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的時(shí)候菜園里的白菜收了足足一平板車，這個(gè)是過冬的主要蔬菜，沒舍得賣全都碼在林大秀家的西間地上，滿滿一屋子。

    原本擔(dān)心白菜立春以后也不容易放得住，天一熱容易壞，現(xiàn)在看不等壞就要被老鼠給糟蹋，這可不能忍。

    韓老爹道：“我去買點(diǎn)耗子藥，拌了秫秫粒藥耗子。”

    林重陽卻想起很多地方做酸菜來，他對張氏道：“奶奶，咱們干嘛不把白菜腌起來啊，天井缸里不是有咸菜嗎？”

    說長句子他還是要頓一頓，氣息不夠長。

    張氏道：“那腌咸菜，也沒人腌白菜啊，白菜不抗腌，咱們都是腌一點(diǎn)就吃，這么多不好弄?！?/br>
    林重陽就對他爹道：“爹，書上有沒有說腌菜的??？”

    林大秀略一思索，道：“我看過一本散游雜記，好像說什么腌泡菜。”

    張氏一聽林少爺見過，立刻來了精神，忙問如何如何腌。

    林大秀卻想不起來了，林重陽脆生生道：“就是把白菜洗干凈晾干，然后碼在大缸里，一層白菜一層粗鹽，滿了就灌溫水進(jìn)去，拿大石頭壓結(jié)實(shí)了，放在屋子里二十來天就可以吃的?！?/br>
    “真的？”張氏聽得新鮮，“沒聽人說過呢，這可是新鮮方子?！?/br>
    林大秀扭頭看他兒子，你哪里看的啊，是不是真的啊，說得有模有樣的。

    林重陽就開始扯，在啟明書齋，哪個(gè)哪個(gè)書架，下一次去找找看。

    他跑去廚房灶前拖了根燒火棍來，就在院子房門口的石磚地上畫步驟，間或?qū)憥讉€(gè)字，讓人一看一目了然。

    林大秀看了一下，居然看懂了，他就講給張氏聽。

    林重陽立刻歡喜道：“爹你真棒，就是這樣的，我看了沒記清楚，你一說就明白了。”

    又把這頂帽子扣給了林大秀。

    等韓老爹回來，加上韓大壯和韓大嫂，一家人又商量了一下，覺得可行，可以腌一缸試試。

    韓大嫂笑道：“就算腌壞了，也就是一缸白菜，反正是咱們自己種的，大不了少吃點(diǎn)。”

    大家都笑著說正是如此。

    看他們居然這樣支持自己，林重陽心里滿滿地感動(dòng)，當(dāng)然他知道大家是支持他爹，但是起碼他又一次影響了他們。

    既然想好了，大家說干就干，林大秀將步驟解釋清楚，韓老爹他們就騰出一口釉子缸來，白菜早就晾曬過的，現(xiàn)在直接把外面的幫子扒掉一層，直接腌就可以。一層層白菜放進(jìn)去，一層層粗鹽撒進(jìn)去，最后壓結(jié)實(shí)，甚至放上包袱讓人上去踩實(shí)誠，再倒?jié)M放涼的開水。

    最后一步就是封口，其實(shí)不封直接用石板壓著也湊活，林重陽怕失敗白瞎一缸白菜，當(dāng)然要想更好的辦法。

    他讓干爺爺把一個(gè)破草席放上，然后直接拿黃泥糊住。

    這樣完全隔絕了外界的空氣，萬無一失。

    這樣等過個(gè)十五到二十天，就可以開缸拿著吃了，到時(shí)候炒著吃、燉著吃、包著吃，怎么吃都好吃。

    他這個(gè)辦法腌出來的，絕對不會有臭味和酸澀味，只會有那種好吃的酸脆口感。

    林重陽還讓他爹把這個(gè)方子寫下來，等臘月初開缸吃酸菜以后，他就要讓他爹去換點(diǎn)錢來。

    第17章 宴請上鉤

    自從下了耗子藥以后，兩家的耗子果真少了不少，偶爾還能撿到幾只死老鼠，林重陽就讓他干爹拿去外面挖深坑埋掉，免得被誰家狗吃了把狗也咬死。

    這時(shí)候很多人家都不講究，藥死了耗子往街上直接一扔，有那些餓急了又嗅覺又不靈敏的狗就給吃了，結(jié)果連狗也被藥死。

    原本韓椿兒想去要一只小貓兒來，不過張氏覺得現(xiàn)在沒糧食養(yǎng)貓，那貓又jian又饞，誰家有好吃的就去誰家，還不如養(yǎng)狗既能拿耗子還能看門呢。

