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仆婦仔細端詳了朱三嫂一番，點點頭道：“確實有點像當年六姑娘身邊的人?！?/br>
    慶安大長公主問：“你可有什么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

    朱三嫂含淚道：“因家貧，昔日所受的許多賞賜都變賣了，但還有一樣東西我一直留著?！彼f著，從懷中取出一個發(fā)了黃的絲綢小包呈上。

    中年仆婦過去接過小包，打開，看了一眼，忙呈給慶安大長公主。

    里面是一對發(fā)了黃的銀鎏金嵌珍珠耳環(huán)，造型精美，做工精致，一看就是內(nèi)造之物。

    慶安大長公主一眼就認了出來：“當年我賞了柳兒身邊四個大丫鬟一人一對這種耳環(huán)，看來她果然是柳兒身邊的人?！?/br>
    朱三嫂叩頭道：“斷不敢欺瞞公主?！?/br>
    慶安大長公主問：“你有什么證據(jù)能證明哪個是真正的柳兒?！?/br>
    朱三嫂道：“公主應該記得，六姑娘身上是有胎記的?！?/br>
    慶安大長公主恍然：“你是說柳兒肘上的黑痣？”

    “是?！?/br>
    徐蘭芷指了郭柳道：“我已驗過，她身上有這黑痣，就不知……”她似笑非笑地看向江苒，“這位有沒有？”

    江苒淡淡一笑，心里不免疑惑：怎么這么巧，之前郭梧也拿著這黑痣做文章，倒似特意提醒她做好準備似的。郭梧自然不會這么好心，就不知郭梧的消息究竟是從哪里來的？

    鳴葉答道：“我家姑娘自然是有的?！?/br>
    “哦？”徐蘭芷揚眉，“嘴硬是沒有用的哦?！?/br>
    鳴鸞快嘴快舌地反駁道：“徐姑娘又怎知我們家姑娘沒有？無端質(zhì)疑我家姑娘，只怕不大合適吧?！?/br>
    徐蘭芷臉色一沉，欲要發(fā)作，看了上座的慶安大長公主一眼，又強自按捺下脾氣，冷笑道：“是與不是，一驗便知，還請公主派人驗過。”

    慶安大長公主看了兩個姑娘一眼，沉吟片刻，轉(zhuǎn)向榮華公主和平郡王妃道：“由下人檢視不便，請兩位幫忙看一下吧?！?/br>
    榮華公主和平郡王妃連忙應“是”，果然帶著江苒和郭梧轉(zhuǎn)到屏風后。

    過了一會兒，兩人面色古怪地轉(zhuǎn)了出來，向慶安大長公主道：“兩位姑娘手肘上都有黑痣，且都擦拭不去。”

    怎么可能？徐蘭芷望著并肩走出，一個悠然，一個惶恐的兩名少女，面現(xiàn)愕然之色。

    這事有趣了，座中人暗中交換眼色，都知道這事只怕輕易了結(jié)不得。不管哪個郭六是真，連肘上的黑痣都能偽裝，這件事的內(nèi)情絕對不簡單。

    慶安大長公主也是一愣，隨即現(xiàn)出怒色：“好，好，我家常樂統(tǒng)共就這么一個女兒，居然還有人打她的主意。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誰在里面搗鬼。”

    徐蘭芷忙道：“公主，郭家meimei這些年一直住在別院，公主只要派人去別院問一聲，誰才是真正的郭家小姐豈不是就清楚了？”

    慶安大長公主冷哼一聲：“你以為我沒想到嗎？我正想問你呢，接到報信后我就派人去了柳兒所居別院找人。別院卻人去樓空，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心存不軌，將人都滅了口?！?/br>
    徐蘭芷變色道：“一定是郭家干的，他們心里有鬼才……”

    慶安大長公主在冷笑道：“別急著把事情扯到郭家身上，焉知不是你們干的？”

    “你……”徐蘭芷氣惱，沖口而出道，“公主難道連自己的外孫女都不認得？”

    慶安大長公主還真不認得自己的外孫女，聞言惱羞成怒道：“我不認得，難道你就認得了？徐家九兒，別以為隨便在路上拉一個肘上有痣的小姑娘就可以蒙騙我?！?/br>
    徐蘭芷氣得臉色都變了，惱道：“公主，別的都可以冒充，郭柳還記得小時候的事，這個總冒充不了吧？”

    “哦？”慶安大長公主目光掃向郭柳，“你記得什么？”

    ☆、第81章 1.01

    紫禁城中, 乾和宮, 東暖閣。

    宣和帝坐在龍椅上, 疲憊地半闔上眼。自己的身子是越來越不行了，剛剛的早朝看著下面為了河工、錢糧之事吵成一片，他只覺頭疼不已, 早早便叫散了，再也沒有年輕時的精力與雄心。

    有腳步聲輕輕走近, 然后熟悉的聲音響起：“父皇, 你去歇一會兒吧？”

