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帳子，江苒看不清衛(wèi)襄的神色，心里卻是咯噔一下，立刻明白其中厲害：皇子私自離京是大罪，衛(wèi)襄此行必定及其秘密，看齊郡王妃完全不知內(nèi)情就知道了。

    衛(wèi)褒連枕邊人都瞞著，怎么會放心她一個外人？衛(wèi)襄如果不說她是他的侍妾，只怕很快她就會被衛(wèi)褒殺人滅口。

    明德帝雖有賢德之名，卻行事多疑，手段之狠辣絲毫不遜于五年后的衛(wèi)襄。不然也不會一手創(chuàng)建出后來令人聞風喪膽的密探組織龍驤衛(wèi)。

    許久，江苒緩緩?fù)鲁鲆豢跉猓p輕道：“謝謝?！辈还苓^程有多難堪，衛(wèi)襄終究是一番好意，她不能不識好歹。

    “不必，”衛(wèi)襄卻不領(lǐng)情，冷冷道，“剛剛有一瞬間，我真的很后悔答應(yīng)放你走?！?/br>
    他閉了閉眼，方才的旖旎情景宛在眼前：她在他身下，芳香柔軟、甜美可人；手中的玉臂柔滑細膩；掌心的睫毛輕輕撓著他的手心，那酥/癢如蟲蟻爬過，一直延伸到心底。

    他差點忍不住。

    可她蒼白的臉色、顫抖的嬌軀終究讓他清醒過來。

    那天她心如死灰般的絕望質(zhì)問又在耳邊響起。不知怎的，他就是篤定，他如果肆意對她，后果絕不是他想要的。

    “你好自為之?！彼渲樥f了一句，拂袖而去。

    *

    下午的陽光暖洋洋地射入花木扶疏的小院，院中兩株秋海棠花開正好。

    江苒心神不寧地坐在院中的秋千架上，腦袋輕輕靠著粗粗的繩索，拒絕了鳴葉幫她推秋千。

    她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呆一會兒。

    衛(wèi)襄看她的眼神讓她不安，那是她曾經(jīng)熟悉并戒懼的掠奪眼神。前世，她曾在這種眼神下絕望掙扎，無處逃脫。

    但剛剛，衛(wèi)襄并沒有對她做更過分的事。

    只是，他為什么又要說后悔答應(yīng)她放她走？如果他真的后悔了，她該怎么辦？難道真的留在他身邊做一個卑賤的侍妾，從此抹去身份，生死哀榮皆cao于人手？

    她怎能容許自己落到那樣悲慘的境地？

    她的手伸入懷中，輕輕撫了撫那枚玉禁步。真到那地步，她活著也沒意思，他欠她的承諾用來換取他對父親的照拂，她也就可以安心了。

    衛(wèi)襄是個一諾千金之人，到時他縱然生氣，也會遵守承諾的吧。

    只是父親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不知該有多傷心了。

    她想得出神，身后忽然響起腳步聲，一股大力襲來，將她猛地一推。

    她猝不及防，慌亂地去抓兩邊的繩索，已經(jīng)來不及。整個身子從秋千上飛出去，狠狠墜落在地。

    鉆心的疼痛從膝蓋、手肘、掌心各處傳來，她疼得眼淚差點流出，一時竟爬不起來。

    “姑娘。”遠遠候在廊下的鳴葉見狀大驚，撲了過來，手忙腳亂地將她扶起。

    “你沒事吧？大公子只是想和你開個玩笑，他不是有意的?！鄙砗髠鱽硪还芮由穆曇簦钟行┞裨沟氐?，“大公子，你手太重了。”

    江苒扶著鳴葉回過頭，看到身后站著兩個陌生人，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一個十六七歲、打扮素凈的少女。

    男孩身穿碧色鑲襕邊府綢深衣，項戴八寶瓔珞項圈，明珠墜發(fā)、玉帶環(huán)腰，白白胖胖的，生得十分圓潤可愛，只可惜一雙大大的眼睛露出不善的光芒，透著幾分戾氣。

    少女站在男孩身后僅半步處，一身規(guī)規(guī)矩矩的天青色素面襦裙，全身上下不戴一點首飾，未施脂粉，卻生得眉似籠煙、眼顰秋水，嬌嬌弱弱的模樣，我見猶憐。

    江苒并不認得他們，詢問地看向鳴葉，鳴葉微微搖頭，顯然也不認識。

    這兩人是誰，怎么不經(jīng)通報就進了她的院子，還一出手就傷人？江苒皺眉看向推她的男孩。

    男孩翻了個白眼，嫌棄道：“這怎么怪得了我？誰叫她是個不中用的，跟稻草人似的，輕輕一推就摔了?！?/br>
    江苒氣樂了，敢情還是她的錯。

    鳴葉滿面怒容，上前一步道：“小少爺不聲不響把人推倒，是不是該道歉？”