    林重陽覺得糧食緊缺的人家，對貓是有偏見的，畢竟貓星人是要人伺候的，可不是來伺候人的，偏見也是正常的。

    臘月初六這天，林重陽就讓他韓老爹他們來開缸，張氏還怕日子不夠，林重陽就嚇唬她時(shí)間久了會爛掉的，張氏立刻就贊成趕緊開缸。

    幾個(gè)人小心地把破席子連同黃泥扣掉，并沒有掉進(jìn)缸里，登時(shí)一股酸味撲鼻而來，讓人懷疑能好吃嗎？

    林重陽笑道：“保管好吃了，酸菜雖酸，吃起來香，杏子酸呢，熟了照樣蜜甜?！?/br>
    “咱們小九真是聰明孩子，”張氏呵呵樂著，撈出一棵酸白菜，按照林重陽的說法先去洗干凈，再破成四瓣，放在水里泡泡，去掉酸味和咸味。

    缸自然還要蓋上，現(xiàn)在不需要石頭和黃泥了，直接用板子蓋著，上面還能放雜物。

    韓椿兒從趙家屠場低價(jià)買了一根腿棒骨，還買了一根灌血腸。

    趙家是密州城最大的屠戶，趙屠戶叫趙富貴，人稱趙一刀，他自己起了個(gè)號叫趙大庖，不過大家習(xí)慣叫他趙一刀。趙一刀的生意挺大，城內(nèi)的豬rou多半出自他家，他也會做生意，原本城內(nèi)有七八家殺豬的，不是被他聯(lián)合一起做就是被他給擠黃，現(xiàn)在就他一家獨(dú)大，豬rou鋪?zhàn)佣紡乃夷胷ou賣，十里八村的豬也基本都送到他家里去殺。

    林重陽能感覺的出來韓椿兒不是那么高興，似乎對趙家意見很大，感覺合作得不順利，或者只怕合作不了太久就要掰。

    這只是他的觀察和感覺。

    冬天天短，一天就吃兩頓飯，省糧食和柴火，晌后張氏就燉了一鍋骨頭血腸酸菜，那香味簡直是滿街都飄香，惹得鄰居們都問什么好吃的。

    申時(shí)就可以吃晚飯。

    狗蛋端著一塊大骨頭要和林重陽吃，林重陽卻不急著吃，他掛念另外一件事。

    前幾天他和通過林大秀和干爺爺商量好了，讓他去請相熟的陸掌柜來吃飯。陸掌柜是陸老板的本家堂兄，也上過學(xué)，但是連童生也沒考出，最后就去密州城的悅賓樓當(dāng)了掌柜的。

    陸掌柜他老婆跟張氏娘家是一個(gè)村的，他們又常在韓老爹那個(gè)rou鋪買rou，說起來一來二去的就熟了。

    林重陽想讓他來吃頓酸菜血腸，只要陸掌柜覺得好吃，那就可以把方子直接賣給他們。

    賣酸楚沒用，因?yàn)槿绻茦且鲞@個(gè)生意，冬天出貨量很大，自己家腌不了那么多，而且也不是多困難的方法，別人家一打聽或者觀察一下，試驗(yàn)幾回只怕就能摸到門道。

    所以不如直接賣方子，也算是豐富大家的餐桌。

    能為這個(gè)時(shí)代做一點(diǎn)貢獻(xiàn)，林重陽還是很開心的，普通老百姓的餐桌實(shí)在是太單調(diào)，尤其冬天。

    實(shí)際后來也證明他經(jīng)驗(yàn)主義了，以為很簡單的東西大家就會盡快了解真相，其實(shí)如果不說破有時(shí)候再簡單的東西都能蒙人很久。

    很快，他聽見大門口傳來一道洪亮的聲音，“韓老哥客氣，客氣。”

    林重陽心下一喜，立刻就拉著狗蛋去迎接客人，狗蛋還在跟骨頭作戰(zhàn)，滿嘴油膩，林重陽一把給他搶下來扔在碗里，狗蛋舍不得就端著碗一起出去。

    倆孩子在院子里站定，就看到韓老爹陪著一個(gè)頭戴瓦楞帽，身穿青色棉袍兒的中年男人進(jìn)來。

    那男人和陸老板有那么幾分像，身材更瘦長，一張臉白凈凈的，頜下留著三縷長須，看起來倒是有幾分文氣，不帶生意人的酸氣。

    林重陽就知道這陸掌柜做生意必然也是有點(diǎn)門道的。

    他立刻就叫陸爺爺好。

    陸掌柜為人也還隨和，既然肯來韓家吃飯，自然也是關(guān)系不錯(cuò)，見了主人家的孩子那也是要奉承幾句的。

    只是他一看林重陽，倒是眼前一亮，“哎呀，老哥，這是林家那孩子吧，長得真俊，小嘴又甜。”

    韓老爹笑道：“不只是甜嘞，巴巴的能說會道，五六歲孩子不趕他呢?！?/br>
    陸掌柜就來了興致，捏著胡子逗林重陽，問幾歲了，叫什么云云，林重陽都清清楚楚地回答。

    這么大的孩子很多話也說不出清楚，尤其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認(rèn)生，見人都怕，而眼前這孩子居然能說得這般利索，陸掌柜覺得了不起。

