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節(jié)
大地傳來一股濃郁的烤灼的氣味,就像一次性焚燒了成片的桔梗,地上還稀稀落落地殘留著火星,所有的雪都被融化了,所有的死藤都僵硬了,而他的同伴們,全都被捆縛著,生死未知。 喬驚霆的大腦還沉溺在記憶的海洋里,無法消化眼前的畫面,他甚至不知道這是現(xiàn)實,還是另一個幻覺。 然后,他看到了唯一還能動彈的人——炙玄。 那個擁有著絕頂精美的臉蛋和極其古怪的脾氣的小孩兒,毫發(fā)無傷地站在一片焦灼的大地上,抱著酒壺,一臉的無聊。 喬驚霆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炙玄發(fā)現(xiàn)他醒了,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廢物?!?/br> 喬驚霆老臉一紅,卻沒力氣生氣。把倆人的處境對比一下,他確實比較像廢物,他蓄起肌rou的力量,一個一個地掙斷了死藤。以死藤的力氣本是束縛不了他的,但是死藤的數(shù)量太多,這根斷了那根補上,無窮無盡,再大的力氣也會被耗盡。 等他掙開了,他的同伴也都一一醒了過來,喬驚霆環(huán)視一圈,發(fā)現(xiàn)大家都還活著,這才松了口氣。他提上刀,去幫舒艾脫身。 舒艾很聰明,蜷縮起身體躲在了防護結(jié)界里,死藤將她纏成了一個球,就像胎兒誕生在母體。 喬驚霆看著舒艾雙目緊閉,臉上是掩不住的倦色,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她時的畫面,因為他剛才在自己的記憶庫里回憶了一遍,哪怕印象中猙獰的燒傷疤,再看也并不覺得刺眼了,因為他能透過那傷疤看到這個女孩的美。他輕輕叫醒了舒艾。 舒艾睜開眼睛,神色驚恐,看到喬驚霆,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哽咽道:“是你嗎?” 喬驚霆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記憶,想來也不會是什么好的記憶,說不定比他的還糟心,他柔聲道:“舒艾,是我?!?/br> 舒艾一下子撲進(jìn)了喬驚霆的懷里,緊緊抱住了他的腰,身體顫抖著。 喬驚霆輕嘆一口氣,心生憐惜,他的手舉了起來,在空氣中猶豫了足有三四秒,才輕輕落下,克制住了回抱她的沖動,拍了拍她的背:“沒事了,大家都醒了?!?/br> 他又怎么會不明白舒艾的心思,他又怎么會看不懂舒艾的眼神,但是他給不了她安定和幸福,便不能給任何回應(yīng)和承諾。 除非,除非有一天他們都能活著離開這里…… 舒艾啜泣了幾聲,大約也覺得不好意思,便放開了喬驚霆,她低著頭蹭掉眼淚,掩飾著轉(zhuǎn)移了話題:“大家都怎么樣了?” 喬驚霆看了看,所有人都臉色灰白,垂頭喪氣,一個個地都像被抽空了魂兒,半天緩不過勁兒來,他苦笑道:“不太好?!?/br> 他自己的腦子現(xiàn)在也是一團亂糟糟的,還在回想著剛才看到的所有,最讓他在意的當(dāng)然是最有一個記憶片段,那間會議室,開會者中有一個眼熟的人,投影布上的畫面,還有那雙眼熟的鞋子,都讓他絞盡了腦汁去想。 鞋子……鞋子……那是一雙質(zhì)地看上去很柔軟的黑色皮鞋,不是商務(wù)皮鞋,更像舊社會的黑布鞋,軟趴趴的鞋型,卻有著皮的高級質(zhì)感。 喬驚霆腦中突然閃過一道白光,他心頭大震,猛地想起了他在哪里見過類似的鞋子。 在……白邇的腳上! 沒錯,白邇穿過那樣的鞋,那種樣式老舊又古怪的鞋,他以前從未見過,而白邇也只在剛進(jìn)游戲的時候穿過,后來就換了能增加速度的靴子,所以他印象并不深刻,但是他能肯定,那就是白邇穿過的鞋子。他還問過白邇?yōu)槭裁创┻@么奇怪的鞋,白邇說那是白氏流傳幾百年的手工制造的犀牛皮鞋,耐磨、走起路來沒有聲音,是白幽冥的必備物品之一! 在那個會議室里,坐在他旁邊的,會是白邇嗎?不,也有可能是其他的白幽冥。 為什么? 喬驚霆的腦子里充斥著成千上萬個為什么。究竟是死藤將他最深層次的、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記憶挖掘了出來,還是死藤制造了這些詭異的記憶? 如果是假的,死藤為什么要制造這些記憶,有什么意義?目的何在?如果是真的……如果這些他媽的是真的,那他就要連自己的整個人生一起懷疑了! 