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原先是有,叫給擠兌走了,聽說那家掌柜的和縣太爺有那么層的親戚關(guān)系,這不,碼頭方圓十里都不許擺攤,要吃只能上他們家吃。”鄭阿南說起也氣憤,像他這種婆娘沒法弄吃的情況,還得多跑十幾里路解決午飯。 薛寶珠打聽清楚情況了,心里冒了一個念頭,可聽著他后半截話又有些猶豫。這么說會話的功夫,又來了幾人,是聞著香味來的,同樣要了蔥油拌面還問了豆?jié){能不能送,薛寶珠想著長遠打算,那一鍋剩下的沒打算留下索性都分了出去。 鄭阿南看她忙活起來,也怕誤了工時,匆匆忙忙往碼頭趕,心里頭還念著就是攤兒離碼頭太遠,來回跑趟兒太費事,明兒個早上還是找這攤兒吃,土豆粉他還沒嘗咧。 薛寶珠也沒想到她這隨便一安置,還能引來人,攏共兩方桌,搭湊著竟然還坐滿了。她索性就不挪攤了,有一壁墻面擋著,正好避開了巷子里的穿堂風。等閑下來,薛寶珠從吃飯客人的穿著上察覺出不同,那料子明顯要好些,等人付了錢走,跟著瞧去,發(fā)現(xiàn)都是住附近的。 而后再仔細看了身后這片宅子,好么,連那宅子屋頂都是一色的琉璃瓦片,聽著言論并非多有錢的大戶,但也絕對比尋常百姓富裕些。薛寶珠瞧著有了底兒,再看那些帶著孩子出來吃朝飯的,都分發(fā)了一碗熱豆?jié){。 之后又斷斷續(xù)續(xù)來了些人,面賣了將近一半,可薛寶珠卻打算在這兒扎下來了,讓裘和去衙門跑一趟問問王大虎在這兒擺攤需不需繳納費用。裘和是跑去的,沒一會兒工夫又跑了回來還不帶喘的,帶回個好消息,這片兒人流不多,也不需整頓的,擺她一攤兒就不收了,等真有事兒了,他再提早打一招呼不妨事兒。 得了準信的薛寶珠心底踏實了,看這片的小孩兒多,琢磨著弄點造型有趣生動的動物包子,反正是不差錢的,還有豆花兒,咸甜的都弄,再過陣香椿上了她及早去多挖些做香椿餛飩吃。這些他們尋常吃的東西,這些人興許覺著稀罕,多掙頭。 這邊薛寶珠喜滋滋盤算,鍋子里熱的還是薛寶霖給翻的面兒,她余光里瞥見,緊忙把他拽遠了點,怕油星子濺到。就是寶霖自個來了勁,非要幫著一塊弄,也聰明,不碰他不會的,就是遞個東西啥的,還能抽出空管住薛寶琴不亂跑,拿著新買的硯臺盒子抽了硯臺,拿空盒子和木枝給她湊活一起玩兒。 薛寶珠弄吃的,裘和就負責收錢,她剛剛瞟了一眼,發(fā)現(xiàn)木盒里的錢幣壘成了幾堆,最外頭是一文錢的,往里頭數(shù)額變大,也少,人多的時候遞過來拿錢的手兒她顧不過,那人準能精準算出來。薛寶珠一開始帶了點不放心,偷摸留心卻見他十分利落,也沒見有藏私的動作,唔,老實的很。 后者似乎察覺到她目光,突然抬起頭來,蒸籠冒出的白色熱氣將他的眉眼妥帖地籠進一層柔光里,竟有幾分不真切。 便是怔愣的一瞬,那人突然朝她伸過手來,薛寶珠下意識一退,卻還是叫他手長拂過了臉頰,冰涼的觸感一觸即離,在她渾身寒毛炸開之際捏了個蔥花給她看?!啊?/br> 薛寶珠擦了擦臉,不知是什么時候沾上的,害她以為……想到剛才想到有的沒的略有些尷尬,干咳了一聲,轉(zhuǎn)過身去瞥見坐在桌旁吃的一人,老長時間就這么一個,估摸是熱潮過了,遂跟薛寶霖道,“我看也差不多了,等下咱們就收攤回去了?!?