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nèi)藙偟巧夏祥T城樓，見到黃大人，話還未問出，便見南軍的輕甲兵已列好陣，兵臨城下。

    黃大人沉著臉，讓士兵傳話，問他們半夜到墨城南門來做什么。

    江寧粗略估計(jì)著人數(shù)，暗暗心驚，而月霜看得遠(yuǎn)，在火光的陰影處，有東西隱在兵陣之后，像是龐然大物，黑黢黢的。

    月霜怕是攻城器械，但她按住心慌，快速想了，又覺墨城并沒有什么能讓南軍攻城的必要。

    它不提供糧草供給，地理位置還不如京廊。

    不僅如此，如果攻下墨城，借此地攻京廊，還會(huì)陷入戰(zhàn)爭險(xiǎn)地，失去潮城等洛州西北十城，因而攻墨城是兵家下策，還不如棄城繞道。

    稍微一想，月霜神色恢復(fù)如常。

    守城兵把黃大人的話傳給陣前的士兵聽，士兵卻默不作聲。顯然，他們?cè)诘阮I(lǐng)隊(duì)。

    不久之后，士兵讓開一條道，一個(gè)身著黑甲頭戴鐵盔的男人拿著蛟龍槍，騎馬而來。

    江寧和月霜俱是一愣：“朝突！”

    月霜暗呼：“不好，難道是和榮公主，不會(huì)吧……”

    月霜和江寧在戰(zhàn)場上也和朝突交手過許多次，對(duì)于朝突，他們二人還算了解，為了一個(gè)女人，追到墨城來，可能性不大。

    月霜下意識(shí)的就想到：“寧哥……他會(huì)不會(huì)，借口我們藏匿和榮公主，與我們談判墨城歸屬？”

    她仍是認(rèn)為，朝突沒有攻城的必要。

    江寧皺眉道：“近來南朝形勢(shì)不對(duì)頭，他做什么，我們現(xiàn)在揣測不到，但別慌，穩(wěn)住，先問問他，你現(xiàn)在發(fā)信給京廊的城守楊大人，讓他通知樓四軍，密派援兵來?！?/br>
    不管是談判還是單純尋事，雙方兵力最好相當(dāng)。

    月霜三步并作兩步，跳下臺(tái)階，折返回去找骨哨傳信。

    京廊有賀族的暗門哨。

    朝突來到城門前，聽到黃大人的呼喊，問他因何而來，只抬頭看他，也不說話。

    陣后，士兵們慢慢推來三臺(tái)黑黢黢的鐵炮塔。

    江寧瞳孔乍縮，一手拍在城磚上，咬牙道：“竟然有這個(gè)！朝突，你來到底是要做什么！”

    黃大人偏過頭問他：“寧遠(yuǎn)將軍，那是什么？難道是攻城用的？”

    他一個(gè)在朝中備受冷落的文官，就是見了萬門炮，也不知曉萬門炮是作何用途。

    但這個(gè)時(shí)候，把這個(gè)鐵家伙推上前來，他能想到的，唯有一個(gè)用途，就是攻城。

    可，墨城有什么好攻的？

    盟約未撕毀，是南朝皇帝并太子親自簽署的，南北兩朝在此都有設(shè)立官府，城中多聚住著來往南北的商人大戶，普通百姓，他們并無明顯劃分。

    為何要攻墨城？

    黃大人又道：“朝突將軍，在下是皇帝親封的墨城太守，將軍今晚到墨城來，所為何事？”

    “有無軍令，有無通行令，有無陛下圣旨？”

    朝突從懷中扯出金帛，高高揚(yáng)起來，瞇著眼道：“朝某新婚被北人攪和了，今奉旨前來，捉拿北人擄跑的和榮公主，她就被那群北人藏在你們墨城的善堂，一炷香時(shí)間，如果不把人送出來讓我砍了，解擄妻之辱，你們整個(gè)墨城，都要陪葬?！?/br>
    月霜把被南軍圍城的消息送出去，聽到街上被吵醒的人紛紛議論，說墨城藏匿著和榮公主，不交出公主，朝突就要攻進(jìn)墨城，心下大驚，又見有人要跑到善堂查證，她怕出事端，連忙快一步到善堂找人。

