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林中和從來不冤枉人，沒有證據(jù)不開口的，一旦開口那絕對是里里外外都扒干凈了。所以，衡量一下還是老實(shí)招供得好，免得證據(jù)確鑿，那時候還得罪加一等。

    雖然他覺得寫話本也沒什么不對，反而對提高寫作水平也有幫助呢，只是他也明白需要克制自己來適應(yīng)這個時代的一些理念，至少現(xiàn)在要如此。

    比如說有些讀書人餓死也不受同學(xué)金錢周濟(jì)、瞧不起小商販、當(dāng)兵的……

    就算大家族也都開著鋪?zhàn)?，有著生意，但是也瞧不起商戶，絕對不允許子弟入商籍。

    寫話本也是那么個道理。

    林中和看自不知道他內(nèi)心的活動，“你承認(rèn)錯誤了？”

    林重陽點(diǎn)頭，“認(rèn)?！?/br>
    林中和又問：“那你認(rèn)打認(rèn)罰?！?/br>
    林重陽很糾結(jié)，“大爺爺，認(rèn)打如何，認(rèn)罰如何?！?/br>
    林中和故意板著臉，“認(rèn)打，那就十大板。認(rèn)罰，好好讀書，十歲之前不許下場?！?/br>
    雖然挨打不是好事，可林重陽腦子轉(zhuǎn)得快，立刻可憐巴巴的問道：“大爺爺，那孫兒愿意打二十大板，是不是可以提前兩年下場？”

    林中和被氣笑了，又透著無奈的寵溺，指著他，“你這個孩子，怎么和皮小子般淘氣起來?！?/br>
    聽大爺爺語氣有所放松，林重陽立刻跪地膝行過去，抱著林中和的腿，討好道：“大爺爺，您就讓我下場吧，以后我什么都聽您的，讓我打狗絕對不攆雞?！?/br>
    林中和心早軟了，還是努力板著臉，“你這孩子不許學(xué)他們油嘴滑舌！”

    林重陽內(nèi)心叫冤枉，其實(shí)平日他也油嘴滑舌啊，否則也不能把大爺爺他們的好東西哄走那么多。

    林中和低頭看他，“小九，你為什么一定要現(xiàn)在下場？等過了十歲不好嗎？”

    他覺得這孩子平日里明明很懂事明理，這事兒怎么就這么拗呢？

    林重陽回道：“大爺爺，我可以說實(shí)話？”

    林中和笑起來，又板住面孔，“不說實(shí)話罪加一等?！?/br>
    林重陽便道：“大爺爺，我只是想早點(diǎn)考個秀才出來，若有功名在身，就是一個大人了?！?/br>
    人與人的交往是有圈子的，成為秀才，基本就和秀才等讀書人交往，初讀書的學(xué)生以及童生們見了秀才就要畢恭畢敬，普通人都以相公呼之，更加尊崇。

    遇到什么事情，秀才開口，那影響力比一個普通人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呢。

    村里那些沒文化的村夫村婦們拌嘴吵架，都要找有聲望的人調(diào)節(jié)，這個有聲望基本就是識字有身份的人家。

    對他來說，有了功名就有男人的自尊和地位，這是最重要的。

    不信看林大秀。

    讀書之前，誰都罵他是紈绔，白長一張俊臉，一無是處。

    中秀才后，誰都夸他年輕有為，學(xué)問好長得俊，風(fēng)采斐然。

    看看趙一刀那些新晉超級腦殘粉就知道。

    林重陽渴望和這些大人們平等對話，而不是年復(fù)一年一直當(dāng)孩子王，尤其他爹有了功名之后，他更不想再壓抑自己。

    他不是很懂為什么林中和一定要讓自己憋著，他感覺自己這四五年一定會做點(diǎn)別的什么，絕對不會就這樣老老實(shí)實(shí)干讀書。

    畢竟四書五經(jīng)就那些，程文時文每年堆山填海，永遠(yuǎn)看不完，他也不可能天天去看那些東西。

    其他的書籍他也廣有涉獵，除此之外，自然會想出去走走看看。

    如果大爺爺說打板子就讓他下場，那他寧愿被打板子。

    林中和看了他半晌，嘆了口氣，“你可知道，人一輩子最幸福的時光就是做孩子的時候?！?/br>
    林重陽自然懂，就因?yàn)槎?，所以他加倍珍惜和小伙伴們一起的時光，也盡可能地為他們創(chuàng)造、維護(hù)這種幸福。

