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雨自然不會反對，她對著白狼示意了一下，式神沉默地重新消散在了空氣中。

    隨著她的離去，時雨仿佛聽到許多了大松一口氣的聲音。

    老婆婆手也不抖了，她一邊在前面帶路，一邊呵呵笑著對時雨說：“實在是抱歉。村里的這些孩子都是從來沒外出過的，有些舉動還請見諒，他們并無惡意。”

    時雨沉默地點了點頭。

    老婆婆的家正是這個村落里最中心，也是最大的一間屋子。屋檐上垂掛著許多道白色的符紙，時雨有些在意地停下腳步看了看符紙的內(nèi)容，發(fā)現(xiàn)是一些神社常用的祈福用語。

    心頭泛起的疑惑，在邁入大門的那一刻，都得到了解答。

    時雨有些吃驚地發(fā)現(xiàn)，這個老人竟然在自己家的廳堂中央放置了一個神龕。

    木制的像是縮小版房屋一樣的神龕門扉緊閉，正前方的桌面上擺放了一些谷物。

    “呵呵，這是我們?yōu)跬璐骞┓畹耐恋厣?，谷姬大人?！?/br>
    老人見到她驚訝的神色，似乎極為自豪，臉上縱橫的皺紋也舒展開來：“谷姬大人是非常靈驗的神明，她慈愛而寬容，正是因為有她的保佑，我們?yōu)跬璐宀拍苣昴曦S收?！?/br>
    她的話讓時雨有些恍然，難怪看這個村子的人都健康而有活力，原來是有土地神庇佑。在食物充足的情況下，自然能夠保持更好的精神面貌。

    “既然有神明護(hù)佑，那么又怎么會有妖怪作亂？”時雨不由問道。

    “這個……”老婆婆頓時有些語塞，猶猶豫豫地說，“也許是谷姬大人太過仁慈，不愿殺生吧。”

    時雨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只是說道：“也許吧，消滅妖怪本來也是我們陰陽師的職責(zé)，那么，請向我說明經(jīng)過吧。”

    “是?！崩掀牌胚B忙將她請入內(nèi)屋，在離開的最后一刻，時雨的余光掃到神龕那似乎有什么動靜，本能地偏頭看去，頓時嚇了一跳。

    只見神龕前的木桌上不知何時坐了一個尺寸極度迷你的女孩子，大約只有時雨手掌那么大，頭上戴著麥穗編制成的發(fā)結(jié)，眼眸和頭發(fā)都是澄澈的金色，她此時正抱著一顆和果子小口啃著，動作很斯文。

    “……陰陽師大人，怎么了？”老婆婆見她的身影僵立不動，不禁有些疑惑地問道。

    聽見她的聲音，那個小人嚇了一跳般地抬起頭，正對上時雨的眼睛，頓時僵住了。

    “……不，沒什么?！睍r雨收回了視線，若無其事地對老人說著，同時繼續(xù)開始走動。

    她差不多猜出那個小女孩是誰了，不過……不得不說，真是出乎預(yù)料的小啊?？雌饋砭秃苋崛醯臉幼?，難怪不能驅(qū)除妖怪。

    老人將她請到內(nèi)室坐下，又忙前忙后地給她準(zhǔn)備了茶和糕點。等到一切忙完了，她才正襟危坐，開始敘述他們村的煩惱：“上個月開始，我們田里的作物即將陸續(xù)成熟了，但每天早上起來，總會看見一大片田地里的作物被弄得一塌糊涂！……我們在田邊發(fā)現(xiàn)了奇怪的腳印，看起來像是動物的，所以就準(zhǔn)備了一些陷阱和捕獸夾。那之后過了幾天，有人在田里捉到一只奇怪的動物，它被捕獸夾抓住了。但是正當(dāng)那個人準(zhǔn)備殺掉它的時候，它突然從嘴里噴出了火??！”

    老人的神色突然變得惶恐，她說：“大火怎么也無法熄滅，燒壞了一大片田，那不是普通的動物，而是妖怪！”