    鄭齊被月霜拽起來時(shí)，還是一臉茫然，月霜沒有與她多說，帶她到后院找安懷劍，路上，月霜面色凝重，只問：“你告訴我，你是要姓王，還是姓鄭?！?/br>
    鄭齊嚇的流著淚，抽抽搭搭好半晌，月霜吼她：“別哭！快回答！別讓我后悔！”

    鄭齊說：“jiejie……我姓……鄭，我叫鄭齊?！?/br>
    “好，你待在這里，跟著安懷劍，別怕，別出門去?！?/br>
    城門口，忽然一聲巨響。

    如同山崩地裂，她們跌倒在地，月霜爬起來時(shí)，耳朵嗡嗡響，鄭齊大哭著，安懷劍從房中跑出來，問她什么事。

    月霜搖了搖腦袋，臉色白如月光，發(fā)冷。她說：“鄭齊，你聽著，南朝的人渣就在城門外，要我們交出和榮公主，但我們這里沒有和榮公主，從來都沒有，所以你好好待在這里，誰問你，你都說你是鄭齊，明白了嗎？！”

    月霜說完，罵著娘狂奔了出去。

    街上已亂成一鍋粥，黃知味和黃大人的妻子哭喊著要到前頭去，傷兵營的士兵們也都跑了出來，見到月霜，圍住她問情況。

    城門口燃了好幾間屋子，月霜心發(fā)慌，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在應(yīng)些什么，直到看到江寧從火光中背著黃大人慢慢走來，這才回過神，擦了額頭上的汗，guntang的風(fēng)吹過，后背已被汗?jié)裢浮?/br>
    江寧放下震昏迷的黃大人，晃了晃月霜的肩膀，說道：“快回魂，聽我說，朝突瘋了，他起了殺性，現(xiàn)在開始，無法溝通。快敲響北門警鐘，開城門，讓城中人走，發(fā)信京廊楊秉和秦將軍接應(yīng)我們！”

    “好！”

    江寧又拉住她，低聲問：“那個(gè)姑娘呢？不要上了朝突的當(dāng)，他恐怕根本不知道和榮公主長什么樣子，這只是個(gè)借口，他只是想來禍墨城……走，快讓他們撤走！”

    月霜問他：“城門口什么情況？”

    話音剛落，城門處又傳來一聲巨響，大地晃了幾晃，人們都驚慌起來，南門處屋子塌陷亂石飛迸一片火海，慘叫聲，呼救聲……

    “鐵怪物來了！”

    “我就知道這個(gè)善堂是個(gè)禍害?。　?/br>
    “寧遠(yuǎn)將軍，我們現(xiàn)在該做什么！”

    “萬大人，萬大人，快開北城門?。　?/br>
    黃知味也哭著：“月霜姐，我父親他耳朵鼻子怎么流血了……”

    萬月霜沖出人群，大喊道：“北城門守城軍聽令！點(diǎn)烽火臺(tái)，敲警鐘，開城門！！”

    墨城距離京廊六十里。

    墨城人不算多，如果京廊的援軍來得及，她能把他們都疏散出去，分散在城郊，可……

    又是一響！

    月霜堵住耳朵，再次被震跌倒，爬起來狠狠一啐：“娘的，來不及了……來不及了?！?/br>
    南門已碎，他隨時(shí)都能進(jìn)來。

    而她身后的這個(gè)墨城，沒有兵，沒有武器，只有些江湖散士，寥寥幾個(gè)傷兵。

    南門外，朝突興致勃勃，仍在下令炮轟墨城。

    江寧跑來說道：“月霜，霜兒，不要愣著！快啊！”

    “寧哥！來不及了啊！”月霜握拳道，“娘的……給我時(shí)間，只要給我時(shí)間……他來得太突然……”

    一點(diǎn)預(yù)警都沒有，朝突從洛州直接帶著兵到了墨城。

    兵從哪里來？如果是他的，行軍時(shí)，沿途的暗門哨為何不發(fā)預(yù)警？！

    北城門緩緩打開，烽火悠悠燃起，各處街道正在招呼著大家撤離，而南門口，傳來宣旨聲和南軍聲震天的呼號(hào)聲。

    “你要多久時(shí)間？”江寧問她，“你要多久？”

    雖是新婚夫妻，但兩人有十年的戰(zhàn)場合作默契，有時(shí)候，一個(gè)眼神就懂對(duì)方的意思。

    月霜心一沉，舌尖發(fā)疼，咬牙問他：“你能撐多久？”

