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黼只一點(diǎn)頭，便道：“我正想呢，不知道哪一家兒客棧妥當(dāng)，哪一處地方好玩兒?！?/br>
    艾老爺哈哈說道：“八大胡同那邊兒是最好玩的，要什么有什么，我住在獅子林那邊兒的同?？蜅＃鞘菢O好的，上京的官宦們都住那處。只不過要早些定好，不然晚了就沒房間了。”

    趙黼說道：“你像是很清楚這地方，倒是經(jīng)常來呢？”

    艾老爺還未回答，就聽見身后有個聲音笑道：“爺見了人就忘情了，有什么話，也上了岸再說呢?！闭f話間，便見艾夫人從艙內(nèi)走了出來，抬頭時候，便又瞥了趙黼一眼。

    淡淡夜色中，趙黼眉頭一蹙，此刻，他忽然隱約想起來，曾經(jīng)在哪里見過這位“艾夫人”。

    第235章

    目下本朝兵部有兩位侍郎，一位葛驚鴻，另一位楊侍郎，年事已高。

    趙黼所記不錯的話，楊侍郎將于半年后請辭，繼任者，是現(xiàn)任的兵部主事隋超。

    隋超乃山東人士，因外出游學(xué)之故，不免疏慢了家中，發(fā)妻因cao勞過度早早亡故，只有一個妹子伺候父母。

    等隋超考中科舉之后，父母也因年老體弱相繼離世，隋超便將妹子嫁給當(dāng)?shù)匾幻±簟?/br>
    后來隋超入了兵部，聲名鵲起，他的妹夫——這名小吏因先前曾進(jìn)京過兩趟，著實羨慕天子腳下的風(fēng)光。且又自覺在當(dāng)?shù)芈德禑o為，又貪戀京城繁華之地，便百般攛掇娘子，終于選定某日，上京投奔隋超。

    這一賭果然贏了，他們兩口子上京之后，隋超于半年后從主事升為兵部侍郎，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只可惜……隋超是個福大命薄之人，在擢升為侍郎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就暴病身亡。

    當(dāng)時趙黼也曾去“吊唁”過。

    津門渡是天子腳下第一大渡口，碼頭上聲音嘈雜，三教九流，龍蛇混雜。

    趙黼不敢放松，見底下人搬運(yùn)行李等，他便一手握著云鬟的手腕，一邊兒將此事說明。

    云鬟聽罷，說道：“原來這艾老爺，就是前去投奔隋主事的那名小吏？”

    趙黼說道：“應(yīng)該就是此人了，不過當(dāng)時我并沒有見過他，反而是他的那內(nèi)人……我無意中曾瞧了一眼?！?/br>
    云鬟琢磨問道：“她縱然上京投奔，也是個內(nèi)宅之人，你如何能見到，又如何偏能記??？”

    趙黼見她問的詳細(xì)，那手忍不住順著腕子往下，竟握住她的手兒，又在掌心里輕輕撓了撓。

    云鬟側(cè)目看他，眼神泛冷。

    趙黼倒是不好說，看了她這種眼神，只會叫他越發(fā)心動難耐。

    卻很是知機(jī)地停了，又笑說：“我正要說呢，當(dāng)時我去吊唁，她就站在靈桌之后，我無意看了一眼……當(dāng)時覺著……她看我的樣兒有些奇異。”

    趙黼并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只不過一個內(nèi)宅女子看他的眼神那般，自然也有些印象。

    先前在滄州渡頭，那女子抬窗一瞥間，趙黼只覺著略有眼熟，卻想不起來，直到方才他跟艾老爺說話，那女子又走出來攔擋，那滴溜溜的眼珠子里似透著幾分警覺，又仿佛是憎恨之意，這自然是極少見的。

    聯(lián)系他們乃是上京去的，只怕無誤。

    趙黼便道：“我本要再打聽一下他們是否是去投奔隋超的，怕露了行跡，暫且作罷。”

    云鬟垂眸道：“我……也依稀記得，當(dāng)時好似因為隋超的死，有些風(fēng)波來著……”

    趙黼笑道：“你果然也記得？”

    云鬟畢竟在王府內(nèi)宅，聽說的不過是底下的閑言碎語，趙黼又不會跟她詳說外頭的事兒，因此云鬟不免一知半解。

    可此事，卻是趙黼最清楚的——他在別的上頭留心有限，但隋超這件事，非同小可。

    當(dāng)時城內(nèi)有些流言，說的竟是……兵部隋侍郎的死，跟江夏王趙黼脫不開干系。

    這其中卻有個原因。

    因在隋超出事的前半年，云州方面，遼軍又因隆冬將至而進(jìn)犯邊界。

    彼時鎮(zhèn)守云州的是趙黼的部下何進(jìn)，何進(jìn)因跟隨趙黼許久，也算是久經(jīng)戰(zhàn)事的，早已經(jīng)熟悉了遼軍的打法兒，因此并不驚慌，只按部就班行事。

