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曼伏在他肩膀，滿臉都是黑沉壓不住的陰郁暴躁。嘴里假模假樣地哼唧裝哭，同時抱著他的手腕狠狠掐。

    一邊掐一邊想象手下捏的姓應(yīng)的和姓連的大動脈。掐著掐著，她心情才變好了一些。

    每此忍辱負(fù)重地討好他后梁曼都要以此來獎勵自己。她暗戳戳找了一些不起眼小事，想盡辦法偷偷折磨對方。要么是趁著耍小脾氣狠命撓他，要么□□時往死里咬他脖子。

    但這個蠢貨確實(shí)心大得很，應(yīng)向離從沒有把這些當(dāng)回事過。梁曼試探了幾次，發(fā)現(xiàn)對方不會生氣后她就更變本加厲了。

    他掌心上的那個傷疤被她借故找機(jī)會撕了好幾次，一結(jié)痂就撕掉一結(jié)痂就撕掉。擠著看那道貫穿手掌的口子慢慢往外滲小血珠子，梁曼心里痛快極了。

    要不是靠著這些小事發(fā)泄一點(diǎn)怨氣，她早就堅(jiān)持不下去了。

    不過她知道鬧久了會惹人煩，更何況這種人你逼他也沒用。感覺差不多了她見好就收。梁曼抽抽搭搭地止住哭聲，掐細(xì)嗓子道：“…把這件東西的來龍去脈好好給我講個明白。不然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br>
    此時應(yīng)向離正不住倒吸涼氣，不得不使出內(nèi)力來抗她的爪子。

    即使這樣，他仍縱容她隨意拿自己出氣。應(yīng)向離一直當(dāng)她是在使小性子，只覺得她這樣做簡直和小貓撓人撒嬌一樣。不僅沒有出聲阻止，嘴里還照常道：“嗯。這其實(shí)是我自己做的一樣樂器。是我閑暇時自己琢磨著雕的。”

    梁曼偷偷翻了個白眼。她就知道！不愧是愛寫日記的文藝純情小男生，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應(yīng)向離小時曾見一位樂師吹這樣樂器。此物音色古樸深沉，聲音悠遠(yuǎn)渾厚又帶著說不出的悲涼。他被深深迷住了。

    樂師見這小孩聽得入迷，也覺有趣。便起了心思逗逗他，讓他磕頭拜師。

    應(yīng)向離信以為真?？蓜偣蛳驴牧艘粋€頭，娘親便提著裙子罵罵咧咧來了。擰住他耳朵揪回去好一個打罵。

    娘親一心希望他好好讀書，將來為娘倆謀個好出路。她自然是不許應(yīng)向離沉迷這種下等技藝的。

    再后來就是前不久。應(yīng)向離路過一家妓坊，看到一位和娘親年輕時長相極為肖似的胡姬。

    他當(dāng)下整個人都被定住了，愣愣地盯她看了許久也走不動道。

    對方見他是個胡人本不想搭理。但仔細(xì)打量后，又發(fā)現(xiàn)應(yīng)向離衣著不凡，忙上前來招攬。

    應(yīng)向離連番追問她家鄉(xiāng)是哪里。女子只掩口嬌笑不答，他半推半就被她拉去了房間。

    發(fā)現(xiàn)她屋里也有這樣樂器后，應(yīng)向離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胡姬看出他對這個感興趣，就為他吹了一曲。又耐心教了他怎樣吹，可嘴里扯東扯西的就是不肯回答她是哪里人。

    最后他實(shí)在坐不住了。他誠懇地放下幾錠金子說愿意出錢為她贖身，帶她離開這里。對方還以為碰到了良人，自然是喜出望外，一時間感動地眼圈都紅了。

    胡姬不敢置信地問應(yīng)向離為什么。

    應(yīng)向離吭哧吭哧猶豫許久，最后選擇老老實(shí)實(shí)回答：“因?yàn)槟阆裎夷??！?/br>
    胡姬頓時柳眉倒豎，哭也哭不出來了。她火冒三丈地連人帶錢都丟了出去。

    不過摔門前，她恨恨道：“…我也不知道家鄉(xiāng)在哪。我三歲就被賣過來了?！?/br>
    臨走時，應(yīng)向離還是將金子擱下了。

    .

