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鳴葉幫她散好頭發(fā),又欲幫她寬衣,她睜開眼擺了擺手,示意暫時不用。目光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去,忽然定住。 她差點嚇得驚叫起來,窗外忽然輕巧地翻進一個黑衣人,趁幾個丫鬟不注意,悄無聲息地上了房梁,倒掛金鉤垂下來,一張俊臉恰恰對著她,一雙狹長上挑的鳳眼還對她促狹地眨了眨。 她霍地站起來,神色冷然。 “姑娘,怎么了?”鳴葉嚇了一跳,差點撞上鳴蛩。 江苒張了張嘴,有口不得言。 正在指揮鳴鸞的鳴枝不贊同地皺了皺眉,恭聲道:“姑娘,你莫忘了,你是郭家的嫡小姐?!睉B(tài)度看似恭敬,語氣中的不滿卻是誰都聽出來了。 這是在指責(zé)她失了郭家嫡小姐的氣度? 江苒的目光冷下來,看向鳴枝。鳴枝咬了咬唇,沒有退讓。 鳴葉見勢不妙,趕緊過去拉住鳴枝:“鳴枝jiejie,你怎么這么跟姑娘說話?快跟姑娘賠個不是。姑娘,您大人大量,原諒她這一回吧?!?/br> 江苒此時想著房梁上的那一位,哪有心思理會一個丫頭,見鳴葉打圓場,無聲地揮了揮手。鳴葉趕緊拉著一聲不吭的鳴枝退了下去。 江苒不由又往房梁上看了一眼,房梁上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人去了哪兒? 似乎隱約有輕微瓦片翻動聲傳來。江苒的心提起來,索性走到窗邊推窗望去。 夜涼如水,明月高懸,如水的月光流瀉,滿院清輝。桂花樹下,一地落黃,甜甜的桂花香撲鼻而來。 對面屋頂上,兩個黑影正在飛速地交手,動作矯健,如兔起鶻落,卻幾乎沒有發(fā)出聲響。 東側(cè)的廂房門推開,廖懷孝走出,望向屋頂,面色沉郁。 就這片刻工夫,屋頂上的爭斗已經(jīng)結(jié)束,其中一個黑影一招逼退對手,身形如電,飛也似地沿著屋頂離開院子。另一人正要追,衛(wèi)襄的公鴨嗓響起:“不用追了,你不是他的對手?!?/br> 廖懷孝眉頭緊鎖:“主上……” 衛(wèi)襄負手走到他身邊,望著黑影離開的方向,神色淡淡:“是他?!?/br> “果真是他?”廖懷孝神色微變,“只怕他的疑心會更重。” “疑心怕什么?”衛(wèi)襄嗤之以鼻,“只要他抓不到把柄,又能奈我何?”他回過身,看向尚未來得及關(guān)窗的江苒。 廖懷孝也跟著看過來,眉頭皺得更深:這才是真把柄。 “廖先生,時候已經(jīng)不早,你先回去休息吧。”衛(wèi)襄向江苒走去,一手抵住她意圖關(guān)上的窗,向里瞥了一眼,“鳴枝和鳴葉呢?”怎么兩個大丫頭一個都不在? 江苒用力推了推窗,敵不過他的力氣,惱他行事無禮,索性不關(guān)了,扭頭往回走。反正她現(xiàn)在是“啞巴”,不回答天經(jīng)地義。 衛(wèi)襄氣樂了,冷厲的目光掃過里面兩個小丫頭。 兩個小丫頭撲通一聲跪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道:“姑娘讓她們退下了?!?/br> 衛(wèi)襄立刻察覺不對:“怎么回事?” 兩個小丫頭面面相覷,不敢說話。 衛(wèi)襄沉下臉來,無視廖懷孝在后面痛心疾首的眼神,直接從窗子跳了進去。他一步步走到兩個小丫頭面前,又問了一遍:“怎么回事?”沉沉的目光宛若實質(zhì),沉甸甸壓下。 鳴鸞鳴蛩匍匐在地,汗涔涔而下,鳴鸞先頂不住,嚅嚅把剛剛的事說了一遍。 衛(wèi)襄面無表情地聽她說完,望向江苒。 江苒遠遠地站著,面容平靜,神態(tài)安閑,迎向他的目光無悲無喜、無怨無怒。 一個丫頭敢這么輕慢她,她也無所謂嗎? 衛(wèi)襄心中怒意驟起,烏沉沉的眸鎖住江苒,沉聲問:“你為什么不跟我說?”鳴枝輕慢她,肯定不是第一次。 江苒并不覺得這種事有什么好和他說的。說到底,鳴枝是他的貼身大丫頭,她才是個外人。她憑什么覺得他一定會站在自己這一邊?何況,不過是一個丫頭,她并不覺得自己應(yīng)付不了。 