    他睜開眼, 看到宮女和內(nèi)侍都退了下去，面前站著心愛的小兒子。

    “你怎么來了？”這小子納吉禮后不是忙著修建府邸的事嗎？

    衛(wèi)襄道：“我想您了，過來再看看您不行嗎？”他頓了頓，又道，“您的臉色似乎不好，蔣太醫(yī)的方子是不是不頂用？那老兒越來越不中用了, 我去揪了他的胡子, 讓他不好好用心！”

    宣和帝笑了起來, 這孩子素來憊懶, 卻一直是個有孝心的。

    “都是要成親的人了，說話行事還這么跳脫, 蔣太醫(yī)見著你該頭疼了?！彼闪诵l(wèi)襄一眼，語中卻沒有責怪之意，“朕的身體朕自己知道，蔣太醫(yī)已經(jīng)盡力了?！?/br>
    “父皇！”衛(wèi)襄皺起眉來。

    “傻孩子, 人都有這一天，就算是帝皇又豈能幸免?！毙偷鄣故腔磉_，微微笑道，“朕老了，認識你母后的時候，她也才郭家六姑娘那么大。一眨眼，她都去了這么些年了，我們的小十一都要娶親了?！?/br>
    衛(wèi)襄默然，過了片刻，輕輕開口道：“父皇，我聽說您和母后是在宮外認識的?！?/br>
    “是啊，”宣和帝眼中浮現(xiàn)懷念之色，“朕和庭庭是在慶安大長公主的春宴上認識的?！?/br>
    他至今都不能忘懷第一眼看到郭庭時的驚艷。魏國公府的嫡長女，身份高貴，容色傾城，縱然在群花叢中，依然光芒四射，耀眼得仿佛天上的太陽。

    彼時他元后亡故已久，他一心撲在政事上，無心立后，連后宮都很少去。膝下子嗣不盛，其中次子、四子早夭，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他只有老大和老三兩個兒子。

    朝臣們紛紛勸說他盡早立后，廣納嬪妃，好開枝散葉，他被說得煩心，又不愿大張旗鼓地選后，遂答應了參加慶安大長公主春宴的請求。

    大概是隱隱知道他去的目的，前來赴宴的鶯鶯燕燕都是盛裝打扮，一時花團錦簇，群芳斗艷。他卻看得百無聊賴。

    郭庭是最后來的，魏國公府其實并不想郭庭嫁給他，但大長公主的面子卻不能不給。當穿著春水碧云錦褙子，挽著雙螺髻的郭庭走進花園時，滿園子的小姑娘都在她容色的映襯下黯然失色。

    那一刻，宣和帝仿佛聽到了自己怦然心動的聲音。

    后來的事，宣和帝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魏國公府無心送女兒入宮，郭庭已經(jīng)在和別人議婚，他卻硬是橫插一腳，把人搶了回來，立為皇后。

    宣和帝看向衛(wèi)襄，其實衛(wèi)襄長得很像郭后，同樣的容色逼人，耀眼無倫，自一出生，就讓他的心完全偏向了這個小兒子。

    衛(wèi)襄道：“我打小就羨慕父皇和母后的感情。我還記得，小時候母后帶我逛園子，父皇就在一旁問皇兄的功課?！?/br>
    是啊，那些日子，美好得仿佛一卷畫，一首詩。他們一家四口，就仿佛尋常的百姓人家，夫妻恩愛，父慈子孝，其樂融融。

    宣和帝面色柔和下來，瞥了衛(wèi)襄一眼道：“說吧，你闖了什么禍，和朕在這里打了這么多伏筆？”他這個兒子他還不知道，絕不是那種沒事就懷念過去的人。這樣拐彎抹角地提醒他想起過去的美好，肯定有事求著他。

    衛(wèi)襄笑嘻嘻地道：“什么都瞞不過父皇?！?/br>
    宣和帝瞪了他一眼，佯怒道：“快說快說，少給朕拍馬屁?！?/br>
    衛(wèi)襄苦下臉道：“我做了件錯事，現(xiàn)在沒法收場啦，只能向父皇討個主意?！?/br>
    宣和帝大奇，衛(wèi)襄這小子素來膽子大，行動力強，想做什么都會千方百計做到，不管不顧的。從小到大不知道闖了多少禍要自己和衛(wèi)褒幫著擦屁股，還會有這小子不知道怎么辦的時候？

    “什么事，說來聽聽?！彼鹆它c興趣，倒也不急。他的兒子，就算闖下天大的禍事，還有他這個皇帝老子兜著呢。

    衛(wèi)襄道：“我看中了一個姑娘。”

    宣和帝一怔，并沒有很放在心上：“你剛和郭家六姑娘定了親，而且這郭家六姑娘還是你親自求的，就算看上什么人也得給魏國公府留點面子，等成親后再說?！眱鹤哟罅?，知道女色，他倒是覺得欣慰。真要喜歡，等成親后再收房，也不是什么大事。

    衛(wèi)襄道：“事情壞就壞在這個，父皇，那姑娘不肯嫁我。我知道那時父皇想讓我娶郭家女，一著急，就設計了她，讓她假扮為郭家六姑娘?！?/br>
    什么？宣和帝驚愕地看向衛(wèi)襄，這小子竟膽大到這個地步！