    他有傷，他身上有傷，他傷未好，無法用右手提起槍，他無兵可使，他這次也不是去拼輸贏……

    江寧痞痞一笑：“我?guī)е爻潜鸵氨鴤兿鹊謸跻魂嚕\(yùn)氣好了，能挑了朝突的人頭?！?/br>
    那才幾人？

    那才多少個(gè)？

    守城兵年紀(jì)都大了，野兵……也就是那些墨城愿意留下來的江湖義士。

    月霜沖天嘶吼一聲，跺了跺腳，看向身后那些慌了神的，在北門聚集，眼露驚恐的墨城百姓，轉(zhuǎn)身朝北門走去，她怕江寧看到她的眼淚，強(qiáng)忍住哽咽聲，大聲說：“等我把他們安頓好，交給楊秉后，立刻回來助你！”

    江寧喊：“丫頭，你是父母官，你去護(hù)你的百姓，剩下的事交給我！”

    他脫掉外衣，扔在地上，提起槍，高舉起胳膊，招呼傷兵營的兵：“兄弟姐妹們，能起來的麻溜點(diǎn)，有戰(zhàn)打了！”

    傷兵們紛紛拿起武器，相互攙扶著跟上：“跟隨寧遠(yuǎn)將軍?。　?/br>
    江寧眼中閃爍著無比燦爛的亮光，映著越來越近的火光，他露出一抹愜意的笑。

    丑時(shí)將到。

    安懷劍帶著鄭齊從北門離開，有人在后面推搡，嘶聲喊道：“萬大人！大人！南軍來了??！他們來了啊??！”

    月霜在城門上直直站著，她看到那條黃狗大忠被南軍的刀挑起，扔在了墻上。

    南軍殺了進(jìn)來，而楊秉那邊還沒消息。

    烽火快要熄滅，暗門哨的風(fēng)聲呼呼吹來，回來的消息卻是：楊秉尚無應(yīng)答，京廊尚不明。樓四軍已拔營，未出京廊。

    月霜迎風(fēng)流淚，忽然，她大聲唱起戰(zhàn)歌。

    那是北宛未建國之前，前人們?cè)趹?zhàn)場上唱的戰(zhàn)歌。

    “心有明火，不懼長夜——”

    安懷劍眼眸一閃，放開鄭齊的手，低聲說道：“不好……寧遠(yuǎn)將軍他可能……你跟著黃知味他們離開，出城不遠(yuǎn)是山坡樹叢，只要躲進(jìn)去，他們?nèi)绻环呕馃?，你們就?huì)無恙……萬大人已通知京廊那邊的大人接應(yīng)……很快就會(huì)沒事?！?/br>
    鄭齊慌道：“安大哥你去哪里？”

    安懷劍說完，擠回去舉起手中刀，說道：“手持刀者，誓死護(hù)門！萬大人！還有我們！”

    有人響應(yīng)：“他爺爺?shù)?，老子就是刀口舔血的人，還逃個(gè)鳥！跟他們硬干！孩兒們走！孩兒們都走，咱們留下守門！”

    “誓死護(hù)門！”

    “萬大人！人在門在！”

    鄭齊大叫：“不！jiejie……大人……是我?。“盐医怀鋈?，他要的是我，把我交出去，我是南朝的和榮公主??！”

    月霜怒喝：“閉嘴滾走！你若是和榮公主，那我也是??！朝突那個(gè)小人，根本就是要?dú)⑷巳?！?/br>
    黃知味奮力捂著鄭齊的嘴，拖走她，大聲說道：“你是個(gè)孩子……你只是個(gè)孩子，你跟孩子們?cè)谝黄?，不許哭！我死了父親還沒哭呢！閉嘴！不許哭！不許給萬大人添亂！！”

    月霜從北城門上一躍而下，拉過旁邊老馬，抽出旁人遞來的缺口大刀，扛在肩上，說道：“我是大宛江六軍前鋒營副將，大宛墨城城守萬月霜！”

    她說：“愿意留下守門，為援軍爭取時(shí)間的，聽我號(hào)令！”

    她看到跨馬慢慢走來的朝突失了頭盔，風(fēng)中，稀疏的頭發(fā)飄著，而他的槍頭滴著血。

    朝突身后，士兵慢慢推著三臺(tái)萬門炮，朝這邊推來，人群更是驚慌。

    朝突笑道：“過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