    誰知正在有條不紊擊退遼軍之時，兵部忽然下了一道策令，進(jìn)是命何進(jìn)迅速出擊，殲滅來犯之軍。

    在冬日出戰(zhàn)，本是大忌，畢竟漠北之地都是遼人的天地，地形等也都是他們熟悉，云州軍只要將遼軍擋住，過了半月，他們自然就退了。

    然而兵部竟催的甚急，何進(jìn)本想傳信詢問江夏王是否可行，然而因軍情緊急，何況一來一去京城，最快也要兩個月時間，何進(jìn)無法，只得遵命。

    如此貿(mào)然出擊，正是以己之短，迎彼之長，很快就一敗涂地，出城的兩千兵馬，折損了一半兒，遼軍趁機(jī)掩殺殘軍，追到云州城下，若非守城將領(lǐng)死戰(zhàn)，只怕云州也已經(jīng)淪入遼人口中食了。

    這一件事，三個月后才傳回京中，趙黼竟不知此事！當(dāng)下飛馬來至兵部興師問罪。

    正兵部也因此事而惶然不已，眾人團(tuán)團(tuán)圍坐說起來，此命令竟是出自侍郎隋超之手。

    正在質(zhì)問隋超之時，趙黼已經(jīng)趕到，因知道是隋超所為，不由分說，竟動起手來，一眾兵部官員忙上來拉扯解勸。

    隋超本是個文官，趙黼雖不肯用十分力，將他一推，便已經(jīng)夠他受得。

    趙黼又咬牙罵道：“你到底是吃了什么脂油迷了心，你莫非是不滅我大舜將士不罷休？你到底是舜國的人還是遼人？大舜有你這種尸位素餐的官兒，只怕滅亡有日！”

    其實早在此事之前，趙黼就有些察覺，仿佛遼軍對于舜軍的調(diào)動安排等，總會事先有些察覺，趙黼暗中懷疑是不是兵部之中有遼人的細(xì)作，正在暗暗查找之時，卻又生出此事，當(dāng)下一股火兒都在隋超身上。

    眾兵部官員聽了這樣的話，都是膽戰(zhàn)心驚，如呆如癡。

    隋超被他推得撞在墻上，便搖搖擺擺站起身來，聽了他這幾句，臉色從雪白轉(zhuǎn)作通紅，又慢慢面無血色。

    半晌才說道：“此事……我會給眾位一個交代?！?/br>
    趙黼余怒未休，冷笑道：“交代？你且想想，就算奉上你的命，你能不能給云州那些被你害死的千余將士一個交代！”

    此后，不出七天，就傳來隋超暴斃的消息。

    而外頭眾人竟都說，隋超之所以會死，是因為先被江夏王毆打了一頓，又抑郁成疾，內(nèi)憂外患，藥石無效，因此才一命嗚呼的。

    云鬟聽趙黼低聲說罷，不由道：“這隋超之死，只怕有些蹊蹺。”

    趙黼點(diǎn)頭道：“我雖然深恨此人，不過也覺著他死的太過突然，所以當(dāng)時我想去瞧一瞧他的尸身，卻被那些無知之徒給攔住了?！?/br>
    前世的江夏王囂張跋扈，從來目中無人，然而畢竟“入土為安”，就算隋超跟他再有不共戴天之仇，也不至于就掀了人家的棺材，因此在場眾人齊齊上前阻攔，才驚動了后面的女人們。

    云鬟聽了，不由低聲道：“該。說什么去吊唁，原來是去鬧人家靈堂的，任憑是誰也不會答應(yīng)?！?/br>
    此刻人來人往，聲音喧嘩沸騰，云鬟只當(dāng)自己低聲嘀咕，趙黼是聽不明白的，誰知他別的聽不明白，但凡是她說的話，卻是字字清晰，當(dāng)下便握緊了手兒道：“你說什么該？”

    此刻曉晴因走過來，說道：“東西已經(jīng)都運(yùn)到馬車上了，我看過船上，并無遺漏的?！?/br>
    云鬟才道：“吩咐他們往獅子林的同?？蜅Ｈ??！?/br>
    趙黼喜喜歡歡地同她一塊兒上了車，曉晴在下面看了會兒，只得坐了后面一輛馬車。

    且說眾人離開后，趙黼原本乘坐的那艘船上，那船老大便喜氣洋洋地說道：“你們知道么？這位原來就是大名鼎鼎的晏王世子呢！”

    因先前趙黼吩咐他去找滄州府的公差，故而才知道他的身份，戰(zhàn)戰(zhàn)兢兢了一路，也忍了一路的得意，這會兒見人走了，才終于說出來了。

    旁邊那船上的人聽見了，也不忙做活，忙湊過來問道：“果然就是那個才在江夏口打了勝仗的晏王世子么？你別是胡說的，聽說世子已經(jīng)在京內(nèi)聽封了呢，怎么又會在這兒？”

    船老大道：“我哪里是胡說？真真兒的世子！”當(dāng)下就把在滄州府叫公差一節(jié)說了，因眉飛色舞道：“世子說那岸上出了人命大案，叫公差仔細(xì)搜尋呢！那些差爺見了他，都恭恭敬敬，老鼠見了貓兒似的，還能有假？”

