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金元寶和金豆豆都被牽制住了,剩下的三人毫無反擊之力。 離那兩人越來越近。王叔手腳冰涼,分不清臉上到底是雨水還是冷汗,手上用力,欲要勒馬調(diào)轉(zhuǎn)方向。 “加速,沖過去?!彼吅鋈豁懫鹎嗄隃睾投鴪远ǖ穆曇?,下意識地一抖韁繩。陳文旭已劈手奪過他手中的馬鞭,狠狠一鞭子抽在馬身上。 馬兒負痛,一聲長嘶,驀地發(fā)足狂奔。臨近對面兩人時正要減速,陳文旭又是狠狠一鞭子抽上。馬兒頓時發(fā)了狂,直直沖去。 眼看就要迎面撞上,王叔駭?shù)妹鏌o人色,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這陳公子莫不是瘋了? 千鈞一發(fā)之際,但見黑影閃動,兩個黑衣人不敢硬撼,飛快地從兩邊閃開。馬車呼嘯著從兩人中間沖了過去。 陳文旭將馬鞭塞回兀自驚魂未定的王叔手中,一言不發(fā),回了車廂。 王叔瞥見后面兩個黑衣人窮追不舍,魂飛魄散,咬牙拼命驅(qū)馬快跑。 車廂中,陳文旭剛剛進去,就捂住肩膀現(xiàn)出頹色,鮮紅的血從他的指縫間滲出,染紅了他白皙的手,一滴滴落到馬車的地板上。 江苒的目光落在那一灘血跡上,臉色微微發(fā)白。 “苒苒,你放心,我沒事?!?nbsp;陳文旭摘下竹笠,露出一張蒼白的俊顏,對著江苒安撫地一笑。目光觸到江苒的,微微一愣。 江苒一對黑白分明的妙目靜靜看向他,眼神幽深,無波無瀾。 沒有他想象的驚慌恐懼,更沒有他期待的擔憂疼惜。 這不是他熟悉的江苒。 他熟悉的江苒是天真的,嬌氣的,嫻靜的,時而又會小小頑皮一下,如一灣澄澈的清泉,一眼就能看得到底。 可眼前的少女卻仿佛褪去了所有女孩的嬌憨,看向他的目光冷靜得近乎冷酷,令人望之不透。 他們分別不過短短十余日,真正的郭六小姐到底對他的苒苒做了什么?他絕不容許苒苒對他露出這樣疏離的目光。 “苒苒,”他的眼底一點點透出腥紅,聲音卻壓得越發(fā)低柔,“我受傷了,你好像一點都不在意?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莫忘了,盧陵驛中,你我已結(jié)為夫婦,白首不離?!?/br> 他一步步接近江苒,笑容陰森,猩紅的目牢牢盯住江苒,仿佛猛獸鎖住了獵物,欲要擇機而噬。 江苒心里一個咯噔,陳文旭這副樣子她曾經(jīng)再熟悉不過,那是她前世的噩夢。 不知自己觸到了他哪根神經(jīng)。陳文旭,發(fā)瘋了! ** 借刀 疾速奔馳的馬車劇烈地顛簸著,密集的雨打在車壁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愈顯得周圍寂靜得可怕。 車廂中昏暗一片。 陳文旭的面容隱藏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唯有一雙通紅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餓獸般的光芒。 江苒藏在袖子下的一只手緊緊抓住身下大紅的漳絨椅墊,另一只手摸索著去抓隨意丟在一邊的美人捶。 陳文旭一聲輕笑,猛地撲過來,十指如鐵鉗般一把攥住她纖細的手腕,高高的鼻尖幾乎抵上江苒的翹鼻,溫柔低語道:“又想砸夫君了?” 他冰冷的手指觸到她溫?zé)岬耐笊?,江苒激靈靈打了個冷戰(zhàn),只覺肌膚上雞皮疙瘩一片片冒起。 他離得實在太近,似乎一低頭就能觸碰到她。淡淡的松柏香和濃郁的血腥氣充盈鼻端,熟悉而又陌生,幾乎令她窒息。 江苒難以忍受地用力掙扎起來,卻哪敵得過成年男子的力氣。她恨得眼睛都紅了,手不得自由,腳直接狠狠踢出。 陳文旭冷笑,將她兩條手臂高高拉過頭頂,用一只手控制住,另一手不顧肩頭還在滲出的鮮血,格擋住她飛起的腿。 “苒苒,你真是不乖??