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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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睡了。” “我也一樣。” “那你敲什么?” 她頓了頓,笑意漸濃,“跟你說晚安啊。” 薛定無聲地嘆口氣,知道自己大概要全面繳槍投降了,閉了閉眼,也跟著輕笑兩聲,“晚安,祝清晨?!?/br> 上一秒的不安與彷徨,因?yàn)橐痪渫戆?,悉?shù)散盡。 窗外的大雪不知疲倦地下著,越來越大,越來越紛紛揚(yáng)揚(yáng),轉(zhuǎn)眼間將前夜的雪人殘骸掩蓋了,也將那點(diǎn)躊躇不定藏了起來。 睡前的最后一刻,薛定望著窗外簌簌的雪,那顆仿佛永不安定的心,也漸漸安定下來。 也許事情不會發(fā)展到他擔(dān)心的那一步。 萬一他們夠幸運(yùn),這一路上沒有生離死別,也沒有半途而廢呢? * 被來電震醒時,薛定睜開眼,花了好幾秒鐘回過神來。 從枕下掏出了手機(jī)。 屏幕上顯示,現(xiàn)在是凌晨三點(diǎn)半。 距離他入睡已過去兩個小時。 電話是趙主任打來。 若非急事,社里不會深更半夜打電話。 至少過往八年里,他只在夜里接到過兩次這樣的電話,第一次,駐扎在南非的同事遇襲身亡;第二次,另一名同事在中東被非法武裝分子劫持。 薛定的眼神在觸到趙主任的名字時,頓了一頓。 腦門上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有種不祥的預(yù)感爬上了脊梁,密密麻麻貼在背上。 他坐起身來,掀開被子,赤腳走到窗前,仿佛察覺不到地上寒冷。 同時接通電話,“出什么事了?” 趙令平的聲音像是來自某個遙遠(yuǎn)的山谷,空蕩蕩的,比之前幾日在社里與薛定開玩笑時,蒼老了數(shù)倍。 他說:“薛定,陳一丁死了?!?/br> 陳一丁,現(xiàn)年三十五歲,新華社北京分社駐敘利亞戰(zhàn)地記者。 他大薛定五歲多,經(jīng)驗(yàn)豐富,在同期記者中能力卓越。薛定剛?cè)胄袝r,曾聽取他不少經(jīng)驗(yàn)之談,平日里兩人關(guān)系也不錯。 薛定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外面的路燈還亮著,黑夜里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大雪仍在為這一地皎白添磚加瓦。 半晌,他聽見自己聲音沙啞問出一句:“……怎么死的?” 趙令平說:“敘利亞邊境爆發(fā)武裝沖突,他隨政府軍的軍事裝甲車往沖突點(diǎn)趕,半路遇見is支持者,被劫持?!?/br> “怎么死的?”一字一句,完全沒有變動過的話。 趙令平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沉默好半天,才從喉嚨里擠出真相。 “那群人用卡車輪胎套住他的身體,從頭往下淋滿汽油,為首的點(diǎn)了根煙,扔他身上了。” 整個過程里,他被膠帶封住了嘴,連叫都沒叫出聲來,就被大火燃遍了全身。 那群人用手機(jī)錄下視頻,傳上了網(wǎng),末尾標(biāo)注著:is宣布對此襲擊負(fù)責(zé)。 而在陳一丁滿地打滾,承受烈焰灼身的痛苦時,視頻里傳來無數(shù)人的笑聲。那些笑聲里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憐憫,只有人性泯滅的聲音。 陳一丁,三十五歲,新華社駐敘利亞戰(zhàn)地記者,一九八二年生于中國河北,二零一七年死于敘利亞。 死因:趕赴戰(zhàn)地途中,被is武裝支持者活活燒死。 以上,是他在這日新月異的時代里,唯一能被少部分人熟知的生平。但也只是須臾,因?yàn)檫^了這須臾,闖入人們眼中耳里的,就會是新的社會新聞,新的娛樂明星。 薛定拿著電話,聽著趙令平沉重的呼吸聲,不知過了多久,才聽不出語氣地說了聲:“知道了,我馬上去社里?!?/br> 掛了電話,他脫了這身家居服,一件一件穿上正裝。 襯衣,領(lǐng)帶,西裝,羽絨棉服。 他在大門口換上皮鞋,伸手拿過擱在鞋柜上的手機(jī),仿佛出門上班一樣,只除了窗外一片寧靜的夜色,并未天明。 只除了他握住手機(jī)的右手,用力到指節(jié)泛白,幾乎將那小小的金屬機(jī)器捏碎。 一夜美夢,只做了一半。 剩下的,是一場難以忘卻的噩夢。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