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地心人成功出逃后的第二年，他們遇見。

    女孩生活在一個三代同堂的美滿家庭，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說過許多關(guān)于靈異神怪的睡前故事，見到從地下鉆出的東西，不但不害怕，還覺得自己十分幸運(yùn)。——她以為碰見的是土地公公。

    逢年過節(jié)都要燒香拜佛，她可有經(jīng)驗(yàn)。之后，李知就開始有模有樣地學(xué)長輩拜佛的樣子，對著“土地公公”出現(xiàn)的地方，虔誠地供奉和許愿。

    她的貢品總是被吃得一點(diǎn)不剩，同時，她的心愿也能被“神仙”迅速滿足。

    被土地公公照顧，可不是每個小孩都能有幸碰見的事。

    李知覺著新奇極了。她對土地公公笑、和它說話、給它唱歌，每天下課就來看它有沒有在。

    炎夏烈日，她帶小雪糕來；刮風(fēng)下雨，她打著小花傘來；美好的晴日，她一蹦一跳地來找它。

    不過，生活過得幸福快樂的小女孩，又哪會有那么多的心愿需要被滿足呢？

    她想要的，無非是一些同班女同學(xué)有的漂亮小裝飾、小玩意；吃到父母不讓她吃的零食；希望考不好的那次期中數(shù)學(xué)考試，考卷能夠消失。

    李知是個不貪心的好小孩，有求必應(yīng)地過了一陣子，感覺自己得到的已經(jīng)足夠多了，便漸漸地停止許愿。

    即使是這樣，被她“召喚”過來的土地公公也沒有消失。

    它忠實(shí)地跟隨著李知。所有她需要幫助或看上去需要幫助的時候，它會第一時間義不容辭地挺身而出。

    后來李知家里出了一些事，小白說得含糊，夏兔沒聽得太明白。

    再然后，就是小白順著線索找到逃竄的族人，對它們進(jìn)行清繳的部分了。

    與王的慘烈一戰(zhàn)后，被李知取名為大樹的那個地心人僥幸存活。

    它們一族極度不喜水源，但為了掩蓋身上的味道、避免被王找到，大樹躲進(jìn)了下水道……生生躲了幾個月的光陰。

    傷勢得不到治愈，越來越嚴(yán)重。

    那兩條腿不是王弄斷的，是傷口惡化，大樹自己切掉的。

    它自知活不長久，憋著一口氣硬撐，只為撐到李知的生日。

    她生日的前一天出來，它不顧暴露蹤跡，給她準(zhǔn)備生日禮物。

    王比它想象得，更快察覺。

    走投無路，大樹不得不兵行險招……

    它想多活一些日子，至少她的生日，它不能缺席。

    最后一次了，它想替她實(shí)現(xiàn)生日愿望……

    小白說，他們見面的那天，他看到大樹最終成功地把禮物給了李知。

    李知拆開禮物，那里面是一個亮晶晶的蝴蝶結(jié)發(fā)卡。

    她很喜歡它，所以開心地笑了。

    戴上它之后，她跟大樹說了謝謝。

    李知的笑容，是大樹最想看到的東西。

    它最后的消失，心滿意足、沒有痛苦，因?yàn)樗泻煤玫馗钪鎰e。

    故事講完，夏兔問小白：地心人大樹，是非死不可的嗎？

    “你還記得我說的那句‘它自知活不長久’嗎？”

    小白緩緩嘆了口氣，答：“它想要的東西太多，走了也希望把那些都帶走。以它心狠手辣的作派，多留他，等同于多增殺戮?！?/br>
    或許不同人視角的故事里，同樣的角色確實(shí)會存在不同的面孔。

    但對于剛聽完故事的夏兔，她感覺“熱衷幫小女孩實(shí)現(xiàn)愿望的土地公公”和“心狠手辣”這兩個截然不同的形容語句，并不存在什么關(guān)聯(lián)。

