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笑意漸漸爬上他的眉梢眼角,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低聲道:“你以后別叫我殿下了?!?/br> “那叫你什么?”江苒依舊在看書,仿佛漫不經(jīng)心地和他說話。 “叫我阿襄吧,母后和兄長都這么叫我?!?/br> 江苒的目光停在一頁書上,久久沒有翻過去。 手中的書忽然被強硬地抽走,衛(wèi)襄大大的笑臉出現(xiàn)在她眼前:“苒苒,好苒苒,我們也算是患難之交了,別這么見外嘛。” 江苒:“……”這樣叫實在太過親密,她怎么叫得出口? 衛(wèi)襄卻不放過她,故作傷心地看著她:“苒苒是不把我當朋友嗎?” 這家伙演戲演得一點都不像,眼中的笑意都快溢出來了好不好。 江苒扭過頭去,不想理他。 衛(wèi)襄卻眼睛一亮,興致勃勃地道,“苒苒是不喜歡叫阿襄嗎?難道是想叫我襄哥哥?唔,這也不錯?!?/br> 這無賴,說著說著就不像話了。江苒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衛(wèi)襄卻忽然逼近,湊到她耳邊低低道:“這些苒苒都不肯叫,難道是想叫我衛(wèi)郎?” “轟”,熱氣席卷而過,江苒整張臉都燒得通紅,又氣又急地道:“你胡說什么?”衛(wèi)襄是被謝冕附身了嗎,連這種輕薄的話都敢胡亂說? “好好好,是我胡說?!毙l(wèi)襄見她眼睛都氣紅了,不免后悔,怎么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話說出來了?苒苒該又覺得他輕怠她了。 他連忙安撫她道:“是我不好,以后不這么說了。不過,”他頓了頓,堅持道,“反正你以后不許再叫我殿下,也不許叫衛(wèi)公子。哪個稱呼自己選一個吧?!?/br> 江苒被逼不過,糾結(jié)半晌,索性大大方方地道:“那我還是叫你十一吧?!?/br> 衛(wèi)襄不是很滿意,可身邊,故作坦然的小少女白皙的臉頰爬滿紅暈,水潤的黑眸波光盈盈,一閃一閃的,看得他心都要化了。 算了吧,一步步來,他想著,暫且放她一馬,笑吟吟地道:“苒苒真乖,我?guī)闳コ院贸缘?。?/br> 這口氣,是在哄孩子嗎?江苒哭笑不得,慌亂的心情卻漸漸平復(fù)下來。 就在這時,外面?zhèn)鱽硎绦l(wèi)恭敬的聲音:“主上,到地方了?!?/br> 衛(wèi)襄帶她來的是一個城外的小飯莊,門口有一道小溪環(huán)繞。小小的石拱橋架在溪流上,沿著青石板的小路直通一片竹林。 竹林中掩映著黑瓦白墻的屋子,飛檐斗拱,黑漆的大門洞開,頗有一番江南民宅的韻味。 江苒走近,看到大門上懸著的燙金匾額上寫著“憶江南”三個字。 “這是……”江苒驚訝地看向衛(wèi)襄,這是巧合還是……他真的知道自己喜歡江南風味的飲食? 江苒祖籍直隸,可她的母親卻出自晉陵白氏,連她自己都是江自謹在姑蘇知府任上時出生的,身邊的乳母、丫鬟多半是當?shù)厝?,她是吃著江南的米粥和小食長大的。 可她不管是跟衛(wèi)襄去齊地還是在國公府時,都沒有表現(xiàn)過自己在飲食上的特殊偏好。 衛(wèi)襄不在意地道:“正好路過,聽說這家江南小點心做得還不錯,帶你過來嘗嘗?!?/br> 所以應(yīng)該是巧合吧? 江苒戴上帷帽,起先被衛(wèi)襄趕到后面一輛馬車上的鳴葉趕過來扶她下了車。 一行人被領(lǐng)到一個幽靜的房間中,衛(wèi)襄留了鳴葉服侍,又命兩個侍衛(wèi)守門,其余人都放他們自去用餐。 房間布置得極為雅致舒適,清漆的紫檀木桌椅造工古樸,靠墻擺了一張琴幾,上面放著一架瑤琴。琴幾旁則是一個大瓷缸,里面插了好幾個卷軸,江苒隨手打開兩三個看了,發(fā)現(xiàn)里面的字畫居然都不錯,顯然是供人賞玩的。 房間的南面則是一整排的鏤空雕花窗格,正對著一個小小的池塘。