    衛(wèi)襄可憐兮兮地看向宣和帝：“父皇，您得幫我想想辦法，把事情圓過去?！?/br>
    “究竟怎么回事？”宣和帝沉下臉來，“就沒人發(fā)現(xiàn)？”

    衛(wèi)襄道：“您也知道，郭家六姑娘一直幽居在別院，外祖母和舅舅都不認得她了，結(jié)果真被我糊弄過去了。可現(xiàn)在，真郭六找上門來了，我……我怕外祖母和舅舅知道了得揭了我的皮?！?/br>
    宣和帝霍地起立，胸口起伏，斥道：“胡鬧！”

    衛(wèi)襄眨著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他：“父皇，兒子知道錯了，你就幫我想個轍吧?！?/br>
    宣和帝冷聲道：“那姑娘膽敢冒充官眷，無法無天，也不是個好的，直接賜死，報個暴斃也就是了。太夫人和郭卿自然不會追究?！?/br>
    空曠的大殿中，宣和帝冰冷的聲音回蕩著，透出刀鋒般的殺意。

    衛(wèi)襄心里一緊，好在早就料到了，面上絲毫不露端倪，抱怨地看了宣和帝一眼道：“瞧您說的，要是殺人就能解決，我何必還向父皇討主意，難道我不會嗎？”

    宣和帝冷哼：“你還敢說，你做的好事?！?/br>
    衛(wèi)襄嬉皮笑臉地道：“父皇，您就幫幫我吧。我就是不服氣，我有什么不好的，我是父皇的兒子，長得也不差，她憑什么不肯嫁我卻要嫁給別人？我偏要娶她，偏不讓她稱心如意?！?/br>
    宣和帝怒氣稍緩，不由奇道：“居然還有人看不中我家小十一？她原本要嫁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宣和帝和天底下所有的父親一樣，總覺得自己的兒子才是天下第一，何況，衛(wèi)襄姿容無雙，文武雙全，又是他的兒子，居然會比不過別人？簡直是豈有此理。

    衛(wèi)襄撇了撇嘴道：“是鎮(zhèn)北將軍蒙沖。”

    宣和帝道：“原來是他，果然是少年英雄，女孩兒家能嫁他是也不錯?！币惶ь^，見自己兒子面色不好，轉(zhuǎn)口道，“當然，比不得我家十一?！?/br>
    他忽然有些同情那姑娘了。能和蒙家議親，可見家世也不會差，原本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嫁給蒙沖，不失為一樁好姻緣，卻偏偏被自家這個混世魔王看上了。

    這混小子，看上什么，從來都是不擇手段，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那姑娘原本的姻緣是休想再成了。

    衛(wèi)襄咬牙道：“父皇，你究竟幫誰說話？”

    宣和帝忍俊不禁，怕兒子臉上掛不住，轉(zhuǎn)移了話題問：“我記得蒙沖前一陣子回家議親，最后卻未成，難道就是被你破壞了？你可真行啊?！?/br>
    衛(wèi)襄惱羞成怒道：“父皇，您究竟幫不幫我？”

    宣和帝看向衛(wèi)襄和郭后幾乎如出一轍的絕色面容，心不由軟了下去：嚴格說來，昔日郭后也是他從別人手中搶回來的，兒子這是像他啊。

    也罷，小十一從小就是被他和郭后寵大的，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幾乎不知道挫折這兩字該怎么寫，這姻緣也總要稱他的心才是。反正這兒子以后只需做個閑散王爺，就順了他的意吧。

    他放柔聲音問道：“她是誰家的姑娘，身份是否配得上你？”

    有門了！衛(wèi)襄心里略松了一口氣，總算不負他費盡心思。

    “是盧州學官江大人的女兒?！彼鸬馈?/br>
    宣和帝奇怪：“盧州學官的女兒，你怎么會結(jié)識？”

    終于問到了，衛(wèi)襄心提起，面上卻絲毫不露，笑嘻嘻地道：“我說了，父皇可不許責怪我，更不許罵我?！?/br>
    “你又干了什么好事？”宣和帝立馬知道這小子還有事瞞著他。

    衛(wèi)襄看著他笑。

    宣和帝無奈地扶額道：“好，好，我不怪你?！?/br>
    “我前一陣子在京城呆得悶氣，偷偷溜出去了，沒想到就在路上碰到了要回老家莊子的她?！边@話說得半真半假。他偷溜出京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只要不被人抓住把柄，宣和帝也不會把他怎么樣。

    “你啊?！毙偷鄹槟莻€被他看上的江家姑娘了，瞪了衛(wèi)襄半晌，看著小兒子眉眼含笑，神采飛揚的模樣，終究舍不得責怪他，“你這膽大妄為的性子也該收一收了，以后坐在這位置上的若換了人，你……”

    “父皇！”衛(wèi)襄皺眉，“您會好好的，不要說這種喪氣話。您還要看著我娶媳婦，給您生個大胖孫子呢?！?/br>
    “好，好?！毙偷蹧]有再提先前的話題，心里不免犯愁：這小子無法無天慣了，現(xiàn)在自己還活著，還容得他胡鬧，若自己不在了，可怎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