    可他畢竟不完全是孩子的心理，會有其他的需求。

    他咬了咬牙，認(rèn)認(rèn)真真地道：“大爺爺，孫兒認(rèn)打?！?/br>
    他能感覺得到大爺爺?shù)膱猿忠呀?jīng)出現(xiàn)了松動。

    林中和嘆了口氣，“小九，你懂大爺爺?shù)挠眯姆?？?/br>
    小九是個聰明孩子，人都說一等人用眼教，這孩子根本不必用眼，他什么都能考慮你頭里。

    教都不用教，是個天生的好學(xué)生。

    林重陽笑道：“大爺爺，小九懂，小九有錯在先，該打該罰都有章程，小九無怨言?！?/br>
    外面青墨聽見小少爺竟然選擇挨打，哎呀，就你那個小身板，一板子就能給你拍散架，還自請二十板子呢！

    他急得在外面探頭探腦，后來聽見林承潤幾個過來，趕緊哧溜過去告訴他們。

    林承潤和韓興當(dāng)時急得就要進(jìn)去“救駕”，還是青墨有主意，讓他們趕緊去找大太太和老太太，別人都不管用。

    于是他們兵分幾路去搬救兵。

    速度不可謂不快，力度也夠，老太太都拄著拐杖和大太太一起過來。

    不過顯然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林中和有先見之明，直接將書房院的各處門都管死，鎖住，鑰匙自己拿著，免得有吃里扒外的小廝給偷摸開門。

    所以青墨覺得很無辜，自己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嗎？

    林重陽看大爺爺那架勢，感覺這是要給自己一頓胖揍不成？剛才彼此不是非常坦誠，聊得不錯嗎？

    林中和自己去挑板子，他這里板子都是現(xiàn)成的，因?yàn)榻?jīng)常在書房里教訓(xùn)犯錯的子弟，頭好幾年的時候林中方都在這里挨訓(xùn)的。

    林毓鋒和林毓雋幾個也沒少在這里挨打，林承潤和韓興幾個更不用說。

    只有林重陽此前從未挨打，今兒這是要破例。

    青墨看著他挑板子，一開始拿起最粗最厚最重的那根，一根估計三十斤重，一板子能把林重陽拍扁，他的心都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好在大老爺放下來，又去摸第二根，略薄一些，輕快一些，但是有棱。

    打身上那還了得！

    大老爺沒拿，選來選去也沒選好用哪根。

    青墨畢竟伺候大老爺有年頭，立刻就明白大老爺糾結(jié)什么，這些板子都太大！哪怕是最輕最薄的那根，也有七八斤重，就算不用力都疼。

    他忝著臉麻著膽子上前建議，“老爺，要不用戒尺？”如今說戒尺，一般都是先生上課用來打?qū)W生手板的那片竹板，林中和這里自然也有一根的。

    林中和似是被青墨這樣一說，立刻意識到自己挑三揀四，下定決心要給孩子點(diǎn)教訓(xùn)結(jié)果竟然舍不得打。

    這簡直是慣子如殺子！

    意識到自己這個心理，林中和十分愧疚生氣，直接就抄起最末的那根板子，“趴好?！?/br>
    書房里有張凳子，林重陽就趴在那里，自己把褲子褪下來，露出臀部，免得把衣服打碎，到時候布料粘著血rou，要扯下來更疼。

    這是他看別人挨板子的經(jīng)驗(yàn)之談。

    哎呀娘嘞，青墨已經(jīng)不敢看了，比自己挨打感覺還難受。

    老爺也真是的，小少爺不就是寫了個話本，哪里用得著真打啊，教訓(xùn)一頓抄書罰站，不就得了嗎？

    以前小少爺犯別的錯也沒見打，今兒怎么就非打不可？

    外頭傳來大太太的聲音，“老爺，小九還是孩子，打不得啊?！?/br>
    老太太也拿拐杖戳門，“老大，你給我開門，我看誰敢打我家小九?！?/br>
    老太太都出動了，老爺哎，您就給個面子嘛。