    “如果大樹治了傷，說不定能活得久呢？”夏兔仍是遺憾。

    “就算沒有受傷也一樣，它的多久都不夠久?！?/br>
    他揉揉她的頭發(fā)，意義不明地評價道。

    “它從來都知道啊，自己沒有好結(jié)局?！?/br>
    小白的話，令夏兔低下腦袋。

    她有意遮掩，所以他沒能看見她此刻的表情。

    ……

    彼時，未曾了解“李知”這個名字后面的故事。

    夏兔工工整整寫好字，便將卡片從門縫里塞回去，把它交還給地心人大樹。

    明明說是“最后一個要求”，它卻仿佛在拿到卡片之后，還有話想說。

    夏兔半俯身子，耐著性子聽……

    晚上九點(diǎn)，小白回來時，夏兔在做作業(yè)。

    見到他，她“咻”地扔了筆，跑過去抱住他，黏得跟樹袋熊似的。

    關(guān)在房間里的地心人，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

    小白不知道的是，在走之前，它還是把那個曾經(jīng)用來威脅他的“秘密”告訴夏兔了。

    那不再是交換的籌碼，它告訴她，作為一種報復(fù)。

    ☆、第38章 李知

    大樹獨(dú)自看了一次日出。

    潮濕的江風(fēng)吹動它的頭發(fā)，萬籟俱寂中，躲在淺淡云層后的柔和光暈一點(diǎn)一點(diǎn)綻得明亮。它族不喜光明，陽光于它們是破碎的玻璃，折射下見它光澤絢爛，可大樹從不敢伸手碰它。

    江水粼粼，大樹掬了一把澆到自己臉上。

    好似龜裂的大地等來了降雨，水流沖刷過干涸的空隙，臉皮一陣刺痛。

    ——可總歸要收拾得干凈一點(diǎn)的，今天可是她的生日啊。

    它低頭，用完整的那只手小心地擦了擦胸前，將“藍(lán)天”二字擦得鮮明了一些。

    衣服是李知拿給自己的，大樹一直穿著，已經(jīng)很臟了。

    它想自己是永遠(yuǎn)不會把它脫下來了……

    早晨七點(diǎn)，再過十五分鐘，就是小壽星醒來的時間。

    大樹提前把禮物放在床頭，確保一起床，她能看見它。

    這個八人間里，只住了李知一個。

    它告訴自己“這是最后一次了”，所以忍不住鉆到角落的床底，在她睡醒前多看她幾眼。

    房門緊閉、窗簾擋住來訪的陽光，女孩蜷著身體，即使是睡夢中也眉頭緊皺。

    未等鬧鐘響鈴，她提前從噩夢中驚醒。

    抹掉額頭的虛汗，李知伸手去夠床頭的水杯。

    ——她先摸到了一個禮物盒子。

    身體瞬間僵硬，她臉上的表情與驚喜無關(guān)。

    深吸一口氣。

    她用力地一拂手，將它甩到地上。

    “鏘——”

    包裝精美的禮物磕到對面的床腳，禮物盒子裂開，里面的小玩意滾了出來。

    李知聽見了聲音，但她沒有去看，一眼也沒有。

    她抓起枕頭下的彈簧.刀，警惕著四周，一步一步退至窗邊。

    “嘩啦……”

    空出的那只手扯動簾子，屋外的光亮應(yīng)聲傾瀉而下。

    大樹看著她，舍不得眨眼。

    陽光爬過女孩的指尖，籠罩她，像一層輕柔的保護(hù)膜。

    她的長發(fā)呈現(xiàn)溫暖的栗色，一如他們的初見。

    那是它此生所見，最美麗的顏色。

    “滾出來！”李知聲線顫抖地喊。

    光里的灰塵飛揚(yáng)，它們短暫停駐她的肩頭，飄飄蕩蕩不知?dú)w處。

    大樹捂緊了發(fā)疼的心口。

    如陽光、如江水、如李知，所有清澈的東西，都使它無處遁形、疼痛難當(dāng)。

    ——可陽光殺不死它。

    蒼白的手撿起賀卡和小禮物，珍惜地將它們放回盒子。

    它從床下爬出來，狼狽而難堪。

    ——哪有什么法力啊，只不過是愛你。

    大樹捧著禮物盒子，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希望那能讓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糟糕。

    “你又回來了……”

    她的聲音啞了，雙手握刀，好似下一秒就要崩潰大哭，是怕到了極點(diǎn)。

    它不知該怎么做，猶疑半響后點(diǎn)點(diǎn)頭，吶吶地祝了聲：“生日快樂?！?/br>
    說著話，它悄悄地挪前了一些，期盼她能看到自己手里的禮物。

    “祝你心愿成真。”

    “放過……”雙臂抖得像篩糠，李知語無倫次地退后：“放過我吧……”

    退無可退，她半個身體貼在窗臺邊緣。要是它再向前，毫無疑問她會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