但這些,如果和衛(wèi)襄解釋了,他多半會覺得自己的好意被辜負,只會更加惱火。江苒索性不解釋,指指自己的嘴,做了一個捂嘴的動作,示意自己被他下了封口令。 “你!”衛(wèi)襄一口氣哽住,心火騰騰而起。 江苒捂著嘴,烏溜溜的眼珠溫潤如水洗過般,倔強地看著他。 好像一只沒有什么殺傷力卻佯作兇狠的小奶狗。 衛(wèi)襄的脾氣忽然發(fā)不出了,他還真沒法說什么。封口令是他親口下的,他確實說不出江苒有什么錯。 “算了,”衛(wèi)襄xiele氣,無奈地揮了揮手,“以后我問你話,你要回答,不算你違規(guī)?!?/br> 江苒本準備衛(wèi)襄再發(fā)作一場,正要冷臉相待。沒想到他這就偃旗息鼓了,不由微微一愣。 如果可以,她當然不想次次都和這個煞神搞得劍拔弩張。 她乖順地點點頭,放下手來。 衛(wèi)襄的神色更加緩和。吩咐鳴蛩服侍她睡了,帶著鳴鸞退出屋子。 剛剛關(guān)上房門,衛(wèi)襄的臉色就沉下來,淡淡吩咐鳴鸞:“讓鳴枝鳴葉過來見我?!?/br> * 夜?jié)u深,秋風(fēng)透過半開的窗欞,送入滿室桂花馨香。 窗忘關(guān)了,鳴蛩實在有些粗心。 江苒感受著越來越深重的涼意,皺了皺眉,搖了搖床頭的小鈴。外室守夜的鳴蛩沒有動靜。她忍不住披衣而起,走到外室。 外室空蕩蕩的,鳴蛩竟然不在。 江苒沉默了一會兒,自己去關(guān)了窗,只覺得就這一小會兒,她已四肢僵冷。 快步回到床上,她將錦被緊緊裹住身子,毫無睡意。白日睡得過多,這會兒倒開始輾轉(zhuǎn)反側(cè)了。 重生不過一天一夜,江苒卻覺得其中經(jīng)歷的驚心動魄、匪夷所思已超過了上一世一輩子。 陳文旭、蒙沖、衛(wèi)襄、謝冕,這些人走馬燈般從腦子中掠過,她只覺得自己掙脫了前世那張網(wǎng),又掉落進另一張網(wǎng),苦苦掙扎。 如果衛(wèi)襄現(xiàn)在的秘密出行真的和一個多月后的宮變有關(guān),等事情結(jié)束,知道內(nèi)情的她能全身而退嗎? 一般來說,涉及到宮闈密事,她這種知道內(nèi)情的,更大的可能是被滅口吧。她打了個寒噤,隨即安慰自己:不怕,前世衛(wèi)襄縱使惡評再多,手段再狠,可言必信、行必果這一條卻是無人有異議的 。攝政王一諾,價值千金。至少這一點上,她該相信他。 可要是衛(wèi)襄失敗了呢? 前世可沒有她假扮郭六小姐這一出,也不存在她被謝冕識破的風(fēng)險。若是因為她這個變數(shù)的存在,導(dǎo)致衛(wèi)襄行蹤泄露,原本保持中立的靖侯府因不小心窺破秘密與衛(wèi)襄對上,被迫倒向趙王,結(jié)果如何就不好說了。 她記得清清楚楚,前世,謝冕雖然在最后關(guān)頭站在了衛(wèi)襄一邊,可并沒有和衛(wèi)襄化敵為友,而是成了太后與幼帝掣肘攝政王的一把利刃。 此時,更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衛(wèi)襄畢竟救了她,雖然有時行事任性不講規(guī)矩,但沒有真正傷害過她,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因自己連累他。 種種念頭在心中反復(fù)輾轉(zhuǎn),她迷迷糊糊的,連自己什么時候入睡都不知道。 醒來時頭痛欲裂,她剛一動作,立刻有輕巧的腳步靠近。一雙柔軟的手臂輕輕扶起她,然后溫?zé)岬拿碜虞p柔地在臉上擦過。 熱乎乎的毛巾讓她舒適不少,她睜開眼,發(fā)現(xiàn)扶她的是鳴葉,拿著熱毛巾的是鳴蛩,鳴鸞在一旁端著銅盆。沒有看到鳴枝。 不知為什么,她總覺得這三個丫頭都有些憔悴,尤其是鳴葉,敷了粉都遮蓋不住眼底的青黑。 鳴葉和鳴蛩已經(jīng)手腳輕快地服侍她穿衣。 她扶住脹痛的額頭下床,剛跨出半步,忽然踉蹌一下,只覺頭重腳輕,如踩云端。 “姑娘!”