喬驚霆感覺自己的腦袋隨時可能炸裂開,以至于舒艾叫了他好幾聲,他才回過神來。 舒艾擔(dān)憂地看著他:“驚霆,你肯定了也看到了很多不好的記憶吧?別想了,該經(jīng)歷的我們都經(jīng)歷過了,沒經(jīng)歷過的,都是假的?!?/br> 喬驚霆遲疑地點了點頭,真的嗎,真的都是假的嗎。 其他人都陸續(xù)恢復(fù)了,但各個神色頹喪,尤其是鄒一刀和白邇,他們就像兩具沒有靈魂的傀儡,眼神里毫無光彩。 眾人完全能想象他們都經(jīng)歷了什么,那些埋藏在他們心底的最慘痛的回憶,被死藤赤裸裸地扒了出來,勉強結(jié)痂的傷口再一次鮮血淋漓,要多痛有多痛。 喬驚霆走過去,展開雙臂,一左一右地抱住了他們。 鄒一刀用顫抖地手給自己點了一根煙,輕聲說:“這他媽是我最后悔來的一個副本?!?/br> “我知道?!眴腆@霆輕聲道。 白邇閉上眼睛,把腦袋靠在了喬驚霆的肩膀上,喬驚霆揉了揉他的腦袋,心里卻想著那雙犀牛皮的軟底鞋。 江朝戈走了過來,懷里抱著炙玄,但那孩子睡著了:“喂,你們沒事吧?” 喬驚霆道:“應(yīng)該沒事了?!彼戳酥诵谎?,“他沒事吧?”他還沒見過炙玄露出疲態(tài),平時趕上一整天的路,也沒見過他累。 江朝戈摸了摸炙玄的腦袋,眼神難得流露溫柔:“沒事,累著了而已。” “我們是怎么脫困的?”韓開予看著焦灼的地面,“死藤的根系好像被燒死了,而且是從地底燒死的,地表上的反而完好地保存了,這是怎么辦到的?” 江朝戈微瞇起眼睛,大約是剛才回憶起了不好的記憶,他的情緒很差,語氣冰冷地說道:“你們還打算繼續(xù)裝蒜?” 韓開予微怔,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接這句話,他扭頭看向沈悟非,其他人也繃住了神經(jīng),不知道江朝戈這話是什么意思。 沈悟非的臉色也很難看,而且虛脫的好像風(fēng)一吹就會倒,他緩緩道:“江先生,我知道我們的身份有些可疑,我們也無法解釋太多,解釋了你也未必信,但請你一定要相信,我們真的是為了護送你們而來的。” 江朝戈嘲弄地一笑:“‘護送’,好吧,可惜你們剛才差點全滅。”他撂下這句話,扭身就走了。 驚雷幾人蔫蔫的,被這樣諷刺也沒有力氣反駁或生氣,江朝戈說得對,他們剛才真的差點就團滅了。 開始,他們到底是怎么獲救的? 沈悟非一眼就看出了他們臉上的困惑,他低聲道:“是炙玄?!?/br> “什么?那個小孩兒?” “你們真的以為他是人類嗎。”沈悟非嘆了口氣,“其實我剛才是清醒的,至少大部分時候是清醒的,但是我沒動,就是為了看看炙玄的能力?!?/br> “你的意思是,炙玄是江朝戈的……魂獸?!” 沈悟非點點頭:“我看到炙玄,把掌心貼著地面,然后地表冒起了火星,死藤在地下的根系,就那么被燒死了。” 眾人皆驚。 聽沈悟非的描述,炙玄好像輕輕松松就滅了死藤綿延地底十幾里的根系,他們可是奮戰(zhàn)了半天,最后還是差點被絞死啊。 “炙玄這么厲害,究竟是什么魂獸?為什么一開始不救我們?” 沈悟非搖搖頭:“什么魂獸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江朝戈是主角,肯定是相當(dāng)厲害的上古異獸,你看江朝戈和虞人殊對他的態(tài)度,江朝戈不說,堂堂一個皇子,會對一個小孩子那么客氣嗎。至于他為什么一開始不救我們,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在試煉我們的實力?” 韓開予撇了撇嘴:“這就有點丟臉了,難怪我們的主角這么不爽。” 幾人也覺得有些心虛,明明是他們要護送江朝戈,結(jié)果反倒要人家救。 沈悟非苦笑道:“其實我剛才沒有被困……算了,有點馬后炮了。” 喬驚霆道:“我相信你,你說你剛才是清醒的?” 沈悟非點點頭:“我的精神力足夠我保持清醒。其實你們被纏縛的時間都不超過一分鐘,我本來想召喚更多機械蜘蛛,但我看到炙玄有動作,就想看看他要干嘛,我早已經(jīng)猜到他是魂獸,只是不知道是什么魂獸,但他還是沒顯形。” 喬驚霆現(xiàn)在根本不關(guān)心炙玄是不是魂獸,他滿腦子都是那些記憶,他問道:“所以你沒有進(jìn)入死藤構(gòu)架的記憶里。” 沈悟非道:“你是不是想問什么?” “我想知道怎么分辨我看到的記憶的真假。” 沈悟非皺了皺眉:“我進(jìn)去了,我進(jìn)去就是為了看看死藤會構(gòu)架怎樣的記憶,但是由于我的精神力太強,所有的記憶都在我自己的cao控之下,沒有死藤發(fā)揮的余地,所以,我也不知道你們看到了什么亦真亦假的記憶?!?