    男孩從鼻子里“哼”出一聲，不屑地道：“是她太沒用。”

    他身后的少女連忙輕輕拉了拉他，弱弱道：“大公子，郭小姐是王爺?shù)馁F客，王爺知道了會生氣的，您還是向她陪個不是吧?！?/br>
    男孩大怒：“不就是個郭家不待見的啞巴嗎？來投奔父王的破落戶，父王會為了她責怪我？”

    這話委實難聽。江苒的臉色倏地沉下，目若寒星，冷冷看向出口不遜的男孩。

    男孩被唬了一跳，隨即神色更怒，跳起來道：“好啊，你敢這么看小爺？小爺不但要推你，還要打你，看父王是幫你還是幫我？”說罷，他竟然當真沖上來，舉拳要打。

    鳴葉大驚失色，連忙攔在江苒面前，男孩一拳就落在她小腹上。鳴葉“哎喲”一聲，疼得彎下腰來，臉色都變了。

    男孩第二拳又沖著江苒而來。江苒膝蓋受傷，根本挪動不得，只得眼睜睜地看著拳頭越來越近。

    “欺負女孩子，大公子真是好大的威風！”門口忽然響起一聲古怪的尖細嗓音，聽得人汗毛豎起。男孩回頭，看到院門處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疏眉細目，膚色微黃的丫鬟。

    男孩冷笑，傲然道：“你是什么人，敢管小爺?shù)拈e事？”

    丫鬟笑得比他更狂傲：“我是誰？我是教訓(xùn)你的人?！?/br>
    “你教訓(xùn)我？”男孩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忽然哈哈笑了起來，“你個下賤的婢子居然想教訓(xùn)我？”

    丫鬟臉色沉下來，一步步向他走近。

    男孩被“她”寒涼如冰的目光一掃，情不自禁退了一步，隨即惱羞成怒地撲了過去：“你個賤婢，小爺不教訓(xùn)你，你不知道天高地厚?！?/br>
    丫鬟輕蔑地笑了笑，站定腳步，捋起袖子，覷著男孩撲過來，輕輕巧巧地一閃，隨即手一揮?！芭尽币幌?，清脆的耳光聲響起。

    男孩的半邊臉頓時腫起來。

    “她”下手竟是毫不容情。

    男孩目眥欲裂，咬牙切齒道：“賤婢，我要殺了你！”再次狠狠撲過去。

    江苒不忍卒睹地搖了搖頭，她已經(jīng)猜出男孩是誰了。

    衛(wèi)玨，衛(wèi)褒的庶長子，也是現(xiàn)在唯一的兒子，好勇斗狠、暴躁易怒，在衛(wèi)褒繼位第四年被封為誠郡王。

    明德五年，衛(wèi)褒駕崩，李弢和竇世詹試圖擁立他上位，發(fā)動丙申宮變，終究敗于衛(wèi)襄之手，兵敗遭擒。李弢和竇世詹被族滅，衛(wèi)玨遭終身圈禁。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衛(wèi)玨后來最怕的就是衛(wèi)襄這個皇叔父。一來打不過，二來就算他告狀告到衛(wèi)褒那里，衛(wèi)褒也必定二話不說站在弟弟一邊，說不定還要加倍胖揍一頓。幾次下來，衛(wèi)玨每回見了衛(wèi)襄，都如老鼠見了貓兒一般。

    這會兒，他顯然還不知道衛(wèi)襄的真實身份，瞪著眼，齜著牙，惡狠狠地想要找回場子。

    衛(wèi)襄“嘖”一聲，側(cè)身避開，直接一腳踹在他屁股上，把他踹了個狗吃/屎。

    衛(wèi)玨不服氣，灰頭土臉地爬起來，再接再厲。衛(wèi)襄只是悠悠閑閑地一舉手，一抬足，就聽到“啪”、“撲通”、“噗”……種種聲音不停響起。

    簡直是單方面的毆打。

    和衛(wèi)玨一起來的少女急了，忍不住叫道：“別打了，別打了！”她不敢挨近戰(zhàn)團，轉(zhuǎn)而看向江苒哀求道，“郭小姐，您快讓您的婢女住手吧，她打的可是王爺唯一的兒子。王爺要是知道您傷了他的愛子，絕不會姑息?！?/br>
    江苒還沒來得及應(yīng)對，戰(zhàn)團中，衛(wèi)玨已搶先喝到：“不許求情！你敢求她我就不理你了！”

    少女急得團團轉(zhuǎn)，一雙霧蒙蒙的眼睛楚楚可憐地看向江苒，卻不敢再開口了。

    江苒心中冷笑：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她又不是傻瓜，衛(wèi)玨是出了名的暴脾氣，若不是有人挑唆，他一個男孩子怎么會想到來為難自己這個客居的表姑？衛(wèi)玨要打自己，也是在少女一句話之后。