    梁曼趴在他膝蓋上憋笑憋到面容扭曲。

    真是服了這兩個魔教神經(jīng)病。一個找花魁推拿被丟出去，一個對胡姬說你像我娘被丟出去。

    可姓連的是純0倒也情有可原，應(yīng)向離這個直男微雙的怎么也這么蠢！

    …不對，他一直就是這樣蠢。要不自己也不至于每次都被他這個榆木腦袋氣到快要發(fā)飆。

    梁曼是越細(xì)琢磨那場景越憋不住笑。腦子里的畫面讓她逐漸繃不住了。她干脆用手堵住嘴暗自無聲地狂笑。

    但她這樣肩膀一直輕聳著顯然是很容易讓人誤會。身上人慌了似的將聲音放柔放緩：“她真的像我娘。我真的是因?yàn)檫@個才想為她贖身！”

    原來應(yīng)向離心里一直暗自懷疑對方和自己娘親有血緣關(guān)系?？上镉H去世了，他也找不到任何證據(jù)。后來他又去妓坊找了她幾次，但對方一見他就掉頭走。

    再后來那個胡姬就不見了。老板說，她被其他豪客買走了。

    他的語氣無比誠懇：“…之后我就沒見過她了。后來我閑來無事，就做了個這個小玩意解悶。”

    滾熱的大掌試探性地落在她一聳一聳的肩頭。男人沉下聲音鄭重道：“這些話句句屬實(shí)。我對她非常清白?！?/br>
    梁曼一抖肩膀?qū)⑺氖侄堵涞簟?/br>
    其實(shí)一邊憋住笑還得顧著演生氣，實(shí)在累得夠嗆。但她仍盡職盡責(zé)地甕聲甕氣道：“呸！和她清白，那和別人呢？左使大人可真夠可以，去了妓坊這么多次還敢說自己是清白的！你要是清白，那咱倆也算是清白的！”

    對方沉默了。

    許久后，他才輕輕掌住她肩頭。低聲道：“…我是清白的。我和她也是清白的?！?/br>
    聲音越說越低，乃至于快要低到根本聽不清的地步。

    “…但是我和你，不清白。我對你…”

    .

    梁曼憋得都快缺氧了，她直到趴著笑夠了才決定放過他。她知道要是自己不出招，這個蠢貨能呆坐在這里看她假哭一晚上也不知道怎么辦。

    想著，便紓尊降貴地給他選了個臺階下。指示他吹首曲子給自己聽。

    他卻有些遲疑：“我吹得不好…”

    這人怎么干什么都磨磨唧唧推三阻四，每回都得讓人三催四請！

    梁曼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吹得好不好重要嗎？不重要！她只是借故假作被他感動一波，順便再演一演崇拜以此來推好感度而已。對付應(yīng)向離這種小文青，就要靠這種心照神交天涯知音的手段來攻心。