/br> 喬驚霆失望地嘆了一口氣。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鄙蛭蚍堑溃八捞俚哪芰訌娏宋覀兊拇竽X皮層的記憶神經(jīng)元,讓我們能記起更多、更久遠(yuǎn)的東西,我甚至看到了我在母體里的記憶,那些記憶其實從未消失,只是埋藏得太深,我們想不起來而已?!?/br> 白邇道:“這點我也發(fā)現(xiàn)了,我看到了我很小時候的記憶。” 喬驚霆嘆了口氣,看來那些幼兒時的記憶,絕對是真的了,那么太歲項鏈的來歷,也可能是真的,畢竟他搜遍記憶都沒有看到他姥爺,如果他竟然連幼兒的記憶都有,那么就沒有道理記不起小時候的親人,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的姥爺從來就不存在,那段記憶,是別人告訴他的,又通過一遍遍地重復(fù)和杜撰,讓他有了實質(zhì)的畫面感,久而久之,他就深信不疑了。 那么,最后的會議室的記憶呢?喬驚霆的目光移向了白邇。 白邇也看著他,眼神有些茫然。 喬驚霆剛要張嘴為什么,虞人殊叫他們盡快離開,喬驚霆把話憋回了肚子里,他打算換一個合適的時機,好好梳理一遍,或者讓沈悟非幫助他梳理,以他的腦力,真的快要不行了。 第196章 重整上路后,每個人都心事重重,一路沉默。 死藤喚醒了他們最黑暗的記憶,在那基礎(chǔ)上再加油添醋一番,每個人的心里都受到了很大的沖擊。 喬驚霆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像他一樣,看到了自己不記得、或者可能根本不屬于自己的記憶,反正他現(xiàn)在完全沉溺在那些記憶里,翻來覆去地想著,如果那些記憶都是真的,那么他就跟整個深淵游戲有著他不知道的聯(lián)系,不僅僅是他,還有一個白幽冥。 這代表什么?如果能知道那場會議的內(nèi)容,他是不是就接近游戲的真相了? 此時天已經(jīng)黑了,他們奔波了一天,找了一個開闊地帶扎營休息。 營地中間生著篝火,眾人圍著這唯一的熱源,安靜地吃飯,鮮少有交談。 炙玄還沒醒,看來是真的“累了”,殺死死藤恐怕耗費了他很大的力氣。 若是平時,喬驚霆可能會躲進(jìn)帳篷里,進(jìn)入虛擬系統(tǒng),訓(xùn)練他新學(xué)到的招式,但他現(xiàn)在心思煩亂,打不起那個勁頭,他想了想,還是叫上了沈悟非:“悟非,你跟我進(jìn)帳篷,我有話跟你說?!?/br> 沈悟非的表情并不意外,放下剛吃完的盒飯,跟著喬驚霆進(jìn)了帳篷。 其他人均看著他們,但沒說什么。 喬驚霆放下帳篷的門簾,盤腿而坐:“我想跟你聊聊我今天在死藤的幻覺下看到的記憶?!?/br> “嗯,我猜到了,你一直心事重重的,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些我不記得的,或者可能不屬于我的記憶?!?/br> “我說過,死藤的幻覺會增強你的記憶神經(jīng)元……” 喬驚霆擺擺手:“我知道,所以我能看到埋藏很深的記憶,比如幼兒時期的?!?/br> “對,所以如果你是看到了幼兒時期的記憶,就不用太驚訝?!?/br> “我驚訝的不是看到了幼兒時期的記憶,而是那些記憶跟我認(rèn)知中的不一樣?!?/br> “哦?”沈悟非道,“說來聽聽?!?/br> 喬驚霆憋了半天,一口氣把他關(guān)于那些陌生記憶的經(jīng)歷都告訴了沈悟非。 沈悟非不出意外地對最后一個記憶最感興趣,何止是感興趣,簡直是亢奮得語無倫次:“會議?洗神髓時候看到的畫面,還有……還有白幽冥的鞋子?!” 喬驚霆嘆道:“麻煩你冷靜一點,我現(xiàn)在就不冷靜,我需要你好好地思考。” 沈悟非抹了一把臉,深吸了大一口氣:“不好意思,我調(diào)整一下,因為這個實在是沖擊太大了,如果這段記憶是真的的話?!?/br> “對,如果是真的,豈不是……豈不是說明我和一個白幽冥,在很早之前就知道洗神髓這回事?” “這段記憶能聯(lián)想到的內(nèi)容太多了,但是首先我們得證實它的真實性有幾分?!?/br> “我最苦惱的也是這個,但是要怎么證實?我要不要去問問白邇?” “我不認(rèn)為那個人會是白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