/br> 后者乖巧點頭,抽了抽鼻子,小聲道,“姐,咱把剩下的面回去也這么弄著吃,我也想吃哩?!?/br> “行。”薛寶珠摸了摸他腦袋,正準備適當收拾點兒,卻看到從不遠有幾個人往她這頭來,一壁指點著她,一看就曉得是沖她來的,一時有些傻眼,緊張地握住了鍋鏟。 旁邊搬凳子的裘和亦是看見,默默放下凳子,直起腰身,生得細秀修長的眉攏起,狹長微勾的眼角折射冷光。 “快快,就是這兒,嘿,我一聞這味兒就是!”其中打頭的那個興奮叫道。 “對對對,我也聞出來了,哎喲,還是你這老小子罩子亮,這兒都叫你給找著了。” “可不是,為了給你們說,我都沒來得及跟小姑娘說一聲,可別叫東西賣完了。”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擠了跟前,除了兩個年紀稍大比得上村長爺爺?shù)模嘞聨讉€就年輕多了,不過都是兩眼發(fā)亮地盯著她那鍋子。 “唉,剛才小孩兒他們喝的那個沒了?”最早說話的那個老者瞪著空了的那只鍋子吹胡子問。 薛寶珠都要抄著鍋鏟準備上了,結(jié)果被這么一問,怔愣地搖了搖頭,隨后就認出這些人可不是她以前那攤的熟客么。她搬了地兒沒法子通知前頭的熟客,卻沒想到這樣還能尋來,心下不禁歡喜得很。 倆老爺爺愛拌嘴感情卻好,每天都一塊兒來吃,有時候還會指點一二,一看就知道是老饕客,而旁邊幾個年輕些的都紛紛張口要她弄吃的。 “三碗蔥油拌面,一碗加rou絲兒,兩碗土豆粉,一碗要蔥不要香菜,一碗要香菜不要蔥……”薛寶珠反應(yīng)過來,機靈地挨個詢問報了一遍,得了幾人點頭馬上麻利做了。 “丫頭啊,爺爺?shù)饶阋豢诔缘?,這都等了一年了,上回還說要給我暗香湯,可別食言了哇。” “蔡老頭你羞不羞,管人小姑娘要東西。寶珠啊,我那兒浸漬的梅花發(fā)了臭叫老太婆給倒了,爺爺就想喝上一口,你看……” “噫噫噫,老東西你還說我,你自個也不是……” 倆人說著說著又拌上嘴了,直到薛寶珠端了熱騰騰的面上來才止住?!安虪敔?,徐爺爺,我那兒早給留著呢,弄了兩罐子,正愁不知怎么給,明兒個來的時候把你們?!彼詡€對于泡茶的工藝比對喝茶執(zhí)著許多,早在十二月下旬的折了不少新鮮梅花,弄成梅花茶,剛好聽二人提起便許了倆人分勻出去。 也托兩老的福,后頭來了不少好吃客,這一傳傳的,竟讓她攤子愣是沒什么東西剩下。薛寶珠還有些發(fā)懵地看著空臺板,瞥到旁邊癟了嘴的寶霖,低頭揉了一把他腦袋忽然笑了起來。 真是應(yīng)了那句老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 等收了攤子也不過是辰時半,和年前在集市口一樣早,薛寶珠摸著鼓鼓的錢袋子,又像不過癮似地提在耳邊晃了晃帶起丁零當啷回響,直把眼兒給笑沒了,歇年這些日子以來心里頭空的那塊終于叫這聲兒給填上了。 裘和看著那杏核似的眼睛彎成新月,漾著水波,如同被感染似的牽起了嘴角。 