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苒掃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點(diǎn)頭應(yīng)下不提。

    *

    此時(shí)，在斜坡更高處，一座六角涼亭掩映在紅楓中。亭中有石桌石凳，一老一少坐在凳上，一邊閑談，一邊看著紅葉閣中的情景。

    紅泥小爐上，雕著空山新雨圖的鑄鐵茶壺突突冒著熱氣，穿著素錦儒服的少年公子提起茶壺，輕輕一點(diǎn)，清亮的茶湯倒入小小的茶盅，撲鼻的茶香瞬間彌漫開來。

    老者穿一件暗褐色聯(lián)珠團(tuán)花紋道袍，須發(fā)俱白，狹長的眼，高挺的鼻，一把雪白的胡須一直垂到胸口，頗有仙風(fēng)道骨之感。

    如果江苒在這里，一定能猜出他的身份。老者與季燕雙的容貌足有七八分相似，正是季燕雙的祖父季暉季閣老。

    而少年公子，則是胡玉簪的哥哥胡二公子。

    季閣老端起茶盅，深嗅一口氣，露出滿意的神色。

    胡二公子待他一盅茶慢慢品完，才開口道：“外祖父，您怎么看？”他清秀的眉眼間明顯帶著一絲焦灼，卻強(qiáng)行忍耐下來。

    季閣老看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道：“在燕丫頭面前還能不怯場，舉止沉穩(wěn)，進(jìn)退有度，是個(gè)心里有成算的。郭家這個(gè)女兒教得不錯(cuò)?！?/br>
    胡二公子現(xiàn)出喜色，急急道：“那……”

    季閣老淡淡道：“玉瑾，你毛躁了?！?/br>
    胡二公子胡玉瑾驟然一省，低頭道：“外孫慚愧?！?/br>
    季閣老道：“這卻怪不得你，我少年時(shí)還不比你沉得住氣。不過，玉瑾所求之事只怕不成?！?/br>
    “外祖父……”胡玉瑾急急抬起頭來。

    季閣老抬起一手止住他的話，緩緩道：“你可曾想過，郭家六小姐不住郭家的莊子，卻住在十一殿下那里，意味著什么？”

    胡玉瑾一愣，臉色慢慢發(fā)白。

    季閣老道：“郭家和十一殿下想必對兩人之事已經(jīng)默認(rèn)。你即使明年金榜題名，前去求親，郭家難道還會(huì)冒著得罪十一殿下的風(fēng)險(xiǎn)答應(yīng)你不成？就算郭家答應(yīng)了，你父親會(huì)同意你為了娶妻得罪一個(gè)皇子？”

    “可是……”

    “沒有可是?！奔鹃w老的聲音漸漸嚴(yán)厲，“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二舅母看中你，你卻看不上燕丫頭，這是變著法子向我表明態(tài)度呢。郭家丫頭再好，是個(gè)啞子，非你良配。”

    胡玉瑾囁嚅道：“表姐太好，是我配不上她?！?/br>
    季閣老嗤笑：“我還不知道你？你就想找個(gè)溫柔和順的。燕丫頭性子剛強(qiáng)，你根本壓不住她。你放心吧，我回去會(huì)和你二舅提的，此事作罷?！?/br>
    胡玉瑾露出喜色：“多謝外祖父。”戀戀不舍地往下又看了幾眼。

    季閣老嘆氣：“玉瑾，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害?！?/br>
    胡玉瑾心頭一凜，就聽季閣老緩緩道：“京城波詭云譎，風(fēng)雨欲來，眼看就要變天。五殿下很可能是有大造化的。十一殿下和他一母同胞，萬萬得罪不得?！?/br>
    胡玉瑾臉色大變，顫聲道：“您是說……”

    季閣老做了個(gè)噤聲的手勢。

    胡玉瑾心神大亂，喃喃道：“難怪這些日子您都告病在家。”

