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老先生身上的委屈已被洗干凈，看到這些年輕的后生，他還是搖了搖頭，說書已經(jīng)燒干凈了，一切都沒有了。

    曲鶴清小時候經(jīng)常幫腿不好的老先生背水，算是老先生在村子里關(guān)系最親的人了。

    知道這事之后，他擔(dān)心文化局的人難為老先生，特意過來看看，結(jié)果老先生把那些人打發(fā)走之后，就把曲鶴清喚過去，拿出了很多裝訂好的新書。

    老先生讓曲鶴清，等他故去之后再把書捐掉，書是無辜的，但是他因為這些書，失去了妻兒，失去了家，失去了腿，他沒法在活著的時候，把書再拿出來。

    這個時候，曲鶴清才知道，書，是燒了，但里面的內(nèi)容，老先生已經(jīng)記在腦子里了，等來到北疆之后，他才把這些內(nèi)容，再次復(fù)述寫下來。

    和田田一樣，也是一字不差，連排版都沒有變。

    可能是有這么一個老先生在前頭，曲鶴清在短暫的驚訝之后，也很快接受了這件事情，然后和妻子對視一眼，決定幫女兒把這個能力瞞下來。

    田田可能不知道，世界上不是每一個人都像她一樣，能把看到的東西，不管懂不懂都再次“復(fù)制”，甚至可能這種能力，在田田長大一些的時候，會慢慢消退。

    但現(xiàn)在小姑娘，不適合凸現(xiàn)這個能力，該好好成長的時候，就不要被雜事打擾。

    和妻子達成共識，曲鶴清在心里記下，這幾天要帶著田田，再去拜訪一次老先生之后，就和田新梅開始了他們的表演。

    恩，是的，夫妻兩個之前的準(zhǔn)備就是特意為這個環(huán)節(jié)的。

    他們沒想到田田能過目不忘，流露出的幾分驚訝，讓小姑娘有些得意，她可能不太懂父母的意思，但她能看出來，爸爸mama被她的厲害震到了，這就是好的。

    而曲鶴清和田新梅準(zhǔn)備的東西，原本是為了逗田田的，現(xiàn)在誤打誤撞，還有一種壓一壓田田小驕傲的意味。

    因為，夫妻兩個，居然一個在女兒面前唱俄文歌，一個在女兒面前表演用算盤計算。

    是的，曲鶴清和田新梅就是這么以大欺小，會俄語的，特意抓緊時間練習(xí)了一遍，昨天晚上還對著字典確認(rèn)了好幾個單詞。

    會算盤的，純粹是會計的吃飯本領(lǐng)，老師傅教田新梅的業(yè)務(wù)技能，要不然，誰平時沒事做，向別人表演怎么點錢和撥算盤？！

    但曲昱田又不知道這些，她看到的，就是爸爸會唱自己很難復(fù)述，舌頭繞啊繞就打結(jié)的歌，mama拿出一個算盤來，撥的嘩啦嘩啦響。

    “好厲害??！”小姑娘湊過去，趴在爸爸mama身邊，滿臉的崇拜。

    然后為了今天的表演，特意等田田睡著了，來客廳練習(xí)的夫妻兩個，深藏功與名的點點頭，摸了把女兒的小辮子，“很厲害對不對？！田田要不要也跟著爸爸mama學(xué)，明天爸爸教你字母，mama教你珠心算好不好？”

    “好！我要學(xué)！”簡直被爸爸mama厲害一臉的小姑娘，就坐在這里，想聽爸爸繼續(xù)唱歌，mama繼續(xù)撥算盤珠子。

    場子都撐到現(xiàn)在了，怎么能不繼續(xù)，曲鶴清知道女兒記憶力好，不好把歌詞反復(fù)重復(fù)，只能一本正經(jīng)的開始添一些英文歌詞和自己瞎編的詞組，田新梅咬咬牙，繼續(xù)撥算盤珠子，在女兒亮晶晶的小眼神里不顧手指尖痛的炫技。

    為人父母，好累。

    第6章

    曲鶴清和田新梅，算是望子成龍又要求比較嚴(yán)格的父母，雖然平時喜歡逗田田，在小姑娘面前撐場子，但他們兩個，對女兒的要求都挺高的。

    決定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好。

    約定好的規(guī)矩，就一定要遵守。

    而做錯了事情，就一定要受罰。

    曲昱田是這一輩孩子里，年紀(jì)最小的那一個，嘴甜人乖，深受家里眾多親戚的喜愛，曲昱田也是被長輩和哥哥jiejie捧在手心的人，有的時候，免不了會流露出一絲驕縱來。

