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接著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是公布每個人去年獲得的工分,其中又分為勞動工分和肥料工分兩種,張?zhí)鞁山o她解釋說,勞動工分就是出工勞動所得的工分,比如說一個女壯勞力,一天出三次工的話,早上可以記兩分,上午三分,下午三分,一天總共就有八分工。 而肥料工分記的是個人為集體貢獻的肥料數(shù)量,比如一筐草木灰,可以記一個工分,而一百斤豬糞,則可以記十個工分。 工分關(guān)系著社員們一年到頭的勞動所得,所以大家都非常重視,生怕給自己記錯了。 張?zhí)鞁甚谄鹉_尖找到她哥和自己的名字,看到她哥一年的工分總數(shù)是七千分,而她自己的是四千五分,對此她顯然很滿意,當然也有些人是不滿意的,比如前邊一個穿著爛棉襖的男人就撒潑打滾地鬧著,非說生產(chǎn)隊給自己算少了工分。 張?zhí)鞁刹榱艘幌履侨说墓し謹?shù),居然只有一千四百多分,不由得鄙視地說:“這是我們村出了名的懶漢,平時不出工勞動,現(xiàn)在鬧有什么用?鬧破天了也多不了,大伙兒都有眼睛看著呢,誰干得多誰干得少大伙兒心中都有數(shù)!” 工分公布了兩天,社員們都沒有異議之后,社員大會上就要正式分紅了。 生產(chǎn)隊的糧食是早已經(jīng)分過了的,每個人的基本口糧都是要給足的,不然的話就要餓死人了。這個基本口糧,是按照人的性別和歲數(shù)來計算的,比如說一個男壯勞力,一年的基本口糧就是五百五十斤稻谷。 然后到了年底就要核算,這個人一年掙的工分能不能跟分得的糧食相抵消,有的人勞動得少的,比如之前那個工分只有一千多的懶漢,自然是不夠的,那就看他的工分能抵多少斤糧,不足的按照一斤稻谷九分錢的價格補足,這么一來,一年到頭,他不但分不到一分錢,反而還要到欠了生產(chǎn)隊幾十塊錢。 張?zhí)鞁烧f,像他這種人,年年都欠生產(chǎn)隊的錢,早就還不清了,可是又不能不給他分糧,否則非得餓死不可。 第17章 代課老師 當然像張家兄妹倆這樣,扣除了基本口糧之外,工分還有多的,還可以分得工分糧和肥料糧。 生產(chǎn)隊一年的現(xiàn)金收入,也要折算成一個工分多少錢分給大家,今年香坪壩生產(chǎn)隊在張?zhí)炝恋膸ьI(lǐng)下經(jīng)濟效益特別好,前些年一個工分最多只有一角錢,今年算出來一個工分能值四角七分。 這么一算下來,每個人差不多可以分到三四十塊錢的,有的多的甚至能分到五六十塊,在這個時候,這絕對可以算是一筆大錢了,這一整年,全家人的燈油火蠟、針頭線腦可都著落在這上面了。 農(nóng)村人不像城里人那樣有糧票、布票,他們是自給自足的,自己種糧吃,自己織的土布做衣裳穿,需要花錢買的主要是一些工業(yè)制品,比如說火柴啊、鹽巴什么的,有孩子要上學(xué)的人家還要交孩子的學(xué)費和筆墨紙張的費用。 這兩年張?zhí)炝燎那慕o社員們擴大了自留地,又允許他們自己在家里搞些副業(yè),養(yǎng)養(yǎng)雞鴨什么的,平時墟日的時候社員們會把自留地上摘的菜、攢的雞蛋什么的拿到縣城里去,換點日常生活所需的用品,生活本來就比往年寬松得多了。 這回一下子手里又多了好幾十塊錢,更加是歡喜得不得了,有很多人已經(jīng)大聲在商量著要上縣城買些什么好東西回來過年了,百貨商店里那些一心惦念著的布料、成衣也可以咬著牙買一件回來顯擺了,整個社員大會的會場都洋溢著一種喜氣洋洋的歡樂氣氛。 張?zhí)鞁梢材钸吨グ寻儇浬痰昴羌路I回來,身為女人,趙曉明很能理解她的這種執(zhí)念,只是有點不明白:“百貨商店買衣服要布票的,你哪里來的布票?” “去縣城跟人換的。” 張?zhí)鞁山o她解釋說,他們農(nóng)村人自己織的土布,拿到縣城十尺土布可以跟人換兩尺布票,縣城有些人家孩子多的,分配的布票根本不夠家里做衣服,就跟農(nóng)村人換,城里人有布可以用,農(nóng)村人也有布票可以去買漂亮的花布和成衣,各取所需。 趙曉明卻覺得這買賣太不劃算了,土布多好,純棉的,透氣舒服,縣城百貨商店那些布料,都是一些化纖面料,什么尼龍啊、滌綸啊,不透氣不說,還會起靜電,送給她也不想要。 可禁不住農(nóng)村人認為那才是時髦、高檔貨,能買上一件都要得意地顯擺好些日子。 分完紅,張?zhí)炝劣中剂藥准a(chǎn)隊的大事,趙曉明也沒往心里去,直到一件與她切身相關(guān)的事:“現(xiàn)在有來自省城的趙曉明同志,自愿投身農(nóng)村生產(chǎn)建設(shè),把戶口落到我們香坪壩生產(chǎn)隊,大家有沒有什么意見?