    時雨靜靜聽著，突然看見一道光芒從門外飛了進(jìn)來，緩緩降落到他們談話的桌面上。光芒散去之后，露出一道小小的身影，正是之前那個小女孩。

    她坐在桌子上抬起小腦袋打量著時雨，半晌，突然飛到她眼前晃了晃小手，似乎在試探時雨到底能不能看到她。

    第45章

    “最近的幾天，那個妖怪還有出現(xiàn)嗎？”時雨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一臉嚴(yán)肅地詢問道。

    眼角的余光里, 那只被稱為谷姬的小小神明喪氣地低下了頭。

    她轉(zhuǎn)身看見一碟子有她身體那么大的糕點，頓時就有點生氣地走過去抱起一顆, 倉鼠一樣抱著啃了起來。

    “這個嘛……”老婆婆有些遲疑地回道, “發(fā)生了那樣的事情, 我們再也不敢隨意去稍遠(yuǎn)的田里查探了……不過, 最近村子里經(jīng)常有孩子向我抱怨, 說丟了好些東西，也有人半夜起身, 聞見一陣刺鼻的酒氣……不知道是不是那只妖怪在作亂?！?/br>
    “沒有人受傷嗎？”時雨沉思了一下，問道。這描述聽起來似乎并不是什么兇惡的妖怪，時雨需要更多的情報, 來決定對待那只妖怪的態(tài)度。

    “這倒是沒有?！崩掀牌艙u了搖頭，說, “不過, 現(xiàn)在大家都不敢去稍遠(yuǎn)的田里農(nóng)作, 再這樣下去, 就要錯過收割的時間了！”

    她唉聲嘆氣地,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蒼老的手習(xí)慣性地伸向放置糕點的地方。

    老眼昏花的她并沒有發(fā)現(xiàn)那缺了一個口而且還有點懸空的糕點，伸手的時候直接將整碟盤子端了起來，放到時雨面前之后，又往前推了推。

    “來, 陰陽師大人也請不要客氣。”她殷勤招待著。

    時雨沉默地碟子里那只一臉懵逼地被糕點壓在下面小神明，忍不住有點想笑。

    “謝謝?！彼贿呎f著，一邊隨手拿起一塊，順便將那只沾了一身糯米粉的小家伙撿出來放到一邊，老實說，她現(xiàn)在一臉甜膩膩白花花的粉加上頭頂?shù)柠溗牖ńY(jié)，看起來真的很好吃的樣子。

    “……”谷姬呆愣愣地仰頭看著時雨，張了張嘴，但卻沒有發(fā)出絲毫的聲音。

    “不用謝不用謝。畢竟這次的事情要需要麻煩您了?！崩掀牌藕呛切χf。

    “那么，我會在今晚前去查探的?！睍r雨想了想，對老婆婆提出要求，“能不能找一個人為我?guī)纺?？?/br>
    “?。窟@個……”老人一臉愕然，“會不會太急了些？勞煩您一路趕來，最好先休整一番吧？當(dāng)然，老身會為您準(zhǔn)備最舒適的房間?！?/br>
    “不，謝謝，但是有這種事還是盡快解決的好。”時雨委婉地拒絕了，事實上她今天一路睡到中午才開始趕路，雖然路途中確實有些勞累，但現(xiàn)在恰好是精神最興奮的時候，再加上第一次親自除妖的新奇感，她怎么會愿意在這種時候休息呢？

    在時雨再三堅持之下，老人很快就妥協(xié)了。她喊來一個身材健壯的高大男人，吩咐他帶著時雨去附近的田地看看、稍遠(yuǎn)的地方也要去。

    時雨清楚地看見，在老婆婆下達(dá)了不容抗拒的指令之后，那個男人顫抖的雙腿……咦，仔細(xì)一看，這不是之前那個被她嚇得鋤頭都掉了的那個家伙嗎？

    “這個人，沒問題嗎？”時雨不禁懷疑地問出了聲。雖然覺得有些失禮，但還是表達(dá)出想要換人的意愿。

    “呵呵，不要擔(dān)心。十郎是我們?yōu)跬璐遄钣赂业哪腥肆??！崩掀牌藕呛切χ?，“?dāng)初捉到那只妖怪的人就是他呦！如果陰陽師大人想要尋找妖怪的蹤跡的話，十郎是最可靠的人選了?！?/br>
    “但愿吧?！睍r雨抽了抽嘴角，用一種嶄新的目光看了看老人。捉到妖怪的人也就是說……用捕獸夾傷到那只妖怪而且還打算殺掉它的就是這個男人？讓他出去帶路真的不是挑釁嗎？還是作為誘餌？