    具體表現(xiàn)就是，喜歡自我陶醉，會翹尾巴耍小脾氣，偶爾還會任性胡鬧一下。

    夫妻兩個不知道，其他孩子是不是像田田這樣，身上的小毛病層出不窮，一天一個樣，跟打地鼠一樣，剛改好了兩個小毛病，嘿，過幾天又冒出來兩個不一樣的。

    田新梅辭了工作之后，有充足的時間陪著女兒，發(fā)現(xiàn)一些小毛病也就及時說出來，讓小家伙改正，至于遇到大的問題，就留給丈夫曲鶴清來解決。

    在教小孩子這件事情上，曲鶴清是主控，田新梅做輔助，兩個人分工明確，合作愉快。

    直到，曲昱田這次犯了一個很嚴(yán)重的錯誤。

    下班回家的曲鶴清知道事情的始末之后，第一次動手狠狠的揍了曲昱田。

    和以前那種輕輕拍屁股不一樣，曲昱田被拖鞋底抽在腿上的時候，疼的都快哭不過來氣了，又是第一次見爸爸發(fā)這么大的脾氣，整個人又呆又怕。

    夫妻兩個教育孩子的時候，是要清場的，田新梅沒有在旁邊，而是皺著眉頭等在屋子外面，有些焦躁又有些心疼，聽著女兒哭泣的聲音，幾次推開門想進去把女兒抱出來，想想今天的事情，卻又停住了腳步。

    這是曲昱田第一次接受體罰。

    北疆的草莓少，都是外地運輸過來的，價格貴，村子里的孩子都很少吃過，曲鶴清夫妻兩個疼女兒，買了半公斤草莓放在家里，一會兒洗上五六顆，放到小盤子里，給田田當(dāng)零嘴。

    然后，小姑娘跑出院子去玩的時候，把紅艷艷的草莓裝到口袋里，準(zhǔn)備帶出去吃，結(jié)果被其他小孩子遇到，他們看著水靈的大草莓有點饞，知道田田有護著她的哥哥jiejie，不敢明搶，就圍著她想拿其他東西換。

    曲昱田一次就只有這么五六顆，剛才又吃掉了兩顆，就剩下三顆了，才舍不得換給別人，小姑娘被幾個大孩子圍著也不知道怕，就是護著草莓不愿意給，結(jié)果，雙方就發(fā)生了爭執(zhí)，推搡之中，有個大孩子想要搶的時候，撞倒了曲昱田。

    有點被嚇到的小姑娘坐在地上，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被別人救了，是個遠房親戚泉子，按輩分來，這個十二三歲的大男孩還是田田的侄子。

    只不過，這個小少年因為早產(chǎn)，腦袋不是特別好使，反應(yīng)有點遲鈍，經(jīng)常被別人笑傻子，他遠遠的看到自己的小姑姑被欺負(fù)，就虎頭虎腦的跑過來，把那些孩子用身體撞開。

    這幾個孩子沒有泉子年紀(jì)大，又有點怕這個傻子，不甘心的看了眼曲昱田手里的草莓，就都跑掉了。

    留下仍有些呆的曲昱田，面對比自己高兩個頭的大侄子不知所措，泉子看到小姑姑坐在地上，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要把人拉起來，結(jié)果看到小姑姑手里的紅草莓，一下子被吸引視線，就伸手去抓。

    曲昱田這才反應(yīng)過來，嚇得翻身起來往后躲，直到跑回家躲到mama后面才放心，泉子不知道小姑姑為什么跑，樂呵呵的就追上去，眼睛里還看著紅草莓，田新梅看著女兒灰撲撲的往自己身后躲，后面還跟著一個半大孩子，走近一看，是泉子。

    親戚太遠，走動也少，田新梅也很少見泉子，但也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下，泉子的反應(yīng)比較慢這件事情的，看到泉子有點驚訝，但還是先讓泉子進來坐，喝點水吃吃水果。

    泉子被父母教了，不能隨意進別人家，嘴上說不清楚，就忙擺手，還使勁指田新梅身后的曲昱田。

    田新梅這才回頭看自己身后的小尾巴，手里還攢著草莓，以為泉子想嘗一嘗這個，準(zhǔn)備去給泉子拿點草莓出來，結(jié)果一轉(zhuǎn)頭就想起來，買的草莓吃完了，田田手上的是袋子里最后幾顆。