磥矸蚓煤媒棠銓W(xué)乖才是……”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后幾近呢喃,嘴角噙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向她柔嫩的紅唇親來。 似碰未碰。 江苒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忽然停止掙扎,收回腿,頭微微后仰,定定地看向陳文旭。 “陳文旭。”她突然開口,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 陳文旭微微一愣,與她目光相接。 纖弱的少女端然而坐,神色肅然,目光凜凜,如凝結(jié)的冰霜,竟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之美。那一對令他無數(shù)個夜晚怦然心動的清澈明眸眼角泛紅,正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 陳文旭動作微微一頓,靜待她下文。 “你若羞辱于我,我便開口喊人。”她淡淡而道。 她是在威脅他,她要自曝身份? 陳文旭唇邊的笑意漸濃,他的苒苒真是天真得可愛,假冒郭六小姐的人是她,她居然以此威脅他? 江苒望著他,面無表情,沒有再開口。 陳文旭漸漸笑不出了。他忽然發(fā)現(xiàn),她真要豁出去魚死網(wǎng)破,她假冒官眷,固然不會有好下場;而知情不報的他也會在謝冕面前信譽掃地,前程盡毀,更別提奪取他曾經(jīng)規(guī)劃過的錦繡未來。 他是要和她白頭到老,許她容華一世的,怎么舍得讓她落到那樣的下場,又怎能容許自己功敗垂成? 這威脅當真捏住了他的軟肋。他天真不諳世事的苒苒,什么時候竟有了這般急智? 他深吸一口氣,理智回籠,眼中猩紅漸漸消去。他和苒苒,還有的是時間,何必逼急了她,玉石俱焚? 正要放開江苒,馬車忽然猛地一震,向一邊歪去。然后是馬兒的長嘶,王叔焦急的驅(qū)馬聲。 “怎么回事?”陳文旭反應(yīng)極快,立刻推門相問。 王叔急得聲音都打起戰(zhàn)來:“陳……陳公子,車車……車陷進泥潭了。” 借著車門上方掛著的兩盞氣死風(fēng)燈的光亮,陳文旭看到馬車歪歪斜斜地陷在一個深深的泥潭中,車轱轆已有些開裂。 雨天行車,本就容易陷車,何況王叔剛剛根本就是慌不擇路了? 陳文旭抬頭看向兩盞氣死風(fēng)燈,昏黃的光線在無邊的昏暗中分外醒目。 “蠢貨!”陳文旭低低咒了一聲,伸手先去熄滅燈火。 王叔急了:“陳公子,沒有燈看不見,怎么把車子拉出來?” 還想把車子拉出來?陳文旭哭笑不得:“等到車子拉出來,后面的人也追上來了。” 王叔反應(yīng)過來,臉色刷白,聲音帶出了哭音:“那我們怎么辦?” “分頭逃命吧?!标愇男窕厝ボ噹瑢⒅耋掖鞯浇垲^上,一把拉住她道,“跟我走?!?/br> 江苒掙了一掙,沒有掙脫,垂下眼,似想到了什么,她不再反抗,乖順地跟著陳文旭下了車。 將黑的夜,連綿的雨,泥濘的道路仿佛沒有盡頭。她踉踉蹌蹌地跟在陳文旭后面,一言不發(fā),咬牙跟上。 寒冷的秋風(fēng)呼呼灌入口鼻,肺部似乎將要炸裂,肘部與膝部未愈合的擦傷處疼得已經(jīng)沒有知覺。 “這樣不行?!标愇男裆裆劣舻乜粗懊婧翢o遮擋的道路,不用想也知道,身后必然留下一串腳印。這樣他們根本逃不開追殺。 “往林子中去?!钡缆穬蛇吔允腔\罩在暮色中的樹林,樹木參天,好歹比一覽無余的道路容易藏身多了。 他拉著江苒飛快地轉(zhuǎn)往林中。江苒被他拉得一個踉蹌,早就偷偷摘在手中的一枚耳墜松下,悄無聲息地墜地。 她手心全是汗,一言不發(fā),拼命跟上陳文旭的腳步。 樹林中黑暗一片,鳥獸休憩,只有雨打樹枝的噼啪聲和腳踩落葉的沙沙聲。兩人在里面拐了幾個彎,已經(jīng)失了方向。江苒頭上的竹笠也不知什么時候丟失了。 