同意的舉手!” 要不是張?zhí)炝廉斄松a(chǎn)隊長,生產(chǎn)安排得好,又能調(diào)動大家的積極性,大伙兒還過不上現(xiàn)在的好生活呢,因此張?zhí)炝吝@會兒威信高著呢,他的提議基本上沒什么人會反對的,剛剛那話音剛落,“呼啦啦”一陣手就舉了起來,有人還大聲地說:“隊長的媳婦要落戶咱們村,我舉雙手同意!” “哈哈哈!”許多人都善意地笑了起來,還有的婦女吵著要趕緊讓她們吃上紅雞蛋。 趙曉明偶然一回頭,卻發(fā)現(xiàn)身后不遠處的孫友梅用一種非常復(fù)雜的眼神看著她,見她回頭,這才若無其事地把眼神轉(zhuǎn)向別處。 趙曉明聳聳肩,心道大姐你可別誤會,我可沒有心想要跟你爭些什么。 沒想到剛剛才想著不跟她爭呢,這馬上就遇到一件要爭的事情了,緊接著趙曉明的入戶問題之后,張?zhí)炝劣中剂艘患?,鄉(xiāng)里的小學(xué)要重新開辦了! 社員們都很高興,以前飯都吃不飽,自然顧不上孩子讀書的事,如今生活好過了些,家里有適齡孩子的人家也開始想著要讓孩子去識幾個字了,不過原來要上縣城的小學(xué)實在太不方便,現(xiàn)在鄉(xiāng)里要開辦小學(xué),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然后張?zhí)炝劣终f起鄉(xiāng)里的小學(xué)要招代課老師,工資由每個生產(chǎn)隊平攤的事,這件事也是全票舉手通過了,反正攤下來也沒多少錢,都是對孩子有利的事,自然沒有人拖后腿。 至于招代課老師的事,村里就沒多少人有興趣了,隊里初中文化的找不出幾個,就算真的有也覺得在隊里干活掙工分比去當代課老師掙那一丁點兒工資劃得來,因此在張?zhí)炝琳f了散會之后,大伙兒很快就散了,忙著回去數(shù)錢呢! 只有孫友梅留了下來,找到張?zhí)炝粒骸疤炝粮?,我想報名!?/br> 張?zhí)炝聊贸鲆粡埞缟厦姘l(fā)下來的表格給她:“那你把這個填一下?!?/br> 趙曉明好奇地湊過去看了一眼,無非是填些姓名、年齡、性別、文化程度、家庭成分之類的,她發(fā)現(xiàn),孫友梅在填到家庭成分那一欄時,猶豫了很久,終于咬著嘴唇,一筆一劃地寫下了“地主”兩個字,寫到最后,握筆的那只手指節(jié)都在發(fā)白。 她不由得暗自嘆了口氣,家庭出身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在這個時代,卻能實實在在地影響到一個人的命運,實在是太不公平。 填完表格,孫友梅問:“我們村還有其他人報名嗎?” 張?zhí)炝量纯纯帐幨幍乃闹埽骸斑?,你也看到了,哪還有別人。” 孫友梅揪著衣角:“天亮哥,公社那邊,你幫我說說話。”剛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都要高興壞了,她馬上意識到,這是她脫離農(nóng)村生活唯一可能的途徑,她一定要緊緊地抓住。 雖說在本村她是沒有什么競爭者,可是整個公社有好幾個村呢,而且有的村距離縣城近,也比較富裕一些,那些村里供孩子讀書的人就多,光是這兩年讀高中畢業(yè)回來的,整個公社里除了她之外還有三四個,這些可都是強勁有力的競爭對手。 張?zhí)炝烈槐菊?jīng)地說:“你放心,公社那邊對每個競爭者都會公平對待的,他們會綜合考慮你們的實際情況,選出最優(yōu)秀的人來擔任我們孩子的代課老師。” 孫友梅臉色一黯:“好,我知道了,謝謝天亮哥?!?/br> 等孫友梅離開,張?zhí)炝两羞^趙曉明:“來,你也填一張表?!?/br> 趙曉明坐下老老實實地填了起來:“趙曉明,年齡二十二,性別女,文化程度高中畢業(yè),家庭成分這里我該填什么?” “就填貧農(nóng)。”張?zhí)炝岭S口說。 “哦!”趙曉明依言寫好,交給了張?zhí)炝痢?/br> 張?zhí)炝两舆^來仔細看了看:“看不出來啊你二十二了,跟我一樣,也是五五年的?我還以為你跟阿嬌差不多大呢!” 趙曉明迅速在心中換算了一下,確定一九五五年出生的人今年確實是二十二歲之后,才點了點頭說:“沒錯啊,你也二十二???我還以為你比我大很多呢!” 她倒沒有說他顯老的意思,只是在她的年代,二十二歲剛大學(xué)畢業(yè)的男生,看起來都是青澀得很的毛頭小伙子,哪有他這般成熟穩(wěn)重,一看就很能當家做主的樣子。 張?zhí)炝羺s有點兒不高興了,他摸摸臉:“我長得這么老?” 把表格收起來,張?zhí)炝劣帜贸鲆粋€厚厚的本子,黃色牛皮紙封面,用棉線裝訂的,翻到寫著字的最后一頁,把趙曉明的資料登記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