    村子里人來人往，在院子門口站上這么一會兒，田新梅就從路過的人口中，拼出剛才發(fā)生了什么，泉子幫自家女兒趕走壞孩子，正好又盯著草莓，于是，她蹲下來和田田商量，“把草莓分給泉子好不好？mama明天再給你買。”

    結(jié)果，田田不知道怎么，一點也不合作，警惕的盯著mama和泉子，想往后退。

    在她眼里，泉子和剛才那些要搶自己草莓的人差不多，都是追著她跑的人，她才不要給出去草莓。

    田新梅又解釋了一遍，剛才泉子幫她趕走壞孩子，現(xiàn)在好孩子要說謝謝，分享幾顆草莓，明天mama還給你買。

    明天的事情太遙遠，曲昱田覺得，mama就是像是壞孩子要搶自己的草莓，情緒一上來，反手就把草莓扔到地上，還上去踩了兩腳。

    這樣，都吃不了，搶也沒有用。

    “田田你怎么這樣！”田新梅被女兒的舉動氣到，狠狠的瞪了一眼曲昱田，沒有再搭理她，去拿了幾個大蘋果洗干凈，讓泉子拿上，送走泉子之后，她轉(zhuǎn)身關(guān)上院子門，臉色有些沉。

    “為什么要踩草莓？這個東西這么貴，爸爸mama都舍不得吃就留給你，踩到地上很好玩是不是，不吃以后就都別吃！”而且，更讓田新梅惱怒的，是女兒不知道感謝對方，道理道理說不通，還一副狼崽子的樣子，防備的盯著他們的眼神。

    別人的幫助，都不知道感謝，你還好意思瞪我？！

    曲昱田不吭氣，踩完草莓之后，眼眶紅紅的，要哭不哭的，mama訓(xùn)她也不說話，一副倔強不配合的樣子，讓回屋也不回，讓認(rèn)錯也不認(rèn)，不合作的樣子氣的田新梅磨牙，“你等著，爸爸回來收拾你，才四歲的孩子，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于是，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曲鶴清第一次揍了曲昱田。

    罪名有三條，一是不知道感謝對方的幫助，二是糟踐浪費水果，三是和mama作對不服管。

    第7章

    體罰，真的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對于曲昱田來說，小姑娘都嚇懵了，就記得別人的幫助要感謝，愛惜水果和糧食以及mama的話要聽，剩下的，就是火辣辣的疼和哭啞的嗓子。

    對于曲鶴清來說，沒有教育好孩子，用了最差的手段把錯誤和疼痛連在一起，才能讓田田改正，是他的失敗。

    所以，揍完田田，聽到女兒的認(rèn)錯，曲鶴清把女兒抱起來交給等在外面的妻子，沒說話，自己到院子里面去了。

    田新梅避開女兒的屁股和大腿，把小姑娘抱在懷里哄了哄，拿著準(zhǔn)備好的藥膏，去幫田田上藥。

    揍孩子的時候，曲鶴清還是掂量著手里的力道的，小姑娘的屁股和大腿紅了一片，有點腫，但是沒有破皮也沒有流血，涼涼的藥膏擦上去，一個哆嗦之后就是哼哼唧唧了。

    “知不知道錯了？”厚厚的藥膏黏糊糊的，曲昱田趴在床上不露臉，田新梅拿著個小扇子幫女兒扇一扇，免得紅腫的地方辣辣的痛。

    本來不想回答mama，但莫名想到剛才自己挨的打，曲昱田還是露出一點點小臉，含糊的嗯了一聲。

    剛才被爸爸嚇到的勁已經(jīng)緩過來了，小姑娘也不哭了，讓mama給自己涂好藥扇風(fēng)，自己睜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田新梅看著發(fā)呆的女兒，手上的動作沒停，心里卻有點好笑。

    說實話，自己生孩子之前，田新梅一直覺得，五歲之前的孩子什么都不懂，需要爸爸mama安排一切，結(jié)果，自己的女兒屢屢刷新了自己的認(rèn)識。

    從小的時候，學(xué)說話不肯喊mama，非要樂呵呵的喊自己梅梅，等到說話利索也能來回跑了，在家里和爺爺奶奶那里，小公主和小村妞無縫切換，也適應(yīng)良好，身上摔著什么傷，還會安慰大人說自己不疼，等到現(xiàn)在，也不過是個四歲的孩子，就會發(fā)呆想事情，一臉‘我在沉思，不要打擾’的模樣。

