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襄垂下眼睫，目中閃過一絲晦澀：“我正有重要的事要問你。”

    咦？看他鄭重其事的樣子，江苒有些摸不著頭腦。

    衛(wèi)襄從懷中掏出一物，在她面前攤開手掌。

    白皙的掌心落著一枚小小的赤金飛鸞藍寶石耳墜，正是江苒在逃命時遺失的那枚。

    “怎么會在你這里？”江苒訝然。

    “這你不用管?！毙l(wèi)襄目光閃了閃，沉聲道，“我還聽說你踩到樹枝，讓刺客發(fā)現(xiàn)了你們的蹤跡?！?/br>
    江苒奇怪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的，莫非……”

    衛(wèi)襄心里一突，匆匆打斷她：“我抓到了刺客?！?/br>
    原來衛(wèi)襄當真派人去尋她了。

    江苒剛剛重新武裝好的心忽然就塌陷了一塊，酸酸的，脹脹的，一時無言。

    耳邊響起衛(wèi)襄低啞的嗓音，似乎壓抑著某種不知名的情緒：“苒苒，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怎么了？”她裝傻充愣。

    “苒苒！”他抬高聲音，索性挑破真相，“你是故意的，你想和那個混蛋玉石俱焚！”

    江苒沉默。

    衛(wèi)襄咬了咬牙，沸騰的情緒幾乎控制不住：“你從來是個行事謹慎的，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留下明顯的破綻，唯一的解釋就是你是故意的！那人是罪該萬死，可你是玉器，他是瓦礫，你怎能拿自己的命和他相提并論？”

    她不以為然，卻又懶得和他爭辯：恨到極致，只想不顧一切地毀掉所有時，又怎么會想到其它？

    她愛惜得來不易的生命，可如果這條命的未來還要和陳文旭捆綁在一起，她寧肯毀滅。

    肩上忽然多了一只手，隔著被子緊緊攥住她，有些疼痛。她蹙眉看向衛(wèi)襄，卻驀地愣住。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薄唇緊抿，一雙如春水碧波的眼眸幽黑如夜，眼尾卻微微染上一點紅意。

    江苒怔住，一時間，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口。

    “苒苒，答應(yīng)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保住自己的性命最要緊。”衛(wèi)襄緊緊盯著她，嗓音沙啞，“活著，才有以后?！?/br>
    江苒被他目光所懾，怔怔點了點頭。

    衛(wèi)襄這才松開手。

    江苒松了口氣，連忙道：“我怎么到京城的，你還沒跟我說呢?！?/br>
    衛(wèi)襄瞥了她一眼，心知她存心轉(zhuǎn)移話題，也不揭穿：“你病著沒有精神，就我說你聽吧。有疑問你再問我。”

    江苒大奇，這事就這么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真不像他的行事。她忍不住問：“你沒有被人假冒吧？”

    衛(wèi)襄頓時黑了臉，瞪她一眼道：“你還要不要聽？”

    “要?！编?，這反應(yīng)才正常嘛，江苒的心落回原位。

    衛(wèi)襄沒了脾氣，頭痛地揉了揉額角，開始講述前因后果。

    作者有話要說：

    總覺得十一蒙騙沖沖特別無恥( ╯□╰ )

    ☆、第34章 坑蒙

    事情并不復(fù)雜。

    胡家兄妹碰到江苒時本就是在上京路上, 胡二公子是為了明年的春闈提早赴京準備, 胡四小姐則順道一起去京城探望外祖。路過小鎮(zhèn)時, 胡四小姐無意中看到她，心里疑惑，叫停了馬車。

    后來江苒重病不起, 胡家兄妹不敢怠慢。但因為先前傳出流言后，郭六小姐卻被匆匆送出齊郡王府, 胡家人摸不透王府的意思, 沒敢向齊郡王府報信, 而是一邊派人向魏國公府報信，一邊請了無數(shù)大夫為江苒看病。

    江苒的病卻毫不見起色，漸漸有香消玉殞的意味。

    胡家兄妹無計可施，兩人一合計，反正要進京，不如順道送郭六小姐回魏國公府。魏國公府是有資格請?zhí)t(yī)的, 也有更好的藥材, 說不定能治好她。

    就這樣, 江苒被胡家兄妹送往魏國公府。

    另一邊, 衛(wèi)襄的人馬也在全力尋找江苒的蹤跡，但江苒是失蹤于野外密林的, 逃命時出于謹慎又掩藏了行跡，線索太少，始終一無所獲。

    等衛(wèi)襄返京收到魏國公府傳出的消息，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快馬加鞭, 迎上胡家的車隊。

