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在陳副廳長助理的陪同下,溫千樹來到郊區(qū)一座老宅,她站在門口,木門兩邊的對聯(lián)早已被脫去了紅色,也不甚完整,邊角的碎屑在寒風(fēng)中搖搖晃晃。 她走過凹凸不平的青石板磚,腳踩在落葉上,有一種溫軟的質(zhì)感,她踏上臺階,整個人落入陽光里,助理在她前面推開了虛掩的門。 小曾靠在臨窗的床上,懷里也躺著一團(tuán)陽光,手邊的桌子上放了一疊白色的稿紙,他像對著一個老朋友般朝她笑笑,“你來了。” 病情穩(wěn)定后,他就被秘密轉(zhuǎn)移到了這處宅院,趁著安靜無人打擾的日子,抓緊把腦中關(guān)于所有ty集團(tuán)的信息記錄下來。 他鮮少接觸到高層的核心機密,但對于各地下走私路線和中層的據(jù)點(主要是全國各地的古玩店)、涉及的相關(guān)人員,以及交易地點……都有個大概了解。 溫千樹在門口時已經(jīng)猜到自己待會要見的人是小曾,剛好在庭院的落葉堆里撿了枝淡藍(lán)色的花,就拿了個玻璃瓶插好,放在木桌上。 “真好看。”小曾放下筆。 溫千樹在他對面坐下,從包里拿出鉛筆和素描紙,“我們現(xiàn)在開始吧?!?/br> “好?!?/br> 小曾回想了一下,“我所知道的白夜,并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他的容貌好像是在生死坡那回之后就發(fā)生了變化……” “生死坡?” 她伯父千行之就是死在這個地方。 “對,”小曾點頭,“我猜測他可能是在那次剿殺行動中暴露了,不過也說不通……” 一個臭名昭著的盜墓賊,文物犯罪集團(tuán)的頭子,怎么可能因為這樣的原因就大費周章地改變自己的容貌? 除非……他想掩蓋些什么? 當(dāng)素描紙上面的人物畫像漸漸完整時,溫千樹用力握住了畫筆,指甲掐進(jìn)了手心也不覺。 為什么這個男人,這個真正的白夜長得這么的像……而且還那么巧姓白。 答案呼之欲出。 “我出去打個電話?!?/br> 溫千樹握著手機跑出去了,走到后院,扶著門檻,深呼吸幾次才穩(wěn)定了情緒。 她撥了白雪歌的電話。 “嘟嘟嘟”響三聲就被接通。 “小歌,我問一下,你爸爸除了兩個哥哥,還有別的兄弟嗎?” 第七十四章 “小歌,我問一下,你爸爸除了兩個哥哥, 還有別的兄弟嗎?” 白雪歌猶豫幾秒, “沒有吧。” 白家正枝有三房, 她爸爸是最小的兒子,而僅有的兩個伯父都不在人世了, 一個死于車禍,一個死在情婦床上,后面的三年里,堂哥堂姐也因為各種意外相繼離世, 如今孫輩中“雪”字輩的只剩下她一個人,因而得了格外多的寵愛。 “雪歌, ”溫千樹說,“這個問題非常重要?!?/br> 白雪歌自然從好友的語氣里聽出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那我去問問我爸?!?/br> 周暮山到國外出差,她剛好回到了自己家。 白雪歌拿著手機到書房, 白父正開著視頻會議, 看到女兒進(jìn)來, 眼神帶著詢問,“什么事?” 她做口型,“很重要的事。” 白父暫停了會議,搖著輪椅出來,慈愛地看著女兒, “小歌,怎么了?” 白雪歌怕父親受涼,把沙發(fā)上的毛毯搭在他膝蓋上。 白父十多年前視察工地,不小心被一塊鋼板砸中,傷了脊椎,命雖然撿了回來,從此卻就再也站不起來了,所幸經(jīng)過幾年的復(fù)建,終于能勉強靠著輪椅行動。 公司的事務(wù)委托給職業(yè)經(jīng)理人,重大決策通過視頻會議,除非必要基本不出席公開活動,他大多數(shù)時間在家守著妻女,一家人平安無事,也算是命運額外的饋贈。 至少白家,整整七年沒有辦過白事了,而唯一的女兒不久后就要嫁人,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甚至都覺得在婚禮那天自己可以站著把女兒交到女婿手上。 “爸爸,”白雪歌倒了杯溫?zé)岬牟杷诺剿懊妫俺藘蓚€伯父,您還有別的兄弟嗎?” “怎么突然問起這個?”白父驚訝極了。 “到底有還是沒有啊?” 白父搖搖頭,正要說沒有,看到她亮起的屏幕上的畫面,撫著茶杯的動作猛地一頓,“這是……” 這細(xì)微的變化被白雪歌收入眼底,她屏住呼吸,“爸爸,真的有是嗎?” 她把手機拿近了些,“您不覺得這個人長得和您有至少有六分像嗎?” 確實很像。 他也確實還有一個……弟弟。 同父異母的弟弟。 白父陷進(jìn)了回憶中。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個冬天,他記得很清楚,剛好又是冬至夜,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圍坐著吃餃子,傭人忽然進(jìn)來說外面有一個自稱是“白夜迎”的少年要見老太太。 老太太一聽到這個名字陡然就變了臉色,眼角唇邊的皺紋像被冰霜凍結(jié)了般,她用力拍下筷子,“一個野種也敢上門來,真是反了天了!來人,用掃把把他趕走,免得臟了我們白家的門楣!” 