，要是不能成，他也只能咬牙上了。

    “算算時間，華勻應(yīng)該才到那里不久，你不要著急。”鄭媛知道公子均是急的厲害了，她安慰他道，“和那些人打交道，你也清楚，沒有一段日子是不行的。等等吧?！?/br>
    “可是我等不了！”公子均豁然掀開身上的被子，直接起來，他煩躁的走到帷帳那里，來回不停的踱步。

    “……”鄭媛將身上的被子結(jié)結(jié)實實捂住，慢慢坐了起來。外頭等著的侍女聽到帷帳內(nèi)的動靜，紛紛膝行過來。不等鄭媛讓她們走開，公子均已經(jīng)出聲，“你們都下去！”

    他這會正在心煩，可沒多少好心情。外頭的侍女們吃了他一嚇，連忙退下了。

    鄭媛過了會，等到他的火氣消下去了點，才緩緩開口，“這時候你要是急了，要是這節(jié)骨眼上出甚么事，那可怎么辦？”

    “出事，出甚么事？”公子均回身就問。他見鄭媛欲言又止，不由得說“有話直說就是，這么久的夫妻了，還有甚么話不能說？”

    鄭媛抬眼，“這可是你說的，要是我的話不中聽了，你可別怪到我的頭上。”說完，她咬咬唇，終于開口，“之前我不是去襄夫人那里了么，說起來也奇怪，我才到哪里，襄夫人就主動和我說起晉人出兵的事來，要說擔(dān)心吧，看著不像。反而還有些高興得意的樣子?！?/br>
    “……”公子均對襄夫人，可謂是冷漠到了極點。做了國君一段時間，除非必要，他對襄夫人也只有以禮相待，除此之外，能不去襄夫人那里，那就不去。他此刻聽到襄夫人對晉軍來攻打宋國，不僅沒有半點擔(dān)心，反而還有些高興得意之后，頓時冷笑，“她難不成還想回王畿洛邑？”

    鄭媛聽他話語里頭已經(jīng)有了怒氣，撇了撇嘴，“這個時候，正是多事之秋，我就擔(dān)心，會不會有人趁著這個機會作亂?！?/br>
    公子均立刻看過來，“誰會作亂？”

    “當(dāng)然是那些之前就不服你的人?！编嶆抡f著，對他招招手，“你看，的的確確是有cao心不完的事對吧，要是這一件就弄得你焦躁不安，那以后的那些事和人，你要怎么辦？”

    她說這話的時候，嗓音輕柔，將他心頭的煩躁漸漸撫平。公子均嘆口氣，他走過來，和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抱住她，“這天下難道就不能給我們夫妻兩個舒心日子過嗎！”

    鄭媛抱住他的腦袋，笑了笑，“傻子，這舒心的日子哪里容易這么快來？何況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依我看，這一樁樁事，一個個人都是上天給你的鍛煉呢?！彼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