    他見到的是一個憔悴消瘦，氣若游絲的江苒……

    直到現(xiàn)在，衛(wèi)襄都無法忘記那一刻，幾乎窒息的感覺。

    絕望的黑暗彌漫心頭，他只剩一個念頭：無論如何，即使是不擇手段都要把她留下，護入他的羽翼。他不會再讓任何人、任何事從他身邊奪走她，哪怕是死亡。

    當然，他不會和江苒提這些，他本能地感覺江苒不會喜歡他這種念頭，只是講了下胡家兄妹把她帶到京城的過程。

    江苒靜靜地聽著，默默梳理其中的關(guān)系，先挑出一個自己疑惑的地方問：“流言，什么流言？”

    衛(wèi)襄臉色一變：“你打聽那些渾話做什么？”

    江苒大奇，衛(wèi)襄這模樣，怎么像被踩了尾巴的貓？

    她本來只是有些好奇，現(xiàn)在卻當真感興趣起來，在心中默默推斷：和郭六小姐與齊郡王府有關(guān)的流言，還會讓胡家兄妹心有顧忌，不敢給齊郡王府送信，到底會是什么？

    她心中一動，試探著猜測道：“是關(guān)于郭六小姐和齊郡王的流言嗎？”

    衛(wèi)襄臉又黑了：“那些人亂嚼舌根，就該下拔舌地獄?！?/br>
    這么說，她猜對了。她想到在齊郡王府的種種遭遇，難怪當時趙氏會是那種奇怪的表現(xiàn)。素衣少女唆使小胖子找她麻煩也有了解釋。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衛(wèi)玨生母的胞妹在jiejie過世后就住進了郡王府。衛(wèi)褒被立為太子不久后，以照顧衛(wèi)玨為名，納了對方，后來還頗為寵愛。

    他之所以知道得清楚，是因為衛(wèi)玨在丙申宮變中親手斬殺了這個姨母和她生的兒子。

    看來就是那個素衣少女了。原來這個時候，她就已經(jīng)對衛(wèi)褒有了心思。

    不過這與她無關(guān)，只是可惜了趙氏。

    江苒關(guān)心的是另一件為難之事：“胡家兄妹以為我是郭六小姐，是不是會給你惹麻煩？”等到他們見到真正的郭六小姐，自然會起疑心。到時有心人一追查，很可能會牽扯到衛(wèi)襄私自離京之事。

    來了。衛(wèi)襄心想，長長的睫毛撲閃了下，眼中閃過一絲憂色：“是有些麻煩?！?/br>
    江苒蹙眉，在小鎮(zhèn)上被胡家兄妹發(fā)現(xiàn)時她就知道不妙，可她那時已無能為力。她擔憂地問衛(wèi)襄：“有辦法補救嗎？”

    衛(wèi)襄低頭看她：“正要請你幫忙?！?/br>
    江苒驚疑不定。他對她有救命之恩，有所求，她自然會全力以赴。她只是想不通，她有什么可以幫他的？

    衛(wèi)襄道：“苒苒，你再假扮一段時間的郭六吧?！?/br>
    “這怎么行？”江苒下意識地拒絕道。

    這里是魏國公府，是真正的郭六小姐的家。外人不識郭六小姐，她假扮一下還能蒙混過關(guān)，可在郭六小姐的至親面前，她怎么可能瞞得過去？

    “你放心?！毙l(wèi)襄看出她的顧慮，對她安撫一笑道，“郭六自六歲起就住在莊子上，從沒回過郭府，郭府這些人，并沒有一個人認識她。”

    這怎么可能？江苒愕然。

    放逐于莊園，那是被家族放棄才會有的遭遇。

    一個六歲的女孩究竟做了什么，竟會遭到如此殘酷的對待？

    而且，既然郭六是家族的棄子，前世怎么會和衛(wèi)襄定親？

    他可是身份尊貴的嫡皇子，是當今圣上最疼愛的嫡幼子，若郭六小姐真有問題，宣和帝怎么會同意這門親事？

    江苒百思不得其解，驚訝地看向衛(wèi)襄。

    銅雀燈橘色的火焰跳躍著，溫暖的光線柔和了少年昳麗的眉眼，他黑如夜空的眸中仿佛有漫天星光在閃動，溫柔而深邃。

    他的聲音也溫柔而舒緩：“我會跟外祖母和舅舅說好，讓他們幫你打掩護。也會盡量不讓郭府其他人打擾你?！彼δ曀?，侃侃而言。

    “外祖母和舅舅？”江苒喃喃重復(fù)，心神恍惚，這樣的衛(wèi)襄，實在美得讓人眩暈。

    “嗯?！毙l(wèi)襄道，“你現(xiàn)在該放心了吧？”