    季閣老道：“你心里有數(shù)便好，這些日子只管閉門讀書，不要隨意外出走動(dòng)?！?/br>
    胡玉瑾應(yīng)下。

    季閣老揮了揮手：“我這里還另約了人，你且去吧?！?/br>
    胡玉瑾正要告退，季閣老忽然又改了主意。

    “算了，你還是留下吧，守之當(dāng)世英才，你們年紀(jì)相當(dāng)，能結(jié)識一番于你大有益處。”

    胡玉瑾應(yīng)下，不免好奇，他知道外祖父來陳家，一為他的請求來掌掌眼，二就是為了密會(huì)這個(gè)人。到底是誰，當(dāng)?shù)闷鹜庾娓浮爱?dāng)世英才”的贊譽(yù)。

    不一會(huì)兒，他看見山坡另一面，陳家的侍女引著一個(gè)身披甲胄，氣宇軒昂的青年男子向山上而來。

    他就是外祖父要等的人嗎？

    胡玉瑾看過去，見對方一張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身姿高大挺拔，眉目間自有一股鐵血錚錚的氣質(zhì)，那是上過戰(zhàn)場的人才能積累出的殺伐之氣。

    好生年輕的將軍。電光火石間，他忽然想起來了來者究竟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期待苒苒掉馬不o(n_n)o

    ☆、第42章 賭勝

    紅葉閣中, 八支無鏃箭被重新?lián)炱稹?/br>
    季燕雙挑眉道：“只是投壺口怪沒意思的, 不如來點(diǎn)花樣？”

    胡玉簪好奇問道：“什么花樣？”

    季燕雙道：“貫耳?！?/br>
    所謂貫耳, 就是將箭投入雙耳瓶的兩耳之中，壺口大而兩耳小，這可比投壺口要難多了。

    胡玉簪眼睛一亮, 鼓掌道：“太好了，今日我可要大開眼界, 見識兩位jiejie的妙技了。”

    “就請瑩瑩為司射, 主持比試。郭小姐意下如何？”季燕雙問。

    江苒點(diǎn)頭表示沒有異議。

    陳瑩瑩當(dāng)然不會(huì)駁季燕雙的意思, 聞言應(yīng)下，正要分箭。

    “且慢?！奔狙嚯p止住她。

    又怎么了？

    “光是比試多沒意思，不如賭個(gè)彩頭？”季燕雙似笑非笑地掃了江苒一眼，“郭小姐可敢？”

    江苒黑眸沉靜地看向她，做了個(gè)請說的手勢。

    季燕雙道：“若你勝了，從此后, 你郭六小姐所到之處, 我退避三舍。若我勝了……”她頓住, 傲慢地掃了江苒一眼。

    江苒神色平靜, 連眉毛都沒有動(dòng)一下。

    季燕雙道：“我要你郭六為我端茶倒水，今日做我一日丫鬟。”

    這要求委實(shí)狂妄無理。此言一出, 氣氛頓時(shí)凝住。

    陳瑩瑩幾個(gè)面面相覷，陳瑩瑩勉強(qiáng)一笑，正要說幾句勸解的話，季燕雙抬手止住她道：“這是我和郭家女之間的事, 你們休要插手?！?/br>
    江苒心中暗暗詫異：季燕雙和郭四究竟有什么過節(jié)，讓她要這么不顧后果地狠踩郭家女？

    “那……”一片靜寂中，胡玉簪的聲音弱弱響起：“若是平手又該怎么算？”

    季燕雙傲然道：“平手也算我輸好了?！彼⒅?，逼緊一句，“怎么樣？郭小姐可敢應(yīng)戰(zhàn)？”

    話說到這個(gè)份上，看似江苒已經(jīng)占盡了便宜，再要推辭根本已無余地。

    江苒卻知，季燕雙雖然驕傲，但絕非草包，她看過自己的技藝還敢提出比試，想必是有七八分把握的?？此惹澳且粩S，顯然有幾分真功夫。

    她微微一笑，對鳴葉比劃了下手勢。鳴葉會(huì)意，開口道：“但憑季小姐吩咐。”