陳文旭抬頭看到前方有一棵虬枝勁節(jié)的老樹,枝葉繁茂,遮天蔽日?!败圮?,”他喚江苒,“你爬上那棵樹去躲一躲。” 江苒搖頭:“我不會爬樹,你上去吧,我另找地方躲?!?/br> 陳文旭沒有作聲,拉著她繼續(xù)前行。 很快,前面?zhèn)鱽砹魉穆曇?,雨漸漸止住,兩人沙沙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林中分外清晰。陳文旭皺了皺眉,忽然拉著江苒躲到一棵大樹后。 有輕得幾乎聽不清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黑色的人影如靈巧的貍貓行走在林中,幾乎和周圍的環(huán)境融為一體,若不是偶爾有兵器的冷光閃過,根本看不出多了一人。 雨霽云收,清冷的月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入,照出黑衣刺客的輪廓。 來人一手執(zhí)劍,動作矯健而輕靈。濕透的黑衣緊貼身上,臉上帶著黑色頭罩,只在眼睛鼻孔處挖了幾個洞,露出一對寒氣畢露的眼睛。 當他目光掃過時,濃烈的殺氣有如實質(zhì)撲面而來。 江苒臉色發(fā)白,腳步微微一動,“嚓”一聲,踩上枯枝的聲音響起。 劍光劃過,如驚虹直射他們的方向。 陳文旭猛地合身一撲,將江苒護到身下一個翻滾,堪堪避開那一劍。 黑衣刺客一劍落空,微微“咦”了一聲,手腕一翻,又是一劍刺出。 陳文旭臉色微變,一把把江苒推入兩棵緊挨的大樹縫隙之后,匆匆撿起一根樹枝,迎著劍身用力一砸。 長劍頓時被蕩開。 趁這空隙,陳文旭向著江苒躲避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低低說了句:“如你所愿。”猛地將手中樹枝向刺客砸去,隨即爬起身來,拔腿就跑。 黑衣刺客一劍劈開樹枝,毫不猶豫,追了過去。 兩人一前一后,很快去得遠了。 四周重又安靜下來。江苒從樹后走出,四處觀望片刻,隨意揀一個方向跑了一段路,又踩著自己的腳印倒退回到中途一棵不大不小的枝葉茂密的樹旁。 剛剛還對陳文旭號稱“不會爬樹”的她用力撕下礙事的裙腳,扎住妨礙行動的寬袖,然后手足并用,忍著膝部與肘部的劇痛地爬上了樹,身形很快消失在濃密的枝葉中。 坐在枝椏深處,她微微怔忡:不會爬樹的只是曾經(jīng)的江苒。前世,在最后那段非人的日子里,她學(xué)會了太多從前不會的事。 父親被下詔獄后,她要去探視,陳文旭卻不許。她氣恨不過,和他大吵了一架。陳文旭當著她的面溫柔地安撫她,一轉(zhuǎn)身卻命人看住大門,不許她進出。她知道他主意已定,又是委屈又是惱怒,豈肯乖乖聽話?爬樹翻墻的本事就是那時練出來的。 沒想到現(xiàn)在竟能救她一命。 也不知道陳文旭現(xiàn)在怎么樣了。她游目四顧,目光驀地定住。 潺潺小河邊,黑衣刺客追上了陳文旭,手起、劍落,冰冷的長劍毫不留情地貫穿他的胸口。 長劍拔出,帶起泉涌般的鮮血,陳文旭的身體無力地后仰,撲通一聲掉落水中,激起漫天水花。 心口仿佛有一根絲線驟然抽緊,她的呼吸都已屏住。 那人真的就這樣死了嗎?那個曾為她簪發(fā)描眉,曾和她共許白頭,又逼得她幾欲發(fā)瘋,親手毒殺她的人,那個她以為一輩子也擺脫不掉的陰影,就這樣喪命了? 如此的輕而易舉。 漫天的血色宛在眼前,她恍然生起一種不真實感,雙手下意識地攥緊。 劍光襲來,陳文旭推開她時那意味深長的一眼如在眼前,他說:“如你所愿?!?/br> 他為什么這么說,他看出來了嗎?可他既看出來了,為什么還要救她?他明明不是那種舍己為人的人,前世,為了自己的前途,連她的性命都能謀算。 她本已抱著同歸于盡的決心。 她咬了咬唇,不愿再想,她怕想通那個答案,她會動搖,會后悔??墒虑榧纫炎鱿?,那便是她的選擇,她不會回頭,也不能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