    也不知道郭六小姐哪里惹著她了？

    橫豎有什么恩怨，也是郭家和這個少女之間的事，她這個冒牌貨當真是無辜受累。江苒不想理會這攤子糟心事了，既然衛(wèi)襄趕來，剩下的就是他的事。

    倒是鳴葉挨了一拳，也不知要不要緊。她擔心地看向鳴葉。鳴葉勉強對她笑了笑：“姑娘，我沒事。我扶你進去上藥吧?！?/br>
    這時，出去取晚膳的鳴鸞也趕了回來，見狀大驚，連忙放下餐盒，和鳴葉一道，扶著江苒進屋。

    江苒的膝蓋、肘部、掌根處都有擦傷，尤其是膝部，磕掉了一大塊皮，血rou模糊的，看著格外嚴重。

    鳴鸞小心地用清水幫她洗干凈傷口，鳴葉已經(jīng)忍著疼痛拿來金瘡藥，一看她的傷，頓時眼淚汪汪的：“姑娘，這可怎么是好？”

    江苒對她安撫地笑了笑。

    鳴葉的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下來：“那位小少爺也太不講理了，無緣無故就把您推倒。是奴婢不好，沒有及時護住姑娘?！彼郎I眼汪汪地看了江苒一眼，卻見江苒關(guān)切地看著她，目光柔和，順手還遞過來一塊帕子。

    鳴葉臉一紅，接過帕子拭淚，喃喃道：“對不起，姑娘，我失態(tài)了?！贝蜷_金瘡藥的盒子想幫她上藥。

    “我來吧?！遍T簾忽然掀開，衛(wèi)襄沉著臉，快步走進。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上班忙瘋了，寫不出小劇場來了，淚~

    抱抱各位灌溉營養(yǎng)液，還有收藏與評論的小天使，謝謝你們給我堅持下去的動力，群么(づ￣ 3￣)づ

    ☆、第19章 拜訪

    衛(wèi)襄依舊丫鬟打扮，聲音倒恢復(fù)了正常，不再是先前對著衛(wèi)玨時故意捏著嗓子的尖細聲音。

    他薄薄的唇抿成一線，一雙波光瀲滟的含情美目此時如冰霜凍結(jié)，寒光凜冽，目光落到江苒暴露在外的傷口，神情陰沉地幾乎滴出水來。

    他伸出手，鳴葉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將藥膏遞過來，然后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叩首道：“請主上責罰，婢子沒有保護好姑娘?！?/br>
    衛(wèi)襄不顧江苒的閃避，抬手抓住她的手臂，將藥膏小心地往上涂，看也沒看鳴葉一眼，淡淡道：“自去領(lǐng)五個板子吧?！?/br>
    鳴葉磕頭，含淚道：“謝主子恩典。婢子告退?！钡雇酥鋈?。

    江苒忍不住了：“慢著！”

    衛(wèi)襄抬眼看了江苒一眼。

    江苒心弦一顫：那一眼，烏沉沉的，少年漆黑如夜的眸子中仿佛壓抑著恐怖的風暴，令人顫栗恐懼。

    她心里打鼓，可有些話還是要說：“鳴葉幫我擋了一拳?！?/br>
    衛(wèi)襄嘴邊露出一絲譏笑：“所以呢？”

    江苒硬著頭皮道：“你就不要再罰她啦?！?/br>
    衛(wèi)襄冷冷道：“若不是她為你擋了一拳，就不是五板子的事了。為人奴婢，連主子都護不住，還要她何用？”

    江苒還要再說，衛(wèi)襄淡淡道：“我心情不好，你若再說，就改為十板子吧?！?/br>
    江苒抿唇，他這是不打算講理了？

    她垂眸，同樣神情淡淡地道：“我不是為她求情，只是鳴蛩已經(jīng)被你打傷，鳴葉再受傷，我身邊就只剩一個鳴鸞啦。”

    衛(wèi)襄擰眉，他倒是疏忽了，現(xiàn)在不是在自己宮里，處置了一個還有大把的候選人。江苒身邊確實缺不得鳴葉。

    “那便改為十下戒尺。自去廖先生那里領(lǐng)罰?！彼⒖逃辛藳Q斷，揮了揮手，鳴葉無聲地退了下去。

    江苒皺眉：板子雖然改為了戒尺，可五下也變?yōu)榱耸?，這人還真是心如鐵石。她氣惱地要將手臂抽出，衛(wèi)襄的手卻驀地收緊，抓著她一動都不能動。

    “衛(wèi)十一！”她惱怒地叫。

    他不回答，只沉默著幫她上藥，手上的傷敷好了，又彎腰去掀她的裙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