薛寶珠把錢袋放進縫的內(nèi)兜里藏好,回頭看見裘和傻站著笑,竟有一絲被寵的感覺,頓時覺得自己感官出錯。隨后讓裘和顧著攤子,自己領(lǐng)上弟弟meimei又回了集市。 這點兒集市口還熱鬧著,正是食朝飯的時候,包子鋪和各式攤子前都聚了人,薛寶珠一眼過去就看見了李家兄弟的攤,原先她擺過的地方卻沒她那時候熱鬧,飄出來的酸辣味叫她忍不住多看了眼,那一碗碗的也是酸辣粉? 李老二先看到了薛寶珠,拿胳膊肘撞了下他大哥,示意他往前邊看,李得財順著也瞧見,一臉的橫rou兇惡抖了抖,透著明白意思——要是敢來鬧,定叫她沒好果子吃! 薛寶珠漠然轉(zhuǎn)開眼,聽著耳畔傳來何氏吆喝著梅菜餅,眉頭動了動,暗忖過了個年何氏長腦子了?面上依舊沒有表情地往集市里頭走。 只是薛寶珠沒打算搭理,何氏瞅見倒喊上人了,“寶珠啊,咋攤兒沒了呢?”聲音里明顯夾了一絲幸災(zāi)樂禍意味,故意撩撥。 薛寶珠聞聲停住,回頭對上等她憋屈回答的何氏,沉吟頓了一下,抱著寶琴直接入了里頭。 “……”何氏正眼巴巴等她說慘呢,結(jié)果被甩了一臉冷漠,登時提了口氣愣是咽不下。她氣得得胸口起伏,好容易平復下來想再套套話,可那薛寶珠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去rou攤子那邊了。 呸!給臉不要臉!何氏心中怨懟的罵了一句,到底咽不下氣,尋思起了叫薛寶珠吃癟的法子,也好叫她以后別這樣張狂。 年后集市里賣的已經(jīng)比年前那會便宜多,年后殺豬的少,rou價還是穩(wěn)高,不過年里吃過癮的,薛寶珠只挑了三四斤做rou醬和鹵兒用,反而豬蹄豬尾巴豬耳朵這些邊角料買得多,認慣了在張屠夫家買,后者看她隔一陣兒買一些,本來也就沒什么人要的東西幾乎是半賣半送了。 “丫頭,這些東西真能弄好吃?”要弄好吃,他這rou鋪哪還剩的下那么多讓她買,豬耳朵還有點嚼勁,豬蹄子根本沒啥rou咋弄吃??!張屠夫忍不住好奇地問。 “用鹵的,鹵的出味兒?!毖氈榈昧撕茫Σ[瞇回道,就是一手抱著寶琴拿不過東西。 薛寶霖倒是想幫忙呢,可手里已經(jīng)捧了兩袋子豆子食材的,就是想顯力氣也騰不出手來了。 “噯噯噯,我來拿?!币坏缆曇糇院蠓巾懫?,一雙布滿繭子的手同時伸向攤子上的東西,“這么多東西你還帶著弟弟meimei怎么拿得過么,叔正好回去,一道走?” 說話的正是孫喜,另一只手上提了菜,幫她把豬rou攤上的東西包圓了。 “謝謝喜叔?!毖氈闆_孫喜道謝,正巧東西也買完就跟著孫喜一塊出了集市。 有孫喜打頭走著,薛寶珠跟后頭老遠就看見何氏正搗鼓著什么,有了提防之心。結(jié)果偏這時候,孫喜突然回身幫寶霖手里的東西也接了過去,這一停頓,何氏那出了岔子,一團油糟子啪嗒掉了,把她自個的襖裙給糊臟膩了,回過神來紅赤臉瞪薛寶珠。 想來那油糟子原來該是沖自己來的,大概沒想到有大人顧著沒好下手糊了自個,薛寶珠冷冷瞥過去一眼,看她不忘故作自然的模樣,眼神銳利,嘴角咧了個嗤諷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