    在村民們的目送下，十郎神色低沉地舉著燈籠帶著時雨離開了。

    谷姬站在人群之上，歪著腦袋打量著他們離去的身影，微微思考了一下，她的周身泛起柔和的白光，無形的風(fēng)托起她的身體，跟隨著時雨的身影而去。

    漆黑的夜，烏云遮蔽著月色，山林里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只有眼前一盞微弱的燈籠發(fā)著光。

    時雨跟在十郎身后，一邊走，一邊問著：“十郎，聽說你見過那個妖怪？它長得是什么樣子？”

    “陰陽師大人，我完全沒有印象了?！笔苫剡^頭看了看她，微微苦笑道，“如果我記得，那么一定早就告訴婆婆了。但每次一回憶起來，腦袋里就一片空白。”

    “是這樣啊。”時雨陷入了沉默。

    “陰陽師大人，這里就是當(dāng)初抓到那只妖怪的地方。”突然，十郎停下腳步，用顫抖的聲音這樣說道。

    時雨從他身后走出，順手拿過他手上的燈籠，并沒有什么顧忌地走進(jìn)眼前這片焦黑的土地。

    “地上有些獸夾和陷阱沒有清楚，請小心！”十郎聲音急促地提醒著，站在田地的邊沿，一步也不敢邁入。

    時雨聞言更加小心了，她彎下腰將燈籠舉低，視線在下方一寸寸的土地上掃過，很快，她發(fā)現(xiàn)了一行奇怪的足跡。

    很明顯不是人類的。

    圓潤的輪廓、小巧的尺寸、還有尖銳的爪痕……這讓時雨第一時間想到了九命貓的爪印……貓科？

    貓科、會噴火的妖怪……？到底是什么呢？

    時雨沉思著，重新退回了十郎身邊。

    “再去其他地方看看……這塊地原本種著什么？”時雨若有所思地問道。

    “這個啊?！笔上肓讼?，回答，“是小麥?！?/br>
    “附近還有種植小麥的地方嗎？”時雨問。

    十郎點了點頭：“有的，就在不遠(yuǎn)的地方，我?guī)??！?/br>
    但這一次還沒到達(dá)目的地，他們就遇到了麻煩。

    一陣陰冷的大風(fēng)毫無預(yù)兆地刮了過來，那只普通的燈籠幾乎就在一瞬間被熄滅了。兩人眼前頓時暗了下來。

    “啊?。?！”十郎驚叫出聲，兩只手胡亂地在空中揮舞著，抓到時雨的衣袖之后，就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再也不肯松手，“陰陰陰陽師大人??！”

    “看來是被主動找上門來了。”時雨凝神從袖中取出符咒，低聲念出咒語，原地展開一道湛藍(lán)的弧形結(jié)界。一瞬間，澎湃的風(fēng)從結(jié)界兩側(cè)劃過，結(jié)界之中，卻是一片風(fēng)平浪靜。

    “好厲害！不愧是陰陽師??！”十郎的眼睛亮了起來，他好奇又敬畏地看著周圍隱隱泛著藍(lán)光的半透明結(jié)界，甚至想要伸手觸碰。

    “別亂動。”時雨淡淡勸誡了一聲，凝神等待可能將要到來的進(jìn)攻。但等了半天，對面卻是毫無動靜。

    “……逃了嗎？”時雨微微皺著眉，對著空氣輕喊了一聲，“白狼，你記住它的氣息了嗎？”