    田新梅心想，不知道其他的小孩子，是不是也像田田這樣，人小主意大，做事情有自己的邏輯，脾氣還硬，有的時候，講道理根本講不通，還堅持認(rèn)為自己是對的，大人是錯的。

    能自己給自己拿主意的小孩子，表達能力和自理能力都不錯，但是，凡事過了度就不好了，正是因為田田自己的主意擰，很難說通，曲鶴清這次動用了武力，把小姑娘揍了一頓，才讓她知道，自己做錯了。

    也不知道田田想出來什么沒有，田新梅給女兒扇風(fēng)，扇著扇著，就發(fā)現(xiàn)女兒已經(jīng)睡著了。

    估計是哭累了，現(xiàn)在也是傍晚了，趴在小床上，迷迷糊糊的就睡著了。

    紅腫的地方肯定又辣又疼，田新梅把藥膏又給女兒擦了一邊，拿過來兩個枕頭堆到女兒的腿邊，填滿空缺的地方，免得她晚上翻身，壓到自己的傷口。

    然后，田新梅拿著藥膏輕手輕腳的退出來，去院子里找到丈夫，伸手把曲鶴清的手掌扒開，果然，掌心布滿了紅痕，甚至比田田屁股上的印子還要嚴(yán)重，已經(jīng)有點破皮了。

    “唉，你這是何必呢?！边@是曲鶴清第一次揍小孩，平時他的力氣可是不小，要是不先在自己手上試一試，他說不定會把田田打出個好歹來。

    這是他的孩子，又不是他的仇人，體罰已經(jīng)夠失敗了，再因為這個讓女兒受傷，曲鶴清怎么好意思再聽著田田喊自己爸爸。

    所以，曲鶴清手掌和小臂內(nèi)側(cè)的傷口，就是他提前抽了幾下自己，找找力道弄出來的，田新梅也沒有多說什么，把藥膏涂到了丈夫的手臂上，然后兩個人坐在院子里，聊了起來。

    太陽一落山，北疆的溫度就降了下來，晝夜差極大，曲鶴清火力足，穿著單衣坐在院子里也不冷，披著個外套的田新梅就不一樣了，坐這里一會兒，手都有些冰。

    曲鶴清攬著妻子，像是火爐一樣暖暖的包裹著田新梅，夫妻兩個聊起田田今天的事情，心里有不少感慨。

    “新梅，我想送田田去學(xué)點東西，她的性子，是要磨一磨了?！迸畠嚎蓯凼强蓯郏?，熊也真的熊，加上記性特別好，乖得時候像小天使，鬧得時候和惡魔沒什么兩樣，現(xiàn)在又沒有上學(xué)，在家里簡直堪稱一霸。

    而且，因為田田跟個錄音機一樣，爸爸mama一旦應(yīng)允了她什么事情，那么好，你肯定逃不掉了，她會像個復(fù)讀機一樣的追著你，讓你承兌諾言，話癆起來，讓喜靜的田新梅都覺得生無可戀。

    “爸媽現(xiàn)在不愿意田田上學(xué)，她學(xué)點什么？”田新梅沒有忘記，自己的公公婆婆就是女兒的一大靠山，老人家不舍得孩子這么早去上學(xué)，硬是不放人，他們有什么辦法。

    “田田記性好，也不知道是只有小時候有，還是會延續(xù)到長大之后?！碧锾镉洃浟@個問題，的確讓曲鶴清夫妻兩個慎重考慮，孩子可以夸聰明，但不適合夸天才，身為父母，他們再清楚不過，田田帶著點小驕傲的性格，能怎樣的見風(fēng)就長。

    與其壓制，不如使用，曲鶴清也是考慮了一段時間，想把田田送到老先生那里，跟著學(xué)點東西，一是老先生沒有子孫輩，待曲鶴清極好，看田田也和自己的孫女差不多，小家伙滿月的時候，還給了一個大紅包，二是老先生也有著‘復(fù)印粘貼’技能的記憶里，教田田東西的時候，肯定有一些特別的辦法。

    于是，田田正式開始學(xué)東西的生活，開始了。

    正是活潑好動的小姑娘，就這么遇到了嚴(yán)苛謹(jǐn)言的孫爺爺。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第一回合，小姑娘以古詩詞攻擊。

    “忳郁邑余佗傺兮，吾獨窮困乎此時也?！崩舷壬敛豢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懟了回去。

    然而，這一句話里，有一半字都不認(rèn)識的小姑娘，終于被打擊了一會自信心。