那時老爺子已經(jīng)不在了,掌家權(quán)自然是被老太太握在手里,雖然平時總端著個長輩架子,但從未見她發(fā)過這么大的火,一眾小輩都嚇得停了筷子,而他才三歲多的女兒白雪歌,直接嚇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妻子柔聲哄著女兒。 他從窗里看出去,外面的雪下得很密,少年肩頭已覆了厚厚一層雪,瘦弱的身影像懸在門上的孤燈,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 呼出的熱氣像棉絮般,被一點點扯開,揉在寒冷中。 那時的他已隱約從老太太反常的態(tài)度中猜到少年的身份。 白老爺子風(fēng)流成性,在外面不知找過多少女人,老太太知道男人的劣根性,加上他從來都處理得干凈,也只好忍氣吞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顯然這個叫“白夜迎”的少年是個例外。 他母親是個妓女,可他身上流著白老爺子的血。 現(xiàn)在老爺子只剩下一把骨灰,他在外的私生子又找上門來要“認(rèn)祖歸宗”,這不僅是觸了老太太的逆鱗,還等于當(dāng)著全部兒孫的面給了她狠狠一耳光,這口氣是絕對忍不下去的了。 廚房里做飯的壯實傭人,是老太太的娘家陪嫁品之一,把她的囂張氣焰學(xué)了個十足十,拿了掃把,毫不留情地一下下招呼到他身上,想把他當(dāng)垃圾一樣掃出門去。 少年也是倔強。 生生任人打,哪怕雙膝被打得彎曲跪地,不往后退一步,也不喊一聲疼。 掃把斷成兩截,傭人罵罵咧咧地進(jìn)來。 好好的冬至夜,月無人賞,溫好的美酒也無人去嘗,大家不歡而散。 夜深了,萬籟俱寂,除了雪花簌簌。 那少年仍站在門外,白雪壓著他的頭、肩膀,像把他凍成了個雕像。 沒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從那以后,也再沒有人見過他,是生是死,也無人知。 “所以,我真的還有一個叔叔?” 白父從回憶中醒神過來,“雖然他不被白家承認(rèn),但從親緣和法律上來說,他確實是白家的人?!?/br> “說來你也見過他的,可能那時年紀(jì)太小記不住了?!?/br> 白雪歌的確沒有一點印象。 白父問:“你手上怎么會有他的畫像?” “這個我現(xiàn)在也說不清楚,爸爸我先去給千樹打個電話?!?/br> 白雪歌走出去,撥通電話后把自己剛剛知道的全都告訴了溫千樹,“小樹,我叔叔他現(xiàn)在在哪里?還有,他是不是……” “小歌,”溫千樹說,“現(xiàn)在一時還說不清楚?!?/br> 她想了想,還是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你還記得在相思嶺時住在隔壁的那位地質(zhì)工程師葉迎嗎?” “記得?!彼浀煤芮宄?,當(dāng)時那個男人看自己的眼神透著一種古怪。 “他就是ty集團(tuán)的首領(lǐng)白夜。” 白雪歌:“白夜?” 可是話題為什么忽然從她叔叔轉(zhuǎn)移到了白夜身上? “小歌,你叔叔就是白夜?!?/br> 巨大的震驚后,白雪歌發(fā)現(xiàn)自己被繞糊涂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說葉迎是白夜,白夜是我叔叔,可我看過的葉迎,和你給我的畫像并不一樣啊……” “小歌,接下來你聽到的每個字都要保密……” 幾分鐘后,白雪歌臉上褪去了血色,“怎么會,怎么會是這樣?!” “總之你和你家人要多加小心,另外再幫我問問你爸爸還有沒有其他關(guān)于白夜的消息。” 電量過低,手機自動關(guān)機了。 溫千樹把它放回口袋,重新進(jìn)了屋子,手機剛插上移動電源,霍寒和唐海就到了。 唐海把水果籃放在桌上,湊過去看霍寒剛拿起來的畫像,“這就是白夜的原貌?” 小曾說,“簡直就是真實還原?!庇绕涫悄请p眼睛,格外逼真。平時總是平靜無波,浮現(xiàn)笑意的時候會給人一種溫和的假象,但通常白夜笑,就意味著他已經(jīng)在發(fā)怒邊緣。 霍寒看溫千樹臉頰微微泛紅,輕握住她的手,“怎么這么涼?” 她在他肩上蹭了蹭,眸子清亮極了,“有嗎?” 他身上不也是帶著一股寒氣? “我剛跟雪歌證實了,白夜確實是她父親的同胞兄弟,是她爺爺在外面的私生子……”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竟然跟白家扯上了關(guān)系。 “那些年白家的人接連死亡,我懷疑會不會跟白夜有關(guān)?” 按照白夜的性子,不是做不出這樣的事。何況他從未被白家人承認(rèn),又被以那樣的方式侮辱,在那個雪夜,他一定是把所有的白家人都記恨上了。 “不過,”溫千樹又說,“雪歌他們這一房好像是個例外?!?/br> 她父親雖然癱瘓,但保住了命,而她從小平安長大,無憂無慮,連大病都沒有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