    青墨跪地下苦苦哀求。

    林中和不為所動，還下令，“誰要是敢撞我的門，自己掂量掂量?！?/br>
    老太太和大太太雖然心疼林重陽，可林中和也五十的人了，全家合族都靠他撐著呢，誰敢撅他的面子撞他的門？

    不過林中和也不能讓老太太擔(dān)心，就讓青墨出去告訴老太太，小懲大誡。

    老太太也知道他有數(shù)，既然要做就有非做不可的理由，想必不會打得太重，所以就算心疼林重陽，也不能耍賴，比如說“你要打孩子不如打我這把老骨頭”之類的話那是絕對不能說的，撞門那也是不能撞的。

    她們只好回去等，大太太已經(jīng)喊人去請大夫來家候著，還準(zhǔn)備最好的藥膏，等打完根據(jù)情況處理。

    林承潤和韓興幾個看娘子軍們撤退了，他們兄弟這頓打是挨定了的，頓時有些慌，可哭鬧也沒用。因?yàn)榱种泻陀辛?，兄弟挨打，其他人哭鬧，那就打雙份，甚至可能幾個人鬧就打幾份。

    他們哪里敢鬧騰，因?yàn)槟鞘呛ψ约盒值馨ァ?/br>
    很快打板子的聲音就響起來，“啪”的一聲，脆而響亮，一點(diǎn)都不悶。

    沒聽見林重陽喊疼的聲音，他們幾個倒是疼得嗷一聲，跟打在自己身上一樣。

    然后半天沒聽見第二聲，反而聽見林中和說話的聲音，聽不大清楚，接著第二聲板子就來了。

    眾人又嗷一聲，還待這樣的，不如趕緊噼里啪啦打完好呢。

    就這樣，林中和打一板子說兩句話，打完三板子之后，外面的人怎么都沒等來后面的，面面相覷：打完了？

    大老爺打板子就沒有低于五板子的，居然三下就完事？

    的確是打完了，林中和自己打完又讓青墨拿藥來親自給林重陽上藥，上完藥又讓青墨把林重陽背回去。

    三板子而已啊。

    林承潤和韓興幾個被打慣的，覺得沒什么，后來看傷口皮都沒破呢，小意思，他們就不當(dāng)回事了。

    林重陽卻疼得冒汗，感覺起碼要疼夠四五天才行，雖然沒破皮，可大老爺那也是用了力氣的，所以紅腫是肯定的。

    林承潤和韓興幾個還好一個內(nèi)疚，都是他們吵吵著非要林重陽繼續(xù)寫才導(dǎo)致這樣的，少不得一個個都趕緊表明心跡。

    林重陽擺擺手，“你們也不用嘴巴說好聽的，拿出點(diǎn)實(shí)際行動來?！?/br>
    幾人立刻表示以后幫他背書包、打飯、洗衣服、搓澡洗腳都出來了。

    “打??！”林重陽忍著疼，“十五歲之前考個秀才回來吧，這樣才對得起我。”

    林承潤胸脯子拍得震天響，“你放心，明兒哥哥就去給你考一個回來。”

    韓興有點(diǎn)猶豫，見林重陽看他，也立刻昂首挺胸，“小九你放心，抄我也抄一個回來?！?/br>
    林重陽：……

    林承恩正色道：“你們別鬧了，小九挨打，都是咱們的錯?！?/br>
    另外兩人使勁點(diǎn)頭，認(rèn)錯情況十分積極。

    林重陽對韓興和林承潤道：“我爹整理的那本《童生》，你們是不是一天學(xué)個一篇？”

    《童生》這本書是林重陽和他爹兩個根據(jù)林大秀讀書以來的經(jīng)驗(yàn)整理的，將一些經(jīng)典的程文墨卷選在其中，每一篇都是八股經(jīng)典，為的是給初學(xué)制藝的人打好基礎(chǔ)。只要認(rèn)真把這本書吃透，再輔以一些優(yōu)秀時文，考個童生不是問題。等這本書吃透了，再去學(xué)那本《秀才書》，等把這本也吃透了，就可以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