    江苒避開眼，不敢再看他，腦中漸漸清明。

    她知道衛(wèi)襄口中的外祖母是郭皇后和魏國公的母親，國公府的老封君婁氏；舅舅則是魏國公郭慶，都是京城權(quán)貴界舉足輕重的人物。

    有他們兩位來幫她背書，她在郭府的確可以有恃無恐。

    但衛(wèi)襄從沒向她表露過身份。這回，將郭家人和他的關(guān)系說出，是打算揭開身份了？

    果然，衛(wèi)襄注視著她的眼睛問：“苒苒，你是不是早就猜疑我的身份了？”

    江苒抿了抿嘴，淡淡道：“我可以當作不知道?！?/br>
    衛(wèi)襄笑了，幾乎是縱容地柔聲哄著她道：“好，好，你還當我是原來那個衛(wèi)十一吧?！?/br>
    江苒：？是她的錯覺嗎，這次重逢，衛(wèi)襄對她變得格外忍讓。她的心驀地一凜：不同于以往的戲謔，他是不是當真對她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江苒的心中又酸又澀，還有不知名的害怕：前世的慘痛刻骨銘心，那仿佛能焚燒一切的強烈感情宛如烈火，縱溫暖而熾烈，卻也帶著令人灼痛的毀滅力量，她沒有勇氣再嘗試一次。

    這一世，她的心早已燃成灰燼，根本沒有再嫁人的心思，也無法若無其事地做任何人的妻子。

    可若衛(wèi)襄當真對她起了心思，以他的權(quán)勢地位，她根本逃無可逃。

    她再也沒有心思與衛(wèi)襄淺笑低語，冷淡而不失恭敬地道：“十一殿下，你明知我從來都沒有把你當成普通人?！?/br>
    衛(wèi)襄聽出了她的疏離，眼神微暗。確實，他雖沒表明過身份，卻也從沒特意隱瞞過，有心人從他的名字，從他和齊郡王的關(guān)系，完全能猜出他是誰。江苒待他，雖有隨意的時候，但他一直能察覺到她對他隱隱的畏懼。

    她早就猜出他的身份了，因此從沒真正違逆過他的意思?？伤⒉幌Ｍ蛩纳矸萑绱藢λ辉敢馑ε滤?、疏遠他。

    他想她在他面前能展示出最真實的自己。

    衛(wèi)襄垂于身側(cè)的拳頭微微一緊，佯裝沒有聽出她的疏遠，軟語相求：“苒苒，我們也算是共患難過的，你就當幫我一個忙？你相信我，我會把一切都安排好的?！?/br>
    她何曾聽到過衛(wèi)襄如此低聲下氣。江苒心弦微顫，迎向他的目光，看到了他眼中的不容拒絕。

    這個人，雖然擺出一副好商量的模樣，骨子里終究是個異常強勢的人。

    江苒忽然莫名地想笑，衛(wèi)公子的演技還是不怎么樣啊。可是……他卻愿意在自己面前放低姿態(tài)。

    她心中有些復(fù)雜，卻沒有答應(yīng)的念頭。假扮國公府小姐其實風險更大，假的終究是假的，總有露陷的一天，讓郭家兩位掌權(quán)人為她撐腰，很可能會把他們一起拖下水去。

    衛(wèi)襄看出她沒有答應(yīng)的意思，心一橫，冷冷開口道：“苒苒可知，你若不繼續(xù)做郭六，會有什么下場？”

    江苒心中一凜，看向衛(wèi)襄。衛(wèi)襄的眼眸暗如黑夜，不見半點光亮。

    她的臉色漸漸發(fā)白：她相信衛(wèi)襄不會傷害她，但以她現(xiàn)在的處境，若不繼續(xù)假扮郭六，衛(wèi)襄要護她周全，必定要花極大的氣力?？衫^續(xù)假扮郭六，卻等于在刀尖上行走，任何一點疏忽都將萬劫不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