    那人驚奇問道：“出了什么人命案子，我們怎么都不知道？”

    船老大道：“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只聽聞跟你先前載的那艾老爺有關(guān)罷了?！?/br>
    誰知正在這會兒，跟隨艾夫人的那小丫頭因遺失了手帕子，便要回來找，就偏巧聽見了這話，當(dāng)下帕子也不找了，忙忙地就回到車上，把此事跟艾夫人說了。

    那艾夫人聽罷，問道：“他們當(dāng)真這么說的？果然是晏王世子？還提到老爺？”

    小丫頭道：“我聽得清清楚楚。絕沒有錯兒，才趕緊回來告訴奶奶的?！?/br>
    艾夫人眼神閃爍不定，卻笑道：“你做的很好。行了，此事不用告訴別人，世子不是咱們能惹得起的，聽聽就算了。”

    是夜，趙黼果然來至同福客棧，也的確如艾老爺所說，這家客棧因大有名頭，一早兒就客滿了。

    趙黼因想著要近便地盯著那兩人，自然不依，正要鬧騰，云鬟走了過來，低低道：“既然沒有，你硬逼他也是無用的?！睂⑺渥右怀?。

    趙黼回頭看她，云鬟因?qū)δ强蜅＠习宓溃骸胺讲耪乒竦姆床咀?，我無意掃了一眼，原來今兒所記錄在冊，預(yù)定要來住的有一位禮部的主簿大人？”

    那掌柜吃了一驚，忙又翻回去細(xì)看，才陪笑道：“正是的呢，預(yù)定說黃昏時候必到的，雖然現(xiàn)在還沒來，只怕有點(diǎn)什么路上耽誤了，且這是位熟客，我們不敢得罪……”

    趙黼心道：“你還不知什么叫得罪呢?！?/br>
    卻見云鬟仍是淡淡一笑，竟道：“不叫你得罪人，只是今晚上這位大人是來不了的?！?/br>
    掌柜的問道：“這是從何說起？”

    趙黼也看向云鬟，以為她要用什么法子哄騙這迂腐掌柜。只聽云鬟正色道：“今兒南越派了使者，下午才到京內(nèi)，禮部取消休沐，上上下下都忙著接待，哪里還有空離京？”

    掌柜的大吃一驚，卻疑心云鬟是在哄賺自己，便笑道：“這位公子，您別拿我們玩笑呢，若是回頭林主簿來了，我們豈不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云鬟想了想，道：“你這里京內(nèi)客人云集，必然有下午來入住的客人，你只管問一問他們，今兒南越是不是來人就是了，禮部的接待務(wù)必要三天，我敢打包票，這位林主簿明兒還來不了呢?！?/br>
    掌柜的心下忐忑，翻了片刻，果然找到一位京內(nèi)來的客商，最是個消息靈通的。

    悄悄一問，這客人笑道：“可不是南越來人了么？我下午便說過，南越使者的打扮甚是奇特，如何你竟沒聽見？聽說今兒禮部安置了，明兒還要見幾位王爺呢……這次南越使者來的倉促，今晚上禮部的人只怕要忙個通宵。”

    掌柜的聽了這實落話，方才滿面春風(fēng)，忙對云鬟道：“是我疏忽了，還是這位公子聰明有見識，我這就給您安排入住?！?/br>
    當(dāng)下忙點(diǎn)了房間，讓小二帶著上去。

    上樓之時，趙黼邊走邊看著旁邊的云鬟，見她目不斜視面色淡然地，便忍不住輕輕舉起手肘，在她臂上碰了碰。

    云鬟道：“做什么？”

    趙黼喜上眉梢似的，又問：“你哪里聽說南越使者來京的？連我都不知道?！?/br>
    云鬟波瀾不驚：“我記得的。世子貴人事多，自然不記得。”

    趙黼皺緊腦門：“我倒是恍惚記得南越曾派人來過，卻實在不記得是這一天，你如何都記得？”

    忽然心思一動，想起那艾老爺家的事兒，——如何在那樣黑夜里，她一眼就能看出艾夫人種種不妥，且那樣夜色暗淡，尋常之人只留心看見人罷了，連臉如何尚不會十分留意呢，她竟如何還能瞧清楚他們身上沾著蒼耳？

    忽然又想起……很久之前曾聽過的一個古怪的傳聞。

    趙黼不由轉(zhuǎn)頭又打量云鬟，沉吟不語。

    云鬟正回頭看去，卻見曉晴跟在身后，當(dāng)下放心。

    兩人上樓，小二領(lǐng)著來至房間門口，才打開門，趙黼已迫不及待進(jìn)去瞧。

    云鬟忽然想起一事，當(dāng)下止步問：“這林主簿定了幾間房？”

    小二笑道：“哪里有幾間，不過是一間房罷了，只是我們這房間甚大，還有個套間呢，兩張床，一個羅漢榻，著實寬敞舒適，您看了就知道。”

    云鬟呆了呆，回頭又看曉晴。

    小二忙道：“底下人住的也有，不過在一樓，我們自會安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