    就算他吹得像坨屎，梁曼也能被屎感動地刷刷掉淚。癡癡作西子捧心狀說我聽出了好深沉的東西，你讓我想起了故鄉(xiāng)的那輪明月…

    然后再轉(zhuǎn)頭問一句：你滴，音樂世家？

    在她一再的哭嚎威脅下，對方還是不得不吹了。梁曼則在心里醞釀自己要怎么演，她一會要怎么不敢置信地抬起頭望他，怎么被音樂吸引到黯然失神。

    樂聲停下后又怎么佇立良久久久回不過神。最后再神之一手地從側(cè)臉劃過一滴淚來…

    可等聲音一起，她卻穩(wěn)不住了。

    樂色尖酸，凄厲嘔啞如殺豬。氣息斷斷續(xù)續(xù)，死了沒埋一樣的嘲哳——這段音樂可以說是相當(dāng)相當(dāng)?shù)碾y為聽。

    梁曼的職業(yè)素養(yǎng)有些繃不住了。她決定收回被屎感動的那番話。她承認(rèn)自己還是太年輕太自以為是了。

    曲聲一止，兩人都沉默了。

    連酣睡著的右使都被驚醒。長蟲焦躁地甩著尾巴拍來拍去，左顧右盼在找哪里發(fā)出了獵物瀕死前的叫喊。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應(yīng)向離一見她拿這個東西就這么緊張。

    繃住表情，梁曼慢慢起身。

    深呼吸幾口氣后，她打算試一下，挑戰(zhàn)自己的極限。梁曼淡淡道：“…這段曲子，讓我想起了、想起了…噗！”她痛苦地掐住手心，暗暗告誡自己要有演員的信念感。

    梁曼緊閉雙眼。臉都憋扭曲了，但還是強(qiáng)逼著繼續(xù)：“…讓我想起了家鄉(xiāng)的、一輪，咳。一輪明…噗哈哈哈哈！”

    剩下的話她實(shí)在說不下去了。梁曼崩潰地捶地狂笑起來：“你看看，連人家右使都給你嚇得夠嗆，這對嗎！為什么會這么難聽！你也長得挺帥，帥哥吹什么都好聽難道不是個鐵律嗎？”

    應(yīng)向離臉上尷尬無比：“…都說不好聽了。”

    他打算攙梁曼起來，但拉了幾回也脫力地沒拉動，應(yīng)向離被她感染地自己也憋不住了。最后干脆也坐在地上，支著腿放肆地仰面笑出聲來。

    線條如刀鑿般硬朗的臉頰上，便難得的露出一顆只有在大笑才會出現(xiàn)的淺淺梨渦。

    .

    兩人滾在一塊笑作一團(tuán)。

    為了給對方找回場子，梁曼又想出一招。她亮了亮嗓，給應(yīng)向離來了一段震撼人心的智取威虎山。

    才飚了兩句高音就將右使大人真給唱亢奮了。長蟲狂躁地甩著尾巴滿屋亂竄，一副憋不住想吃幾個人助助興的激動模樣。梁曼火速開門將它放出去禍禍教眾。

    聽肖映戟在門外被暴躁的右使嚇得掐細(xì)嗓子尖叫，梁曼抵在門上狂笑：“我唱歌難聽，左使大人吹曲子難聽，咱倆真是天作之合！等什么時候我們合奏一曲，那才叫做舉世無雙的大殺器！”

    等外面的人幾哇亂叫地跑遠(yuǎn)了，她就過來勒著應(yīng)向離脖子逼他唱歌。

    還好，應(yīng)向離唱歌倒是還行。聲音放沉?xí)r沙沙啞啞的，低低哼了幾句也可以說得上好聽。

    就是他人總那么不大大方方的。支著長腿，濃睫斂住眼眸。哼唱時微垂著頭，甚至都不敢抬頭看她一眼。

    梁曼預(yù)備排演的那些煽情戲總算沒有浪費(fèi)。不過她也沒搞那么夸張，只是抱住膝蓋靜靜地聽，眼睛眨也不眨地望他。

    唱完后，屋內(nèi)異常安靜。曖昧又羞澀的甜蜜悸動縈繞在兩人周圍。

    她輕輕靠上去的時候，他沒有拒絕。

    這次終于還算順利地把他推倒了。

    ……

    她常常覺得，自己現(xiàn)在騎左使踩右使，和連夏的地位似乎差不多了。

    梁曼癱在床上面無表情的想。要不，挑個良辰吉日，攛掇攛掇肖映戟起兵造反吧。

    應(yīng)向離在清理地面，她漫無目的地望著頭頂發(fā)呆。橙黑色的肥畜生不知什么時候又溜進(jìn)屋子，擠在石床邊蹭她探出去的手。

    蹭完了又反身來舔她手心。梁曼煩躁地將手收回去。它又繞了一圈去舔她的腳。

    這下她有點(diǎn)略微驚恐了?！裁匆馑迹氤岳夏?？

    踹了它一腳。對方不高興了，甩著尾巴，嗓子里還對她嗚嗚。梁曼選擇啞著嗓子告狀：“…向離，右使兇我！”