    韓老爹與有榮焉，“大宅門家的孩子，跟俺們家泥娃子不一樣?！?/br>
    陸掌柜還問林重陽會不會識數(shù)背書，林重陽就把三字經(jīng)背給他聽。

    陸家在密州城算是鄉(xiāng)紳之家，陸秀才開著學(xué)堂，陸老板開著書齋，陸掌柜管著酒樓，跟他們家打好關(guān)系那是很有必要的。

    陸掌柜笑瞇瞇地點(diǎn)點(diǎn)頭，“是個(gè)好孩子，我也沒帶見面禮……”他把手伸進(jìn)袖中掏摸了兩下，竟然掏出兩枚錢來，遞給林重陽，“給你買糖吃?！?/br>
    林重陽雖然很想要，卻笑著搖頭，“爺爺是客人，我可不要。”

    陸掌柜哈哈笑道：“真是個(gè)讓人稀罕的孩子，大一點(diǎn)可要送去我堂弟書齋里念書去?！?/br>
    韓老爹趕緊道：“要是不回林家堡，那去秀才相公的學(xué)堂是最好不過的。”

    陸掌柜一想也是，說不定人家到時(shí)候就回林家堡呢，他們外人也就是看個(gè)熱鬧，到底真相如何也說不準(zhǔn)的，就和韓老爹笑著進(jìn)了屋里。

    吃棗茶、吃瓜子，說說閑話，很快張氏和韓大嫂就將酸菜血腸燉好裝盆，另外還有一碟子五香豆干、香椿芽煎蛋、糖拌蘿卜絲。

    韓老爹知道陸掌柜講究，就央求林大秀作陪，此時(shí)人吃飯喝酒都講究，如果是有點(diǎn)身份的，那就要身份相當(dāng)?shù)膩碜髋悖孕悴畔喙卩l(xiāng)下很重要，因?yàn)槿绻侵h或者縣丞那些官吏下鄉(xiāng)，鄉(xiāng)紳們請酒，至少就要秀才作陪的，這樣才有規(guī)矩和體面。

    林大秀給陸掌柜斟酒，陸掌柜有些受寵若驚，忙道不敢。

    林大秀卻也不是那么客套的人，只管作陪吃菜喝酒，卻也不多話的。

    雖然他看起來有些清高，陸掌柜卻也不在意，畢竟這樣的少爺，誰都是要捧著的，清高一些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林重陽坐在他爹旁邊暗中觀察陸掌柜。

    那陸掌柜剛開始一直好奇林氏父子，覺得果然是俊秀人物，只可惜不學(xué)無術(shù)，好在浪子回頭，現(xiàn)在抄書賺錢，只可惜年紀(jì)大了，怕是浪費(fèi)了青春讀書已然晚矣。

    雖然韓老爹說得了一樣稀罕菜肴請他，可他并不覺得能有什么好東西，自己是悅賓樓大掌柜，什么好菜沒吃過。

    就是海參鮑魚，他也是吃過的。

    悅賓樓雖然只是密州城第三大酒樓，卻也有自己的招牌菜，地位不可動(dòng)搖。

    現(xiàn)在看端上來一盆骨頭、血腸燉……白菜？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骨頭rou香，還有……酸味？這是什么？

    燉菜還擱這么多醋？

    陸掌柜暗暗搖頭，覺得一定不是什么好菜，他把眼去看林大秀。

    林大秀讓過陸掌柜以后，就帶頭吃菜，夾了一筷子酸菜放在碗里，聞了聞，酸酸的，但是味道不讓人討厭，反而帶著一股清香，他便很自然地夾進(jìn)嘴里，然后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

    陸掌柜頓時(shí)覺得應(yīng)該很美味，這說不定是林家的菜譜呢，聽說那些大家族家里都有秘密私房菜譜，輕易不示人的。

    他自然不知道林大秀在他來之前已經(jīng)嘗過，給了一個(gè)好評，覺得又香又脆，很好吃。

    陸掌柜夾了一筷子酸菜，剛放進(jìn)嘴里，感覺到了淡淡的酸，可是酸之后又感覺到混合著rou的香氣，咽下去以后居然有一種不夠不夠還想要的感覺。

    “嗯，美味！”陸掌柜毫不吝嗇，朝著韓老爹豎起大拇指，“老哥，這個(gè)菜是怎么做的？”

    韓老爹笑呵呵地看向林重陽。

    陸掌柜就自己解讀為要問林少爺，便朝著林大秀端起酒杯，“林少爺，敝人敬您一個(gè)，不知道這菜的烹調(diào)之法可方便透露一二？”

    林大秀道：“不敢，在下敬陸掌柜?！眱扇撕攘司?，林大秀道：“其實(shí)就是白菜，不過要用特殊方法處理過，做成酸白菜而已，之后烹飪之法，如白菜無二。只不過變酸了，口感不同?！?/br>
    陸掌柜微微頷首。

    林大秀又道：“還有一個(gè)更大的好處?！?/br>
    陸掌柜笑道：“愿聞其詳?！?/br>
    林大秀請他繼續(xù)吃菜喝酒，又過了一輪，道：“這白菜一到春天不容易擱住，若是用此法加工之后，是可以擱許久不壞，到時(shí)候和早菜接上，也不怕沒有菜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