    陳瑩瑩將箭分好，取來一個(gè)簽筒道：“兩支簽，抽到牡丹者先投?！睂⒑炌蚕冗f到季燕雙面前。

    季燕雙也不客氣，伸手擎過一支，揚(yáng)眉道：“我占個(gè)先?！彼滞笠环瑢⒑灻媛冻?，上面刻的果然是花中之王牡丹。

    陳瑩瑩宣布道：“首擲，季表妹先，左耳?！?/br>
    季燕雙也不多啰嗦，直接抽出一支箭，三指一扣，驀地?cái)S出。

    說時(shí)遲，那時(shí)快，箭如流星劃過，“咻”的一聲，不偏不倚，恰恰落入雙耳瓶的左耳中。

    胡玉簪在旁看著，不由眼睛大亮，叫了聲“好”。

    陳瑩瑩擔(dān)心地看了江苒一眼道：“輪到郭meimei了。”左耳中已經(jīng)有一支箭，比空著時(shí)投難度可要加大了。

    江苒含笑，不慌不忙地拿過一支無鏃箭矢，在手中略一摩挲，揚(yáng)腕擲出。

    一聲刺耳的摩擦聲，無鏃箭險(xiǎn)險(xiǎn)擦著耳壁落入其中。

    和季燕雙剛剛干脆利落的一擲比起來，雖然比分未輸，卻是落于下風(fēng)了。

    第二輪擲右耳，江苒先擲，季燕雙在后。這一次明明容易得多，江苒卻還是險(xiǎn)險(xiǎn)投入，季燕雙則依舊是干脆利落的一投，無鏃箭劃過的弧線堪稱完美。

    第三輪難度大多了，壺耳本就不大，又各插了兩支箭，空間更小，對準(zhǔn)頭、力量的要求之高可想而知。

    這一輪又是季燕雙先投。

    季燕雙仍是雷厲風(fēng)行的風(fēng)格，直接一箭投出。輕微的破空之聲響起，無鏃箭“唰”的一下落入左耳。

    漂亮的投中連江苒都忍不住想為她喝彩了。季燕雙在投壺一道上確實(shí)下過苦功，自己不是她的對手。

    江苒瞄了瞄已經(jīng)有三支箭，幾乎被擠滿的壺耳，拈著箭身有些躊躇。

    季燕雙冷笑：“怎么，不敢投了？不敢趁早認(rèn)輸?！?/br>
    江苒沒有理她，心中猶豫：她不練投壺許久，手確實(shí)生了，論實(shí)力絕不是季燕雙的對手。

    這一箭她沒有把握?？刹还苋绾?，不戰(zhàn)而敗可不行，她須全力以赴。

    江苒凝神靜氣，揚(yáng)腕發(fā)力，手中箭矢投出。

    “啪”一聲，箭矢入耳，眾人剛要叫好，那箭卻撞到了耳中的一支箭上，力道一歪，箭尾傾倒，掉落地上。

    旁邊響起了一片惋惜聲。這一輪，她終是落后一箭。

    最后一輪，江苒先投。除非季燕雙失手，否則江苒即使投中，也已輸了。

    可以季燕雙表現(xiàn)出的水準(zhǔn)，要想她失手，除非意外。

    “郭jiejie，你要不要歇歇，喝口水？”胡玉簪咽了口口水，緊張地問道，“郭jiejie？”

    江苒有些心不在焉，總不能真去給季燕雙端茶倒水吧，她代表的畢竟是郭家的顏面。一時(shí)并沒有注意到胡玉簪說話，直到胡玉簪又喊了兩聲，才反應(yīng)過來，沖她搖了搖頭。

    季燕雙嗤笑道：“郭小姐體弱，若是力乏，不妨緩一緩再投?！?/br>
    江苒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笑。

    季燕雙微微皺眉：她怎么覺得這笑容說不出的古怪？

    江苒已再次出手投矢。

    無鏃箭從空中劃過，以一個(gè)斜斜的角度，從已經(jīng)插在右耳中的兩支箭之間插了進(jìn)去。

    “中了！”胡玉簪拍手歡呼，接下來勝負(fù)就看季燕雙最后一箭了，畢竟她有言在先，若是平手，算她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