    老虎被趕出去了。

    應(yīng)向離打來了水，哄她不情不愿地洗了澡。所有一切都收拾完后，才回到石床上癱下。

    梁曼很累。一次惡心的性.愛后，她本該獎勵自己虐待他一回，但因?yàn)榇_實(shí)沒有力氣就放棄了。

    她發(fā)現(xiàn)他后背上有一顆圓形的紅色胎記。大小比痣略大，顏色卻極其鮮亮，紅得像流血的傷口一樣。

    摸了一下，竟然是微微凸起的。戳了一下，很硬，戳不動。

    應(yīng)向離背對著她打坐：“這是楅衡蟲?！?/br>
    “啥玩意？”梁曼尋思這是痦子的別稱嗎，“比哼是什么？”

    好像之前肖映戟也說過這個比哼…

    “楅衡蟲也是一種蠱蟲，此蠱分子母兩蟲。無相教內(nèi)人人都有子蟲，母蟲則在義父身上。平時，楅衡只會浮在背后不動。一旦此人起了叛教或是違抗母蟲的心思，楅衡就會化為無數(shù)紅絲沉入體內(nèi)。心思越是大逆不道，此人越是痛苦?！?/br>
    梁曼回想起懸崖下一具具尸體背后盛放的千絲花，瞬間明了一切。

    …等等，她當(dāng)初是不是也被連夏喂了一只蟲子！

    這一想頓時渾身都有勁兒了。梁曼慌忙掰過自己肩膀，可左看右看又似乎什么也沒有。她拿來應(yīng)向離的彎刀當(dāng)鏡子，仔仔細(xì)細(xì)檢查了后背，發(fā)現(xiàn)她身上沒有任何異物。

    怪了…她當(dāng)時確實(shí)是吞下去了，但為什么背上沒有東西呢？

    梁曼回想了下。當(dāng)時，她吃下蟲子后并沒有什么感覺，漸漸也把此事拋之腦后。而平日里她幾乎每天都要在心里詛咒姓連的穿腸爛肚十遍，□□爆炸十遍，死無全尸十遍。

    如果應(yīng)向離所說屬實(shí)。那按這個大逆不道法她早被楅衡蟲折磨八百回了，可她從沒有感受到任何異樣。

    難道，是因?yàn)榱硪恢恍M蟲…

    梁曼忙又貼上去問他：“向離，楅衡蟲發(fā)作是什么感覺。很痛嗎？”

    應(yīng)向離沉默一陣：“…不知道?！?/br>
    他扭身看她，深邃的俊臉上神色無比平靜。

    “我沒有發(fā)作過。因?yàn)椋覐膩頉]有違抗過義父的任何命令?！?/br>
    梁曼沒有出聲。

    眼前這顆小小的紅點(diǎn)漸漸與尸體背后大團(tuán)大團(tuán)嬌艷迷人的千絲花重迭。

    那些人都是被逼的心不甘情不愿去殺人的，眼前這人卻每次都是心甘情愿去做惡事的。世上竟有人，會為虎作倀助紂為虐到如此地步…

    但一個念頭閃過。梁曼心中起疑。

    …可。他若真的是他最親近最視若己出的義子、愛人，他為什么也會給他種下這種東西？

    或者換句話來說。

    連夏，真的信任應(yīng)向離么？…

    沉默許久，梁曼嬌笑：“是嗎…那看來，是你義父命令你每回都把人家草的動也動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