池上有亭八角,池中錦鯉游弋,殘荷片片,頗有幾分意趣。 池后有墻,粉墻上,一個個大字龍飛鳳舞,氣勢非凡,正是前朝大詩人那首膾炙人口的《憶江南》: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這里如何?”衛(wèi)襄問她。 她含笑答道:“景好,字好,不知美食是否也好?” 衛(wèi)襄大笑,拍了拍手,各色小食流水般送了進來。 桂花糕、紅豆酥、三鮮餛飩、蟹黃湯包、灌湯生煎、蝦仁鍋貼、千層餅、蔥油花卷……還有手磨豆?jié){、碧梗粥、銀耳羹、藕粉、豆腐腦……擺了整整一桌。 都是極尋常的江南小吃,卻讓江苒眼前一亮,連因久病而懨懨的胃口都一下子回來了。 似乎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吃過這些了。 香糯的桂花糕,鮮美的湯包,脆香的鍋貼,滑膩鮮香的豆腐腦……每一樣都是記憶中的味道,美味得令人想落淚。 “十一……”她望向一邊只就著一碗碧梗粥慢慢喝著的少年,淺淡的笑意自秀美動人的臉上浮現(xiàn),一點點綻放,“謝謝你?!?/br> 清晨的陽光透過雕花的窗格灑入,落到小少女如玉如脂的肌膚上。 淡淡含笑的眼睛,微微上翹的嘴角,無不顯示出她心情的愉快。 衛(wèi)襄心中松了口氣,只覺得這一番工夫總算沒有白費,心中那個蠢蠢欲動的念頭又起:也許,趁著她心情好,可以問上一問? “苒苒?!彼p喚一聲。 “嗯?”江苒含笑答應(yīng)。 “你有沒有想過要嫁怎樣的人?”他問,屏住呼吸。 ☆、第38章 挑明 晨光中, 少年凝視著她的表情認真而專注, 仿佛在等待一個無比重要的答案。 江苒抬起頭, 驚訝地看向他,唇邊的笑容一點點消散:“嫁人?” 衛(wèi)襄目光閃了閃,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聽說你家里正幫你和蒙家議親?!?/br> 他是從蒙沖那里知道的吧。江苒不疑有他, 垂下眼,漠然道:“像我這樣的, 又有什么資格再和人議親?” 明亮的陽光為她柔美的面容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 她幽幽而言, 眉尖若蹙,仿佛有一層輕愁籠罩。 衛(wèi)襄心中一哽,難以言喻的氣悶感翻涌而出,他的苒苒,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怎么可以用這樣的語氣說自己? 可是要他親口說出她完全配得上蒙沖, 他又嘔得慌。他心中懊惱, 自己為什么要把話題引到蒙沖身上?直接問苒苒要不要嫁他就是。 沖動間, 他的話已脫口而出:“你何必妄自菲薄, 我娶你好了。” 江苒微愣,隨即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娶我, 做你的侍妾嗎?” 衛(wèi)襄噎住,那時不是隨口說的嗎,怎么就被她抓住了把柄? 正要開口,耳邊已聽得江苒淡淡道:“我這輩子不會嫁人了?!?/br> 他心里一咯噔:這是他第二次聽到江苒這么說了, 不同于第一次他聽得漫不經(jīng)心,這一次,他完全聽出了其中的認真。 這怎么行? 苒苒是因為她和陳文旭那件事嗎?他心中一急,正要說話,門口忽然響起規(guī)律的敲門聲,兩長兩短。然后守門護衛(wèi)的聲音響起:“殿下,于副都統(tǒng)偶然路過此地,聽說殿下在,特來拜見?!?/br> 衛(wèi)襄皺了皺眉。 江苒道:“你既有正事,只管去辦?!?/br> 衛(wèi)襄心中嘆氣,知道現(xiàn)在不是談下去的好時機,站起身來,對外面道:“這里不方便,讓他去隔壁等我?!?/br> 他眉目柔和下來,對江苒道:“苒苒,我去去就來?!庇址愿励Q葉好好服侍江苒用膳,這才起身往外走去。 有力的腳步聲從外傳來,隔著一道門,江苒隱隱看到來人身形高大,十分雄壯。 “見過殿下?!比绾殓姲愕穆曇繇懫穑犜诮鄱?,掀起驚濤駭浪。 這個聲音她前世曾經(jīng)聽到過,這是禁衛(wèi)軍都統(tǒng)于先勇標志性的大嗓門。于先勇,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只是禁衛(wèi)軍副都統(tǒng)吧。 他怎么會“偶然”出現(xiàn)在這里?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前世萬壽節(jié)宮變發(fā)生后,趙王和安國公府倒臺,禁衛(wèi)軍中大大小小的軍官被撤換大半,只有副都統(tǒng)于先勇非但沒有受到牽連,反而官升一級,升為都統(tǒng),正式執(zhí)掌禁衛(wèi)軍。 于先勇能在安國公府勢力范圍的禁衛(wèi)軍中做到副都統(tǒng),顯然是深受安國公府信任的,卻在最后的清洗時能夠順利脫身,時人都猜測他早就暗中出賣了安國公府,投靠了宣和帝。 然而事實證明,于先勇的能量絕不止這些,因為后來不管是明德帝當政還是衛(wèi)襄掌權(quán)時期,作為拱衛(wèi)皇室安全的禁衛(wèi)軍一把手,于先勇的地位始終穩(wěn)如泰山。 如果來拜見的于副都統(tǒng)確實就是于先勇的話,那是不是說明,于先勇早就是衛(wèi)襄兄弟的人,難怪后來能歷經(jīng)幾朝而不倒。 看來,衛(wèi)褒和衛(wèi)襄能在“萬壽節(jié)之變”中最終勝出,絕不是偶然。 “你來早了?!毙l(wèi)襄的聲音淡淡響起。 于先勇嘿嘿笑了兩聲道:“這不是一聽說殿下到了,卑職就急著趕來了嘛?!?/br> 衛(wèi)襄沉默了下,開口道:“這邊說話吧?!?/br> 兩人的腳步聲往隔壁而去。 江苒放下手中的烏木鑲銀箸,心情復(fù)雜。原來衛(wèi)襄選中這里是為了密會于先勇,她不過是又一次當了擋箭牌。 也不知前世沒有她的存在,衛(wèi)襄是拿誰當擋箭牌的,莫非是真正的郭六小姐? 這一世她占了郭六小姐之名,那真正的郭六小姐又在哪里呢?畢竟,衛(wèi)襄以后是會和真正的郭柳訂婚的。至于衛(wèi)襄說要娶她的話,聽過也就算了,她絕無可能嫁給他。 “姑娘,您吃得太少了,還是再用點吧?!兵Q葉的聲音響起。 江苒搖了搖頭,站起身,走到雕花的窗格前,望著窗外的池塘怔怔出神。 門外忽然傳來喧鬧聲,守在門口的護衛(wèi)似乎在攔阻什么人,有尖利的女子聲音混雜其中。 江苒有些驚訝,以衛(wèi)襄護衛(wèi)的身手,還會有打發(fā)不了的人嗎? 何況,看這家“憶江南”的布置規(guī)格,來這里的客人絕不會是一般人,有誰這么沒眼色,非要闖別人的房間? 門口的喧鬧聲卻越發(fā)大了。 門“砰”的一聲被推開,一個打扮華貴的高挑少女怒氣沖沖地沖了進來,后面呼啦啦跟進來一大堆丫鬟婆子。 衛(wèi)襄的兩個護衛(wèi)則被四五個孔武有力的護衛(wèi)攔在一邊。 江苒扶著窗欄,不動聲色地看向?qū)Ψ健?/br> 少女看上去十五六歲的年紀,穿一件真紅色遍地金撒花通袖襖,梳著雙平髻,頭上對稱地插著兩支用小指粗細的紅寶石攢成芙蓉花模樣的發(fā)簪,一看就價值不菲。 一張粉光融融的鵝蛋臉,柳葉眉,懸膽鼻,大大的眼睛眼尾上挑,生得十分標致。只可惜滿面蘊怒,神情兇狠,生生把八分姿色減去了兩分。 “你就是郭六?”少女氣勢洶洶地站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掃了她一眼,輕蔑地開口問。 這位是誰?江苒神色不動,詢問地瞥了鳴葉一眼。 “稟姑娘,這位是安國公府的徐九姑娘?!兵Q葉低眉斂目地答道。 江苒眉頭微微一挑,徐九姑娘她沒有聽說過,可幫著趙王謀逆的安國公府最后什么下場她倒是知道的:族滅,女眷盡皆沒為官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