鳴葉大驚,快步上前扶住她,“您怎么了?” ☆、第11章 生病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聽到許多人的聲音,影影幢幢有不少人來來往往,輕聲地說著什么,吵得她本來就疼的腦袋更疼了。 她恍惚中嘟囔了一句,然后周圍就安靜下來。有溫?zé)岬乃幩偷剿竭?,她伸出舌尖沾了沾,苦得整張臉都皺作一團,卻沒有抗拒,咕嘟嘟一口氣全部灌下去了。 隨即有人往她嘴里塞了一顆蜜餞,她輕輕一含,嘗到味道,直接吐了出來。 曾經(jīng)陳文旭知她怕苦,總會在喝藥后親手往她嘴里送一顆蜜餞,體貼倍至。自從兩人恩斷義絕,她再也受不得蜜餞的味兒。 旁邊的人“呀”了一聲,換了一顆飴糖過來。這一次她沒有反對,乖乖含在嘴里。 一聲輕笑傳來,熟悉的公鴨嗓壓低了聲音道:“倒是個難伺候的?!?/br> 她怎么會是難伺候的呢?她素來最好說話不過。她有些不高興地想抗議,卻精神不濟,昏昏沉沉地又睡過去了。 等她再次恢復(fù)意識,周圍靜悄悄的。 她睜開眼睛,望著頭頂陌生的水墨青紗帳,神思漸漸回籠,一時有些恍惚。 前世這個時候,她也曾大病一場。那時因私奔之事她又是憤怒又是傷心,被迫嫁給陳文旭后,新婚夜又不堪承受,第二天就發(fā)起高燒。病勢洶洶,幾乎是到鬼門關(guān)兜了一圈。 陳文旭衣不解帶地服侍她,精心照料,體貼備至。她開始時冷眼旁觀,后來終究還是被捂熱了心腸,漸漸真正把他視為丈夫,為他的未來謀劃。 老父派人來找她,她雖羞愧難當,還是帶著陳文旭回到盧州,跪在老父面前請求原諒。父親畢竟只有她一個女兒,從小待她如珠似寶,雷霆之怒發(fā)作過后,終究不忍她受苦,非但補了豐厚的嫁妝,還資助陳文旭讀書,指點他經(jīng)義。 陳文旭后來能考中進士,父親功不可沒。 只是沒想到,在他們面前一向溫良體貼的陳文旭竟是一頭中山狼。也是,他既能做出不顧她名聲,拐帶她之事,足以說明他是一個多么自私無情之人。 她緊緊咬住牙根,眼眶漸漸發(fā)熱。是她瞎了眼,引狼入室,還連累了老父。偏過頭,她猛地深呼吸一口氣,想要控制住胸口沸騰的怒火。 大概動靜有些大,旁邊立刻響起鳴葉的聲音:“姑娘,你終于醒了。”紗帳被掛起,露出鳴葉明眸皓齒的臉蛋兒,本來甜潤的嗓音卻有些發(fā)啞。 江苒張了張嘴,“嗬”一聲,這才感覺喉嚨口干得仿佛火燒一般。 鳴葉已經(jīng)快手快腳地過去倒了一杯溫水,順口吩咐道:“鳴鸞,你去稟告廖先生,就說姑娘醒了。鳴蛩,你把姑娘扶起來。” 江苒一連喝了三杯水,這才感覺喉嚨口好受些。再看外面天色已經(jīng)全黑。 “姑娘餓不餓?小爐子上還燉著燕窩粥,我服侍姑娘用些?”鳴葉含笑問道。 江苒點了點頭,鳴蛩立刻施禮道:“奴婢去取粥。”態(tài)度恭謹無比。 望著鳴蛩一瘸一拐離去的身影,江苒有些疑惑,她這是怎么了?自己病倒前不還好好的嗎? 鳴葉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解釋道:“她服侍姑娘不盡心,害姑娘病了。主上吩咐打了五板子,讓她來姑娘跟前服侍將功折罪?!?/br> 江苒疑惑地看向鳴葉,總覺得鳴葉對她的態(tài)度也更恭敬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發(fā)生了什么? 她還沒來得及想出個所以然,腳步聲響起,衛(wèi)襄大踏步地走進來。走到她床邊,仔細打量她幾眼,舒了一口氣:“可算是醒了??蛇€有哪里不舒服?” 這混蛋,到底有沒有男女大防的觀念?把這里當他自己的內(nèi)室,想來就來嗎?她可還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呢。 她渾身緊繃,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做什么,衛(wèi)襄已不耐煩地揮手:“這里沒有外人,我準你說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