    “是的，時雨大人。”白狼的身影自她身后的空氣中浮現(xiàn)，還帶著點絨毛的鼻尖輕輕抽動著，銳利的眼神盯準(zhǔn)了前方。

    狼在捕捉獵物時，嗅覺可是很靈敏的。

    “噫噫噫！”十郎忙不迭后退，用驚恐的眼神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妖怪。

    “吶，為什么不問問妾身呢？明明妾身也能找出那只小妖怪的蹤跡?！鼻嘈袩衾浜咭宦?，不等時雨召喚就自行登場了。似乎對于時雨的差別待遇感到吃醋，她一出場就幽怨地釋放著自己的妖力，腳下的行燈青光大盛，映照著她的雪膚也泛著幽藍(lán)的光，她的眼波哀怨而迷離，姿態(tài)誘惑又泛著鬼魅，活脫脫一個……

    “鬼?。。。　笔砂籽垡环?，險些嚇得昏過去。普通的人類是無法欣賞青行燈的魅力的，因為那種美本身已經(jīng)接近了死亡。

    時雨有些無語地瞥了他一眼，安慰道：“你能看到青行燈嗎？看來你的身上也有著靈力呢。安心吧，這兩只是我的式神，不會害人的。”

    通常情況下，人類是看不見妖怪的。當(dāng)然有時候妖怪故意現(xiàn)身的時候還是會被看到，比如白狼在烏丸村入口處為了威嚇眾人，就選擇了故意現(xiàn)身。但現(xiàn)在的情形又不同，如果換成之前那個連自己供奉的神明都看不見的老婆婆，應(yīng)該只能看到時雨在自言自語才對。

    說起來，整個村子真正見過妖怪，并且和它打過交道的也就只有他了吧。

    真不知道這些對于這個人來說是好還是壞，不過大半還是壞事吧。不過……

    時雨撤下結(jié)界，看了他一眼之后，說道：“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了，你可以先回去了?！?/br>
    “誒？可是……”十郎的表情明顯有些心動，但回頭看了看一片漆黑的山路之后，他又猶豫了……

    “照明的話，不用擔(dān)心?！睍r雨偏了偏頭，呼喚道，“燈籠鬼！”

    “嗷！”燈籠鬼閃亮登場，與青行燈的冷光不同，它的火光總是熱情而明亮，橙紅跳躍的光讓人從心里生出溫暖和希望。

    “哇！這是燈籠變成的妖怪嗎？”十郎在看到燈籠鬼時，竟然不覺得有多害怕，反而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我會讓燈籠鬼給你照明的，你跟著它回去吧。”時雨對燈籠鬼囑咐了一句，它搖搖擺擺地上下晃了晃身體，又圍著十郎轉(zhuǎn)了一圈，很快順著原路飄了回去。

    “哎，等等我?。　笔蛇B忙追了上去。

    “接下來，我們走吧?！睍r雨看了看白狼，她點點頭，快速地走到前面領(lǐng)路。

    青行燈噘嘴，有點賭氣地待在原地不動。

    “青行燈~快點過來給我們照明?！睍r雨的聲音一邊跟著白狼走著，一邊回頭沖她招了招手。

    “哼~”青行燈將頭偏到一邊不看她，座下的行燈卻晃悠悠地飄了過來，“讓妾身來照明？真虧你想得到呢。”

    她一邊說，一邊放大行燈的光，一瞬間大亮的青光將周圍的林地都照得一片陰慘，讓人恍惚覺得自己是不是誤入了幽冥地府。

    “沒辦法，燈籠鬼不在啊。”時雨沖她笑了笑，“麻煩你啦~”

    “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青行燈眨了眨琉璃般的瞳眸，矜持地翹起嘴角，“要記得給妾身獎勵哦~”

    她們說著話的時間，白狼已經(jīng)順著氣味找到了一處洞xue。她站在被雜草和藤蔓掩蓋住的洞口，有些難受地捂住了鼻子。

    “唔，這是什么氣味？酒？”就連時雨都聞到了這股飄散出來的嗆人氣味。與她曾經(jīng)在葉王還有滑瓢處嘗過的都不一樣，只是聞到氣味，都有種頭腦昏沉的感覺，這真的是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